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番外 凤凰再生 上
四月的襄阳,乍暖还寒。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更是透骨的凉。展昭不由得紧了紧已经微湿的蓝衫,俊秀的双目强掩浓浓的倦意,仔细的搜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风冷,雨冷,却都比不上心冷!三年前冲霄楼一战,一举铲除襄阳王的阴谋,喜动天颜。但遮天蔽日的血雾,撕心裂肺的哀痛,终于让白玉堂万念俱灰,带着天儿飘然而去!
一年前,展昭脱去官身。大江南北,遍访白玉堂的踪迹,却是杳若飞鸿!开封白府改名换姓,茉花村一片荒凉,陷空岛大门紧闭。最终展昭重踏伤心地,再访冲霄楼。柳花依依,彩楼重起,却是物是人非!
眼前犹自晃动着白玉堂凄楚的眼神:"此后一别,难再相见!"展昭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猛地他睁开眼睛:"玉堂,我一定会找到你!"
展昭加快脚步,走过一排排店铺。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家酒铺一晃!展昭立时顿住脚步,定睛一看,长裙及地,显然是个姑娘。展昭自嘲的一笑,刚要迈步,却传来一个令他心跳的声音。
一个略带江南口音的姑娘,用极漂亮的官话,哀求道:"老板,求求你,赊我一坛女儿红吧。明天绣活一卖掉,我马上还钱。"
是天儿!展昭深吸一口气。却听一个戏谑的声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什么绣活?到大爷那儿去吧,省得跟着个酒鬼。"
展昭一愣,不会的,天儿怎么会如此落魄?细细审视那个姑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却显然已经穿旧,不起眼处还有细细的补丁。但身形声音却像极了天儿!
"求求你,我真的会还的。"姑娘继续求道,眼中却忍不住的眼泪打转。轻轻抬起头来,明艳照人!
一瞬间,展昭只觉得头晕目眩,真的是天儿!顾不上其他,展昭大步跨上:"天儿!"
天儿浑身一颤,抬起头,目光一闪,却一下枪过柜上的酒,转身就跑!
老板大怒:"臭丫头,抢劫啊!"展昭丢下一块银子:"我付!"身形一晃,忙追出门外。
展昭轻功卓绝,毫不费力便追上了天儿。但天儿却只是哭,一言不发。展昭跟着她,心焦如焚,知道她必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终于忍不住:"天儿,你怎么会这样?"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玉堂呢?"
不料,天儿一转身,突然跪在他面前:"展大人,求求你,救救白少爷吧!"
展昭大惊,抓住天儿,手指深深陷入她的手腕:"怎么了?玉堂到底怎么了?"
"他,他......"天儿泣不成声,喃喃道,"他变了,变得好可怕。天儿对不起少爷和展大人,天儿没有照顾好白少爷。"
展昭一把拽起天儿:"带我去见他!"
如果不是天儿带路,展昭怎么也不会想到,白玉堂竟会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泥泞的山路,一步一滑。摇摇欲坠的小屋,风雨一吹,吱呀作响。方圆数里,不见人烟。登高一望,却是冲霄楼旧址。残垣断壁,触目惊心!
而最让展昭想不到的,还是白玉堂!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二人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次想到会是这样!
推开房门,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模糊不清的道:"酒,酒呢?"扶着桌子,竟是一个趔趄,栽到地上!身上的衣服顿时脏了一片,他却毫不在乎。从身旁的柴堆里抽出一个棍子,又晃悠着支起身体。
展昭的眼中已经模糊,一把扶住白玉堂:"玉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目光下移,转目盯住白玉堂手里的棍子。展昭险些惊呼出来:画影!这竟是昔日白玉堂爱若性命的画影!
白玉堂却似没看到展昭一般,失神的眼睛左右张望。突然,他一眼看到天儿怀里的酒坛。目光一闪,推开展昭,直扑过去!
天儿早已是放声大哭,扶着白玉堂坐下,为他斟上酒,泪如滂沱!白玉堂却似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展昭终于忍不住,枪过白玉堂手里的酒杯:"玉堂,我是展昭呀!"
白玉堂的目光盯着展昭手里的酒杯,举起颤巍巍的手,却停在半空。展昭的手也止不住的发抖,摇着白玉堂,"玉堂,我是展昭。你跟我说句话,我就把酒给你。"
白玉堂头也没抬,漠然道:"展昭?我不认识!"伸出手,"酒!"
展昭心痛如绞,狠狠心,举起手里的酒:"好,你要酒是吧?有本事你就来抢吧!名满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总不会连一杯酒也枪不到吧?"说到最后一句,展昭已是声音哽咽。
一瞬间,白玉堂目中精光一闪!展昭心头一跳,依稀便是当日白玉堂的影子!可以一闪即过,白玉堂摇摇头,转向天儿:"酒!"
天儿忍着泪,要上前斟酒。展昭抢过酒坛,盯着他:"我说过,想喝酒就过来抢!"白玉堂终于抬起头,咬咬牙,一掌推了出去!
展昭闪身一躲。白玉堂一掌推空,竟是身子一歪,撞在桌子上!展昭下意识的要去扶他,生生顿住,红着眼睛,喊道:"抽出你的画影来,用你的剑!"
白玉堂犹豫的抽出画影,剑光一闪,宝光依旧。可拿剑的手却已经颤抖!"咣铛"一声,画影竟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白玉堂面色雪白!展昭强忍泪珠,咬牙道:"白玉堂,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还要喝酒吗?你要,我就给你!"
白玉堂目光一闪,随即却是浓浓的乌云,一双眸子黯然失神,伸出颤抖的手:"我要酒!"
"好,我给你!"展昭举起酒坛,"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白玉堂眼睛一亮,竟要俯身去拾!展昭控制不住,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天儿大惊:"展大人!"突然,她煞住脚步。展昭已俯身抱住了白玉堂,紧闭双目,泪如泉涌:"玉堂!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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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站在门口,看着展昭细心的替白玉堂盖被,喂水,一时竟有些痴住。直到展昭轻轻拍了拍她,天儿才恍过神来。
走出门外,遥望山下,墨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小屋上。展昭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明艳的脸庞,却掩不住的忧郁。明亮的双眸,却遮不住的憔悴。一双玉手,竟已开始粗糙!天知道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是如何日日以泪洗面!
"天儿!"展昭感动道,"真是难为你了!"
"不。"天儿眼眶一红,"是天儿没有照顾好白少爷。"
展昭钻心的一痛,背转过身:"天儿,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呢?"
寒冷的夜风中,伴着天儿的啜泣,展昭的眼睛渐渐模糊。
"冲霄楼一战后,白少爷带着我四处游历。只是他变了,变得爱喝酒,不爱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每到一处他便把自己的财产或卖或送。而到手的钱也都随手花了。那段日子,我什么也不懂。只是看着他喝酒,喝越来越多的酒,多得让人害怕!"
"后来我们到了这里。白少爷说因为这里能看到冲霄楼,能让他痛苦的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听不明白,只是天天跟着他看山、看云、看红杏。这山上满山都是红杏。可他的酒越喝越多,身子越来越坏,话也越说越少。"
"而且,我们也没有钱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拼命做活,又不敢告诉他。"天儿哭起来,"这样下去,我真是害怕。"
展昭安慰的拍着天儿,心里忍不住的酸楚异常。刚刚就在他扶白玉堂睡觉时,他曾听到白玉堂异常清楚的一句话:"我是在为痛苦而活,你不要白费心思了。"
展昭透过朦胧的双眼,遥望残破的冲霄楼。玉堂,过去既已逝去,你又何必如此执念,任由自己苦苦煎熬?伤心已成往事,你又为何不肯离开,情愿将自己埋葬?借酒浇愁,怎能淡忘痛苦?一时麻醉,怎敌得醒后的痛楚?一切因我而起,而你却骄傲得独自承受。甚至不肯接受一丝的帮助!情愿独自煎熬,甘心埋葬生命,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让你留恋?难道这世上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只是冰冷入骨?
展昭回到床头,凝视白玉堂憔悴的面容,轻轻抚开他紧蹙的眉头。玉堂,这一次就让我来重新叩醒你紧闭的心扉,就让我来再次唤起你灿烂的笑容吧!
展昭留了下来,帮白玉堂打理一切,一如曾经的那段日子。白玉堂对展昭的存在恍若不见,对展昭的照顾深情漠然。他依旧独自上山,依旧大碗喝酒,依旧一语不发。不同的是,他现在多了展昭这个酒友,多了展昭在耳边重复往昔的点点滴滴,用尘封的往事一下一下的叩击着紧闭的铁门。
有好几次,迎着日光,展昭惊喜的发现,白玉堂的眼中竟有泪花闪动!但白玉堂每上一次山,情形便恶化一次,变得更忧郁,变得更消沉!展昭曾悄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遥望冲霄楼痴痴发呆,看着他抚着红杏潸然泪下!
直到有一天,天儿哭着告诉展昭,白玉堂三关虚浮,五脉俱弱,已是了无生机!展昭这才猛然惊醒,自己已没有时间等白玉堂慢慢复原。时间这副伤药对白玉堂而言是在是太慢太慢,他已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展昭闭上眼睛:玉堂,原谅我再一次的伤害你!如果这一次你还不肯醒来,那么就让我陪你一起埋葬吧!
缘起 凤凰再生 下
昏暗的灯光,漫天的风雨。一灯如豆,送走了天儿,展昭独自坐在灯下,等着白玉堂归来。桌上放着两柄剑!
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一阵狂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定!白玉堂一身风雨,走了进来。衣衫湿透,紧紧的裹在身上。黑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额前、背后。细细的泥沙,打脏了雪白的衣衫。雨水、泥沙,顺着发丝、手指缓缓流下,嘀嗒作响。失神的双眼,空洞死寂。单薄的身体,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仿佛风雨中一片凋零的花瓣!
展昭狠下心,转头不看。任由白玉堂翻箱倒柜,左右寻找。直到白玉堂沙哑的声音响起:"酒!酒呢?"
"没有了!"展昭淡淡道。生怕自己一转身,泪珠便会夺眶而出!
"没有了?"白玉堂颓然的坐在地上,"为什么?"
"因为你要死了。"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白玉堂的嘴角浮起一个惨白的笑:"我都要死了,你还要管我?"
"因为要死的人是没有权利提任何要求的!"
一片长久的沉默。"我可不可以不死?"
"可以!"展昭"腾"的一下站起来。抽出画影,光芒一闪,递给白玉堂,"拿着!打败我!杀了我!我保证就决不会有人再拦你!"
白玉堂的手开始发抖,脸色雪白,指尖尚未触及剑柄,却"唰"的放下。躲开展昭的目光,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展昭双目通红,声音哽咽,"求我!放弃你的尊严和骄傲,用你想到的一切办法求我!从此彻底的坠入无底的深渊!"
期待着火山的爆发,期待着画影的扬起,期待着云中的惊雷!但白玉堂却只静静的站起,凝望着展昭的双目。
白玉堂轻轻掸了掸衣衫上的泥沙。解开束发的金环,任由湿透的黑发瀑布般的散开。手指平静的解开束腰的丝带,轻柔的白衣带着晶莹的水珠轻轻落地。褪下最后一层薄雾,慑人的身体突现眼前。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玫瑰红色。玲珑的曲线,勾勒出完美的起伏。细细的一层水雾,笼在雪肤上,隐隐发光。烛光下,寒风中,微微的颤抖,更是令人窒息!
一瞬间,展昭猛地明白了,白玉堂要做什么!
"不!"展昭大吼一声,抓起地上的衣衫,胡乱围在白玉堂身上。抱住冰冷的身体,热泪横流,语不成声:"不,玉堂,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逼你!"
明显的感到怀中人的颤抖,明显的感到两颗热泪滴落肩头。但飘起的话音却是出奇的坚定平静:"你错了,没有人能逼我做任何事!这世上的一切,我都要还清!这是我欠你的!如今我已身无长物,我只能拿自己来还!"
"不!玉堂,你不欠我,你从来都不欠我!是我欠你,欠得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欠你。"怀里的人轻轻挣脱了怀抱,语气冰冷入骨,"谢谢你这个月来一直照顾我。"
"谢谢?"展昭的手指陷入白玉堂的肩膀,"玉堂,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让我帮你,不肯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吗?"
轻轻的一声叹息,没有回答。
展昭的目光划过白玉堂的脸,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玉堂,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毁灭,也不肯回来?"
烛光下,白玉堂眼中一片泪光,却是一动不动。
"玉堂,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包括我?包括曾经的一切?"展昭声嘶力竭,但风大雨大,却打不透白玉堂已经冰冷的心!
"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忘记了。"白玉堂静静的道,凌乱的衣衫随风乱舞,抬头凄然的一笑,"我很无情,是不是?我一向都很无情。"
"好。我不会再逼你。"展昭的目光令人心碎,语气却平静的可怕,"既然你要偿清一切,忘记一切,那么你就不能阻止我去偿还我所欠的!"
话音未落,光芒一闪,巨阙出鞘,直刺心口!"昭!"白玉堂嘶哑的嗓子里终于喊出了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
病弱的身躯已追不上这流星般的速度,颤抖的双手已抓不住这痛彻心腹的绝望,但重新燃起的烈火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声龙吟,华彩再起,沉睡的画影终于苏醒,云中的惊雷终于响起!
"当"的一声,画影终于将巨阙撞偏!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扑上,一双肉掌生生攥住锋利的剑刃!巨阙受阻,余威犹在,带的手掌,直划出一道血光,堪堪刺到身体。一时间,血花纷飞!
滚烫的鲜血,终于打碎了心底的坚冰。燃烧的生命,终于唤醒了沉沦的意志。在这剑鸣与鲜血中,白玉堂放声大哭!冰山终于被融化了!
"玉堂......"展昭握住白玉堂流血的手,"你并不想你想象的那么无情,是不是?"
"昭,你真傻。"白玉堂任由火热的鲜血一滴一滴的灼伤着自己的皮肤,"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我再醒过来?"
"玉堂,我要让你幸福!"展昭抱住白玉堂,"我要抚平你所有的伤痛!"
白玉堂一阵头晕目眩。曾几何时,相同的话语,曾萦绕耳边,铭刻心头。孰料顷刻间,风云突变,造化无情,空留下一腔剪不断、逃不开的伤心!他已太累了,他已没有足够的勇气再次付出!
面对展昭,白玉堂不想再强撑了:"昭,原谅我,我累了。"
回应他的却是展昭坚定的吻:"玉堂,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也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脸贴脸的距离,明显的感到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流到嘴里,苦涩苦涩的!
白玉堂身子一颤。久已冰冷的心,重新感到一丝温暖时,却更加的脆弱。急切的想抓住身边的热度,却又害怕这只是镜花水月。白玉堂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却正是梦中无数次的呓语:"冷,太冷了。"
短短几个字,直叫得展昭的心都碎了!双臂不由得紧紧抱住怀中冰冷的身体,希望能用有力的臂膀,将一切痛苦扛起。希望能用火热的胸膛,将一切寒冷驱散。"玉堂,相信我!"
抱起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放在床上。展昭爱怜的吻上冰冷的双唇,轻轻的,柔柔的。舌尖沿着唇边滑动,传递着每一分的火热。叩开微合的贝齿,带着浓浓的炽热,灵巧的舌尖温暖着每一寸的冰冷。缠上僵硬的舌头,一次次的触点,一点点的抚慰,慢慢的唤醒着沉寂许久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