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溅。他瞪着穆鸠平,一字一顿地道:“老八,你若要杀他,就先来杀了我!你看他现在这样子,你能
要他对过去负责吗?胜之不武,你算不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戚少商不要你这样的兄弟!”
穆鸠平傻眼了,终于一跺脚,怒道:“好,既然大当家不要命地护着你,我就放你一马!不过,狗改不
了吃屎,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直装下去!你再敢害大当家,我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哼!”他一摔
门,冲了出去。
顾惜朝怔怔地立了半晌,回头望着戚少商。戚少商对上了他的眼神,虽然伤口在作痛,但却是舒了口气
。
顾惜朝的眼中,好歹总算有点感情了。或许是感激,或许是震动,或许是不解,或者是迷惑……很复杂
,复杂得让戚少商有些无法理解。
顾惜朝终于开口道:“你受伤了,金创药在哪里?”
戚少商伸手指了指,顾惜朝取了来,低着头替他包扎,半日,轻声道:“既然我是你的仇人,我害过你
,你现在却一心护着我,为什么?”
戚少商握住那只沾满血迹、发抖的手。他感觉那只手像冰一样冷。“我们曾经是朋友,而且,是知音。
你害过我,但那非你的本意,而且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如今,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顾惜朝朝没有动,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
戚少商不由得失笑。“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在江湖上树敌也不少,如今你也不太清醒的样子,你
还是先呆在我这儿吧。好吗?”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顾惜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把你这大当家的位置让给我,我就留下来。”
戚少商的笑容一滞。顾惜朝看到了,笑意中的嘲讽更浓了:“你舍不得,是吧?“
“不。两年前,我就已经让给你了。可是,你不想要。”
顾惜朝盯着他,慢慢展开了笑容。像冬天的溪流,被初春的风拂过,解了冻,春水潺潺流动。
“我不要做你的大当家,也不要做你什么二当家、三当家。好吧,你要我留,我就留。反正我也没什么
地方可去。”
戚少商怔怔地注视着他的笑容。就像是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溪面上,有光闪耀。
“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暂时不要想离开,如今的江湖,于你并不安全。”
顾惜朝笑出了声。“你确实对我很关心啊,看来,我真该留下不走了。”
戚少商哼地一声,忍笑道:“你那促狭脾气又来了。”
穆鸠平气哼哼地把一堆东西丢在顾惜朝桌上。“拿去!大当家给你的!”倒头便走。
顾惜朝放下笔,笑道:“你又被派了做跑腿的差事了?”他伸手翻了翻穆鸠平丢下的东西,摇头笑道:
“谁买的?你吗?”
“不是我还有谁?”
顾惜朝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以来,你买回来的文房四宝没一样是我合用的。你大当家这么吝啬,
要省钱么?这笔我还没用力就断了,纸还没铺平就破了,墨磨都磨不开,你这不是存心折腾我吗?”他
不理会气得呼呼直喘气的穆鸠平,又道,“你瞧,你买的棋,怎么只有黑子,没白子?你要我只用黑子
自己跟自己下吗?”
穆鸠平忍住气走过去看了看那副闯祸的棋,道:“你怎么知道?卖给我时就是这样的!”
顾惜朝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准备站起身来。“看来,我只有自己亲自去买了?”
穆鸠平慌了手脚,戚少商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顾惜朝出连云寨一步的!“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再
去买总成了吧?你开单子,开单子!”
顾惜朝强忍住笑,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得指住穆鸠平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你们居然就
这样子过到今天了?了不起,了不起!”
3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在连云寨上休养了一段时日,他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再是初见时那茫茫然的模样了
。他实在有所疑虑,顾惜朝的脑子里究竟还记得些什么?如今见顾惜朝人渐渐如常,实在忍不住把那个
早已哽在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惜朝,你那夜为何到旗亭酒肆?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神色很复杂:“旗亭酒肆?”
戚少商追问道:“难道你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顾惜朝微笑道:“我应该记得吗?”
戚少商哑然,颓然道:“是,你别的不记得,这个也一样不会记得。”
顾惜朝笑道:“你倒像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模样?说来听听?”
戚少商面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坚硬刚毅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地放柔和了。“我在那里喝酒,欠了二
十两银子,被扣下来做伙计。你也欠了钱,被扣了下来。你给我看你写的兵书,我俩谈得投机,晚上一
起去偷掌柜的酒喝。你说,我是第一个读完你兵书的人,你要为我抚琴一曲,以酬知音。在月光下,你
弹琴,我舞剑……“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顾惜朝垂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指白净而修长,与其握剑,确实不如抚琴。“那你帮我找张琴来,
我再为你弹一曲。就在那个最初相识的地方。”
戚少商急急地迎了出去,笑道:“知道你要来,却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一旁的穆鸠平阴阳怪气地道
:“赫连小妖,我们大当家盼的不是你来,盼的是你带的东西。”
赫连春水取下肩上负的琴囊,递给戚少商,笑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兴致了?不会是学了个什么曲子
要去弹给红泪听吧?”
戚少商一笑:“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你就别取笑了。我这两手敢在红泪面前去卖弄?不被她笑死。”
赫连春水眨眨眼道:“你虽不是个草莽,但好像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你千里迢迢要我给你找张古琴来
,究竟所为何事?”
戚少商笑而不答,取了琴细看,只见琴身斑驳墨绿。以手指轻叩琴身,道:“果真是好琴。”递给穆鸠
平道,“送给他去。”
穆鸠平不接,忿忿地道:“人不知溜哪儿去了,大概跑城墙上看书去了。”
戚少商瞪他一眼。“那就先放他房中吧。”穆鸠平百般不情愿地抱了琴离去,戚少商转向赫连春水,“
我已备下水酒,先喝两杯如何?”
两人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正在高谈阔论,忽然一阵丁丁冬冬的琴音传了过来。如滚珠,如泻玉。
赫连春水正举杯就唇,手停在了半空中。戚少商也愣住,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的好。
两人一言不发地静听一曲奏完。半晌,赫连春水开了口:“你托我寻找名琴,就是为了这个弹琴的人?
你拒绝红泪,伤她的心,就是为了这个人?”
戚少商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赫连春水已一掠而出,道:“我当然高兴你移情别恋,不过我还是想看看
这个把红泪比下去的女人!”
戚少商赶紧追上去。他跟赫连春水的轻功本就差不了太多,哪里赶得上。看到赫连春水循着琴音进了顾
惜朝的房中,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进去。
赫连春水的表情,足以让戚少商终生难忘。他了解地拍拍戚少商的肩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我
终于懂了,为什么当年我手下的死士制住他时,你却一定要我放人。难怪你们两个你追我赶了那么久,
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你实在伟大,了不起。难怪你要把连云寨拱手让人,难怪你在尘埃落定时还不肯与
红泪成婚。”他提着枪转身便走,“我这就去毁诺城告诉红泪,这下她不死心也得死心!”
戚少商苦笑道:“小妖,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赫连春水一摆手:“解释?有什么解释的?恭喜你,历尽艰辛终于找回心中真爱,我也要去毁诺城向红
泪再次求婚去了!”
顾惜朝被赫连春水的长篇大论弄得有点一愣一愣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了:“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心中
真爱?”
赫连春水转回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啧啧赞道:“果然是个标致人物,难怪我们这戚大侠都动了凡心,连
江湖第一美人都不要了,什么血海深仇也可以一笔勾销,厉害,厉害!”
顾惜朝气得无言以对,抱起琴走了出去。
“赫连,你别胡说,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红泪一个人。”
赫连春水正视他,一字字道:“如果我有跟你一样的经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一样把他碎尸万段
!就算你下不了手,你也不至于对他如此保护!这架琴,明明就是为了讨他欢心,我确实想不出来这还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转念一想,又道,“好啊,我就在你这连云寨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我倒想看看你
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戚少商瞠目结舌,心中暗叫——这下可算是糟到家了。
月色如水,溶溶地铺在黄沙地上。
只见顾惜朝怀抱古琴,踏着月色而来。青色衣袂翩然翻飞,如玉容颜上浮现淡淡笑意,眼中却有江南烟
雨,迷离如梦,看不清他的心。
戚少商想,自己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这个沐浴着月光而来、宛如仙人的青衣男子。忘不了他唇角那一抹
轻浅笑意,忘不了他这一曲。
逆水寒带出一溜光芒,如龙般游走于九天,散落满天银星,熠熠生辉。
顾惜朝指尖在琴弦上一触,琴音响起。琴声亦如水,响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弹琴的人唇边带着个浅浅的
笑意,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仿佛有轻烟笼罩,雾蒙蒙的,瞳仁中映出那个月下舞剑的矫健人影。
剑的寒冽,月的清冷,琴的悠扬,两个人的心醉神迷。一瞬间,戚少商有种感觉,若是时间能凝在此时
此刻,那便好。
可以忘了江湖上的血腥,战火中的残酷,只是,仅仅是,如此的心醉神迷。那该多好。
那只是个一刹那的迷醉吧,终归会,曲终人散,了无痕迹。唯余音萦绕于心,久久不绝。
“哪,看,为了哄他高兴,大当家今儿个居然陪他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弹琴舞剑!”穆鸠平伏在
一处岩石下,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看呆了的赫连春水说。“我看啊,这一舞肯定就是一夜,大当家也当真
是好心情!”
赫连春水不语,眼睛里有种奇怪的神情。良久,他问道:“这就是他们初识之处?”
“没错,就是那个什么鬼旗亭酒肆。不过现在高鸡血也死了,这地方也早换了老板。我真不知道这破桌
破凳有什么好看的!”
赫连春水笑了笑,摇摇头。继而又正色道:“阵前风,我看到这顾惜朝房中有很多书籍,是不是你们大
当家买的?想来连云寨里这些东西也不多。”
他不说便罢,一说穆鸠平可是心头火起,大吐苦水:“我们这连云寨,就快变成他舞文弄墨的地方了!
大当家什么都顺着他,不管他要什么都派我这个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人去买,买回来他又嫌不对,我都
快疯了!你说,这顾惜朝好歹也是个高手,怎么文绉绉地像个娘们?我们平日里去逛窑子,里面的姑娘
都没他懂得多!”
赫连春水一凛,转头看了他一眼,见穆鸠平并无他意,便笑道:“我看来,戚少商不仅是顺着他,倒真
是宠着他。阵前风,你倒说说看,你对你们大当家不但不杀他还这样对他,有什么看法?”
穆鸠平愣了一下,嗫嚅道:“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看。你真要我说,大当家连对息城主,都没有这等费
心。他再刁钻任性,甚至强词夺理,大当家都可以一笑置之。”
赫连春水把目光投在顾惜朝身上。月光仿佛在顾惜朝身上披了一层银色的轻纱,他的眼睛却比月光更清
澈,星光更柔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仿佛有一层薄薄轻烟,淡淡雨雾,那是令人心颤的美,也是可以
让人产生饥渴感的美。
良久,赫连春水轻轻一叹,低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黑,黑得奇特,清,清亮得一点杂质也无
,仿佛一清见底。然而,又深,深得怎样看也望不到底……戚少商啊戚少商,当年你肯将自己一手打出
来的天下拱手让人,如今看来,你还是逃不掉罢……”
摇摇头,赫连春水道:“琴送到了,我看他们花前月下也看得腻烦了,我也该走了。”
穆鸠平愣了愣道:“你不跟大当家说一声?”
赫连春水瞪了他一眼道:“这时候去?你大当家不在你头上敲一记爆栗,骂你不识相才怪!”
4
戚少商微微叹了口气,四肢摊开地躺在地上,尽情沐浴于月光之下。
顾惜朝席地而坐。微卷的发丝垂落在肩头,衬着一身淡青衣衫,清逸淡远。古琴搁在膝上,那双随意轻
拨着琴弦的手,修长白皙,是那种白瓷的白,冰冷的白。他微仰着头,眼中似醉似醒,雾气氤氲。
戚少商望着顾惜朝在月下的脸庞,疑虑地问:“惜朝,你是不是在骗我?你的眼神,你的笑,都跟两年
前那夜,一模一样。”
顾惜朝唇角微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他俯下头,凑在戚少商耳边,轻轻地问:“我倒想问
你,既然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放过我呢?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越贴越近
,几乎嘴唇已贴上了戚少商的耳垂,戚少商感觉得到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还有缕缕发丝拂在自己脸上。
“难道说,你对我的宽容,都是来自于旗亭酒肆那夜,你的一吻?”
戚少商霍地坐起,险些撞上顾惜朝的脸。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两个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寸,顾惜朝也不
退后,戚少商看得见那双亮晶晶的瞳仁中自己的影子。
“你……原来你是在骗我!!”过了不知多久,戚少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他一手搂住顾惜朝的肩
头,发疯也似地向他唇上吻了下去。
顾惜朝没有反抗。哐啷一声,琴从他膝上落下,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戚少商抱着他,心里却似乎平静了。刚才的发狂般的失落已消失了。也罢,就这样一直不放手吧,任耳
畔风声如潮。江湖仇杀,生死恩怨,在这一刻已消失殆尽。心中只留存手中拥紧的这个人,至少这一刻
,哪怕丢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也绝不再放开他。压抑,压抑,压抑,自己不断地压抑,压抑得自己都接
近崩溃。如果压抑的结果就是失去,那么,宁愿不再压抑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可是,过了这一刻,
这梦境般的一刻,一切也依然是空,自己还是戚少商,江湖上人人称羡的大侠,连云寨的大当家。数不
清的道德戒条,如蛛网般紧紧地缠住自己。否则,旗亭酒肆那一夜,就该在月光中沉醉,在他的笑容中
迷失,在他的气息间沉沦,即使要为此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那一夜,就该抱紧了他不放,不
该任由他像条游鱼般地从自己怀中滑了出去。可是,即使那一夜拥紧了他不放,即使可以一直吻他,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