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了,床沉得要命,门口又太小,不得不换了三、四个姿势,我想自己好像在干傻事,可是已经干了又能怎么样?总之,最后是安顿好了。
他没法像以前那样向后仰在沙发靠背上,只好直挺挺坐着看电视。他看起来因为不习惯而皱着眉。
"不要苦瓜脸,你可以躺着看嘛。"
枕头垫起高高的,头颈枕起来又舒服又自在,他看看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躺下了。两只胳膊枕在脑后。
我们不做声,气氛有点怪异。电视里是篮球,篮球,他好像永远都看不厌。
什么时候他会这样看着我呢?
我没法不想这个问题,我几乎要恨他来我家看篮球比赛了。
突然我俯过去,向下吻他,他的手在脑后,真好,就像诱惑我来吻,还诱惑我做更多的。这样的时候,我突然发抖了,抖个不停。
镇定,仙道彰,镇定!
我觉得自己镇定了,可是还抖着,仿佛身体不受控制,又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发抖的不是我,而是他。
接触到他的脸,好像火炭一样。
他的头发帘扎了我的前额和眼睛,我用手把它们向后梳,就势压住他脑后的胳膊。他作出要挣脱出来的动作,可是突然又放弃了。
我吻他,躺着真是个好姿势,我在利用地球引力不是吗,注定在上面的人占尽优势。我闻到他身上有汗混合着体温发出的湿而柔和的味道,女生会说那叫汗臭,可是那实际是一股催眠的味道,你闻到它,便会意识到自己如此贴近着某个人,你进入了他警戒防线以内。
你进入警戒内,想到这点,身体本身就发狂了。
他的头发继续扎着我的脸,好像在为已不设防的主人作最后抵抗。
他的态度多奇怪啊,好像在说,你来好了,我无所谓。
可是,他为什么发抖?
就好像我应该也问问自己:我为什么发抖?
我停了吻,微微抬起头看他。他的脸是红的。他把眼睛闭上了,好像个女孩子。
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闭上眼睛,眼不见为静--对自己的事情也这样鸵鸟政策。可是,这样的我,简直好像在强暴了。
"枫......配合一点好不好?"
自己很心虚地含含糊糊去抱怨。
我的动作停了,他忽然睁开眼睛,看我。
"你费那么大力气搬床,就为了这个吗?"
这是我听过的最煞风景的一句话,我的所有念头,所有想法,突然就好像冰雪封冻了一样。你叫它欲望也好,别的什么名词也好,总之,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配着音乐的一些抒情话语,听起来就是无限动人,正说得起劲,突然音乐停了,突然周围全是三姑六婆在起家常,你那些话一下子就落到最可笑的境地。
我看着他,一时间很尴尬,他变得慌张了,他知道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可是又不明白。
--说话,枫,说些挽回的话,别让我用这样尴尬的体位靠在你身上。
"彰,"他说,说他意识到的需要说的话,"你的骨头怎么这么硬--硌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身上离开,已经是要抓狂的表情。
拜托,下次他再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瞅我时,别再让我上当!
(继续)
流川枫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仙道彰已经跑到阳台上去了。他连球都不看了吗?今天是总决赛啊。
他怎么能那样做?不是合理冲撞,甚至不是犯规,一个大男人全身的重量和骨头都压在我身上,谁能受得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想确认,他真的只是为了这样才把床搬过来?
他--生气了?
他的手和脸很凉,可是唇很烫,他的舌头......
我在发抖,抖个不停,糟糕,都被他发现了吧?
我冲出他的家门,开车锁,逃跑,整个过程我都在发抖。
我发抖,发抖得第一次忘记了NBA总决赛。
一定有东西不对劲了,这不对劲让我忘记了篮球,忘记了自己。
我还去不去他家吃饭?我还应不应该让他继续那种接吻游戏?我还能不能面对他?
连续第五天训练被篮球砸到脑袋后,我居然还在想这些问题。
真正白痴!
第六天我下决心像过去一样,我希望自己看上去变得正常,毕竟,事情好像还并没有变得特别讨厌。我也许可以听到他的解释。
听到一些解释,把那些古怪的东西解决掉。
甚至可以笑一笑,可以说: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重要的是,要由他来说。
他一定有很好的,让我不再发抖的理由。
那样,一切就会正常了,我又可以惬意地吃饭,睡大觉,也不会再忘记篮球了。
这样下了决心,于是快乐地睡着了--
--在课堂上。
上次打球的补助下来了,于是买了一些好菜,敲门的时候,我居然真的有回到最初的感觉。
他开了门,看到我好像很意外。
大概会很意外,因为我有一周没登门了。
我记得自己是要笑的,笑了没有?
忘记了。
我真的会笑吗?
不管是什么表情,总之,几秒钟之后,它们都凝固在脸上了。
一个陌生的,白皙的女孩子的脸孔,让我的表情凝固了。
那件常常看到的,仙道下厨房用的围裙,系在她的身上。
"我的女朋友。"
仙道好像是这样说的。
乌亮的头发,碰到了仙道;柔长的手指,碰到了仙道;连雪白牙齿的闪光,都和仙道笑容交织在一起。没错,笑容。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那么笑。
对我的笑容,和对其他任何人的一样。就像做梦看到的一样,觉得熟悉和亲切,醒了的时候回味,原来不过如此。
一周而已,太快了,快得反应不过来了。
这就是我要的答案,我指望他给我的答案,不是吗?
就是这样亲切和毫无变化的微笑,说:以后还要常来哦,这样吃饭,看篮球,没有关系的。她也是个篮球迷。
我应该说好的。我应该和他一样。我应该很潇洒地学着电视那样挥挥手,把那些吻,那些目光,那些习惯都挥掉,可是,我开口的时候,却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我看着那朝天发。
"这次和美国交换篮球学生......"
他的唇,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唇很美,温柔的模样。
"我要开始大量训练......"
他的身体,高我一点点的身高,身上散发的气味,和我有一点点像的气味。
"我要去美国了。"
本来一直没有确定的事情,突然,就在我的口中成了肯定句。
空气和我的话语突然一起沉默了。他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有点冲动的,就握住了,很紧的一下,随即却松开。
"哦。"
听到他很轻声音地说。
"再见。"
我听见自己也很轻声音地说。
仙道彰
他离开日本的时候,我没有去送。
一个多月前那个晚上,抓住他的手,下意识的。但,还是放开了。
再遥远一点,我们非常尴尬的第二天,我选择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单纯的,白皙的,让我注意很久了。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早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或者,说不定正好反过来,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然后就是,一直在等他。
知道他迟早会来的,这样温和地,不露声色地作出了断。
看着他慢慢地呆住,慢慢地僵硬,慢慢地听我一切安排,然后,慢慢地说出那些话。
突然发现,他没有表情的脸,我居然读懂了。
那些事情却好像潮水一样,不出意料的来,不出意料的走,却永远和想象的有所不同。
他离开日本的时候,我正常地做着一切该做的事情。
"请仙道君来参与‘模拟动作'的游戏好吗?"
课间时候,一群女生突然围住我,手中的课本上放了好多折起的字条。我知道这是一个最近很红的学校新玩意,用随意抽出的四个字条拼出一句话,然后由抽字条的人作解释,就是写字条人的命运。本来是恶作剧的游戏,不知怎么,后来成为了小女生的占卜工具。
无聊的东西,可是,我是以不伤女孩子感情著名的人物,于是当然挂着招牌的微笑,抽出了四个。
歪歪扭扭地四句话:
要在微云遮住月亮,有风的晚上
没有办法,注定了。
连你也不知道的。
该说出来。
"占卜什么啊?"我笑着面对这一堆乱七八糟。
"爱情,当然是爱情了!"旁边的小女生唧唧喳喳,"快解释,快解释,不要过大脑哦,不然就不灵了!"
"喜欢就喜欢吧,还要这么费事。"
"说啦,说啦。"
"就是说,要大胆一点啦,要直接一点啦,也许会很奇怪,也许觉得不应该,"我任舌头这样胡说八道。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是电影回放般的一幕幕,翻来覆去,复去翻来。
"可是,尽管如此,总是难免要碰上一个有好感的人吧,总是情不自禁要陷下去,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不应该,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试图接近,却又难免伤害他,也伤害自己--好容易放开了,结束了,一切却还是不对劲,于是不得不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他......"
我突然住了口,一瞬间,突然的,就哑口无言了。我站在那里,话题顿住也不知该如何去接。
眼前是流川枫的脸,各式各样的,都重叠在一起,纸片一样的碎,散在大脑里,东一块,西一块,但每一片都是流川枫。就像全息照片,明明只有一个小角,拿起来看却是全部。苍白的,冷漠的,轻灵的,秀气的,锋利的。有微笑的,嘴角滑过一条弧线;有迷惘的,眼神游离不定;有愤怒的,每一块肌肉如大理石般绷紧凝固;有无奈的,一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全是流川枫,全部都是,多得在心里下了雪,把思想与呼吸都盖住了!
"喜欢......"我低声说。
"什么?"女孩们有些茫然失措。
"我......喜欢......流川枫......"
全无预兆的,我哭了。这句话一出口,心中一个疙瘩突然就解开了。它从前总像堵住了我的某些器官,压抑得呼吸困难,现在却消失无踪。而那些心痛和那些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地决堤而出,我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脸,捂住不断向上涌出的大声抽泣,捂住已经已失去任何意义的失落表情;我便这样地掩住了脸,任情绪流露个痛快。
流川枫离去的那个上午,我对空气说出了那句话,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