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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这一生都没后悔过什么,尤其是和袁朗在一起这个决定。
就连那段最混乱的时候都不曾怀疑过自己。他的坚持向来由自己做主,容不得别人置喙。即使那个人,是袁朗。
只是后来走过那些少年时走过的城市后,他才知道,其实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撼动得了内心的强大,也无法更改内心的悲伤。
周越洋没有后悔向铁路提出要调吴哲去他那里的这个决定,但是他后悔没能对铁路隐瞒住他这个做法的真实原因。他的大队长,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摆平的角色。
听到周越洋说到吴哲,铁路回忆起来那个高高的清瘦硕士,虽然他对这种高知识分子一向欣赏,不过也记得吴哲在A大队初来时记分簿上那可怜兮兮的分数,明显被某人关照多了的迹象。评估时还向袁朗开了一通剧烈的火。
"周越洋,你是没睡醒还是在做梦?"铁路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周越洋知道铁路不会轻易答应这个有些无理的要求,不过他原本就是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可听到铁路那种平淡但是冷硬的语气,心里就没了一半的底。"我只是......"
"别和我说理由,这种事就算你给我摆一百个理由也说不通,你自己想想!马上队里就可以给你调进新人,为什么还要挖人墙脚?"
周越洋没了下文,他们这些中队长混了这么多年,每次和铁路想争执个什么总是毫无优势。他知道这次是自己有点无理取闹。眉头皱着也说不出什么来。
铁路盖上那些表格,"这事就算了,以后和我要人可以,你最好是能先提供一个可行的前提给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铁路话题一转,"我昨晚上在窗上看着你和袁朗了,你好像在和他说什么比较严肃的话题吧......"
周越洋整个人一颤,面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啊......"
铁路瞧了他几眼,"和我玩花样儿,你再练几年吧......你们两个凑一起会有好事?别试图隐瞒我什么,你知道被我看出来没好果子吃,还是,你真的很怀念当年在我手底下当新人的滋味?"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铁路很清晰地看出了周越洋表情的细微变化。
说出来,他不知道铁路会怎么处理,袁朗的事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下半身的血液开始变得冰凉,有麻木感从脚底蔓延,整个思维被烟雾笼罩,他知道,说谎的话铁路会看出来的,问题在于铁路会怎么想他和袁朗的昨晚上的对话,是有看出他们争论的内容了?还是仅仅随口一问。
说实话,袁朗的未来他不能拿去赌。
不说实话,被铁路看出来他和袁朗会死得更惨。
周越洋如果不是在A大队这些年,怕是汗都要下来了,铁路没有看他,但是那种逼人的目光好像隐隐地在等待着什么。要赌一把吗?看铁路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也看他对袁朗到底能够容忍多少。喉咙里有东西在叫嚣着挣扎,内心里波涛汹涌起伏不定,这几年来他从未在铁路面前如此的进退两难。
袁朗这天散会了就回了宿舍,他嗓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有发炎的迹象,可A大队中队长哪里有为这丁点儿小病就去医疗室的?从抽屉最底层翻了一板草珊瑚出来,含了一片又把剩下的扔了回去。
第二天照常带队训练,模拟对抗,晚上解散的时候他感觉喊起来似乎有些发音不对,吴哲看着他喊完解散的时候鼻子上似乎皱了起来略有些不满,齐桓没和其他人直接去食堂,转了一圈回来,"队长,你好像声音不太对。"
"什么对不对?回去喝两口水就好了。"袁朗眼看着许三多也跟着过来,恨不得在被他发现前赶紧把这事掐死在萌芽状态里。
果然三多同志向齐桓问明白了就开始拽住袁朗不放,"队长,你得吃药看医生,有病不看是不对的,拿自己的身体去扛没意义。"
袁朗苦笑望天,我的祖宗啊,这都能被你扯上意义。
许三多见袁朗毫无悔改之意,马上拿出坚持到底的决心,"不行,队长你非得去看看,我说的可能没什么道理,你听不进去,我找吴哲来,他肯定说得比我明白。要是你病了,全队人都得跟着担心......"
袁朗听他搬出吴哲了,立马打住,"哎,许三多!我和你保证我吃完饭会去吃药的,别再把这事拿出去宣传了!"
齐桓心想,乖乖,队长真是怕许三多啊,这孩子真不错,能镇住袁朗的人这世界上不多啊,算上铁路统共也没多少人。眼看着袁朗一溜烟儿似的避了许三多直奔食堂,三多同志挠挠头,"齐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齐桓心里泪一把,"没有,完毕你表现得太好了,想当年他有一次高烧三十九度,我废话了一个下午都没劝动去休息,你这几句话就搞定了,你简直是三中队的英雄,人民的偶像!"心里想三儿真该给你记个三等功,以纪念这事发生的稀罕程度。
袁朗吃饭的时候才发觉这喉咙里不好受,米粒好像都比往常糙了几十倍,梗在食道里下不去,平常吃起来味道很好的菜也变得没什么味道,就和水里过的一样。左半边大脑里有眩晕感,喘气时呼吸道会有沉重的气息挣扎而过。
很明显的重感冒症状了。
晚上在宿舍翻箱倒柜地找很久以前放在不知道哪里的药片,未果。袁朗倒了一大杯开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胃部有稍安的感觉,于是坐电脑前继续工作。
8点半的时候头痛得好像要炸开,揉太阳穴和烟的味道都不能够驱散这种痛觉了,袁朗看看时间,决定上床闷一头汗再说,把所有的被子都掏出来捂在身上以便出汗。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袁朗没有梦地入睡。
吴哲早发现他的不对劲儿了,一直避嫌不能随便去过问什么,他眼看着那个人没吃几口饭就回去了,饭后被薛钢连虎几个拉去打扑克牌,这牌打得是吴少校有史以来最差劲的一次,惨不忍睹。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快熄灯,他找好了药,又拿了点别的东西去找袁朗。
人到门前,吴哲习惯性地摸钥匙,等那串钥匙拿出来,才忽然觉得这几个月里这个动作做得太多,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倒滋生了一种伤悲的感情,为什么,吴哲说不清。可能是因为忽然发觉,他们之间的这一场感情,能拥有的平静实在太少。不知道门的另一边的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现在开始,你和我就再没了云淡风清。
门被打开,吴哲先看到的是窗格子里漏下的光,桌上的台灯还没有关,微弱地发着橙黄色的光,有淡淡的疲倦感从屋子里流出来,吴哲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张望袁朗在哪里。
一个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卧在床上。
吴哲看到了先是捂嘴轻笑,然后抽身进到门内,带好门,反锁。一脚踏出去,吴哲一个迟疑,想了想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踩到地板上,一步踩住一块月光和灯光,想悄悄看他的样子,是不是病得真的很重,他才这么安静。
其实吴哲开门的时候袁朗就醒了,也不是他睡醒了,头还是很疼的,只是不知不觉就醒了,他清楚地看见吴哲脱了鞋的时候,那种轻得像是怕吵到整个世界的郑重。
放下手里的鞋,吴哲把带来的药物都摆在桌子上,蹑手蹑脚地走去袁朗床边,"袁朗,袁朗。"
还是两个单字,叠加起来轻唤。熟睡中的你,我不敢惊醒。
手摸上他的额角,又贴去额头正中,吴哲心里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烧成这样还在这里捂汗,你想死啊,袁朗。
这个时候袁朗睁了眼,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手太凉了,你要吓死我啊......"
吴哲反而惊到了,看他醒了就说,"你自己测过体温没有,袁大队长?"
袁朗悉悉索索地在两床被子里挣扎着起来,"测什么体温?"
"我靠,你想自杀以后提前打个招呼,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啊!"吴哲终于忍不住一句骂了出来,他甚至有些想上去给袁朗一下子,这哪儿和那儿啊。
"我没事,你给我倒杯水。什么时候了,你不睡觉又跑过来干什么。"袁朗半边身子贴在墙上,把被子扯了扯,有点冷了。
吴哲去拿暖瓶子倒水,发觉温度还不错,把杯子塞到袁朗手里,"你慢点喝,烫着呢。我去给你找个体温计,你这德行至少有三十八度以上了。"
袁朗一口一口喝着,间隙里抬头朝一个方向努嘴,"那个最底下的抽屉里好像有一个,以前齐桓放我这儿的。"
吴哲去翻出来,把水银柱甩下去,然后让袁朗抬胳膊塞到胳膊窝里,触碰到他身体的温度,吴哲一个抖动,"你这都烧成什么样了!妈的你长大脑了没啊?"
"哎,别口无遮拦的啊,没长能给你当上司吗?"袁朗晃晃头,简单笑起来。
"少和我扯淡,你自己听听你那嗓子,都成破锣音了,别说话。"吴哲又摸摸袁朗的额头,还是烫得人担心。
袁朗半睁着眼睛,其实是他睁不开了,"哪里有,我自己听听。"然后半醒不醒地轻叫:"吴哲。"缓了缓又叫:"吴哲。"
果然有够难听的。
袁朗苦笑着看吴哲的脸,他握住自己的手,然后轻轻靠过来,紧紧抱住。"别动,体温计掉出来了就白夹着了。等五分钟就好。"
好像在哄孩子一样。
但是袁朗有点心甘情愿被哄的感觉,真是病了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想?被抱住,中间还隔了一层被子,袁朗恍惚过了神儿,就说:"周越洋找过我了,他也找你了吧......"
吴哲心里面疙瘩了一下,"别说这事了,等你烧退了再说,反正天也不能塌下来。"
袁朗笑笑,"好,咱们不说这个事。"
时间到了吴哲看了体温计,三十八度五,勉强能接受这个温度。找了扑热息痛出来,又倒了水给袁朗,"吃了。"
"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小孩儿啊,吴少校。"袁朗含着药,囫囵不清地说。
吴哲把水杯顶到他嘴巴下面,"吃药你还这么多话,我真怀疑你和我到底哪个更话痨......"
一大片药片吞下去,滑过食道,出奇的苦味在喉咙中散发开。袁朗喝一大口水也没冲散那种味道。
"这药真难吃,比草珊瑚难吃多了。"袁朗又倚回墙面,笑着看吴哲把水杯放回去。
吴哲差点气喷了,回身怒视,"你有常识没有?草珊瑚那东西算是药吗?甜得和糖差不多了?你下午就吃这个了?!你多大了袁朗!"
袁朗斜着身子看吴哲,"别生气啊,我就是表达一下对这个药的意见。"
"我在这儿看着你,要是过会儿烧退了,咱就不去找医务室了。要是不退烧......"吴哲冷哼,"你就躺着等小爷灭了你吧!"
袁朗看着吴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明明是狠着语气说话,为什么自己听得到他心里的担心?
别担心我,吴哲,发烧死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