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展昭不知。五爷也后悔,后悔当年给他惹的麻烦。他知道自己心中这猫是好人,只知为别人好,总将别人放在心上,五爷心痛他,所以想把他捧在手心疼着。可是那猫偏偏不是只乖猫,是皇帝佬儿的御猫啊。他顾不上自己,他要顾的,是青天,是天下。
白玉堂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当初,也有人曾提醒过我,说老是冷着个脸,跟别人欠了你多少银子似的。你白家陷空岛又不缺钱。"白玉堂说来微微一笑。
那人,总是这般调侃自己。世人都说他是只温文尔雅的猫,却只有自己知道,他除却外人面前的儒雅表现,底下其实更是只牙尖嘴利的奸诈猫。
他总说你不要老是拿眼斜人,人会以为你斗鸡眼;你也不要总是龇牙咧嘴,人会以为你嘴角抽筋;更不要动不动就暴跳,会让人说你涵养不够好;还有也不要随便冷眼横人,跟人欠了你银子似的;也不要咬牙切齿地,人会以为你陷空岛落没了,连只耗子都喂不饱,见人就想咬一口......
自己当初想的什么来着?说要咬人也不会咬别人,专咬你这只臭猫,让别个看看,到底是猫吃老鼠还是老鼠吃猫!还当下在他手上留下个鲜红的牙印,都浸出血来了,害得那人三天没理他,逢人问及手上的伤都说是被老鼠咬的。
五爷心里暖了些。
王武将白玉堂脸色缓和,离得近,月光下细看,白玉堂真是长得十分帅气。王武是个粗人,一时找不出词语形容,只能道:"白副将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吓人,笑起来很俊,就跟开封府展大人一个样。只是展大人笑起来还更好看些。"王武话出口就后悔了。
心想这白副将是什么样的高傲性子,自己这般当着他面说展大人的好,他肯定要翻脸了。王武战战兢兢地等着白玉堂发火,看如今如何吃不了兜着走。然而,白玉堂却是静静地望着月亮,许久没有说话。
王武冷汗淋漓,抖着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白玉堂却开了口:"那猫本来就生得比白爷好看些。可是,他却没有白爷帅气。"白玉堂说,眉眼弯弯,笑起来,很爽朗样子,只是王武不知道,那份笑容后面,又藏了多少的辛酸泪。
"白副将也认识展大人?"王武不由道,白副将居然没有生气?又想他们本都是开封府的,认识也是应当的。
白玉堂点点头:"怎么不认识,认识他好几年了,只是认识他的那些年,天天都在打架,早知道该好好看看他,长得秀气得跟个姑娘似的,也不知道怎么成的南侠。"白玉堂嘀咕着。
王武不乐意了,道:"展大人是长得好看,可是不是像姑娘!姑娘家哪有展大人好看!"白玉堂闻言不由一笑。
这王武,他到底是夸展昭还是骂展昭呢!
王武见白玉堂笑看着他,心虚了,脸也红了,脖子也梗了,只是道:"我的意思是展大人比那些姑娘好看!"白玉堂快要爆笑出来。王武见这情况,想着自己说的话好像还是一个意思,讷讷地不敢再开口。白玉堂的笑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认识展昭的?"
王武看白玉堂脸色淡然,心里估摸着应该如何说,一面道:"是我老娘、媳妇儿和丫头。我家住在京城,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丁。长年当兵在外,家里边没人照应。军里的饷钱也不多,老娘和媳妇儿在街上摆了个小豆腐摊儿挣钱持家。媳妇儿长得有几分漂亮,街上一些地痞无赖总是没事找事,寻她麻烦。那年回乡探亲,听娘与媳妇儿老讲,若不是开封府展大人,她们摊子哪里摆得下去。王武也是粗汉子,不知道该如何谢那衙门里的官爷,银子多了没有,而且开封府还是青天衙门,便想着给开封府捎些新鲜豆腐过去,也算是自家心意。那时见着展大人,红艳艳一身官袍,可俊俏了。别个人穿着那身都是眼睛都长天上去了,就展大人,亲自收了豆腐,还给了我些银两,说是给丫头置东西。当时展大人笑着的,眼睛嘴角都弯起来,可好看了。"王武说着,可本来的欢喜又沉到了谷底。
他也听说了,说开封府斗襄阳王,冲霄楼一战青天府牺牲了个护卫。本来说的是白姓护卫,如今白玉堂在,弟兄们底下传的说没了的是展护卫。
王武不信,他不信那么好的人会这么早死,那青年,看着的时候就跟自家弟弟似的,招人疼。
"我也不信。"白玉堂喃喃道,"我也不信他会就这样......不在了。"白玉堂望着天边的月,飘过来一朵云遮了,只看见月亮淡淡的影子。
"你为什么要从军呢?"白玉堂忽然问,将话题岔了开去。他也会缅怀那个人,只是,不想太过伤心。因为那不是那人所愿。
王武道:"其实也没什么。还不是没什么活好干,想着从军也能为家里挣钱,便来了。我当初也没想过什么保家卫国的大道理。"王武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也是人之常情。"白玉堂道,这数十万戍边将士里边又有多少是自己愿意着来着边陲之地,看国境荒蛮,谁不愿一家团聚,共享天伦?只是逼不得已罢了。兵荒,战乱,统治者固然忧心,可苦的,到头来还是将士,是百姓。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无定河边枯骨,春闺梦里犹思。苦不苦,痛不痛,将士卫国,不管他懂不懂大道理,都是舍了自己,为国家在精忠。
"你读过书么?"白玉堂想起方才王武一曲燕歌行,虽然声音低哑,却苍凉悲怆,听得他都一时心怀激荡。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能念上。"王武道,咧嘴。
"那方才一首燕歌行是谁教你的?"
"是纯佑将军。我刚来的时候,在纯佑将军身前伺候,将军无事时,便教了我这首歌。我脑子记住不,将军耐性好,不知道教了多少遍,终于记下了。有时候无人时,便爬上这岭子,唱一唱。"王武说,拍着底下黄土,月亮越来越圆了。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王武搔头,道:"本来是不懂的。将军也跟我说过,没全记住。只是会了那意了。"白玉堂淡然一笑。
也许不懂也好。
纯佑他,恐怕也不想让王武全懂吧。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早年范帅曾多次因佞臣诬陷被贬,如今犹与韩将军一起领着数万将士辛苦征战在外。不过,这样也好,将在外,也许还少了些个束缚。只是,再看朝中那些个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哼。
白玉堂一声冷笑。
官场黑暗。猫儿,你若还在,是不是也会辞了开封府的护卫,随我一道来这边关?虽比不上江湖上游山玩水的逍遥,也算是无人管的自在了。
"想家么?"白玉堂问,王武怔了怔,道:"想!怎么不想!想得都要疯了。可是,西夏没灭,边关还乱着,也就没时间想了。虽说当初当兵是冲着饷钱来的,可是,都是我们百姓的血汗钱供着的,不敢枉费了。西夏人夺了我城池,那些个高官不知道百姓会过什么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们可不能看到。兵荒马乱,大官大户也能吃好的,喝好的,惨的都是小老百姓。"王武说得真诚,白玉堂心下一动。
为国尽忠,精忠报国。白玉堂为的只是国家,可不是为赵家朝廷。
等到哪日白爷爷平疆回还了,再与你同饮可好?臭猫你可不要忘了。
白玉堂望着远山,月亮越升越高了。
小寒·纵是相思又何妨
第十八回
小寒。大雪。
白玉堂坐在营前空地的大石上,望着灰蒙蒙的天。
范帅去已近月,前与韩将军议及对于西夏之反攻策案,白玉堂其实与范帅意见一致,不宜。
自我朝开国以来,边防少修,士卒未经战阵,加之多将领庸碌无能,延州北部数百里边寨,方会被他李姓元昊夺去。虽范帅与韩琦同戍边三载,边防整顿也颇有成效,然而,时机依旧不够成熟。
宋士出生在南,操练未加得当,怎敌得过那西夏铁骑。范帅的意思,是再等一等。然韩琦与其左路副将尹洙却坚持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反击的大好时机。
韩琦所谓的军容已整、军纪已明、将士斗志昂扬、定能一举将李元昊赶过贺兰山,这些东西,白玉堂是半点没看出来,他只觉得所谓胜利临近,不过是韩琦一厢情愿的幻想。
白玉堂是敬重韩琦的。以韩琦之能,不论是文治武功,领军作战的精明手段,都是白玉堂万分佩服的。不过,有一点,白玉堂却也万分不赞同。那就是韩琦虽凡事都看得清楚却看不透彻。
宋此时的实力,与大辽与西夏比,真的是太弱。这般悬殊的实力,让外敌长久的觊觎似乎看到了有机可趁,好比上好的肉摆在砧上,面前上好一群穷凶饿极的狼。如此下去,江山危矣。所以,他恨,他愤,他急,他希望以此一战急退强敌,给朝廷给边关一个喘息修养的机会,能够激励士气为国扬威,却不想,这一战,确实太急了些。莫不说能不能取胜,即便是能,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白玉堂从军经历短,可是自幼所闻所读所见也能知道战争所带来的,必定是无穷尽的灾难。即便是胜利,但它所造成的伤害也是难以弥补的。
以民养君,以民养臣,以民养军,终是以民养国。国家的一切都要由百姓来负担,不论均需还是军队的力量,都是黎民的汗,是百姓的血。说的是要震敌立威的战斗,为了保边卫疆,不管怎样,改变不了其战争的恶劣本质。
战争是一个国家生存中所无可避免的,更不能避免的是,战争带给的损失--对一个国家可能是臣服或者摇摇欲坠更或是覆亡,可是,都及不上天下苍生的苦难。
其实,战争给国家所造成的创伤,军队来说,也许,还远比不上那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所以,某些方面来讲,白玉堂其实赞同赵祯多年来所实行的虽然表面看来确是有辱天朝威严但是,却又确确实实从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万民的和谈政策。对辽国或是对西夏,低头或安抚,若果真能避免战火荼毒,就算吃点小亏,未尝不是另一种赚了。每年的"进贡"或是"赏赐",虽然看似一下子拿出大笔的钱财或是物资白白送与他人,似乎是一种几乎与"讨好"的丑陋姿态了。可是,又有谁计较过,若是一旦战乱起,军费均需,战斗兵力,要从哪里出?不过苛捐杂税。哪怕是打着保家卫国的旗号,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有何不同?说起来,和谈至少还能保住那些兵卒的性命,少万千枯骨,无定河水更平静,哪怕同样需要增加百姓的负担,千里盼归途,人至少还在,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人活一世,其实平安才是最大的福。相信相爱的人能够相守相持,是再多钱财都求不来的。然而,这并不代表懦弱。
果要论起来,白玉堂其实是主战派。他不排斥赵祯之前一直施行的"折财免灾",但是,却完全不能忍受朝廷就这般继续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下去。大宋,确是需要一战来扬威,来打消外寇垂涎的丑恶姿态。即便是不得不要做出一些牺牲,赔上许多人的性命,只是一点,必须要取胜。若能得胜,相信边关将士哪怕殉国,也是英魂气势长存。
都是好男儿,谁不思报国?
一腔热血,抛头颅洒热血,生死不顾,只为万里江山。也许,其中许多人还并不能明白这般的大道理,正如那王武所说,不过是为了争口气而已。这口气,说小就小,是边关将士气不过那西夏小儿的嚣张蛮横;说大也大,便是那国之威严,名族气节。原来轻重不过一线之间......
白玉堂也是血性汉子。想他陷空岛兄弟,多难行侠,江湖人称五义,非侠非圣,足见是血气方刚,洒脱坦荡之人。照着白玉堂一直以来的性子,绝对是要对那无耻贼寇还以颜色,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方能彰显宋朝气概。这般的想法,白玉堂并不认为是鲁莽,反而赏为胆识,器量!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是真真正正的痛快!可,民族之事,又岂能图一时之快。
范帅主张按兵不动,不过是一时隐忍不发。好好利用这时机休养生息整顿军纪,恢复军力,乃是上上之选。贺兰山铁骑之势,此时宋朝疆土之上,尚不能与之一战。勉强而为之,无异于以卵击石。也许有人说这是在妄自菲薄,可是朝中那些人,有几个真正见过沙场无情,烽火生死?范帅一介文臣,历时数载,以匡扶天下安定社稷之能看透当下局势,那些或战或守之人,通篇纸上谈兵,又有谁解其中真意?连韩琦,也是一时焦躁,按捺不住了。
都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啊。不客气说,确是不知天高地厚。范帅与韩琦均返京月余,这般拖下去,即便要开战,恐怕也是来年了。还好能得冰天雪地的数月休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庙堂上之人,可有想到这些?白玉堂不由苦笑。
这哪是自己操心得了的,庸人自扰罢了。忽然记起曾经也有人这般总是忧心不断,管下了多少不该管的事,为黎民,为社稷,无所求,不图回报,到最后殚精竭虑,一去无回。
说过他多少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却只得他清浅一笑,云淡风轻。
诚然,白玉堂还是锦毛鼠,展昭也还是御猫。皆为大宋子民,为义为侠,在野在朝,求得都是为百姓,为天下尽绵薄之力。不过顺心而行,问心无愧而已。若果真求得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又何必入江湖,入朝堂,不若寻他一处世外桃源,蓬莱仙境了了一生。
都是江湖儿女,天下儿女的一份执着啊。
白玉堂又抬头看看天,还是灰蒙蒙的,黑云重罗,似乎要将天都压垮。然而雪地反射的雪白晶莹,却也明晃晃地耀眼。
白玉堂忽然觉得到如今,即便是想起展昭来,自己心中的伤也没那么明显了。痛是不会减少,可是,也渐渐有了些释然。
确实,不都是那只猫他自己选的路么?去都去了,鼠又何必再为他伤神。早将那猫了解了个透彻,知道他,理解他,放得下便放,放不小也要放--藏起来就好。
所谓物极必反,苦尽甘来,正若这灰天雪地,一黑一白,都放在这天地间呢,谁也不见扰了谁。那些个怀念与释怀,不也一样。
春分·十年兵甲误苍生 好水川之战
第二十回
三分江土万般争,烽火人间何处春。
半壁河山虽犹在,十年兵甲误苍生。
(注:赵祯年号,以康定为前,庆历为后,二者相接。
修改前文设定,改为范仲淹韩琦三川口之战后,出延镇边,时值康定元年(即1040年),乃为好水川之战前一年。文中各人物年龄都是实情,只是忽视了当时本为陕西经略使的名将夏竦。范仲淹镇边之前被贬越州,韩琦则知京西南路。二人在朝不在京。)
康定元年。正月。
元昊围攻延州。宋兵败三川口。守将刘平,石元孙被俘,延州范雍降职他调。
韩琦启荐范仲淹,二人同时任命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镇守边陲。
范仲淹执鄜延路,韩琦掌泾原路。虽为至交知己,然对西夏用兵策略,意见分歧。
韩琦持立场强硬,力主攻,欲与夏军决,视元昊为贼寇,言骄兵必败。范仲淹主守议,反对贸然进攻,欲花费二载建延城,乃竖屏障关口。
双方互不退让,是乃韩琦、范仲淹进京以攻守二策呈朝,奏请天子定夺。
赵祯思战事拖延弥久,妄图一举而得,是采用韩琦攻策,下诏鄜延、泾原两路会师,于来年正月展开全面进攻,范仲淹阻谏不得,只争取改为春暖出师。
庆历元年。春。
元昊与宋军议和。被韩琦识破其炸和奸计,双方谈判局面彻底破裂。
二月,元昊率十万大军攻渭州,直逼怀远城。韩琦闻讯,急派大将任福领兵十万八千人,桑怿为先锋,前往抵御,进行阻击。
"将军。"任福方点完将士,留在原地待命,便来到主帅帐前。时韩琦正与狄青等众将领勾画地图,见任福到来,韩琦让众将领落座,道:"即将出战,各位将领可知此战意义?"
见韩琦神色凝重,众将领都自敛神情,任福乃为首军出战,是以正色道:"属下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