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梁祝————chansaowan

对，总是会舍不得家里啊！但你很快就会适应的，哪一个女人一开始不是这样呢？」
　　我不是女人。
　　祝英台虽然心里想著，却不敢说出口。
　　「听说马家公子的为人不错，你以後可就幸福了。」老妇安慰著。
　　幸福？
　　听得祝英台有股想笑的冲动。
　　这个字眼与他此生无缘了。
　　所谓的幸福。
　　好远。
　　「对啊，我好幸福。」半晌，祝英台缓缓开口，这次他没有流泪，也没有了泪。
　　能遇上梁山伯，真的好幸福。
　　曾经。
　　※　　　　　　　※　　　　　　　※　　　　　　　※
　　鸡鸣未起，梁山伯便醒来了。
　　积在心头的郁闷仍未散去，沉沉地压在心上，彷佛是一团化不去的黑雾。
　　睁眼，闭眼。
　　全是那抹飘忽的身影。
　　听说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想必现在已经在梳洗打扮了？
　　『她』打扮起来又该是怎生的模样？
　　回想那天身著女装的祝英台，有著别於往日的韵味，既熟悉又陌生，总是迷惑著他
的心神。
　　那到底他爱的，是哪一个祝英台？
　　想他梁山伯在感情方面总是迟钝，这次却又聪明得过头了！竟然一反常态地自作多
情！
　　『我从小就喜欢『马大哥』了！总是想著将来要当他的娘子呢......』
　　呵！他根本没有立场不是吗？
　　连他们最初的相遇到相知，一切一切......
　　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啊......
　　为什麽不乾脆笨一点呢？
　　一阵微凉晨风袭来，伴随著一阵心寒。
　　梁山伯挽了挽凌乱的长发，起身坐在床沿更衣。
　　真希望今天的公务再多一点！
　　乾脆把师爷辞退，全部由自己来做吧？
　　不行！这样师爷怎麽办？
　　还是来个『停职留薪』？好像不错喔......
　　为了防止有所疏失，不如把上任以来的公文再重新看过一遍吧......毕竟老百姓可不
喜欢偷懒的县老爷啊！我得更努力才行......
　　窗外枝头上的小鸟彷佛听到了梁山伯内心的絮语，也开始喧哗了起来。

9

　　似血的红。
　　出嫁的花轿不断地左右摇晃著，让坐在里面的祝英台有种欲作呕的感觉。
　　四周、甚至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鲜红。
　　有一阵子，祝英台甚至忘记了为什麽自己置身於此地。
　　然後，他想起了。
　　想起了他爱的人，所以他得『嫁』给另一个人。
　　奇怪得理所当然。
　　他掀起眼前的红布，看向轿子内小小的窗口。
　　窗外尽是草草木木，因为他特意吩咐得走偏远的小路，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锣鼓声也尽量地压低音量，但对祝英台来说，那还是太过於刺耳。
　　令人烦躁的声音！
　　到马文才家的路怎麽变远了？
　　噢，因为他们在绕远路啊！真笨！
　　祝英台笑了，染上口红的唇划出优美的曲线，美丽得让完妆後的老妇屏息的脸却像
是一张面具──挂著笑容的面具。
　　没有『好友』相送的婚礼，还真让人有点失望呢！
　　毕竟，好友可是很难得的啊......
　　想到此处的祝英台胸口一阵翻滚，咸腥的味道直冲喉头。
　　他立刻伸手捂住嘴。
　　又是似血的红。
　　怪了，病不是好了吗？
　　祝英台又笑了，红唇添上了艳丽的血色。
　　鲜艳欲滴。
　　朦胧中，脑中响起了梁山伯的嗓音──那总是听不腻的声音。
　　略为低沉，语气却非常真挚，最爱听他温柔地唤著「英台」......
　　现在的梁山伯应该在县衙里处理著公事吧？
　　我还没有看过他认真办公的模样呢......应该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吧？
　　就像那时候一起读书时......
　　「英台！」
　　对！就是这种声音......
　　咦？
　　一时还处於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的祝英台呆了一下，然後才猛地将脸贴进窗口。

　　不会吧......
　　不会是他......
　　在轿子後方远处，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向祝英台跑来的正是梁山伯。
　　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傻瓜。
　　祝英台的心霎时被喜悦与不舍所占据，看到梁山伯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著追赶
过来的样子，祝英台感到脸上的脂粉又再次崩落融解，替他洗去了满脸的虚幻。
　　「英台！」又是一声深沉的呼唤，毫不留情地撞击著祝英台早已残破不堪的心。
　　你为什麽要追过来呢？我告诉过你我爱的是别人了啊！
　　真傻！
　　你这样做又有什麽意义？
　　我跟你注定是无缘的啊......
　　走吧！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
　　过了一会，外面果然没有了梁山伯的声音。
　　祝英台的泪掉得更凶，却不敢再往外望。
　　不敢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失落......
　　锣鼓声继续卖力地上演著闹剧，对轿子里的暗涌毫无所觉。
　　祝英台又是一阵作呕，热腥的血散落在衣襟上，病态的红比嫁衣的色彩还要耀眼。

　　「山伯......」似呓语般地轻喃，声音却沙哑得连祝英台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样的声音，怎麽听都不像是女子了吧？
　　一抹解脱的笑使祝英台整个人都放松了。
　　梁山伯听得见吗？
　　答案已经无所谓了。
　　等到轿子到达马家之时，一切都将会结束。
　　让这所有都结束了吧！
　　这场美丽的错误......

10(完)

　　一阵突来的剧烈颤动让祝英台几乎整个人滚出轿外。他连忙扶住旁边的扶手，等坐
稳後，再把挡住视线的霞冠调好位置──
　　轿子的帘幕被掀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脸、熟悉的狼狈、熟悉的憨直、熟悉的痴傻......
　　「你！......」祝英台瞬时倒抽一口冷气，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飘向梁山伯身
後倒在地上的锣鼓吹奏者。
　　「对不起！我......」梁山伯低著头，窘得语无伦次起来。「他们不停下来......我...
...所以......」
　　等到两人四目交接的瞬间，梁山伯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麽？」祝英台下意识地觉得他在取笑自己，不觉扬声问道。
　　「你的脸......」梁山伯敛去笑意，不敢再造次。
　　「啊！」祝英台恍然大悟，立刻用手遮住被泪水糊得不成样的脸，耳根子不听话地
大红起来。
　　「为什麽哭？」梁山伯按捺住激越的心跳，鼓起勇气地问道。
　　「......」祝英台摇了摇头，生怕一开口，那几欲夺眶的泪水便一涌而出。
　　「你可是真心愿意嫁到马家？」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然而祝英台依旧只是一味的
摇头。
　　得不到答案的梁山伯猛地攫住祝英台的肩，将他拉出轿外。
　　抬轿子的轿夫及吹奏者此时都已落荒而逃，祝英台看著空空的轿子，茫然了好一阵
子。
　　「英台，我只问你最後一个问题，」梁山伯的手微微颤抖著，几番犹豫之後，终於
开口：「你可曾爱过我？」
　　祝英台一震，沉默。
　　梁山伯的心却不断地往下沉，看来自己的孤注一掷只是徒然。
　　原以为至少他俩是曾经相爱，如今连这个妄想都毫不留情地被打破了......
　　「我不是女子。」在荒僻的小径上，两人。其中身穿嫁衣的人幽幽地打破寂静。
　　梁山伯瞪大眼，脑中再次陷入混乱。
　　另一人又开口了。
　　「我是男人，之前是骗你的，说要成亲也是骗你的。」
　　「为什麽？」梁山伯错愕，却不愠怒。
　　「不为什麽。」
　　「你总该有个理由......」
　　「我是男子，这样还有什麽好说的吗？」祝英台凄然的脸揪紧了梁山伯的心，他握
紧双拳，压抑著想要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
　　「呵，事情就是如此简单。这一切都只是个闹剧而已！趁事情还没有错乱之前，把
我忘了吧！我们不能再错下去......」
　　「你觉得是错吗？」梁山伯稍嫌粗鲁地扯下祝英台头上的霞冠，乌亮的发丝随即披
散。
　　对梁山伯突来的动作感到讶然，祝英台只瞠大眼，答不出来。
　　「我爱你！我爱你！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这句话！你知不知道？」梁山伯终究忍不住
将呆滞的祝英台揽进怀里，紧紧地抱著他那微微发抖的身子。
　　「我......」不陌生的热气又开始上涌，祝英台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男子...
...不是女子......」
　　「笨蛋！我爱的不是女子，是一个叫祝英台的人！」梁山伯的泪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温温的，那是内心的温度。
　　他的心，已不再冰冷。
　　「可是祝英台是个大傻瓜，不值得你爱......」
　　「梁山伯也是个大呆子，可是他就是好爱好爱那个大傻瓜！」
　　祝英台伸出双手，用力地回抱著那个大呆子，眼泪沾湿了他的肩。
　　好幸福......这、不会是一场虚梦吧？
　　「咳、咳咳！」祝英台痛苦地咳著，几点嫣红飘落在梁山伯的衣衫上。
　　「英台！」梁山伯紧张地扶著他瘦削的肩，惊叫了一声。
　　「我没事......没事的，山伯......」说著又咳出了一滩血。
　　那触目惊心的红。
　　一如雪上绽放的灿烂。
　　「英台，我带你回去找大夫！」梁山伯毫不费力就把祝英台一把抱起，急促地向大
街上走去。
　　「不！不用了......山伯......」祝英台攀住了梁山伯的手臂，暂缓了梁山伯的脚步。

　　「可是你......」
　　「不碍事的......」祝英台给他一个迷人的笑容，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梁山伯顺从了他的意思，轻轻地让他站在地上。
　　「我还没跟你说过呢......」祝英台的样子有点恍惚，笑容也显得迷蒙，美得让梁山
伯心惊。
　　「什麽事？」
　　「我爱你......比你爱我的还爱得更深一点......」
　　听到这样直接的告白，梁山伯脸刷地红了，甚至羞得不敢对上祝英台直视而来的目
光。
　　「所以......现在的我好幸福哦......你懂吗？」祝英台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梁山伯
突然觉得莫名的不安。
　　「我懂！以後......」梁山伯顿了一下，尔後下定决心般地承诺：「以後，我一定会
让你更幸福！」
　　祝英台没有答话，却始终微笑著。
　　他已看不清梁山伯的样子，却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柔视线。
　　「吻我，好吗？」祝英台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要求，梁山伯闻言一愣，随即点点
头。
　　异样的情绪支配著梁山伯，令他心慌。他只知道祝英台叫他做什麽，他就要做什麽
......
　　嘴唇相触的瞬间，两人间彷佛通过一阵醉人的颤栗，梁山伯的体温覆盖著他，好温
暖......
　　彷若所有的积雪均被融化，蒸发了。
　　梁山伯?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那不寻常的冰冷。
　　直到祝英台的手从梁山伯的背上滑落，他仍然贴著他的唇，来回摩娑著，试图将自
己的体温传给他。
　　一个梁山伯这辈子最初也是最後的吻。
　　

 

 

　　那天是那年最冷的日子。

　　献给今生唯一的爱。
　　　　　　　　　　　　　　　　　　　　　　梁山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