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听他叫著自己的名字,一时说不上是什麽滋味,不是疼痛、不是酸楚,来的比想象的要轻得多。於是怅然,心知这伤口划得浅,可皮下面青青紫紫,将来每一个牵动都要狠狠地痛进去。
刹那之间,不二觉得心酸。他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却仍然在意。
"我替别人送一份文件来,"不二说完看看表。
手冢见状,马上意会:"什麽时候下班?"
不二巧笑依旧:"不知道,也许要加班也不一定。"
"‘Le Petit Prince',你知道吗?"
"你是说,那间酒吧?"
"嗯,我会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手冢积极得让不二有些不适应。
"好。"他似乎依旧没有办法拒绝。
*
"周助。"走出大厦,就看到门外站著一个神态几近放荡不羁的男人。身上穿著一件花边衬衫黑长裤,扣子一直开到胸前,浓眉斜峭的爱笑不笑,衬著眼下的一枚泪痣,轻狂的味道更显三分。
"景吾......"不二轻轻发出一声谓叹。
"嗯?"
"为什麽叫我来?"声音淡淡如菊,直抵迹部心怀。
一阵沈默。
"你见到他了?"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不二抬起头来,直视著他。
"你...... 还放不下吗?"
"我...... 只是没有准备好。"不二甩了下头,轻轻咬了咬薄唇。
"周助,事隔这麽多年,是时候解开这个结了。你难道不想听他解释清楚吗?"迹部走到他面前,低头轻吻著他的软发。
"有什麽好解释的,"不二的声音有些沙哑。"事实就是事实。你希望我们解释清楚吗?"
"我只希望你幸福。"迹部的心揪了一下,他有自信比手冢爱不二更多,有自信能给不二幸福,但却没有自信不二愿不愿意要,要那没有手冢的幸福。
迹部不是个会自卑的人,可是,见证过那两个人过往,又怎麽能够继续盲目的自信下去?
自从上了高校,大大小小的网球联赛多的数不过来,於是常常有机会碰上青学。
那样的两个人,自然是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本来以为看著看著就会习惯的,谁想到时间久了竟羡慕起来。
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说不出的和谐,举手投足间就是一种默契,相视的一笑连空气都成了甜的。不二的微笑一向都沁人心脾,然而在恋人身边的时候,又添上了浓浓的幸福感;而手冢那张目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有似水的柔情在流转。
迹部还注意到不二跟手冢在人前只唤对方的姓氏,"Tezuka"、"Fuji",偏又无比自然,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有的时候会看呆了去,有种空间和时间都被忽略的感觉。那两个人身边有著无形的玻璃墙,旁人能看通透,却丝毫无法介入,仿佛合该相属,前人说的命中注定也不过如此吧。
迹部知道不二刻意尘封那些日子,那些只有他和手冢的日子,表面笑得越是云淡风轻,内心深处越是汹涌澎湃,所以迹部从不提及。生怕哪天封印被揭开的时候,也就是自己从不二的生命中退出的时刻。
只要能守在不二身边就好,只要能搂不二在怀,他什麽都可以不介意。
可是不二把那段回忆抱在胸前,抱得那麽紧,迹部搂不住。
只有在欢爱时,迹部才能勉强感受到一丝契合。只有那时,不二会呻吟,会讨饶,会呢喃,然而每每在释放的瞬间死咬住下唇。
迹部想那一定是在极力忍住喊出一个名字。
会是自己的吗?他没有那个信心。
伸手搂住不二的腰,"车停在那边,走吧,我送你回公司。"
人在得不到的时候,什麽都可以不介意,得到之後,什麽都有点介意。迹部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赌给不二了。赢了,功德圆满,输了,万劫不复。"德国那边下星期投标,我需要亲自去一趟。"
"什麽时候动身?"
"两小时後。"
不二的脚步僵住,眼光定定的锁住那张狂放的脸。冰蓝双眸在这一刻完全凝固了,连阳光也透不过去的坚硬深邃。
飞机要起飞了,窗外风景不断退却。迹部把额头抵著窗子,想起不二怔在原地的样子,不禁好笑。
机上的空姐十有八九被这个青年吸引了视线:他嘴角上扬,狂放不羁中又透著一丝纵容的温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繁华若梦,几多漂泊。
这分锺更爱你(五)
更新时间: 02/01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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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回音的夹缝间一丝丝溜过,冬日里从繁密的云层中好不容易撒落的几片破碎的夕阳扇在脸上,如刮在脸上的耳光,轻轻地温热又轻轻地痛,一遍又一遍。
不二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回想起迹部临走前给他打的OK的手势──
"你那是什麽表情?不就是一个礼拜嘛,很快就会回来了,放心。"
不二知道,不仅仅是要他放心而已,那食指跟姆指圈起的,是一枚戒指的形状。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直在挑战他心里对感情深度认识的极限。
不二无言以对。
那一年,他以为他的人生也随那场车祸一起终结了。
过了半年非人非鬼的日子,沈默,安静,依旧会微笑,看上去每天上学放学作息都很正常,但眉间的一股幽暗,会让旁观者心里难过至死。
手冢走了,他是空的。
现在的日子,是不二完全没有梦想过的。
原来,人可以捱过最绝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阴霾,重披一身阳光。全赖迹部。
那个小时候"全身名牌武装",姿势绝对大於实际的跟他打网球的小男孩,已经成了真正的网球好手,只是永远学不会内敛,姿态愈加狂放。但他已经长大了,有一个温暖厚实的肩膀,他能包容他。
手冢的肩膀也温暖,也厚实,常常给他以能依靠的错觉,让他几乎想倦在里头一辈子。可也是手冢让他明白,天底下最可靠的不过是自己的那双手。
而跟迹部在一起的生活,像在欧洲和煦的阳光里,没有灼热,没有伤害,只有温暖和包容。心底的那道伤痕,被他用爱一笔一笔的修补,可迹部还觉得不够,总希望能够更加更加努力,总想要给他更多更多爱。
然而,任谁见到了曾经经历过的沧海,唤醒了记忆里最甜美也最沈痛的部分,心,总还是会痛的吧。
不二突然好奇,想,迹部怎麽就能这麽赌上了,哪来的信心?他离别时的那张笑颜如此宽容,虽然流露著浓浓的不舍,但依然在笑著。
如果迹部不再回来了,你会怎样?一个声音问。
不二静静的等待,等待另一个声音给出他合适的答案。但很久很久,四周只余嘈杂的喧嚣,再没有人说话了。
*
酒吧内暧昧的昏暗灯光,笼罩在脸上,让时间失去真伪,憔悴变成妩媚,世故也变做天真。暗影中,手冢那光洁而有著罕见忧伤表情的脸在氤氲之中一点点模糊了,眉毛一挑,便淡作虚无,隐入光线之中,再也琢磨不透。
纤长而敏感的手指,在灯光下奇异地苍白著,握著酒杯,不知名的琥珀色液体轻轻晃著,酒杯的晶莹和酒的流动映出的光影在桌面上跳跃,抬起来,微一沈吟,只一下,酒杯就空了,被放回桌上。随即起身,买单走人。
不二没有来。
也好。
回到家,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倒在床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记忆的闸门好象在某个瞬间被突然打开,时光的洪水汹涌卷来,淹没了他。
*
"国光!你冷静点!"
他怎麽了?为什麽叫他冷静?
"别再为他伤心了,不值得......"快哭出来的颤音,不二,为什麽要哭?为什麽要这麽说?
不不不,那人死了最好不过,普天同庆,他没有伤心,他没有......
"你还有我。"
没有回答,手冢肩膀颤抖得无法克制。他流不出泪。却是在哭。
承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眼看著不二的脸色一日复一日苍白,手冢凭空消失了。
其实他哪里也没有去,只不过跑到郊外的别墅把自己关了一个星期。
等他能够平静下来,能够直面自己的脆弱,能够站起来了,在往後的日子里,才能够爱另一个人爱的好一些。
可惜,这个顿悟来晚了。
手冢望著绣有不二名字的队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心脏在一瞬间几乎停止工作,肺叶抽不到空气发出难过的哀鸣,血液逆流上脑子,压迫神经使之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为什麽大家一直不告诉他不二去了哪里──因为知道他会难过。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般──惊诧、痛、然後连恐惧都涌上来:晚了!完了!
从来没有过,这是他不知道的感觉,这是他从未受过的打击,是他失态做了错事,但不二连报复都不屑,毫无声息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离开。
不二不爱争执,更不会死缠烂打,他等够了,就转身离开。
这是最大的报复与轻蔑,手冢心头滴血。
*
朦胧中,手冢看见不二来到他床边,默默无言地微笑著望著他,整个空气都弥漫著一种昏黄的,温柔而陈旧的气氛。
不二回来了,他终於回来了!
手冢挣扎又挣扎,却无法回头,也无法出声,他这才明白,这不过是个梦,手冢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个梦!"然後泪流满面。伸手擦泪,却发现自己无法抬起手来,原来,他依旧在梦中。
许久,手冢才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看到外面青白的月亮,是酸楚,还是疼痛?
他终於起身,黑暗中不二微笑的脸浮在半空,不二还是爱他的,是不是?
即使最後他丢了他。
眼角有丝丝的凉意滑落,湿湿的;碰触到嘴角,咸咸的。心,一片酸涩。
这分锺更爱你(六)
更新时间: 02/01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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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灯关上,微光的昏暗室内弥漫著一种疲惫荒芜的气息,感伤而空凉。
不二坐在地毯上,靠著沙发,抱著膝头,看街上的风景,挂满霓虹灯饰的对岸,显得有些迷茫。
已经五天了,迹部就快回来吧?
人生总是要在遗憾中领略圆满,不是吗?每个人都在分离的思念中领略相聚的幸福,在不被爱的痛苦中领略被爱的难能可贵。
没有他在,这个屋子竟然如此寂寞惨淡。
那,迹部在的时候是怎样的呢?
不二努力的回想,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早在邀他同住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早有预谋,迹部不顾世俗的眼光和家族的压力,硬是把家里派来的管家厨子佣人遣了回去,凡事亲历亲为。
在一连烧糊了三个锅,摔碎了无数碗碟,洗坏了十几套名贵衣饰之後,生活也渐渐上了轨道。
印象中每天晚上回来也不过是下厨做饭,看看电视,打打网球...... 平淡的日子就像水一样,宁静得几乎让人以为它会凝固到天长地久,却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流逝了。
看著街上的熙来攘往,不二想,像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一辈子,其实很短的,不可能再要求更多了。
他该满足。
*
一阵电话铃声不由分说地把不二拖回现世。
"你失约了。"电话那头传来手冢一贯的清冷语调。不二毫不怀疑此刻那家夥面前肯定摆著一摞自己四年来动向的详细资料。那麽,想必他也应该知道,他现在住的地方,叫做"迹部宅"。
"很抱歉。"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不用说都能意会。
听著那低哑带著一丝慵懒味道的嗓音,手冢几乎能看见不二叹息似的勾起唇角的样子,仿佛伸手可触,掬在掌心。
"我想见你。"无尽的心事隐隐露出。
"可我不想。"不二闭眼,强迫自己冷硬,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不是他天才不二周助会做的事。
"周助......"一声轻叹,不二在电话里听得到手冢短促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彼此的思念被深深掩埋,犹豫著,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不能说。轻轻一颤,手中的话筒像突然长出尖锐的刺一样,让他几乎握不住。
"喀啦"一声,不二将话筒轻轻压下,那轻微的响动好象压在心里,令他喘不过气来。然後死死的瞪著座机,许久许久。
恍惚中又听到某个声音在说,如果真的放不下,如果除了手冢没有别人可以给得起你的幸福,那麽管它什麽前因後果,恩怨情仇,只要他开口,就随他去好了。
但是,手冢没有再打来。
不二懒洋洋向後靠倒在沙发上,那琥珀般的颜色让一双清澈的眼睛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记得毕业典礼上,大石菊丸等人仍然试图替他俩挽回些什麽。但他也记得手冢的回应──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不二他是那种,无论发生什麽,都会继续微笑著生活下去的人。"
不二隐隐觉得这句似盖棺论定,如此权威而居高临下,他於是不敢迎上前去,圈住他的腰哭泣。
不二常觉得自己未饮孟婆汤而仓促转世,和前世丝丝缕缕的纠缠,让自己不能彻彻底底地再世为人。
想著想著,美丽的晴蓝眼眸不复平常的明亮,而是在寂静中沈淀出一片幽暗深邃,最终紧紧闭拢。
*
晚春的午後,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已消失,一个少年无声地在一条阳光下的石板路上迎著纷飞的落樱轻快地走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恨不得一步并做两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个人身旁去。
每次走在这条路上都会有那个人温柔或渴望的目光注视,那目光让他的心快乐地飘飞。整个青学一片静寂。
渐渐地离那个纤长的身影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也愈跳愈快,双颊飞上潮红,为即将到来的四目交接的瞬间。
可是那个人却不停的向前走,他拼命想唤住他,张大了口却喊不出那个名字,想快步追上,途中却不断摔倒。那人回头看他,背著光看不清神情,稍作停留,仍以那样缓慢却不可追及的步伐,决然离去。
少年跌坐在地,怔怔的望著那个背影消失,苍茫而孤单......
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漂亮的蓝眼中满是仓惶,一时间泪雾涌起──那个无助的孩子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然後不二记起一个名字,一张脸。一阵剧烈的眩晕後他重新记起了痛楚的感觉──那是一种开始结疤的伤口被生生掀起来的痛。前因後果均不敢提及,所能触及的唯有事实本身。
心底的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要是真的放不下,那麽打个电话回去还是可以的,说,国光,我还是想念你。"
接著不二笑了,要是真有诚意,他自然会找过来,而不是只打个电话,问一句:"要不要见个面?"
是不是应该亲自来一趟?要是这点诚意都没有,那就算了吧。追求幸福也不能太强求。
但是,电话没有再打来。
这分锺更爱你(七)
更新时间: 02/0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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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按门铃,原来想曹操,曹操也会到。
彼此的呼吸,因为近在咫尺,反倒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看著柔顺的走在自己一旁的身影,手冢一时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虽然自己给他的挣扎远多於安稳。
手冢记得毕业典礼上,连一向只管打网球不管八卦事的越前也忍不住关心起他的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