张殿菲看井柏然一双如水眼睛紧盯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自己刚才那句话,竟也微微出神,想到自己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个,看来今天话是多了点。难道因为他刚才不要命的那么走上来抱自己?
自从自己当了门主,十年之间,敢这么做的,除了王睿,只有他一人而已。
二人良久无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m
直到井柏然说"李易峰死了,我也很难过。"江湖之上,我欣赏之人,又少了一个。
张殿菲却淡淡地笑笑"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怀里,易峰也算死得其所。"
井柏然说"可我不想让乔任梁死。"
张殿菲看着他的眼神"你怎知道他不是自己想死?"
"这......"井柏然说"他要想死是他的事,今天我来求药是我的事......"
......
"哈......"张殿菲一笑~"那好,我们去问下易峰,他要是同意了我就给你假死药。"
"可是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殿菲收了笑容,冷冷地说。
井柏然略有惊讶,虽然自从那次在万剑山庄他就觉出了张殿菲和李易峰的不一般,但如此行事,却还是让人匪夷所思。不过想到出征之军,都是严闭消息,他想再看李易峰一眼,也是有情可原。只是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直接说道"你让我陪你,不如让王睿陪你。"
"你莫非怕了?"张殿菲看也不看他,"你还有用,我不会杀你。"
井柏然盯着他脸,看他自己说到"王睿"的时候,张殿菲素杀的脸上柔和了一下。转念一想,竟也明白了七分"你怕跟王睿去,害他背上私通乔军,密谋造反的名声么?"王家本就势力太大,乔任梁从王家出去,有谁不知,二人避嫌还来不及。
张殿菲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心想这个家伙果然心思玲珑。只是想到什么话都说了出来,却是傻得不能再傻。
"我这话并不是跟谁都说的。"井柏然好像看穿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你独自去找他,又危险又无用,没人照应......王睿兴许还误会你,你根本不值......"
"误会总比掉了脑袋,抄了满门强。"张殿菲直接打断他。"明早就走,去不去随你,只是不去的话,药你带不走,命你也带不走了。"
井柏然哑口无言,话说道这份上,却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话说张殿菲一身皂袍,带一斗笠背一书箱,简单易容,翩然一副书生佳公子模样,竟然和井柏然独自上路。
井柏然不禁暗暗叫苦,知道他那巨大书箱里面都是毒药,而要是让外人知道他就是张殿菲,不知道自己有多麻烦。
好在行程还算顺利,到了下葬李易峰的曹城。
李易峰的陵墓被乔任梁封得严严实实,巨大的石锁只有他自己能开。
却被张殿菲直接炸开。井柏然反对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殿菲进去,打开础石棺,拿出银针检验李易峰的尸身。
"你干嘛?"井柏然抓住张殿菲要往李易峰嘴里放药的手。
"他现在是假死,吃了这药就能活过来"张殿菲眼神捉摸不定,看向井柏然。
井柏然一惊松了手,心里好像翻了五味瓶,顿时,惊讶,喜悦,迟疑,羞愧,嫉妒等心情一一涌来,说不清道不明,半天才笑着说"是么,那就最好。"
"好么?那你的功夫岂不白费了?"张殿菲冷笑到,把药放在李易峰嘴里。
"......"井柏然觉得心口堵,什么功夫?说得好像自己使了什么阴谋诡计似的,但又一想,自己的目的,自己的做法,也不怪张殿菲这么说,跟他解释了,别人一样会说,又解释个什么,索性一笑,"那又何妨。不管怎么,活着总比死了好。"
张殿菲听了这话,站在石棺旁边,凝视李易峰的容颜,默不做声。
井柏然也看着张殿菲,觉得这个情景有几分熟悉,却见此时张殿菲眼里孤寂更深,自己却知道自己并非能劝慰他之人。颤声道"你刚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还未及张殿菲回答,井柏然只听得脑后风声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一跃过去罩着张殿菲滚到石棺后面。
再看石棺周围的地上,全是三寸来长的小箭,支支箭头发黑,显然浸满毒药。
声音响起,显然是在墓室之外,看来还是忌惮张殿菲的五尺之限,"张殿菲,把门主之牌和秘道口令交出来,保你个全尸。"
"哈~"张殿菲笑道,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唐文龙,你太急了吧。"
井柏然看他身上并没有沾到兵刃,心下松了口气。
"你少罗嗦,死到临头,还嘴硬。"
"令牌就在这里,你怎么不过来取啊?"张殿菲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温度。
那被唤做唐文龙的人真的不敢亲自过来,
只听脚步碎屑,好像进来两三人但随即都倒在门口。
井柏然在他们倒下一瞬,偷眼出去望了他们脸色,皆是狰狞发黑,不禁心里大惊,早就听说张殿菲的手段,今日一见仍是触目惊心。本来搭在张殿菲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张殿菲感觉到这个动作,冷笑了一声。
却听此时门口人说"狄公子你是聪明人,你若把他交出来,你要什么我们唐门顷尽所能;若是不应,今日却只能是他陪葬了。"
井柏然听了这话,向张殿菲望去,正巧张殿菲也向他望来,眼光一对,对方眸子都是神不可测,外面人又说了一些,却全然没听见什么,时间仿佛凝固一样。
"好......"井柏然话还没出口,已经出手如电,点了张殿菲的穴道,张殿菲的手指甚至还没弯一下"殿菲哥,你果然不能让人近了五尺之内。"
说着他横抱起张殿菲,走了出去。
张殿菲也没说话,直盯着门外的唐文龙,随井柏然一步步走过去。
唐文龙看见张殿菲腰间那若隐若现的金牌的痕迹,心下高兴,手里攥紧了独门的毒箭。
井柏然要走到门口,突然眼色一闪,身子向旁边掠去,唐文龙心呼不好,马上出手,后面的人也扑上几个,但是狭窄门口也没有多少空余。
井柏然没躲,而是突然转了身,一道金光闪过已经穿过唐文龙心口。
张殿菲只觉得一瞬间穴道被打开,身子已然飞入石棺之中,掉下却是力道不重,石棺甚是宽大,掉落到易峰身边。上面飞过去无数毒箭。
而墓室口一阵乒乓之声,只是片刻却已恢复宁静。张殿菲坐起一看,墓口已经被一扇石门封住,墓室里面又多了几具尸首。
井柏然伏在一个人身上,在他怀里艰难地挑挑拣拣。背上已经被血荫湿,旁边地上几支带血肉小箭,想是他内力逼出来的。
张殿菲走过去,翻了他过来,井柏然勉强扯出个笑脸"殿菲哥......这石墙很厚......乔任梁怕有人寻仇......特地..."猛吸了几口气,"...棺后......有机关......你们......快走......"
张殿菲看着眼前这人,眼光似乎不能理解
井柏然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只麻木,眼前一黑再也挺不住晕了过去
张殿菲的眼光却澄明起来,皱着眉头,从怀中取出粒丸药助他服下。轻轻抱了他身翻过去,拿银针寻了穴刺下,黑血缓缓而出。
......
井柏然再醒过来,发现在一间奇异的屋子里面,屋子很大,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却摇摇晃晃的,自己睡在一张榻上外侧,里侧却是张殿菲捧着李易峰,闭目养神。
"殿菲哥......"井柏然起来觉得浑身无力,看来这中毒还真是不轻,撑起身子来"我们这是在?......"
"门主,"一个声音,窗口闪出一个人影~唐文龙!?!。
井柏然下意识用身子护住张殿菲他们。
却被张殿菲推开,"文虎,那个叛徒的余党都除了么?"
"禀门主,一个不剩。"
"那就好~"张殿菲展颜一笑"退了吧,回了门里,再做商议。"
井柏然惊异非常地看着那人的身影在窗外消失,转向张殿菲说"孪生兄弟?"
"是啊,"张殿菲说"为了争门主,还不是一样不留活口?"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值得相信的。
"你是故意出来,引他行动的?"井柏然盯着张殿菲"一切都在你掌握?"
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两人,现在能坐车?还有,护送之人......
张殿菲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看着窗外的夏景,杨柳依依,又是一年。
井柏然只是觉得忿忿难平,自以为尽了人事,浑身伤痕累累,其实都是给人看了笑话......不由得说"你下手这么狠毒,不怕折了阳寿么。"
张殿菲却笑笑,用手理了下李易峰的鬓发"我们用毒之人,阳寿本就是用来折的。"
井柏然说了那话,出口就已经后悔。现在听他这么回答,心中的忿忿不平却化成了酸楚。
的确江湖之人,谁手上没有血债,自己杀人还少么?单在镇番军里,杀的就何止成百上千。
良久他说"殿菲哥,李易峰你已经找到,那假死药,是否可以给我了?"
"你拼命,只为了那假死药么?"张殿菲直盯向他眼睛,眼色好像深夜的天空,闪着点点光芒。"乔任梁值得你为他死?"
"我要说我那时候冲出去压根没想到乔任梁,你信么?"井柏然直白地说。这是实话,千钧一发,谁能想得那么多。
当时只是想着,这一屋三个人,自己若不行动,就都必死无疑。
张殿菲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移了目光"等回了唐门,我就给你药。"
......
"李易峰呢?"井柏然说在张殿菲给他假死药的时候问。
"易峰已死,你没看见么?"张殿菲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那你说......"井柏然的心里又像掉进了五味瓶。
"我骗你......我不想给你药,"张殿菲说"谁知道你会相信?"
"你......"
张殿菲走过来,他本比井柏然大六七岁,成年多时却已然看不出多大岁数上的差别,此时摸着井柏然头发的神情却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想来王睿他爹肯不要了性命保的人,必然有点不同。"
井柏然奇怪,但是立时就想到了王宝樊替井项天挡刀那段,哭笑不得"莫非你连这个都嫉妒?"
"哈"张殿菲笑了,此时却是笑得有几丝调皮。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按在几上。
"乔任梁不死也好,易峰为他活了这许多年,他也该为易峰活活。"
井柏然拿起那纸条,纸条发霉干黄,上面稚嫩的字迹写着一段话,我要做大侠,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李易峰的?你连这都留着?"
"我师父留的。"张殿菲转了身对着窗外,看不见他脸色。
井柏然再次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又揽上他肩,看他没什么动作,才放下心来。看着窗外,"你对李易峰这么有心,就不怕王睿嫉妒么?"
张殿菲却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王睿,不是为了帮乔任梁?"
井柏然默然,莫非张殿菲也欣赏乔任梁,要么为什么从不正面触他的风头?以张殿菲的心计手段,要想对付乔任梁,怎么的他都不是对手,可是他却从不动手。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王睿或李易峰?
不禁又是一叹,人心微妙,自己的尚且搞不清楚,谁又能说清别人的。
算下来离了大君他们已经一个多月,不禁思念牵挂。
不由得拍了下他的肩,揣好了药和字条。"那殿菲哥,多谢赠药,就此别过。"
张殿菲看着他说,"易峰的尸身我已经喂过最后一次药,千年不腐,他日你们要寻了好陵下葬,可来找我。"
"多谢。"井柏然一揖过腰。起身盯着张殿菲脸看了半晌,转身走出迎客堂。
......
"你出来吧~"张殿菲笑着对后门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王睿笑嘻嘻地走出来"看来内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五成有了,六成没到。"张殿菲说。"内力也没什么用,扛打一点而已。关键时刻,还是连弯手指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你这次也太兵行险招了,如果狄中泉当场倒戈,你岂不危险?"王睿过去揽上张殿菲,仍是输内力,这已经成了无意识的习惯动作"你下次......千万别这么做。"
"事后诸葛~"张殿菲笑着说。"狄中泉要是那样,早就命横当场了。"
独自出行,就等着唐文龙憋不住下手的机会,下一刻自然会有大批唐门人士出来指证他图谋不轨,意图犯上而诛杀之。而那伙人的头儿就是他亲生弟弟。
如果不是井柏然突然兵行险招,就有好戏看了。
这个井柏然也是个亡命之徒啊~张殿菲笑了笑,怪不得易峰愿意托付所爱。
"你这又笑什么呢?"王睿问得颇为得意,张殿菲这么平白无故的笑脸,只有在他身边。"你这么狠,难怪那孩子那么怕你。也就我是个胆大的。"
"他算孩子?"张殿菲严肃地说"他怕我?可能是因为我正气凛然吧。"
"噗哧......"王睿一口水都喷了,不过说实话,这倒没说错他的长相,直接拽在怀里。
张殿菲闭了眼睛靠在王睿身上。
窗外,万物向荣。
又是一年,相依相伴
井柏然走了很远,还回过头来,向窗口张望。没看到张殿菲倚窗的身影。
想必王睿终于拿回了他那把金刀,心中正高兴得很。
哈~殿菲哥,保重~
最好我们都好好活着,替死了的人好好活着,
做人何必太扭着,能在所爱之人旁边,活一天算一天。
反正我们都要死太久。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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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然
井柏然幽幽醒来,只觉得四周一篇清雅,白幕素帘,流香微暖,琴声不绝,悠悠扬扬。
他想起一句词,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非天上?又哪能是人间?
他稍微一动身,就觉得胸口一阵撕痛,井柏然苦笑,看来这里还不是天上。
天上按说不应该有痛。
那如果不是天上,这有如仙境的地方却是哪儿?
井柏然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仙山。
于是他喊了一声"超哥......"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禁从心里苦笑了一下。
琴声却蓦然停住,一人无声落在床边,目光温暖地落在井柏然脸上"宝儿,醒了?"
井柏然在心里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暗暗清了清嗓子,终于发出声音来,虽然还十分微弱"超哥,你去武林大会救了我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青年一身白衣,头上只简单用一白巾一簪束了发髻,屋里融暖丝毫无风,却不知何故看上去却仍有一种衣决飘飘,清逸脱俗之态。
正是仙山张家的少公子,张超。
"恐怕上这山......就不是举手之劳了吧。"井柏然挣着要坐起来。张超连忙伸手去扶他倚着自己的胳膊,又把旁边的羽毛枕头拿来垫在他背后。
井柏然坐起来歪在张超身上,喊了声"超哥......"然后不说话,闭了眼就那么靠着......
张超就让他那么靠着。
良久,井柏然说"后来那大会怎么收场的?"
张超笑了笑说"想听故事了?不如我们吃点东西?"
"好啊~"吃东西这件事情,井柏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况且仙山上总能吃到些珍馐美味,让他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