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摇了摇头:"我不会。你自己吟诵罢。"
仙道点头说:"好。"他走到船头,站在流川身边,大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吟罢《水调歌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俯看着流川:"流川,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流川听到这八个字,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仙道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颇为狼狈地问:"不行吗?"
流川很快便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你不想回自己的时代去了?"
"我开始很想回去,现在不想了。为什么我会到这个时代来,为什么我会遇到流川你?总有原因的吧?所以,不论是生,不论是死,不论是聚,不论是散,我们都不要分开,可以吗?"他这时把彦一那句危言耸听的预言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想得到流川相同的承诺。
过了良久,流川道:"你说过,我一生都会奔波劳苦。"
仙道见他久未应承,以为他顾虑的是什么,听了这句话,不由释然:"那就一起奔波劳苦,一起改变这种命运,一起改变这段历史。我不是欠你一条命吗?我用这一生还给你。"
"好啊。我接受。"
流川始终绷得紧紧的脸,这时露出了浅浅一笑,在仙道看来,简直是云开见月、雾散见天,他想,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了。
(十/终章)
深夜,樱木回到建王府,看到仙道,大呼小叫地说:"仙道,你跑哪去了?害我和晴子小姐到处找你。"
仙道笑着说:"我看你们一起放水灯,很是开心,不想在旁边当电灯炮,就自己去西湖赏月了。"
樱木责怪地说:"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让我们担心了一个晚上。"
仙道听樱木我们我们的说个不停,心想,这个中秋之夜,看来樱木也有了进展,不由微微一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这么大的人,又不可能会走失。"他停了一下,问,"樱木,你还想不想回现代去?"
樱木摇头说:"不想。在这个时代,可以带兵打仗,加官晋爵,和晴子小姐结婚,回现代有什么好?又没有晴子。"
仙道微笑着说:"你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八月十七的晚上,流川把仙道叫到书房:"明日水师阅兵,你和樱木有没有信心?"
仙道笑着说:"当然有。流川,你放心吧。我们三个人合作,一定可以其利断金,手到擒来,让那些主和派的人吓一大跳。也让金人知道,大宋不是只有文人墨客的。"
流川点了点头:"不过,到时还是要小心。"
仙道看着他:"和你在一起,什么危险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流川从腰间除下一块玉佩,递给他,"这块玉佩我从小戴着,现在送给你。说不定可以辟邪去灾。"
仙道伸手接过,玉佩触手温润,显是极罕见的珍品。
玉佩的正面刻着两行字,因为是篆体,仙道好不容易才读出来:"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咦,这不是......"
流川点了点头:"这块玉佩是我很小的时侯,我母亲送给我的。"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之色,"不过,她在我十岁时,就病逝了。"
仙道这才明白,中秋之夜,流川听到自己说出这八个字时,为什么会显得异乎寻常的吃惊,原来那是他母亲对他的承诺,可是,在他还是孩童时,他母亲就离他而去了。
仙道从来没看过玉佩上的字,竟然能说出相同的话来,也许是冥冥中天意自有安排。
接着,就到了八月十八观潮节当日。
钱江潮之美,堪称天下奇观。钱塘江观潮,在北宋时已很盛行。大词人苏轼有名句为证:"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南宋时,朝廷把八月十八这一天定为"潮神生日",并在钱塘江上检阅水师,使观潮与观看军事演习相结合。
钱塘江一日之内会出现两次潮涨,每年这天日潮到来之前,兵部在钱塘江边列出水师方阵,江上布满水师军船,这时溽暑方消,秋高气爽,在洪涛巨浪中,水军演阵扬威,临安城内的百姓倾城而出,路上车如水流,人如潮涌,争相赶到江边观赏这一奇景。
正午时分,迎潮前最具观赏性的水军演习项目--潮射,就要开始了。
流川、仙道和樱木他们所乘的军船,从上游顺流而下,快到挂彩球的长杆时,仙道说:"流川,这第一箭还是由你来射吧。"
流川点了点头,他举弓开始瞄准。
在动荡不定的甲板上射箭,的确是有点难度。
樱木站在船头的大鼓边:"流川,不,王爷,我什么时侯开始擂鼓?"
"我第一箭射出时。"流川转头看了樱木一眼,"樱木,别站太外面,小心被巨浪卷走了。"
"知道了,王爷。"
转眼之间,军船已经靠近了挂第一只彩球的长杆,流川一箭射出,彩球带箭落到了沙滩上。
一个水军将士上前捡起,双手举高向着围观之人展示,立刻引来众水军将士和岸上围观百姓的阵阵喝采之声。
仙道松了口气,对流川笑着说:"不愧是流川,旗开得胜。"
流川看着他:"就到你了。"
仙道握弓拉弦:"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在主和派面前丢脸的。"
说话间,第二杆彩球近到眼前,仙道握箭的手一松,在密集如雨点的鼓声中,那支箭破空而去,第二只彩球应声落下。
顿时,江边喝采之声轰然如雷。
樱木高兴地说:"你们还真有两下子。"
仙道向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樱木,是你鼓点擂得好,加油啊。"
"没问题。"
不知是樱木的鼓点擂得好,还是仙道和流川配合得好,沿岸所经彩球无一漏网,围观将士和百姓的欢呼之声更是直震云霄。
就在这时,只听上游传来风雷激荡、云水震怒之声,顷刻,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层叠堆高着奔涌而至,后浪推着前浪,似满江碎银狂泻;前浪引出后浪,托起一堵耸立江面的潮峰。
潮峰呼啸着推进,顿时,江水猛涨,波涛泛白,经久不息,但见浪涛滚滚,如万鼓齐鸣,似千军呐喊;像惊雷掠空,若沙场闹海,直搅得银山滚动,雪屋耸摇。
仙道一惊:"不会吧?莫非是......"
流川这时射出了一支箭,在射中彩球那一刻,船身开始摇晃得厉害,岸上围观之人惊呼起来:"大潮提前到了!"
仙道看那满江涌潮,声如山崩地裂,掀起巨浪雷霆万钧,大有摧枯拉朽之势,他们的军船在巨浪面前失去了航向,在江中剧烈摇摆旋转起来。
接着,汹涌澎湃的浪涛,犹如万马奔腾,潮浪掀起三至五米高,向他们扑过来。
当潮水如雄狮惊吼跃起,激浪千重,向他们扑来时,仙道脑中反而一片清明,他知道,可能又出现时空隧道了。
他这时无暇多顾,只是伸手去握流川的手。
他想,只要握住了流川的手,就可以同生共死,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现代。
总之,一定要在一起。
流川和他心意相通,同时向他伸出手来,只要再给他们一秒,两只手就可以握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时,巨浪吞噬了军船,他们没能在潮水之中握住对方的手,失散了。
当军船被大潮吞噬之时,乔装改扮之后的彦一刚好赶到了江边。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没来得及告诉仙道和樱木:观潮节的日潮若发生异常,可能会再次出现时空隧道。
他想,潮水过后,是怎样的光景呢?
是他们三个都被救上来,还是都死了,亦或是仙道和樱木回到他们自己的时代?
洪峰过后,水军将士开始展开营救行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道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草丛里。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心想,自己可能又被潮水冲回岸上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他立刻想起了流川和樱木,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了一部分樱木的红发。
他走过去,樱木还没醒,可能是被巨浪打晕了。
然而,流川在哪里?
仙道心急如焚地寻找流川,转头看见不远的江边,几个水军将士正费力地把一艘军船推上岸来。
他不由心中一喜:他们还在南宋,他和樱木没有死,流川自然也不会死。
仙道向那些水军将士走去,问:"建王爷呢?他在哪里?"
那些水军将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仙道听到有个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说:"你是谁找来的群众演员?一点规矩也没有,随随便便跑到镜头里,存心浪费胶片啊?"
仙道听到这些话,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袭来,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导演打扮的人,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把视线拔高,很快看到了钱塘江大桥,看到了岸上的江滨大道,当然也看到了离岸边不远的剧组工作人员。
他又回到了现代。
仙道强打起精神,问:"现在是什么时侯?"
那导演打扮的人说:"当然是2003年9月14日。你穿着水师服,应该也是剧组请来演检阅水师这场戏的群众演员吧?"
仙道顺着他的话说:"没错。对不起,我迟到了。导演,我想问一下,现在拍的是什么戏?我连是什么戏都还不知道,就来做群众演员了,真是。"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都没看报纸吗?《寻宋记》是目前最受期待的时空穿梭剧。一定会比古天乐演的《寻秦记》更受欢迎、更加轰动。"导演打量着他,"你倒是很符合我心目中男主角的形象。可惜,你不是演员。真是可惜。"
樱木这时走过来,看到那个导演,对仙道说:"仙道,难道我们......"
仙道向他点了点头。
樱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导演对他们说:"你们先下去,等拍下一场戏。"
"是。导演。"仙道说。
他们趁着导演重拍刚才那个镜头,无暇顾及他们时,穿着古装,乘出租车回到了各自的家。
仙道回到家里,洗完澡换上现代服装后,立刻上街买了一本最新版的宋史,迫不及待地坐在麦当劳里一字一句地阅读那段历史。
没有任何改变,和半个月前一模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流川没有死,两年后当上了皇帝,即便是个辛苦而不讨好的皇帝。
这一晚,仙道在现代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着,努力想找到南宋时建王府所在的地方,然而,700多年来,改变太大了,物非人是,徒增烦恼。
而西湖,也已经不是那个他遇到三井、赤木和暮木,他和流川泛舟赏月的西湖。
半夜,他回到了钱塘江边,等待着夜潮。
其实半夜观潮,气势更为磅礴,漆黑天际但闻潮声自远而近,宛如百万军马操戈而来;又如万只战鼓同时雷动,气势雄浑无与伦比。
但仙道听潮时,只有一种感觉:寂廖,寂廖,还是寂廖。
这时侯,另一个时空里的流川,又是怎样的心情?
流川想必也知道,他和樱木又回到现代了。
他是否也会到钱塘江边听夜海潮?
仙道拿出那块玉佩,如果没有这块玉佩,他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现在到了梦醒时分。
然而,玉佩上明明刻着那两行字:"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仙道心想,终其一生,他都会为没能握住流川的手而后悔。
哪怕这是天意的安排。
也许历史在没有成为历史之前,可以有千万种的推进方式,而一旦成为历史,就不可逆转。
所以,他还是没有机会改变历史,甚至没有机会改变他们的人生。
于是,他和流川"死生契阔,不离不弃"的誓言,便成了"塞下牛羊空许约",他们还是要在各自的时代里默默地想念、孤独地生存。
即便如此,相遇总比错过要好。
第二天早上,仙道回到警局,在走廊里遇到一个同事,同事吃惊地看着他:"仙道,你这半个月跑哪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仙道心想,能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另一个时代吗?
他只是微微一笑:"出了点事情。"
"你还是快到新队长那里报个到。"
仙道扬了扬眉:"新队长?"
"是啊,刚从上海调过来的,很酷,枪法和你不相仲伯。快去吧。"
"谢了。"
仙道一听他说到枪就头疼,他的枪已经留在了流川那个时代,而丢枪对一个警务人员来说,是重大的失职行为,他这回有大麻烦了。
他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仙道走到队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请进。"
他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阵恍惚,周身的热血排山倒海地向他脑中涌上来。
他有些费劲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只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青年,坐在办公桌前,这时抬起头来看他。
他这一抬头,仙道顿时呆若木鸡。
一时之间,仙道好像又看到了初到南宋的那个晚上,在建王府的书房里的那个流川,只是眼前这个穿着西装,一头乌黑篷松的短发,但容貌、神情甚至声音,殊无二至。
难道......流川也到这个时代来了?
他回过神来:"流川 ......你 ......"
青年没有被他的神情吓着,却也有些莫明其妙:"我的确是流川枫。你是不是那个突然不知所踪了半个月的仙道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道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认得自己,很是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你不认识我?"
流川横了他一眼:"我刚从上海过来,上任时你正处于失踪期间,我怎么会认识你?"
仙道心想,流川莫非是被潮水打得失忆了,他想到那块玉佩,那块玉佩他戴了十几年,也许会有印象,当下取出那块玉佩递给他:"你认得这块玉佩吗?"
流川接过,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还给他:"现在是上班期间,我也不是古董鉴定专家。"
仙道还是不死心:"上面那八个字‘死生契阔,不离不弃',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流川终于忍不住了:"仙道彰,身为纪律部队的一员,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离谱了。我命令你,现在就去写一份检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
流川说到这,电话响了起来,接过电话之后,他对仙道说:"有三个不明身份的人,闯进一家银行挟持人质抢劫。我听说你是队里的神枪手,先一起参加行动,检查等行动结束后再回来写。"
仙道迟疑了一下:"我的枪......"
流川剑眉一扬:"你是说,你的配枪丢了?"
仙道看着他清俊的脸,心想,该怎么说呢?那支枪送给了南宋时的流川了。
流川严肃地说:"丢枪不是小事,这次行动你不用参加了,等着受局里的处分吧。还有,再追加一份检查。你可以出去了。"
仙道点头:"是。王......队长。"
仙道走到流川办公室外面,靠在墙上,不由闭了一下眼睛。
里面那个不是流川,又的确是流川。
确切地说,他是这个时代的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