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看着晴子,想要说话,可是浮荡不定的心情使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晴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内心感到慌张。
为什么樱木明明站在那儿,自己却觉得他不在那儿?为什么明明相隔只有几米的距离,自己却觉得樱木非常遥远,远得再不伸手去抓,就抓不住了!
必须要做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晴子飞快向樱木跑去,扑进樱木怀中。"花道,喜欢你。"她颤声说,"很喜欢。"
樱木睁大了眼睛。
和梦里人一样的话,可是感觉不对,完全不对。想听的不是这个声音,想抱的不是这个人......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喜欢的女孩现在就在怀中,对他说着喜欢,那本是令他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的美景,可是现在,他却连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心思竟全在那个梦上。梦里人的声音,梦里人离去的背影,梦里冰冷的恐惧感,完全盖过了晴子的声音,晴子的脸。
"樱木,你呢?你喜欢我吗?"感到樱木的身体渐渐僵硬,晴子把樱木抱得更紧,"樱木,樱木,你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说话?"
"晴子,我......"
樱木低下头,在晴子大睁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失落的,茫然的,悲伤的。
"对不起,晴子,我......"
不喜欢晴子了,这一刻心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竟然已经不喜欢晴子了!
"不要说,我不听。"晴子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我不听,我不听!"
自己兴奋地等了一节课,刚下课就急急地跑上天台,为的不是想听一句"对不起。"
晴子苍白着脸一步步后退,满脸泪水。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樱木本来的目的不是要向自己告白的吗?
"晴子......"樱木慌乱向她跨进一步。
"不要过来,现在不要。"现在什么都不能听,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成定局了。
晴子哭着转身冲下天台,急乱的脚步声象踏在樱木心上。
樱木卟嗵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揪住头发。
为什么会不喜欢晴子了?不是一直都喜欢她的吗?不是正打算向她告白的吗?为什么一个梦就把一直以来以为的事实打破了?
心紧缩起来,非常难受,可是头脑却在膨胀,有很多东西把它塞得满满的。记忆象蒙了厚厚的尘土,掩埋了许多重要的东西。现在那些东西正一个接一个地破土出来,若隐若现,呼唤着他去回忆,去寻找,就象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感觉得到的那样,只是现在更清晰。
樱木仰头大声叫喊,天台上正冲是来的洋平四人变了脸色。洋平停下脚步,转身张开手臂,"先不要上去。"他说,对着满面惊疑的高宫三人,"让他静一会儿。"
什么都乱了,乱到使人无措的地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乱的?乱在哪里?
樱木几天没去上课,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理睬。高宫、大楠、野间想要追到樱木家去问,却被洋平拦着。三个人把炮口转向洋平,可是洋平却象被缝起了嘴,不发一言。
第十三章
樱木慢慢地在家里走动,跟随着步伐,记忆潮涌而来。
起居室的地板上,自己曾和流川比赛做俯合撑。第一次比赛,五分钟之内自己做了一百零二下,流川做了一百下,输了两下。当时流川瞪着自己,虽然不说话,但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服气,自己得意非凡的表情恐怕让他更生气。从那以后他就常练习俯合撑,而为怕被他超过,自己也一样勤加练习。
那一段时间,除了篮球外,俯合撑成了他们比赛的新项目。每天两人你瞪着我瞪你,互不服气地拼比,还规定谁输了谁就去抹地板。
比赛的结果当然都是自己赢,论体力,流川他和自己哪有得比啊。
赢了后自己得意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流川则去抹地板。可是他那种几乎没干过家务活的少爷又怎么懂得抹地板?用拖把在体育馆空荡荡的地板上推过来推过去还可以,可是换成到处堆放着东西的地方就不行了。他居然把抹布在水里沾一沾就提起来,然后在没放东西的地面上左抹一下,右抹一下,不到一分钟就说抹完了,还把抹布丢到自己身上。
当时自己气得哇哇大叫,骂他连抹地板这么简单的家务都不会,笨死了。他听了不只不服气,还冷冷地说:"反正我觉得已经很干净,白痴别想叫我再抹。"气得自己叫得更大声。
为了让他服气,自己就搬开桌椅,挪开坐垫,把一处一处没抹干净的地方指给他看。他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拿起抹布,往自己指给他看的地方又是左一下右一下地乱抹。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把地抹干净?叫他再抹仔细一点,他不理。气得没办法的自己只好抓住他的手强迫他仔细地抹,过了好一会儿后自己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老老实实的没挣扎,任自己抓着他的手趴在地上到处找没抹干净的地方重抹,而且他的表情很柔和,象冰山解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和他握在一起的手。
从那以后,每次输了他都乱抹地板,非要自己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抹他才会认真。
后来,自己不想再和他比赛,也不想和他一起抹地板了,他隐含着期待的眼睛看过来时,自己装作没看见,冷冷地走开,避进卧室。
外面传来他做俯合撑的声音,然后是他一个人抹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慢很用力的动作,沙沙的声音一声声传进自己耳里。
樱木跪坐在地上,轻轻抚摸地板。
后来,流川也不再做俯合撑了,也不再抹地板。每天每到两人以前比赛和抹地板的时间,他就拿了篮球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
樱木趴在小几上,呼吸象被堵住一样困难。电视遥控躺在几面上,就在眼前,静静的象被遗忘一样。可是有一段时间它却不停地被两个人抢来抢去,象宝贝一样抢手呢。
红头发的那个说要看笑话节目,黑头发的那个说要看体育节目,两个人在几前骂着白痴狐狸扭打抢夺,遥控在他们扭打中摔在地上,而本来抢夺它的两个人却由于专注于扭打把给它给忘了。房间里砰砰作响,热闹非常,吵得邻居敲门抗议。
可是第二天,两人照旧骂着白痴狐狸开打,一次又一次,久了后连邻居都习惯了,容忍了两个大男孩的玩闹。
可是邻居们不知道,他们已听习惯的吵闹声实际已经变了质,不再是抢夺遥控那样的玩闹,而是真正的撕打,为了发泄愤怒和悲伤,沉默地,痛苦地撕打。
他们也不知道,每次撕打完后,黑发男孩就瞪着红发男孩,然后扑过去,紧紧抱住红发男孩,不论红发男孩怎么吼怎么推都不离开,直到睡着在红发男孩怀里为止。
红发男孩终于能脱身后,总是在犹豫后,还是把黑发男孩抱进卧室。
樱木站起来,步伐有些不稳地走进曾是流川卧室的房间。
除了床脚旁橙红色的篮球外,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冷色调的。和他一起整理房间的时候,全是自己在动手,他在一旁冷冷一句"这里不行,那里不好。",一句"这个不要,那个我要",麻烦得要死,惹得自己一气起来叫他自己整理。
他真的自己整理去了,半个小时后自己来看,他还没弄好,而且房间比原来还乱。自己偷笑地走了。
一个小时再去看,他还是没弄好,坐在床沿皱着眉头发呆。
"要不要我帮忙啊?"自己哈哈笑着问他。他狠狠一眼瞪过来,很傲气地说:"我自己来,不用大白痴帮。"
哼,既然不要帮忙,那自己就乐得不管了。
两个小时后,他走出来,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自己拖起来,硬拉到他的卧室,虽然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让自己看他的成果。
房间果然被整理得干净整齐,清清爽爽的感觉很象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却露出得意的神色,象个做完了家务在家长面前炫耀的孩子一样。
"怎么样?"他用眼神问自己。
"还不错。"自己满不在乎地说,跟着又加了几句,"对狐狸这种笨手笨脚的动物来说,几件简单的家伙整理了三个多小时能有这样的成果,勉强还算不错。"
看着他本来得意的眼神被气恼取代,和他斗气头一次占上风的自己跺脚笑得喘不过气来。结果,他恶狠狠地骂 了一声"白痴",扑上来和自己扭打成一团......
窗户上的玻璃曾碎过一块,那块玻璃本来就有些松,但两人都没去在意。去年冬天的那一个晚上,它就被风刮得掉在地上摔碎了。
第二天流川没去学校,也没参加篮球队练习。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他靠在卧室门上,愤怒的自己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喝问他为什么不去参加练习,身为副队长的他都怕冷逃避练习的话,其他的队员还怎么肯在冬天坚持训练?
他没有说话,一把推开自己,转身要走进卧室。忍无可忍的自己抓住他的手,把他甩到门上,他的身体重重撞在门上的声音惊呆了自己。
他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被自己甩出去了?他的手心怎么那么冰凉?仔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色。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避开了。
"滚开。"他冷冷地对自己说,站直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
他把门锁上了,怎么敲门他都不理。生气的自己干脆不去理他。谁没生过病,有什么大不了的?
晚上睡不着,终于起来到他卧室外敲门。门缝下有灯光透出来,里面却没有声音,没办法的自己只有一脚把门踢开。
寒风在门踢开时迎面扑来,一眼就看到窗户那块松动玻璃的位置上用一本杂志挡着,风一吹它就歪到一边了。冷风从黑漆漆的窗外灌进来。流川整个人缩在被窝里,隔着被子也能看出他在发抖。
心里的怒气象火山爆发,冲过去把他拖起来,大骂他笨蛋,连照顾自己也不会,玻璃坏了不会电话叫人来修理吗?弄成这付样子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吗?
明知道他可能病得连走到起居室打电话的力气也没有,他刚才站在卧室门口,可能就是想打电话,可是怒气却使自己说出了无情的话。
他没力气反抗,可是眼睛却冷冰的、拒绝地看着自己,象刀锋一样厉。
"滚出去。"他虚弱地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拼命挣扎,可是自己还是把他强制拉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扔到床上。
把湿毛巾盖在他额头上时,他扯掉了毛巾,恼火的自己一只手把毛巾硬按在他额头,另一只手抱着他,不让他乱动。他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不停挣扎。直到完全没有力气,才渐渐安静下来。
那是唯一一次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唯一一次自己主动抱着他。
他病好后,一个星期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直到看见自己和晴子在街上,一切就又回到一个星期前。
樱木在屋里来回地走。
水杯,流川曾把里面的水倒在自己头上,因为自己看电视看得太高兴,哇哇乱叫,吵了他睡觉。
坐垫,流川用它砸过自己,因为自己先砸他。
冰箱,流川狠狠地踹过它,因为它老是罢工。那破冰箱自己怎么踹它它都没反应,流川一踹它就轰轰轰地动了,自己气得大骂它叛变,结果导致流川变本加利地骂自己白痴。
洗衣机,流川最讨厌它。老旧洗衣机运转起来的轰鸣声吵得他不能看电视,不能看篮球杂志,更不能睡觉。除了自己,洗衣机也遭到被骂为白痴的命运。
沙发,除了床外,流川最喜欢的地方。只要躺在上面结果多数是睡着。全国大赛输了后,回到家里的自己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他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眼神坚定透出柔和。迷迷糊糊快睡着的自己,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头发上轻轻抚触。自己弄醒了,却不敢睁开眼睛。
篮球,流川拿着它的时候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改打磕睡迷迷糊糊的模样,变得凌厉、冷静、坚定、自信。打着篮球的他,全身心都只关注着篮球,忘了其他事其他人,对任何人都不会手下留情,那时的他冷得让人不敢接近,冷得让人觉得他孤独遥远。
电话、闹钟、背包、衣服......任何东西都会让樱木想起流川,所有的一切,包括当时的感觉和心情,那些被他遗忘的,打压入记忆深处不去想的东西,现在就象山洪暴发一样汹涌而来,淹没了他。一个多月来,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去想流川,可是却没有做到过,现在更无法做到了。
原来和流川在一起,不只有痛苦、悲伤、愤怒和讨厌,还有快乐、羞涩、心疼和甜蜜啊。
他非要自己抓着他的手才肯认真抹地的时候,他和自己抢夺遥控扭打的时候,后来变为撕打,撕打完他抱着自己不松手的时候,他花了三个多小时把房间整理好,拉自己去看的时候,他生病却倔强不说,一个人在寒冷的房间里发抖的时候,他踢冰箱的时候,他骂洗衣机的时候,他把水倒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用座垫扔自己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睡得浑然不知的时候,他用手轻触自己头发的时候,他打篮球的时候,那些快乐、羞涩、心疼和甜蜜的感觉都曾造访过啊。
可是后来它们消失了,在一天天积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痛苦、悲伤、愤怒和讨厌下,那些感觉被掩埋了,被自己有意地忘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只记得痛苦、悲伤、愤怒和讨厌,而不再记得曾有过的其他感觉。
快乐比不过痛苦力量大,羞涩也轻易被愤怒掩盖,甜蜜更是不如悲伤更能占据心灵,心疼比起讨厌就象是幻觉。所以自己把它们忘掉了。既然如此,永远忘掉也就好了,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比当时还要更清晰更深刻,和痛苦、悲伤、愤怒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刻入灵魂深处般强烈的酸楚和渴望。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又想起来,总之,这次想起来,就再也不会忘掉了。
第十四章
在家里关了两天的樱木,往洋平家里挂了电话,约洋平到常去的那家拉面店见面。到拉面店时,洋平已经在店里等他了,两碗热腾腾的拉面摆在桌上。看到他,洋平抬手招呼。
樱木几步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洋平慢慢喝着茶,等着樱木说话。
十月的晚上已经很冷,拉面店里只有樱木和洋平两人,老板说了一句"有客人叫我一声"就避到后面的小屋里看电视。
"我打算去东京。"放下碗筷后樱木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洋平苦笑起来。虽然已经料到樱木会有重大的决定,但这样的决定还是让他吃惊。
"去找流川?"
"嗯。"樱木声音里满含苦涩,"洋平,这两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都是和流川在一起时的事,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曾经喜欢过他的。"
"曾经喜欢,那就是现在不喜欢了?"
樱木没有说话,苦恼地看着洋平,"洋平,你不知道,想起曾经喜欢过流川的时候,我心里很痛,很想和他再试一次,可是一想到会再和他争吵被他困住,我又觉得害怕。"
"所以我想去弄清楚,究竟现在我还喜不喜欢流川。"或者说是去弄清楚,有没有喜欢流川到能够忍受再一次失去自由的程度。
"不弄清楚,我以后恐怕都没有办法喜欢别人。"晴子的脸在眼前闪现,樱木难过地揪住头发。
洋平叹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等寒假的时候去吧......"
"不,我明天就去。"
茶杯从手上铛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流了满桌。洋平吃惊地瞪大眼睛,手还保持着拿杯的姿势。
"明天去!花道,你疯了吗?丢下学校和篮球队不管,你到底有没有考虑清楚?"
"我考虑清楚了。"樱木的神情非常坚定,"我没有办法等,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不想再拖下去。"总之,很想见流川,想要马上就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