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审判（二）
凯特和布劳德启程的那个夜晚，天空下起了雪。 一辆马车等在城堡外面。 当布劳德走上去之后，跟随在他身后的凯特被一个吸血鬼拦住了。很快马车里就传来了布劳德的声音。 “让他进来。” 那个吸血鬼看看凯特，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 凯特走上马车，撩开帘布。 一些雪花混合着风吹了进来。 看着布劳德金色的头发上沾上了一点白色的雪花，凯特下意识地问道：“会冷吗？” 布劳德似乎愣了愣，望着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他看向凯特，而后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反问道：“会冷吗？” 凯特抿了抿唇，默默地走进去坐到了布劳德的身边。金发吸血鬼的眼角一直带着笑意，看着他在他身边坐定。 马车两边有吸血鬼和人类骑着马护送。在启程之前，一封信借着窗口递了进来。 布劳德接过信件，窗外的人低声说道：“这封信是露西小姐让我带给您的。” 布劳德垂眸看了白色的信件片刻，便从中拿出了信纸，展开来看了起来。 车厢内安静了许久。 同时，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变得颠簸。 窗外传来艾力克的声音：“路上一定要小心啊，凯特！先生！” 凯特朝着窗外挥了挥手，马车很快就进入了山林。 听到信纸折叠的声音，凯特回过头，就见布劳德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到了信封里。 他问道：“是关于米修斯的消息吗？” “不是，”布劳德说道，“和他没有关系。” 凯特的目光移到了信件上。有些好奇，却又知道自己不该问下去，便静默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凯特的目光，布劳德看了看他，顿了顿之后说道：“是我的……血系。” 凯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虽然一直知道吸血鬼是可以通过初拥发展血系的，不过或许是他们三人一直生活在城堡中太过冷清的缘故，凯特从未想过布劳德会有血系。然而事实是他身边的金发吸血鬼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经历过了非常久远的岁月，会有“后代”也是很正常的。 凯特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现在的他还说不出来。 他看着布劳德手中的信，问道：“……你能感觉到她在哪儿吗？” 布劳德愣了愣，而后失笑地摇摇头，说道：“虽然转化人和血系之间会有某种联系，不过这种联系没有明确到可以让我感觉到她在哪儿的地步。” “不过只要血系还活着，你就可以感觉到，是吗？” “没错。” “那么血系能够感觉到你吗？” 布劳德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是我们和米修斯的不同之处。转化人能够感觉到血系，随时掌握着他们的生死，而血系却感觉不到转化人的存在。这是一种单方面的掌控，所以是一种束缚。而米修斯则完全没有这种束缚，他游离在血系的常规体制之外。” 凯特不解道：“可是只是能够‘感觉到’罢了，不是吗？” “能够‘感觉到’，也是因为我们的血液中存在着力量，”布劳德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前方说道，“他们继承的是我的血液，因此他们的力量永远不会比我更加强大，除非有一天我死了，而他们还活着。” “而两个血族见面，双方立刻就能感觉到对方比自己强大还是比自己弱小。” 凯特回忆起第一次看到布劳德露出侵略性的一面时的情景。 在他来到玛莎卢拉两个月之后，他被城里的一个新生吸血鬼袭击了。当那个新生吸血鬼的转化人前来找他的时候，是布劳德及时出现在他面前保护了他。而那个吸血鬼一看到布劳德，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并且瑟瑟发抖地下跪了。 或许地位是一方面，血液产生的压迫感也是另一方面。 “所以，只要他们还能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强弱之差，心中还明确我是他们的转化人，就算他们有背叛之心，也不得不按照我的命令行事。”布劳德笑着说道。 凯特再次看向那封信，迟疑道：“……布劳德，你有多少血系？” 没有得到回应，凯特迟钝地抬头，就见布劳德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望着他，神色令凯特绷紧了后背。 布劳德笑着，缓缓说道：“凯特，你真的想要问这种问题吗？” 凯特有些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 马车在黑夜中不断颠簸着。 他们下了山，朝着城里驶去。 凯梅利城其实不大，只不过凯特一直没有动机走出这座城罢了。他们很快就穿过整座城，向着荒郊野外奔驰而去。 雪不停地下着，可以看见外面他们经过的土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银装。 凯特不知道他们将要奔向哪里。他对于凯梅利城以外的世界毫无所知，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多去别的地方见识见识，你的眼界会大很多。”回想起里奥的话，凯特的心中浮现出一丝陌生的，紧张的情绪。 他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背靠到垫子上，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却没想到呵出了一口白气。 身边的人忽然间开口说道：“凯特，你还记得吗？” 凯特转过头，看着布劳德。 后者的目光落在凯特这边的窗户，不知道刚才是否和凯特一起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还小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到现在都不确定凯特的年龄，布劳德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那时候你刚来到城堡五个月。” 凯特疑惑地看着他。 布劳德将目光移向凯特，和他对视着，眼底带着一份微不可见的温柔：“晚上你睡不着觉，也找不到我，是艾力克半夜下楼的时候看到你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 凯特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 那个夜晚也和今天一样，下起了雪。 那时候是一月份，早就进入了落雪的天气，在布劳德说的那个夜晚之前，其实已经下过许多次雪。 那是他来到玛莎卢拉后的第一个冬季，也是他崭新的记忆中的第一个冬季。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每当夜晚听着“簌簌”的下雪声，他总是难以入眠。 明明雪花落下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明明整座城堡不管是夜晚还是白天都非常寂静，可是他就是睡不着。心里有一份焦躁，也有一份迫切。 直到那个夜晚，艾力克抱着他走出城堡，站到雪花之下，而布劳德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见了他们，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那时候凯特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从艾力克的怀里逃到了布劳德的怀里，这似乎让艾力克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不过凯特当时没意识到这么多，抱住布劳德的脖子之后就躲在了他的怀里，并且轻声问了一句：“会冷吗，先生？” 布劳德当时的怀抱有一丝僵硬，可是很快就变紧了。凯特被他紧紧抱着，听到男人落在他头顶上的声音——“这样就不会了，凯特。” 回想进马车时那句脱口而出的话，看着坐在身边的金发男人，凯特迟疑片刻，便将刚才不愉快的话题抛到脑后，默默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布劳德冰凉的手。 布劳德露出了一抹笑容，没再说话。 他们在一个海港城市停了下来，并且在天亮之前上了一艘船。 船上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个队伍，之前护送他们的吸血鬼和人类都在岸边止步了。 船上一个领头人将凯特和布劳德带进了船舱，一进去，一具黑色的棺材便映入眼底。 凯特的手收紧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吸血鬼的棺材。 布劳德看了他一眼。 “请布劳德殿下尽快休息，今天夜里，我们就可以到达迪门岛了。”领头人恭敬地说道。 布劳德松开了凯特的手，缓缓走向棺材。 凯特下意识地说道：“我会保护好这里的。” 布劳德跨进了棺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那么就晚上见了，凯特。” 布劳德合上棺材之后，凯特跟着领头人走上了甲板。 船缓缓离岸。 凯特看着船上的船员，问道：“这里的都是人类吗？” 领头人说道：“没错，毕竟这艘船也放不下这么多棺材。” 雪渐渐停止落下，而浓浓的雾气弥漫在海上。 森冷的海风慢慢吹来，几乎能够冻入骨髓。 “请问，您就是和异族有关的那位凯特先生吗？”领头人觑着凯特的神色，谨慎地问道。 凯特愣了愣，说道：“是……是我。” “米歇尔殿下吩咐我在海上就把具体情况告知给你们，如果启程的时候是白天，也可以把情况直接告诉您。” 凯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后神情严肃了起来。 “三个月前，是布鲁赫族的长老在他们的领土之内抓住米修斯睿摩尔的，并且在他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十位‘血系’。” 凯特错愕道：“——什么？！” 第三十二章：审判（三） 海岸越来越远。 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一点一点将天空染成灰蒙蒙的颜色。隐约可以从远方的海平线边看到云朵缝隙中露出来的太阳。 “据说分别是七位成年男性，三位女性，在被抓住的时候，他们听从了米修斯·睿摩尔的命令，没有丝毫的反抗。”领头人说道。 凯特的心情仍旧处于震惊之中。他从未想过米修斯会发展自己的血系，更不用说是十个人这么多。 他印象中的米修斯是一个内敛而又老实的普通人，而他其实对米修斯一直都没有任何过于深刻的感情。或许就如里奥曾经所说，他的目光全部留给了布劳德，即使米修斯是城中他唯一的朋友，凯特的心中也从未因他而产生过波澜。 米修斯将他带入了炼金术的世界，让他了解到了许多神秘的东西，这些对凯特来说并非没有一点意义。不过的确直到看到那封信，凯特才知道自己对米修斯的影响会有这么巨大。 如果当初没有让米修斯送他回玛莎卢拉，而是一切都让里奥处理，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而凯特也曾想过，要是哪一天米修斯回到凯梅利城了，他应该会被血族抓住。那个老实的男人或许会惊慌，会向他求助吧。 然而不论怎样，都不应该是带着十个血系，向血族投降。 凯特紧抿着双唇。过了片刻，他缓缓走到甲板尽头，海风吹乱了他的黑发。 偏了偏头，他问跟在他身后的领头人道：“他现在已经在迪门岛上了吗？” “没错，他和他的十位血系都被关押在地牢内，等待审判。” 凯特蹙了蹙眉，领头人又说道：“据布鲁赫族的长老所说，他们抓住他时还找到了另外的踪迹，很有可能米修斯睿摩尔的血系并不止十个。” 闻言，凯特的双手握紧成了拳头。 他闭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复又睁开。 “另外还有什么要向我们报告的吗？” “没有了。”领头人说道。 领头人走开后，凯特独自一人在甲板上站了许久。 太阳彻底升上了天空，从肉眼可以直视变为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凯特抬起头，眼睛被太阳光刺出了眼泪。他眯起双眼，用手挡在了额前。 能够陪他这样看着蓝天的人，越来越少了。 船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海上，缓缓地飘向未知的方向。 当一眼望去已经完全看不到海岸之后，凯特默默地回到了船舱，坐在了布劳德的棺材前。 船身随着波浪晃动着，偶尔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海上面非常寂静，就和玛莎卢拉城堡一样，只不过船上到处都有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让凯特有些难以适应。 他靠在墙上，随着船身摇晃的节奏，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烛光在墙面上晃动着。 金发男人优雅地坐在了棺材上，蓝色的双眸沉静地凝视着他。 凯特一下子就清醒了，而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叩门声响起之后，领头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布劳德殿下，我们已经达到目的地了。” 凯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跟随在布劳德的身后走上甲板，凯特将目光投向海面，视野之中只有浓浓的雾气，根本无法分辨前后左右到底有着什么。 布劳德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投向某个方向。 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渐渐地从夜色之中分辨出了一些黑色影子。 那是一些礁石，而礁石上有着几个身影。 只有一两个人手上提了油灯，另外那些隐没于黑暗中的人影让凯特难得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待到船靠岸，整座岛才彻底映入他的视野。 凯特无法用语言描述这座岛。 的确与他想象中有一些出入，不过血族的圣地或许本就该是这样。 整座岛上到处都是岩石，岩石表面会有一些草木覆盖着，而明显岩石底下才是血族们活动的空间。 那些或小或大的，并非典型的山都在山脚下开着洞口，只要拨开洞口垂下来的那些藤蔓，就能进入血族的世界。 而最吸引凯特目光，给他带来危险的感觉的，是岛正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石塔。 凯特并不认为那是人造的，然而他也无法想象大自然怎样才能让岩石呈现出那种模样。不过血族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超自然，这些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石塔打造成了十几二十层的模样，而每一层中都火光闪耀，在海面上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在海岸边迎接他们的人每个都有一双血色的眼睛，身份自然不用明说。凯特看向布劳德——他依旧保持着蓝色的双眸，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这个男人在想着什么，亦或者是有着什么情绪。时隔这么多年，再次面对如此多的同族人似乎没能在布劳德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凯特正在打量船边的礁石，想着要怎么下去，忽然一股陌生的气息出现在身边，让他一惊之下立刻拔剑。 下一秒，他错愕了。 一个身着裙装的金发女人背对着他，站在他和布劳德之间。 女人的后背裸露着，背脊线没入腰际，让凯特不太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布劳德，我终于见到你了！”女人说道，即使看不到她的正脸，凯特也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热切。 他愣住了。 布劳德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开口道：“露西。” 女人牵起了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看到我带给你的信了吗？当初为什么要突然消失？为什么要让米歇尔代替你的位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劳德将手抽了出来，冷淡地说道：“这些事和你无关。” 语罢，他将女人挡开。 目光扫到凯特握着剑的手时，布劳德看了他一眼。 凯特深褐色的双眸在夜色中注视着他，神色有一丝怔然。 布劳德什么也没说，按住了他的手，将剑缓缓收了回去。 “布劳德，为什么要带宠物上岛？”名为露西的女人看见布劳德的动作之后皱起了眉头，艳丽的脸上露出了冷漠的神色，“我们会为你准备好食物的。” “他不是宠物，”布劳德瞥了露西一眼，冷冷道，“你到现在做事说话依旧这么鲁莽，当初我教你的一切都是白费吗？” 露西一愣，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过了几秒，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眼说道：“米歇尔说你身边有一个人类男孩和发生的这些事情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难道就是他？” 凯特蹙起了眉头。 布劳德没有回答这个女人，用手揽住凯特的腰之后，就在甲板上消失了踪影。 凯特是第一次这样飞快的移动，那种速度让他措手不及，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和布劳德已经站在了岛上，一群吸血鬼的中间。 凯特双脚落地之后连忙站稳身体，有些狼狈地抬头，看见的情形却让他愣住了——吸血鬼们齐齐跪在他们的脚下，恭敬道：“布劳德殿下。” 露西的声音紧跟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怒气：“布劳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没人有劝阻她，女人质问道：“这个人类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抛下我们独自离开？” 布劳德偏了偏头，声音有些低沉：“露西，你还是一个离不开管教的婴儿吗？” 露西整个人僵住了。 女人酒红色的裙装紧贴着她的身体，描绘着曼妙的曲线，在夜色中成为了最抓人眼球的风景。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充满了怨愤的目光从布劳德的背影，移到了凯特身上。 那种不带丝毫善意的目光让凯特戒备了起来，在三年前遇到奥利弗和梅若斯之后，他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直接的敌意了。 腰间的手忽然收紧，凯特这才意识到身边的男人一直没将手松开。 凯特转过头，就见布劳德垂眸看着他，眼底那抹熟悉的神色让他稍微平静了下来。 他将思绪从女人身上收回来，看向前方。 银发吸血鬼在随从的陪伴下慢慢从人群中走过来。 名为亚历山大的少年依旧和三年前一样面无表情，而米歇尔则是张开双臂，咏叹似的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布劳德，凯特！” “米歇尔？”看见来人，露西冷冷道，“我不是说过你不用来这里吗？” “我只是觉得布劳德应该会更喜欢我给他们两人的安排。”米歇尔摊了摊手。 露西轻哼一声：“……多管闲事的家伙。” “邀请来的贵宾如果因为我的疏忽而变得不愉快，这将会是非常糟糕的事情，”米歇尔轻笑着说道，“你的转化人是什么脾气，你自己总清楚吧？” 露西的神色变得僵硬。 “那么——布劳德，凯特，请跟我走吧！”米歇尔微笑着说道。 布劳德带着凯特转身，即使背对着那个女人，凯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 “父亲！”女人的声音在风中远远地响起。 布劳德的脚步停了下来，米歇尔和凯特都回过了头。 之前还无比强势的女人咬紧了下唇，在夜色中孤独地站立着。过了几秒，她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我们非常地想念您……不论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欢迎您回来。” 最后一个音落地，布劳德再次迈步，平静地走向前方。 这座岛给凯特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整座岛上没有任何强烈的光线，完全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凯特被布劳德抱着，跟在米歇尔他们身后穿梭在丛林中，很快就到达了岛中央那座巨大的石塔。 一进入石塔，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凯特咳嗽了两声，抬头看到米歇尔戏谑的眼神时，他深呼吸一口气，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石塔的一楼是一块巨大的空间，不过没有什么人影。 往楼上走去，整座石塔都保持着宁静。凯特不知道石塔之外的那些“山中世界”是什么模样，不过这座石塔的气氛十分严肃。 米歇尔走在他们前面，嘴里说道：“……审判就和过去一样，会在最高层进行。现在米修斯被关在地下的牢狱里，如果你们想在审判之前去看望他一下也并非不可以……”说着，他回过头瞥了凯特一眼，笑着说道，“当然，我想这样做也没有意义。” 凯特注视着他问道：“米修斯会怎样？” 亚历山大冷漠地说道：“那个人类做出了这种禁忌的事情，你觉得他会落得怎样的结果？” 见凯特沉默了下来，米歇尔挥了挥手，说道：“话虽如此，也要看六位亲王最后的态度如何。” 闻言，凯特的目光再次投向他。 米歇尔挑了挑眉毛说道：“至少我是觉得这件事情会变得非常有趣……你觉得呢，布劳德？” 布劳德的声音平淡地响了起来：“这可不是有不有趣的问题。” 米歇尔摊了摊手，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接受变化的，更多的血族拥有的想法更加直接简单。” “或许，不过这才能够引起我的兴趣，”米歇尔戏谑道，“这也要感谢凯特，不是吗？” 凯特的脚步停顿了下。 “米歇尔。”布劳德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 米歇尔“哈哈”笑了两声，不再多言。 第三十三章：审判（四） 米歇尔将他们带到第十层就停下了。 “这里的房间你们自己安排。” 每一层楼都是一个圆形的空间，周围有着大约四五间空置的房间，和玛莎卢拉东西两座塔的布局很像。 米歇尔离开后，凯特随意挑选了一间房间。 从房间的窗户窗户眺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和看见海上的月亮。 望着月色下的海面，回想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和米歇尔的话，凯特沉默不语。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想什么？” 海风吹拂着凯特黑色的短发，他轻声道：“……这一切和我脱不开关系吗？” “你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吗？”布劳德反问道。 “我不知道，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船上的人说米修斯转化的人类可能不止十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去看看米修斯吗？” “不。”凯特摇了摇头。 就和米歇尔说的一样，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三年的米修斯，或许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米修斯了。凯特下意识地抵触着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之间的见面，甚至开始怀疑他跟着布劳德来到这里是否是个有意义的决定。 米修斯的生死都掌握在和米歇尔一样的亲王手中。而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除了旁观吸血鬼们对米修斯的判决，他做不到任何的事情。 布劳德走到了他的身旁，靠在墙边双手环胸，说道：“凯特，你跟着我一起来到这里之前，希望看到怎样一个结果？” 凯特看向他。 男人血色的双眸在月光下流转着光芒，攫取了他的视线。 “……我不知道。” “如果米修斯被血族判了死刑，而他又向你求救，你会怎么做？” “……” 凯特移开了目光，看向黑色的海。 他依旧不知道。不过不论怎样，他恐怕也敌不过一整个血族的力量。而能够让他冒着生命危险竭尽全力拯救的人，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一个。那个人并不是米修斯。 没有得到凯特的回应，布劳德的声音再次响起，莫名地带了一丝无奈： “当然，如果血族真的将他判了死刑，他根本不会有向你求救的机会。” 凯特转过身，默默地看着布劳德转身坐到床上。 “而且就算他向你求救了，我也不会让你做出任何危险的事情来。我不允许你插手血族的事情，明白吗？” “……”凯特点了点头。 布劳德说道：“过来吧。” 凯特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吸血鬼微微倾过身，冰凉的嘴唇吻了吻他的嘴角，而后就往下移去。 凯特扶住了对方的肩膀，感觉到脖颈间的刺痛，而后望着窗外的夜色，耳边是海风呼啸的声音。 在迪门岛上的第一个夜晚非常难熬。 布劳德离开之后，凯特一个人躺在床上，可是总觉得能够听到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奇怪的声音。 有些是谈话声，有些是脚步声，有些是笑声。 这些声音让凯特再次意识到，他现在被吸血鬼包围了。 而回想起那个叫做露西的女人对他的敌意，凯特更是警惕了起来，一晚上都没有放松过。 当太阳初升，凯特立刻就起床了。 这一层静悄悄的，从昨夜起就没见过除了他和布劳德以外的人。 布劳德挑选的房间就在他的对面，那似乎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岩石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因此即使是白天，这座石塔内墙上的蜡烛依旧燃烧着火焰。 此时，布劳德的房间还紧闭着门。 凯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几秒，便沿着石阶往上走去。 据米歇尔所说，再往上两层楼就是藏书室，可以随意出入，不会有人把守在外。 凯特走到那一层，只见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空旷的空间，而四周开着几扇门，门内就是书室。 凯特自小看的书就不多。最开始艾力克为了让他识字找来的那本书也没有看到最后，因为中途他向里奥借来了罗兰的笔记。然而他完整看完的，也就只有罗兰的笔记罢了。 可是这一层巨大的藏书室中有着许许多多的书本。 凯特一时感到有些震惊。 他缓缓地自书架下走过，目光掠过一排又一排的吸血鬼相关的书，又移到了猎人相关的书上。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心中犹豫了几秒，他抽出了其中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做《猎人体制》。 凯特大致翻了翻，这本书具体讲述了猎人协会的构成体系，他们召收成员的要求和他们行动的准则。 现今最大最权威的猎人协会自然是银色十字会。这个猎人协会是在五百年前创建的，而其中最有名的一位猎人就是罗兰。 猎人又称为“吸血鬼猎人”，但实际上猎人包括了人类猎人和吸血鬼猎人。不过普通的猎人协会很少会召收吸血鬼成员，因为他们无法信任吸血鬼。 实际上吸血鬼选择成为猎人之后，他们血液中的诅咒就导致了他们无法做出背叛人类的事情。即使他们感到饥饿了，他们也不会去主动攻击人类，吸食血液。而一般培养有吸血鬼成员的猎人协会都会在吸血鬼们饿了的时候让猎人协会的人类成员主动献血，为他们提供食物。 久而久之，吸血鬼成员的饥饿感也会变得规律起来。他们会在出任务之前喝一杯血，在任务结束回去之后喝一杯血，其他时候都不会有太强烈的欲望。 而像银色十字会这样庞大的猎人协会，则是按照一个人类一个吸血鬼的配置方式出任务。这样的组合行动非常迅速，也不容易出纰漏。 凯特大致翻完之后就踮着脚将书重新放了回去。 他继续往前走着。 在猎人相关的书过去之后，出现的就是巫术相关的书了。 凯特扫视了下那些书的名字，拿出其中一本叫做《巫术的阵型》的书。 书有点厚，刚好处于正对着凯特目光的位置。 将书抽出来之后，凯特看到了对面的一只红色眼睛。眼底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 条件反射让凯特飞快地抽剑刺入这道缝隙之中！ 然而对面的那抹身影瞬间消失了。 一抹黑影出现在凯特的余光之中，他抬起头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感觉到身后的气息时，凯特猛地回身—— 一个褐发男人站在那儿，而凯特的剑刚好抵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哦？难得见人类宠物随身带剑……”褐发男人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不过表情和话语丝毫不像是生命被威胁到的人。 凯特冷冷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凑巧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可爱的一个男孩，”褐发男人的语气轻佻，“原本还想问你的主人是谁……不过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凯特蹙了蹙眉。 “你身上有布劳德的味道，”褐发男人顿了顿，笑着说道，“既然是父亲的食物，那我就没办法碰了。” 凯特一愣。 这个男人……也是布劳德的血系？ “我的名字叫做兰顿切尔斯，”褐发男人微笑着说道，“你可以将剑放下来，我不会伤害你，亲爱的。” 凯特面无表情地看了男人几秒，将剑放下了，不过没有收回鞘中。 兰顿挑了挑眉毛，吐出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衣袖，而后将目光移到了地面上。 凯特刚才抽出的那本书掉到地上了。 兰顿弯下腰，将书本捡了起来。 拍了拍封面，他低笑着说道：“你对巫术感兴趣吗，亲爱的？” “我叫凯特。”凯特有些不自在。 “认识你很高兴，亲爱的！”兰顿仿佛没有领悟到凯特的意思，继续说道，“据说即将被带去审判的那个异族也是因为巫术才变成今天这样。巫术，巫术，可真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东西！” 语罢，他将书递给了凯特，笑着说道：“你不是想看吗？” 凯特不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沉默了几秒，他将书接了过去。 兰顿双手环胸，目光打量着他，说道：“我听说昨天父亲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人类男孩，而且还因为那个人类对露西发火了，看来那个人就是你？” “……” “咬痕可真是深，”兰顿的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流连在凯特的脖子上，“父亲这么长时间没有吸血，想要满足他的欲望非常困难吧？” 凯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尽管布劳德每次都会帮他止血，不过咬痕没有那么快消失。 被人这样打量被布劳德咬过的地方让凯特有些不舒服。他冷冷瞥了兰顿一眼，生硬地说道：“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回去做什么？”兰顿慢悠悠地说道，说话腔调和米歇尔有些像，这也让凯特下意识地有些排斥他，“我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了露西，她说要去找父亲。你这时候回去可不是坏了她的好事？露西的脾气可是很差的。” 凯特僵住了。 布劳德现在和昨晚那个女人在一起？ 拿着书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之前在马车上出现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再次升了起来。 凯特的脚步挪动了下，身体在他思绪清晰之前就已经想要赶紧走出这间书室，回到楼下，兰顿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步伐。 “说起来，你跟在父亲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吧？这次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血系？” “……你们之前也不知道布劳德在哪里，不是吗？” “没错，”兰顿笑出了声，“虽然我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满世界地去寻找了，却没想到父亲最后会选择凯梅利那座小城，还住在了山上！” “布劳德喜欢安静的地方。” “这是在被诅咒之后吧？”兰顿笑着说道。 凯特一怔。 注意到他讶异的神色，兰顿挑眉道：“我也只是在偶然之下知道了当初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从来没有和露西他们说过——他被巫术诅咒了，是吗？” 第三十四章：审判（五） 凯特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否要回应这个吸血鬼，不过兰顿似乎不在意他的答案，顾自说了下去： “虽然他又恢复吸血了，不过现在的他不是原本的他。看来再怎么强大的血族也逃脱不了巫术的诅咒，只可惜这种诅咒没办法消除……” 听着兰顿的话，凯特的双手缓缓收紧。 “要是以前，一个人类服侍在他的身边根本不够，你还真是幸运……巫术让父亲变了，而你恰巧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兰顿还欲说下去，却见少年重重地将书塞回到了书架当中，发出了“啪”的一声。 凯特黑色的额发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片阴影。 兰顿的目光闪烁了下，脸上流露出一丝带有深意的笑容。 “你想要说什么？” “凯特……你猜父亲有多少血系？”兰顿故意靠近凯特，鼻尖与他只相差了一丁点距离。凯特在如此近的距离中直视着他的双眼，深褐色的双眸中有一丝波澜，即使他极力想要掩盖过去，一切依旧倒映在了兰顿的血眸之中。 “……” “他们当中每一个都爱慕着布劳德，布劳德在他们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然而现在他们的神被一个平凡的人类男孩抢走了……”褐发男人轻声耳语道，“要是不小心的话，你会被吃掉的哦。” 语罢，两人就静止在了那里。 凯特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而兰顿却似乎能欣赏出别的东西来似的，眼带笑意地注视了他许久。满足之后，他轻声笑了笑，拍了拍凯特的肩膀，与他擦肩而过。 也就在这一瞬间，凯特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吗，兰顿？” 兰顿勾起唇角，说道：“没错。我可是要拼命忍耐，才能让自己不吸光你的血。” 下一秒，他的气息从凯特身后消失了。 凯特在原地静默地站了许久。 他没在那个藏书室多呆。 走下两层楼之后，他回到了和布劳德暂住的那一层。 布劳德的房间依旧大门紧闭，一切都安静无比。 脚步停顿了下，凯特便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审判开始了。 凯特跟随在布劳德的身后，到了石塔的最高层。 这一层又分为了上下两层。 圆形空间的下层摆放着一张圆桌，而正对着圆桌则是一根铁柱，铁柱上连着一些铐链，显然是用来束缚罪犯的。 而房间的第二层则是一圈靠墙的坐台。 布劳德和凯特便是坐在了这个地方，底下审判的主场所尽收眼底。 和他们一样坐在第二层看台上的，还有正对面的一个男人，男人身后有三个随从。 凯特一直盯着那个人看，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布劳德轻声说道：“那个人是末卡维族上一任亲王。” “他也是第四代血族吗？” “不，”布劳德用手撑着下巴，说道，“他们氏族的亲王更换得十分频繁。” 凯特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楼下。 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六位亲王便全部落座了。 凯特认出了米歇尔。坐在他两边的，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来被转化的时候便年事已高。而另一边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岁，肌肉纠结，然而因为吸血鬼特有的苍白肤色而变得极其怪异，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另外的三位亲王当中，最吸引凯特目光的是一个男孩。 他坐在椅子上，双脚触不到地面，脸上却带着不符合他外表的严肃表情。 不消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带着米修斯上来了。 看到米修斯的时候，凯特站了起来。 他被两个血族一人一边扣住了手臂，脚上也戴着重重的枷锁。 男人依旧和三年前一样，有着一头褐色的，凌乱的头发，然而他的左眼带上了一只黑色眼罩。除此之外，他的神态变了。 他的神色非常平静，看到座位上的六个亲王时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的肤色非常苍白，嘴唇也很干燥。 被两个血族士兵带到铁柱边，他的手和脚都被铐住了，整个人被固定在铁柱上动弹不得。 米歇尔最先开口，他微笑着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米修斯也回以礼貌的笑容：“米歇尔殿下。” 语罢，他又慢慢将目光移向看台。 楼下四周都燃烧着烛光，而第二层则是隐没在黑暗中。因此米修斯好好搜寻了一番，才定住了视线。 他看着凯特，脸上的笑容变得熟悉，就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凯特盯着他，缓缓的，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而后，米修斯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了他的身旁。 审判开始了。 审判的双方都没有太多废话，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你在三年之内发展了十位以上的血系，你是想组建起军队吗，异族人？”老者缓缓问道。 “当然不是，”米修斯回答道，“我想十个人恐怕组成不了军队。” “那么你让他们去发展各自的血系了吗？” “不，像我们这样的转化方式需要人类付出一定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转化人类需要非常慎重。” “既然如此，你又是出于怎样的想法转化了这十多个人类？” 米修斯回答道：“在最开始的一年，其实我并不想让别人成为我的同类。第一个被我转化的人身上带着重病，很有可能会死亡。” “所以你就大发善心让他成为了异族？”米歇尔讽刺道。 米修斯平静地说道：“可是我想，任何一个血族在创造他的第一个血系的时候，恐怕都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 “那么之后呢？”那个男孩冷漠地开口，“一旦创造了第一个血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吗？” 米修斯顿了顿，说道：“实际上在两年前我才注意到我在被血族全世界地寻找，我的确想和你们谈谈，不过恐怕得先保障自己的安全。” “保障你的安全？就算你还有血系没被我们抓住，我们要在这里处死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老者说道。 “没错，可是你们想要消除的是‘人类可以通过哲人石变成血族’这一事实，只要我的血系还在外面的世界中，你们杀了我也是徒劳。” 空间里静默片刻。 米歇尔慢悠悠地开口了：“既然如此，说说你‘被抓来’这里之后想要对我们说的话吧。” 米修斯看了米歇尔一眼，笑着说道：“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我是通过血族的血液，巫术和炼金术炼成了第五元素，也就是哲人石的吧？” 六位亲王没人开口，等待着米修斯的下文。 “我想我通过一年的研究，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你们交换，让我和我的同类进入你们世界的东西。” 凯特坐在坐台上，蹙起了眉头。 显然，米修斯的这句话也让亲王们狐疑了起来。 “你说的是什么？”坐在米歇尔身边，身体强壮的男人哑声开口。 “我将它叫做‘另一种哲人石’，也可以称它为‘第六元素’，”顿了顿，米修斯说道，“我相信它的存在，而它可以让血族起死回生。” 米修斯说完这句话后，审判所内寂静了许久。 忽然，那位老者开口，沉着声音说道：“那么你可以让我们见见那个神奇的东西吗？” 米修斯说道：“不，我还没有成功炼成出来。” “所以说你只是拿想象中的玩意来和我们对峙？”米歇尔懒洋洋地说道。 “之所以我相信它一定存在，是因为我的确创造出了第五元素，”米修斯冷静地说道，“血族能够永生是因为他们血液中的力量，那种力量的来源相信六位亲王殿下都知道，传说中是源自于神落在第一个血族身上的诅咒。事实是人类想要延长寿命，也只能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施加诅咒。假设人类接受诅咒，成为血族是第一阶段的话，那么血族成为真正的不死之身就是第二步。接受了第五元素和第六元素的洗礼，人类才可以拥有真正的‘完美’。”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男孩看起来已经有些厌烦了，“你这个人口中的话和那个尼古拉斯一模一样，你们只是一些异想天开的人类罢了。” 米修斯看向他，平和地说道：“不，尼古拉斯虽然在人类之间被传颂地极为伟大，可是他最终也没创造出哲人石。炼成哲人石的人，是我，我相信我的想法会比尼古拉斯更具有可行性。” “还真是狂妄……”男孩顿了顿，又说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对你说的第六元素感兴趣？血族之中不乏想要自杀却又没办法对自己下手的家伙，他们早就已经对永生厌倦，更不用说是死后还要复生。” “每个人都有权利掌握自己的生命，有人想要结束永生，不代表另外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米修斯说道，“至少对我来说，第六元素尚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审判所再次安静了下来。 六位亲王似乎都在思虑之中。 凯特坐在座位上，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碰了碰。 猛然回神，才发现布劳德正看着自己。 凯特收紧了双手，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楼下。 “既然如此，不妨这样说吧，”米歇尔开口了，“如果我们接纳了你，那么你创造出第六元素的期限是什么时候？” “米歇尔！”老者严厉地打断。 米歇尔挑眉道：“不论怎样，我想如果真能创造出这么一件东西来，对血族而言还是不小的收获。至于这件东西的利弊，不能轻易定论。” “米歇尔说的没错。”强壮的男人说道。 老者皱起了眉头。 米歇尔看向米修斯，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说道：“说吧，你哪一天能够创造出那个东西来？” 米修斯很快就回答了，显然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会被这么问。 “十年之内。” “十年……”米歇尔沉吟。 “如果十年后你也没有任何成果呢？！”老者问道。 “那么到时候你们可以将我和我的血系任意处置。”米修斯笑着说道。 “任意处置？……你能够保证他们在你的看管之下吗？”男孩眯起了眼睛，问道。 “我猜想六个氏族之中，没有一个会愿意接受我和我的同族人，”米修斯垂下了眼帘，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暂时接纳我们，一旦被封到领地之后，我会让他们只在我们的领地之内活动，直到十年期结束。” “……你是说你做好了成为亲王的准备？”男孩缓缓问道。 六位亲王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连米歇尔也正色了起来。而坐在坐台上的凯特更是错愕无比。 没人想到区区一个普通家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会同意的！”老者立刻反对道，“这个想法简直愚蠢至极！” 这句话并没有立刻引起其他五位亲王的赞同。他们都在沉思着。 “说些什么话吧，你们真的觉得这么一个人类可以成为亲王？！”老者说道，“血族的氏族自这个种族诞生起就决定了！绝对不可能多出一个新的氏族来！更何况只是突然出现的一群异族——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威胁罢了！” “我和我的血系并没有想要‘威胁’你们，”米修斯说道，“我让我的血系放弃抵抗，跟着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你们寻求庇护。” “我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已经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我也明白我用哲人石转化人类或许冒犯到了你们，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我们更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让事情用最完美的办法解决，不是吗？” 老者重重哼了一声：“你以为只要我们同意了，血族里的其他人就会接受你们的存在了吗？更不用说是为你们分配领地了！” 席间沉默了下来。 虽然表面上，整个世界都由人类统治着。 他们所在的迪门岛处于海上，克罗地亚王国的边界。而同一片大陆上，与克罗地亚相邻的地方，则是科西米共和国和菲拉王国。穿过他们现在的这片大洋，更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和他们相貌习俗完全不同的种族。 然而在黑暗世界中，世界则是被血族的各个氏族瓜分着。 血族自古以来就有十二个氏族，其中六个形成了一个联盟，共同遵守着避世等戒律，同时获得了与人类交涉的权利。而其他六个氏族有反对戒律的，也有处于中立态度的。然而显然如今坐在这里解决血族中重大事项的，只有遵守戒律的这六个氏族。 也就是说，若是真的要新立氏族，重分领地，也只能在这六个氏族之间进行。 气氛无比凝重，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米歇尔忽然开口，视线缓缓扫过圆桌：“我想我们六个氏族之中，的确没有一个想要接管这群异族的吧？” 坐在他对面的三位都摇了摇头，老者的态度更不用说。 “那么没办法了，如果要接纳他们，除了新立一个亲王，别无他法，”米歇尔耸了耸肩，“对于血族中的其他个体来说，要让他们重新接受这样一个氏族或许的确有些困难，不过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接受这群人是有要求的。” “这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老者被米歇尔这句话给惊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接受这件事情。 “也别再迂腐了，瑞奇，”米歇尔讽刺道，“只不过是面临一个变化而已，难道你的氏族连一点风浪也禁不起吗？” “你——”老者站了起来，“我绝对不会割舍我的领地的！” “如果我们要接受一个新的氏族，就必须重新分配领地，”米歇尔瞥了他一眼，说道，“可没有让冈格洛族例外的理由。” “给区区一个人类分配领地，简直是可笑！” 审判所内安静了几秒，米歇尔低笑着说道：“……你以前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类糟老头。” “米歇尔！” “一旦审判的结果出来，所有氏族都要接受这个决定，不能例外。”男孩看着老者说道。 “可是你也不想接受这个提议，不是吗？！” 男孩淡淡说道：“在这张圆桌上，我们向来少数服从多数。” “你——”老者怒不可遏。 “如果只是为了给异族生存空间的话，我建议在这个人类实现他的想法之前，分出一个暂时的庇护所，等到第六元素真正被研究出来了，再将他们的庇护所扩展成第七块领地，同时正式地为他们氏族命名，”坐在米歇尔身边的壮硕男子说道，“不过第六元素如果真的被研究出来，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吧。” “那种东西没有研究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变化，在这之前我想各位心中都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了，”男孩说道，“那就像以往一样，考虑清楚之后各自表态吧。” “既然这样，那么就是两个选择。一是将这个异族处以死刑，放弃第六元素，之后再去清扫这个异族的同党，”米歇尔摊了摊手，做了总结，“另一个选择是接纳他，给他十年时间交出成果，同时分出一块临时的‘异族居住区’。” 第三十五章：审判（六） 一共是六位亲王，而最后的结果是三对三。 一半接受，一半拒绝。 这个结果让米歇尔笑了起来。 男孩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请布劳德殿下和麦格殿下也作出表决吧。” 凯特看向布劳德。 麦格最先表出态度，他表示愿意接纳米修斯。而后，目光就全部聚集到了凯特他们这里。 凯特的身体紧绷着，在寂静中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布劳德的回答。 而处于目光中心的男人则是垂眸和米修斯对视着。 米修斯的唇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而布劳德蓝色的眼眸在烛光中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过了片刻，他开口道：“……同意。” 结果出来了。 米修斯，将要用十年的时间去证明他和他族人的存在价值。 凯特靠在了椅子上，心情有些复杂。 “那么这样的结果呢，是你预想得到的吗？”布劳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凯特缓缓摇了摇头，看着楼下的米修斯。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也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他仿佛感受到了凯特的目光，再次看了过来。 三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然而凯特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 审判所中和六位亲王对峙的米修斯非常陌生，而对他露出笑容的米修斯又是如此熟悉。米修斯到底是否还是他心中的那个米修斯？ 凯特不禁觉得，如果有人能完全不变就好了，可惜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布劳德经历过改变，米修斯也必定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他也会改变，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 然而不论怎样，就如米修斯当初所说—— 或许一切都是命运。 离开审判所，走下石阶，走在他身前的布劳德问道：“想要回去吗？” 凯特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你的……血系他们呢？” 布劳德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他侧过身看向凯特，问道：“什么意思？” 回想兰顿的话，凯特抿紧了双唇。 “你想对我说什么，凯特？”布劳德蹙起了眉头。 凯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眼，说道：“……不，我没什么——” 冰冷的气息忽然间近在眼前。 凯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布劳德站在他的面前。 金发男人垂眸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能对我直言，凯特？你总是欲言又止，可是你说的所有的话，我都会听。” 凯特的喉结滚动了下。 因为布劳德的话，他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原本那些事情不应该让他迷惘，然而现在的他的确非常的疑惑。 “先生，我是您的骑士吗？……我努力地锻炼我的剑技，可是您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带着剑跟在您的身旁，然而我能够做到的，只有在您感到饥饿的时候，满足您所有的欲望……” 布劳德微微蹙眉。 凯特垂下了眼帘，说道：“我听从你所有的命令……而有一些事情，我想我也不应该问你。” “比如什么？” “……” 布劳德前进一步，凯特后退一步。他的后背靠在了冰凉的石墙上，而他的下巴被抬了起来。 布劳德血色的双眸盯着他，问道：“比如什么？” “……”凯特别开了目光，轻声问道，“昨天白天，你和你的血系在一起的吗？” 布劳德的目光一直没从凯特的脸上移开。 凯特总觉得那些视线仿佛化为了实体，在他的脸上缓缓抚过。 “没错。”布劳德意外地回答了他。 凯特却握紧了双拳。 “还有呢？”布劳德冰凉的嗓音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你和你的血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凯特的目光慢慢回到了布劳德的脸上，“他们称你为‘父亲’，可是他们对你……明显不是那种感情。” 布劳德扣住他下巴的手微微松开。他用食指轻轻抚弄着凯特的下唇，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些无奈：“因为我是他们的转化人，他们和我之间的关系原本应该像是人类伦理中的‘父亲’和‘孩子’一样……只不过很少有人真的能做到对转化人只抱有这种感情。” 他放开了凯特，转身往下走去，一边说道：“一些人对他们的转化人没有丝毫感情，而另一些则是会超出那条界线。不过其实这种关系之间，本身没有界线可言，就算转化人和血系成为了恋人，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布劳德回过身，抬起头望着他说道：“不过我和我的血系之间不是那种关系。他们应该得到的，我会给予他们，他们向我索求的其他东西，我永远不会给。” 凯特有些怔然。 布劳德的神色中带着一抹温柔。 他缓缓说道：“凯特，我不会命令你。是否想要听从我的话，都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责怪你。” “也不要再叫我‘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布劳德伸出手，“你曾经说过要站在我的身前保护我，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相信自己做下去吧——这样的话，你还会迷惘吗？” 凯特的脚步挪动了下。 下一秒，他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近乎急切地握住了布劳德的手。 布劳德轻轻笑了笑，抬起凯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了他。 冰凉的嘴唇吸吮着他，冰凉的舌头舔舐着他，仿佛只要感染到一丝温度，布劳德就能够得到慰藉。 一个不长却深入的吻结束之后，凯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问道：“不吸血吗？” 明明獠牙也已经长出来了。 布劳德眼带笑意，低声说道：“没有血液的嘴唇相触，就只是单纯的‘吻’。” “就和普通人那样？” “没错……就和普通人一样，”布劳德牵住了凯特的手，说道，“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出发的时间是在第二天的夜晚。 凯特整理好简单的衣物，走出房间关上了门，转过身便看见了米修斯。 他刚从上面几层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只有一条手臂。 看见凯特，米修斯愣了愣。 他身后的女孩子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打量着凯特，问道：“你认识他吗，米修斯？” 米修斯抿了抿唇，回过头对着女孩道：“我想和他谈谈。” “……好的，”女孩说道，“那我先下去了，在楼下等你。” 待女孩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了凯特和米修斯两人。 凯特看着米修斯左眼的那个黑色眼罩，轻声说道：“除了这只眼睛，你和三年前一样，米修斯。” 米修斯笑了：“是吗……可是你长高了。” 两人沉默片刻，米修斯叹了口气，说道：“凯特，抱歉……让你看见那些事情。” “你是指什么？”凯特别开目光，低声问道。 “像是……当初那封信，还有昨天在审判所说的那些话……”米修斯抓着后脑勺，似乎有些不自在。 “你现在已经自由了吗？” “……嗯。” “恭喜你，米修斯，”凯特看向他，“你炼成了哲人石，也被血族接纳了。” 米修斯苦笑道：“你这是在讽刺我吗，凯特？” “不，”凯特平静地说道，“每个人的目标都不同，就算你曾经放弃过炼金术，你也并不是真正的放弃了心中对哲人石的追求。” 米修斯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吐出一口气，说道：“其实……最开始我的确有些害怕。我也犹豫过，是不是该让哲人石从这个世界消失……” 墙上蜡烛的火焰颤动着。 米修斯缓缓说道：“可是在成为血族一年之后，我回了趟我的故乡。你记得吗……三年前遇到奥利弗的时候，他说过他的妹妹也和他的母亲一样，患了肺病？” 凯特回想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妹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不行了……据说他的父亲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早几天前已经独自一人逃走了，将她留在了家中，”顿了顿，米修斯说道，“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哲人石还是可以拯救别人的……她想要活下去，为此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无所谓。” 凯特的表情有些松动：“刚才那个女孩就是奥利弗的妹妹吗？” 米修斯点了点头。 他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和她一样的人还有许多。我并不是想为自己创造哲人石的事情开脱什么，实际上在施展巫术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罪恶。之后每当我的‘血系’在为他们的哲人石付出代价的时候，这种罪恶感都不曾消失过……可是我渐渐想明白，追求生命，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真的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听着米修斯的话，凯特的眼神沉静而又认真。 “凯特，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把我想要做的事情想明白了……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并且已经为我的未来谋得了一条出路，”米修斯握住了凯特的肩膀，问道，“凯特，你可以来到我的身边吗？” 这句话让凯特愣住了。 “当初促使我炼成哲人石的动力之一，就是想要靠近你的心情，”米修斯苦笑着说道，“我喜欢你，凯特。看到现在的你依旧留在伯威尔兹的身边实在让我有些妒忌，可是，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你应该不会为了我曾经不告而别的事情，生我的气吧？”最后，他的神色近乎小心翼翼。 凯特蹙起了眉头。 他在米修斯期待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缓缓扯了下来。 米修斯一怔，而后露出了一抹落寞的笑容，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米修斯，昨天在审判所看到你的时候，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个米修斯了。可是事实是你的确改变了，可是你也有一些地方从未改变……我想我们依旧是好朋友，”凯特注视着他说道，“就算你再也不会变老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可是我不会跟着你离开。” “是因为伯威尔兹吗？” “……” “那么你和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米修斯问道，“你曾经对此迷茫过，是吗？现在的你得到答案了吗？” 回想到昨天布劳德对他说的话，凯特顿了顿，说道：“不……可是我明白我想要跟随在他的身边，并且只要坚持下去，我的疑惑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 米修斯轻声问道：“你不再需要向我求助了吗？” “我不能每次碰到困难就去寻求帮助，我已经长大了，米修斯。” 米修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忽然，对面布劳德的门开了。 他走出来，看见米修斯时停下了脚步。 凯特低声说道：“我要走了，米修斯。” “等等——”米修斯拦住了他。 凯特沉默地看着他。 米修斯迟疑了一下，从衣襟内侧拿出了一个东西。 看到那个东西时，凯特睁大了眼睛。 “记得吗，我在信中说过，再次见面时，我会给你一样东西。” 他挡住了凯特，隔开了布劳德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将那块冰冷的，红色的石头放在了凯特的手心。 凯特的身体有一丝僵硬。 米修斯靠近他，在他耳边说道：“当初用伯威尔兹的血，我炼成了两块哲人石。虽然就算用这块石头转变成血族，你和他之间也不会有血系和转化人之间的联系……不过我想，如果哪一天你想成为血族，而他又不愿意转变你，这个东西对你的意义会非常巨大。” “不论最后这块石头是否能够帮助到你，我希望用它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他将凯特的五指收紧，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要离开这座岛了，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相见。我会写信给你的……” “当然，如果哪一天你再次地想要寻求帮助，请一定要来找我。我永远会在那里等待着你。” 语罢，他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凯特的手。偏过头看了眼远处的布劳德，他绷紧了全身，转身走向石阶。 凯特回过神，慢慢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看着米修斯朝着石阶下方一步步走去，他忽然开口喊道：“米修斯！” 米修斯停了下来，侧过身看向他。 凯特望着他，张了张嘴，出声道：“……当初你给我的那块‘金子’，并不是真正的金子。” 米修斯一愣，而后渐渐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虽然它和金子一样不会腐朽……可是它依旧不是金子。” “……” 米修斯回过头，背对着凯特，捏紧了拳头低声道：“是吗……那真是非常遗憾。” “不，这不是需要遗憾的事情，”凯特看到米修斯的身体颤了颤，缓缓说道，“没有人知道你创造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它的价值，需要你去赋予。” 过了许久，米修斯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谢你……凯特。” 他伸手揉乱了自己褐色的头发，哑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就和八年前一样。 第三十六章：审判（七） 布劳德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米修斯走下石阶，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凯特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凉的石头，一时之间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和当初手握米修斯赠送给他的“金子”一般。 原本应该是带有邪恶的东西，然而那种缓缓升腾的热度，却仿佛饱含了生命一样。 在罪恶之中诞生的生命之源，却又能为别人带来希望。 ——血族和意义上“完美的人类”到底相差多少？完美的人类到底是怎样的，血族的存在价值就一定比他们低廉吗？没人知道。 就和米修斯炼成出来的那个怪东西和金子也无法比较一般。 凯特的身体松懈了，他忽然间觉得一直以来横亘在心中的石头已经消失了。或许这就是米修斯展现给他的世界。 并非非黑即白，许多事物都能存在在那条既定的界限左右，是一种暧昧的存在。 “走吧，凯特。”布劳德在他身边说道。 凯特将手背到了身后，点了点头。 走下高高的石塔，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一股海水特有的腥味。 布劳德特意没有让人送行，只是让米歇尔在岸边为他们准备了一艘船。 就和来时一样，布劳德搂住了凯特的腰，两人穿梭在夜色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凯特迎着风，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终于在极度的快速之中捕捉到了从他身边飞快掠去的景物。 长在岩石上的草丛非常高，偶尔间隔一段距离会长有一棵树，非常怪异。然而“山”上却又没有任何的动物。 忽然间，前方洒满月光的地方落下一抹黑影。 布劳德和凯特停顿了下来，接着左右两边又有三四个影子窜了出来，站在了他们身前。 凯特一惊，戒备之下拔出了剑，看到布劳德挡在他身前的手却愣住了。 他往前方看去，辨别出月光之下的人的面孔时，他停顿了一秒，将剑收了回去。 拦在他们路前的五个人齐齐单膝跪了下来，为首的是名为露西的女人，站在她身后的四个人凯特都不认识，然而他已经有些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父亲……”露西低声开口说道。 布劳德站在那儿，蹙起了眉头。 “请您留下来，”露西抬起头，祈求般地说道，“不要再离开我们了。” “昨天我还没有把话说明白吗，露西？” “如果您一意想要远离氏族间的纷争，为什么这次要为了那个异族人回来？”露西说道，“这几百年来，我们在世界各地寻找您，可是当您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却没有一句话要留给我们就要离开吗？” 布劳德的目光在夜色中扫过那跪下的五个人，他开口说道：“在被我转化之前，你们作为人类也已经活了这么多的岁月。没有我，你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并不是这样的！”另一个青年说道，“我们尊敬您，也想跟随在您的身边！” “据说您被下了诅咒，”露西眯起了眼睛，“是那个诅咒扰乱了您吗？” “我们会陪伴在您的身边，让您慢慢地恢复！总有一天，诅咒落在您身上的影响会全部消失——” “住嘴。”布劳德忽然冷冷说道，打断了这些吸血鬼的话。 他们露出了惧怕的神色，立刻噤声低下了头。 凯特也不禁看向了月光下的金发吸血鬼。 “我的确身中诅咒，不过我的思绪非常清晰，不论我做出了什么决定，都是基于我自己的判断，”顿了顿，布劳德说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们该做些什么，我也一直以为你们都应该明白。” “你们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侍奉’我，也不是‘追随’我。我赐予了你们第二次生命，你们想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可是——”露西还欲辩驳。 “你们早就已经自由了。”布劳德缓缓说出这句话。 闻言，五个吸血鬼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您……您在说什么？” 他们看着布劳德，满脸不敢置信。 布劳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软化的神情。他在这些他的血系面前一直保持着生硬的姿态，近乎不近人情。然而此刻的他多了一分温柔。 露西缓缓摇着头，说道：“请不要这样……” “在我离开亲王的座位，离开你们的时候，”布劳德低声说道，“你们就都已经是自由之身。” “可是我们还想做您的武器，为您效力……” “我已经不需要武器了，”布劳德闭上了眼睛，“去找寻你们自己存在的意义吧，你们的世界里不该只有我一个人。” 语罢，他就迈步往前走去。 吸血鬼们不敢拦住他。 凯特怔楞地跟着布劳德走去，走了没两步又回过了头。 这个夜晚，他第一次看到了吸血鬼的眼泪。 他们的眼泪是红色的，是他们身体中的血液。 这种鲜红的眼泪染红了他们的眼眶，在苍白的肤色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在凯特的印象之中，露西应该是一个极其注重外表的女人。她在第一晚迎接他们时穿着漂亮的衣服，尽管不能避免吸血鬼苍白的肤色，她的容貌依旧给凯特一种艳丽的感觉。 然而这个夜晚的露西，她直直地盯着布劳德的背影，无声地流着血泪。她一直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即使那些泥土弄脏了她的裙摆。 坐上船的时候，凯特靠在了墙上，一直没有说话。 布劳德坐在他的对面，双手环胸，阖上了双眼，似乎是在休憩。 然而他忽然间出声了。 “米修斯的话并没有说错。” 凯特一愣。 布劳德睁开双眼，蓝色的双眸看着木质的船板，说道：“最开始成为血族之后，我的确一心想要拯救那些频死的人。只要他们渴求继续活下去，我就会给予他们第二次生命。” 沉默片刻，凯特问道：“不止刚才他们这些人吧？” 布劳德将头靠在了墙上，金色的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头。他望着船外渐渐远去的那座石塔，仿佛在回忆着过去：“最开始的时候，我一年就会转变一个人类。实际上世界上同样在生死间挣扎的人那么多，那时候的想法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可是我却没有停下来，直到发生变故前的两百年。现今过了这五百年，我已经完全不了解其他那些人的去向。” “……露西也是在生病的时候被你发现的吗？” “没错，”布劳德的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是在六百五十年前左右，那时候克罗地亚的国界还没有那么大，西边正在和波利亚人交战。露西的父亲从军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她和她的母亲都被波利亚人给抓了回去。” 凯特生活在现在这个尚且和平的年代，无法想象出布劳德所说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他也再一次意识到，布劳德的世界比他大得多。 “看到她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她会是还想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经历过战乱，被抓去军队之后经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凌辱，我根本不觉得她应该继续活下去。” 凯特静静地听布劳德讲述着，脑海中回想起方才那个金发女人鲜红的眼泪。 “可是她对我说，让我把生命给她。她要从死神手中夺回属于她的东西，如果死神因为被夺走了东西而发怒，那么她会亲手将那些波利亚人的生命送到死神的手中。” “……你会后悔吗？”凯特注视着他，说道，“他们成为血族之后，似乎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尽管并不知道布劳德的这些血系过去的样子，然而在看到米修斯之后，凯特觉得那些都不难想象。 “没错，他们已经和我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布劳德闭上了眼睛，“可是如果要后悔的话，血族又该在怎样的情况下做出转化人类的决定？到底怎样是正确的选择，在真正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没有人会知道。” 凯特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了胸口。那块哲人石被他藏在了衣服的内侧。 当他放下手，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布劳德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凯特绷紧了后背。 布劳德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你已经单独见过我的血系了吧？” 凯特一愣，立刻回想起了那个叫兰顿的男人。 “……我是在藏书室碰见他的。” 凯特没有说是谁，可是布劳德似乎已经料到了。 “他恐怕是我的血系中最为不安分的那一个，也是改变得最彻底的那一个。”布劳德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不再说话。 第三十七章：猎人（一） 1399年，1月，首都坎塞尔。 一间宽敞的房间中摆设着简单却又华美的家具。一张沙发放置在房间正中央，一个男人单膝屈起踩在了沙发边缘，懒洋洋地躺在那儿，领巾散落，衬衣的领口也开了，整件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裤子的腰带松开了，扁平的小腹隐没入裤中的姿态粗俗而又色情。 他喝着红酒，单手环抱着一个穿着荷叶裙，脸上涂脂抹粉的女人，正笑着和他们调情。 另一个女人坐在他的另一侧，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娇声道：“也请帮我算一下吧，墨菲先生，算算我真正的爱人何时会降临在我的面前。” 名为墨菲的男人闻言醉醺醺地笑着用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低声带着笑意道：“当然是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女人们笑了起来。 跪在他脚下的褐发女人用收起的扇子打中他的小腿，然后顺着小腿跟慢慢滑了上去，眼神带着某种暗示意味：“那么……我们何时才可以开始今晚真正的节目，墨菲先生？” 男人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完，哈了一口气，拦腰抱起了身边的女人，惊得其他两人惊呼一声——“当然是随时都可以开始！” “哈哈哈哈……” 房间里荡漾着女人们的笑声，忽然间，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三个女人尖叫了起来，立刻从床上起来，将身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而男人也因为这一变故晕晕乎乎地从床边摔到了地上。 他嘴里骂骂咧咧着揉了揉脑袋，一边看向门口，始作俑者却似乎对房间里正在上演的这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至少他的脸上一片茫然。 墨菲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骂道：“你是哪个家伙？快点给我滚出去！” 门口的黑发少年默默地盯了他几秒，问道：“……你不做生意吗？” “做什么生意？”墨菲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墨菲先生，”身边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担忧道，“那个人带着剑。” “什——什么？”墨菲忽然清醒了，再次朝门边看去。 少年身上的衣服并不怎么华贵，非常普通。虽然气质非常好，可是不论怎么看都不是出生富贵人家，更像是一些贵族的随从。 不过即使如此，墨菲也不敢随便招惹。 毕竟人的身体可是非常脆弱的，禁不起任何锋利的武器的威胁。 他叹了口气，有些扫兴。 一个美妙的夜晚就被一个不解风情的顾客给破坏了。 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墨菲也没再摆脸色。 三个女人匆匆离开房间后，这间宽敞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墨菲打了一个酒嗝，脚步还有些趔趄地走到了沙发边上坐下。 年轻人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墨菲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之后擦了擦嘴角，说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你是很有名的占卜家。” “因为坎塞尔城里到处都是闲得没事干的贵族，他们最相信这些，”墨菲说起了酒话，也完全不记得要照顾自己的生意了，开始大肆讽刺，“只要把话说得玄乎些，他们就会一脸紧张。天知道就算不看牌我也猜得到他们最想听什么！一个人来占卜，没过多久就会在贵族间传开来，生意就这样来了——太容易啦，年轻人！” 黑发年轻人不语，木愣愣地看着墨菲。 墨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年轻人问道：“你相信吗？这些可只是纸牌！” 年轻人看了看纸牌，又看了看他，问道：“那你相信你自己占卜的结果吗？”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墨菲又开始了不知所以的自言自语，“算出来的全都是别人的命运，与我何干。他们是否发生了牌上占卜到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年轻人顿了几秒，便说道：“那么请占卜吧。” 墨菲轻笑一声，打量着这个黑发少年，开始洗手中的牌。 他手中的牌非常奇怪。纸牌中间的图案全都是圆形，然而圆形里面的内容却又不同。有的只是单纯的几何图案，有的中间却又有类似天使和恶魔的人物。 年轻人垂眸注视着他手中的牌，看着他将牌洗完后背面朝上重新放回到了桌面上。 墨菲用手压着牌，又打了个嗝：“在这之前先说明，我占卜一次可是很贵的。” 年轻人犹豫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了十枚铜币来。 墨菲盯了那些铜币几秒，神色淡然地将它们全部收入了自己的口袋中，然后清了清嗓子，做出了“请”的手势：“从中抽出一张牌吧。” 年轻人和其他的占卜人不一样，没有在抽牌前犹豫不决。 面对着一排排在桌面上，背对着他的纸牌，他非常快地从中抽出了一张。 墨菲问道：“你想占卜什么？” 年轻人顿了顿，说道：“……我生命中最近的一次重大的变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件事会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 真是奇怪的问题。 墨菲不得不承认，找他占卜的人问的问题都以爱情和财运为主，这样模糊不清的问题还是头一次碰上。 他哼哼着，将年轻人抽出来的那张纸牌翻开。 只见纸牌中圆形图案的中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图案。 年轻人盯着纸牌看，而墨菲则是微微蹙起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纸牌。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墨菲闭上了眼睛，用手掌覆上了这张纸牌，没有说话，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炉里柴火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片刻过去，墨菲便睁开了眼睛。 他挑了挑眉头，说道：“你是什么家伙？” 年轻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你的人生将在半年后发生巨大的变化，伴随着这个变化，世界同样会发生剧变，”顿了顿，墨菲嘟哝道，“难道是我的占卜出了问题？这种结果实在有些可笑。” 然而年轻人闻言，神情却严肃了起来，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着他的话。 墨菲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说道：“你想要问得再具体点吗？这样或许可以占卜到更多的东西，比如说不定你和王国的公主相爱了，改变了克罗地亚什么的……” 年轻人打断他：“不用了。” 墨菲有些搞不懂这个怪人。 年轻人又看向纸牌，问道：“你是怎么占卜出来的？这张牌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够明白的东西！”墨菲得意道。 然而年轻人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惊得跳了起来——“这些图案，是巫术阵的图案吧？” 墨菲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是巫术师。” “那你……”墨菲惊愕地说不出话了。普通人是不会知道巫术相关的东西的。 年轻人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可以占卜另外一件事情吗？” 墨菲呆呆道：“什、什么事情？” 年轻人重新从纸牌中抽出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纸牌抵在了桌上。他清冷的嗓音缓缓说道：“我想要追随的人，他今后的命运会变成怎样？” 年轻人离开后，墨菲彻底酒醒了。 他仿佛经过了一场剧烈运动一般，在寒冷的冬季中捂出了一身汗。他摊在了沙发上，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过了半晌，他看了看刚才的年轻人抽出的那两张牌。 第一张是带有巫术阵的牌。代表着年轻人在不久的将来面临的突变和巫术亦或者诅咒息息相关。而第二张则是带有恶魔图案的牌。 恶魔啊…… 窗户被打开，寒冷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一抹影子忽然从他的头顶上落下。 身后熟悉的冰冷气息让墨菲更加头疼，他喃喃道：“恶魔啊……你们才是真正的恶魔。” “那么你又算什么？”身后的人低笑道，“所有的妖怪在人类的眼中，都是恶魔。” 前方的路口有巡逻士兵缓缓经过。 黑发少年慢慢地走在街边，深夜的坎塞尔城下起了雪。 凯特穿过了几条街，一直走出了首都最热闹的地方，到了接近边郊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小教堂，便走了进去。 教堂里丝毫不比外面要温暖，不过这也是必然的，毕竟里面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没有丝毫光线的教堂陷入到了黑暗中。 教堂两排放置蜡烛的烛台上结满了蛛网。教堂前的席位上也落满了灰尘。 藤蔓爬上了教堂高高的彩色玻璃窗户，从破碎的漏洞口钻了进来。 耶稣被束缚在十字架上，和凯特一起沉入黑暗的潮水当中。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待脚步声在身后停下，凯特仰头看着那些彩色的窗户，喃喃道：“里奥让我来到这里，到底是想让我看什么？” “里奥？” “他说我心中所有的困惑都会在这里得到解答。” “那么你心中的困惑到底是什么？” 凯特转过身，看着金发吸血鬼，说道：“我也不知道。”语罢又静默了下来。 他认真考虑了会儿，问道：“布劳德，现在你依旧会在意我失忆的事情吗？” 布劳德没有立刻回答他，和他擦肩而过之后坐到了第一排的席位上。 凯特的目光追随着他。 布劳德坐定之后沉默了几秒，说道：“不，我不在意了。” 这个答案在凯特的意料之外，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布劳德抬起头，望着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不论怎样，你就是你。你也说过你想要试图回忆的时候就会头疼，不是吗？” 凯特点了点头，慢慢坐到了布劳德的身边。 寒风从教堂的门口吹拂进来，吹起过道上的几片枯叶。 他说道：“那么我想我没有任何的困惑了。” “是吗？”布劳德用手卷起了凯特的一绺黑发，在他耳边低语，“那么你还想看看首都的什么地方？只要是夜晚，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凯特想了想，说道：“皇宫？” 布劳德失笑：“你想去皇宫？” “那里会有银色十字会吗？” “如果说有呢？” “那么我就不去了，”凯特回答地很果断，“我们不能去有猎人的地方。” 布劳德温柔地看着他，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凯特，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就算有猎人，我也愿意带你去。” 凯特摇了摇头：“可是只要是任何有猎人的地方，我都不会让你去。” 教堂外的雪花不断落下。 凯特枕在了布劳德的腿上，后者冰凉的手就如小时候那样安抚着他。 凯特望着地面上从窗外投设进来的一小块模糊的光斑，脑海中回响起了墨菲的话。 “你要追随的人今后的命运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不是你。” “……” “那个人是他命运齿轮的关键，一旦出错，一切将完全不同。” 夜晚过去。 整夜让他依靠的人已经消失，凯特发现自己孤零零躺在了教堂的席位上。 忽然，他听到了一丝动静。 那是一个脚步声，非常缓慢，正小心翼翼地在接近他。 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手握住了腰间的剑，并且等待着那个脚步声慢慢接近。 当脚步声就在这排座位后面响起的时候，凯特猛地起身挥剑—— 一个金发少年立刻僵在了那里。 他的脖子被凯特的剑刃抵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破喉咙。 凯特看着金发少年，愣了愣，狐疑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第三十八章：猎人（二） 少年闻言神情变得无比紧张。 他盯着凯特看着，两个拳头捏紧复又松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凯特心中更加疑惑。 他冷下了脸，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目光游移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迈……迈克，我叫迈克。” 凯特不记得这个名字。 他没有放下剑，继续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孩咬紧了下唇，又不说话了。 凯特注意到他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任何武器，便站了起来，用剑指着少年慢慢后退两步。 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教堂，”凯特淡淡道，“你不是来这里祷告的吧？” 少年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只是垂下头摇了摇头，就像一个被父母批评的小孩。 凯特有些摸不着北，可是直觉又告诉他不能就这么放这个人离开。 他顿了顿，问道：“你……认识我？” 少年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凯特握住剑的手猛地用力。 他深褐色的双眸盯着眼前这个人，拼命在脑海中回忆着。 他想回忆他过去是否见过这个人，可是就和往常一样，一旦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脑袋便疼痛无比，而这次的疼痛则是更加强烈。 凯特低吟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额头。 少年立刻慌张了起来：“别这样了！你想不起来的！” 凯特错愕地看着他，而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怔在了那里。 片刻，凯特缓缓放下了手。 他想起来了。 在他失忆之后，他就有对这个少年的记忆。 只不过那个时候，凯特和他都还是小孩。 凯特眯起了眼睛，说道：“……八年前，你去过凯梅利城。” 不仅去过凯梅利城，还爬上了山，偷偷摸摸到了玛莎卢拉之外。 他对着当时正抱起瑞希的凯特说了句话，他说，他一定会去救他。他还叫了凯特另外一个名字——莱斯特。 “……” 凯特握着剑的手垂落了下去，而少年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扯开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没想到你在失忆之后还能记得八年前的我。” 凯特当然记得。 他人生中的过客非常少，而行为古怪的金发小孩只出现过一个。 更何况在被奥利弗他们袭击，坠入昏睡遇到了那个古怪的苍老的声音之后，凯特更是对“莱斯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凯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忽然间意识到他碰触了什么东西——这个少年，明明说不定可以帮他重新找回记忆，可是他却觉得这次见面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莱斯特……为什么你要来首都？” “……什么意思？” 少年别开了目光，低声说道：“我昨天夜晚在街上看到了你，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 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 这个人从昨天晚上起就跟着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离开墨菲那儿之后？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和他见面？ 是因为……昨天晚上布劳德也在吗？ 吸血鬼虽然比寻常人肤色要苍白，不过普通人是注意不到这种差别的。当一个吸血鬼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吸血鬼。 而眼前这个名为迈克的少年显然不是第一天知道吸血鬼了。难道……早在八年前，他就知道了吸血鬼的存在……所以才会对凯特说那种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凯特缓缓问道。同时也在心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原本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能告诉你。”迈克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 凯特终于对少年的静默焦躁了起来。 他再次提起剑，抵在了少年心脏的位置，将少年吓了跳！ 凯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少年摇着头，眼眶红了起来，“不然我和你都会死的！” “有人在跟踪你？” “不……没有，”少年激动地说道，“可是一旦我告诉了你，那些人立刻就会发觉的！如果把事情搞砸的话，不要说是我，就算是你也会危险的！” 凯特的心中有些震惊。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人”是谁？ “事情”又是指什么？ 难道一直以来，都有一些人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凯梅利城，玛莎卢拉城堡外吗？ 背脊上有冷汗缓缓滑落。 巨大的不安降临在了凯特的头上。他是第一次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 ……要继续问下去吗？他是不是应该立刻离开？ 是否要问……为什么明明有人知道他在失忆的情况下流落在外，却没人来寻找他？ 是否要问……为什么知道他过去的人，会在首都？ 凯特的剑尖微不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名为迈克的少年悲伤地看着他，哑声道：“……抱歉，莱斯特，我原本说过让你等我，可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去了那种地方……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 凯特打断了他，冲动地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昨晚就跟踪我，特地等天亮了才来见我，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少年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凯特盯着他，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喘起了气。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你会来首都？” 又是这个古怪的问题！ 凯特的眼中多了份戾气。他为什么会来首都，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来首都的原因—— 凯特突然怔住了。 他来首都的原因……是因为里奥说他应该来这里看看…… 里奥说，他心中的疑惑会在这里得到解答。 凯特缓缓睁大了眼睛。 少年仿佛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又露出了那种充满歉意的神情。 凯特忽然间想起了许多细节。 他想起了好几次里奥对他的欲言又止，想起了里奥许多次对他莫名的帮助。 对了，里奥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要特意找侍卫将他抓去，告诉他布劳德的身份呢？里奥本身对永生根本不感兴趣，更不用说是嫉妒凯特可以和布劳德如此接近了——他和里奥的那次单独见面，只是让他知道了布劳德血族的身份罢了！ 里奥为什么又要几次三番警告他，告诉他吸血鬼不可接近，必须警戒？为什么要用一次剑术的对决告诉他，他更适合当一个猎人，而不是骑士？ 为什么要让他来首都？！ 凯特原本连自己心中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想弄明白什么，可是他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为此，在听说首都里有个很有名的占卜家之后，他才会去找到墨菲。 可是昨晚问墨菲的那些问题，都不是凯特原本想问的问题。 那些原本，都不是凯特想要问的问题…… 他心中真正的疑惑，说不定在昨晚已经向布劳德吐露了。 ——是他的过去…… 看着凯特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茫然，又到不安，错愕，少年叹了口气。 过了几秒，他说道：“……不论那个让你来首都的人是谁……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不该来问我，而是去问他。” 少年转过身，低声说道：“我不会和别人说起今天的事情……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莱斯特。” 语罢，少年离开了。 空荡荡的教堂里洒满了冬日的阳光。 握住剑的手垂落，剑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左胸胸腔内心脏的跳动节奏一下一下变得沉重。 第三十九章：猎人（三） 1399年，1月，凯梅利城。 里奥听到了门外大声吵闹的声音，抬起头的时候，就见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凯特在两个侍卫的阻拦下冲了进来，喘着气盯着他看着。 里奥正要放下羽毛笔的手顿了顿。 “城主大人！”侍卫慌乱地说道，“抱歉，我们没有拦住他！” 侍卫还欲解释，里奥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 “城主大人？” 里奥站了起来，说道：“出去出去，我和他有话要谈。” 侍卫们面面相觑，便只能放开了凯特，走出房间之后关上了门。 凯特站在门边，脸色有些难看。 里奥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从岛上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再次看了脸色阴霾的凯特一眼，问道：“……也去过首都了？” 气氛凝滞了一秒，凯特便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按在了桌子上。他声音嘶哑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里奥？！” “怎么说？我只是凯梅利城的城主而已。” 里奥正举起茶杯想要喝，就被凯特执住了手腕。他的手微微一斜，茶水洒了出来。 “你让我去首都，就是为了让我碰到那个人？你和他们是串通好了的吗？！” “‘那个人’是指谁？”里奥叹了口气。 “……里奥，你不能和我实话实说吗？”里奥的话似乎给凯特泼了一盆冷水，他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低声道，“你接近布劳德到底是什么目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吧！还是说，就连我失忆的事情，也是你们——” “凯特，”里奥打断了他的话，“你的疑问太多了，我无法一一为你解答。” “如果你无法为我解答，为什么要让我去首都？如果我没有去呢？是不是我永远都不知道过去的我身份是多么神秘？！”凯特大声喊道。 里奥从桌子后面踱步出来，慢慢走到了窗边。 他背对着凯特，在窗口站了几秒，问道：“你在首都碰到的事情，和布劳德说了没有？” 凯特皱紧了眉头：“没有。” 闻言，里奥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失忆的事情，和我无关。至少就我听说的，那是你自己的想法，知道你才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时，我也非常惊讶。” 凯特愕然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他有些艰难地问道，“什么叫……是我自己的想法？” 里奥转身，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说道：“你的失忆并不是意外，凯特，那是你自己决定的。” 凯特失声了。 他面色僵硬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去首都？差不多是时候了，凯特，”里奥望着窗外缓缓飘下的雪花，说道，“新的一年刚刚到来，你现在已经是十八岁了。如果再不行动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怪罪于我。” 凯特摇着头，嘶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里奥。” “那么你心中明白你在首都碰到的人是什么身份了吗？” 凯特僵住了。 里奥侧过身，望着他，一字一顿地给予着凯特沉重的打击——“是猎人啊。” “……”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寂。 凯特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的目光从里奥身上落到了地面上。看着地面上自己在烛光下的黑影，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晃着。 难道……原本的他，真的是猎人吗？ 那么他的父母是谁？ ……如果失忆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是因为……布劳德吗？ 过去的自己……到底想对布劳德做什么？ 凯特想不清楚。不仅想不清楚，脑袋更是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可是他恨不得疼到没有知觉，或许失去知觉醒过来之后，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做梦。 如果没有去首都就好了。 如果在离开迪门岛之后，立刻就回到城堡就好了。 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 曾经在外面的世界驻足过的自己，也是陌生的。 周遭的一切都像一条条虎视眈眈的蛇，从四面八方地向他慢慢接近，伺机对他致命一击。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沉默，凯特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里奥，你……和猎人们是一起的吗？” 里奥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啊……” 凯特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金发男人回过头，背对着他，说道：“凯特，你要明白，我是城主。就算只是一个小城的城主，我也必须站在王国的立场上为王国做事。而银色十字会，也是为王国效力的。”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本书吗？罗兰的时代，是吸血鬼和人类相互厮杀的时代。那时候，所有人类家里都会放着木桩和十字架，他们都知道吸血鬼这种游走于世间的魔鬼。之后，其中一部分血族和人类之间签订契约。只要他们遵守戒律，人类就不再与他们为敌，而另一部分血族也因此暂停了和人类的战争。过了这么几百年，人类和血族才能表现出表面上那种虚伪的平静，而普通人才能在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之下安逸地生活……可是血族和人类暗地里在想着些什么，双方都知道。” “现在民间的猎人组织渐渐减少了，几乎销声匿迹，而银色十字会也只有王国之中的一部分人知道。虽然没有听说过其他国家的猎人协会，但是我相信也是出于保护百姓的目的，每个国家才会各自让猎人在暗地里行动。可是大致的趋势是不会变的……血族和人类依旧处于对立面。” 顿了顿，里奥又说道：“因此当我是城主的时候，我只能以王国，甚至是人类的立场来做事。这种时候，我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 “就算布劳德可能会因此而有危险？！”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吧，凯特！”里奥转过身，看着他，“迷恋布劳德的是你，最开始身负使命的也是你，你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凯特紧握双拳。 “凯特，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吧？原本以我的立场，我并不应该在这里暗示你这些事情，可是就如我之前所说，如果我再不行动，总有一天你会怪罪于我的。” 凯特一愣。 “恢复记忆后的你，到底是会怪罪我太晚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做出了背叛布劳德的事情呢，还是怪罪我让你错过了行动的最佳时机？” 里奥走回到书桌后，拿出了一张羊皮纸，提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写下一行字，然后用食指将它抵在了书桌上。 他注视着凯特，说道：“恢复记忆的办法我就写在这张纸上，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看。” 凯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摇着头，不断后退着，最后飞奔着跑出了这个地方！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里奥叹了口气，放下了笔。 凯特跑出了这座府邸，跳上了马，扬鞭在夜色中飞奔起来！ 他迎着风，在马背上颠簸着，穿过热闹的街市，穿过了整座城——他在山林间策马飞驰着，只想在这夜色中不断地奔跑，直到头脑清晰。 然而最后的他直到回到了玛莎卢拉的门前，脑海中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坐在马背上，呆愣地看着城堡内艾力克的身影。 金发吸血鬼正如往常一般坐在窗台前。 夜色平静，不平静的只有他的内心。 凯特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狼狈地再次逃跑了。 他重新往山下走去，当走到半山腰，曾经他为布劳德捉过萤火虫的地方时，他停了下来，下了马。 冬天的这块草地早就被积雪覆盖，而雪花还在不断地飘落下来。 凯特的身体很热，热出了汗，而手和脚却非常冰凉。他慢慢走到了雪地里躺下，睁着眼睛看着一片片雪花慢慢飘下。 雪花落到了他的眼睑上，很快就被人体的温度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响了起来。 一双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当熟悉的脸在上方出现，并且靠近他的时候，凯特闭上了眼睛，随后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布劳德……”他哑着声音喃喃着。 布劳德在他的身后坐了下来，将他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轻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特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离开首都的那个夜晚你就变得不对劲了，你去城里做了什么？” 凯特依旧摇头。 布劳德不再说话。 他抬起凯特的头，再次吻住了他，并且将舌头伸了进来。 冰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向他，凯特渴求般地转过身，跪在雪地里用手抱住了布劳德的脖子。随着吻的深入，两人唇间温暖的气息交换着。凯特又再次被布劳德压回到了雪地里。 金发吸血鬼的獠牙不断蹭到他的舌头和口腔，凯特主动地将舌头抵上了他的獠牙。 红色的血从两人双唇契合的地方流了出来，布劳德一点一点地将血舔掉，慢慢地将嘴唇移到了凯特的脖颈处。 当熟悉的刺痛感来临的时候，凯特呻吟出声，抱紧了布劳德的背。 他全身都紧绷着，而布劳德的手则是缓缓落下，伸入他的两腿之间。当他昂扬的欲望被冰凉的手包裹住的时候，凯特浑身都颤抖了下。 布劳德凑到了凯特的耳边，吐纳出一口呼吸，低声道：“这样也会让你兴奋起来吗，凯特？” “好冷……”凯特打了一个哆嗦。 “凯特，”布劳德用嘴唇厮磨着他的耳廓，“你相信和血族拥抱的时候会产生热度吗？” “……相信。” “可是血族感觉不到人类的冷，也感觉不到人类的热。” 凯特抱紧了布劳德，他的欲望被上下摩擦着，刺激着他全身的感官。 “想要让我感觉到你的温度的话，就要更紧地拥抱我……让我也感染到你的温度吧，凯特。” 随着布劳德的话语，凯特迷乱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脖子。他的手在吸血鬼的身上摸索着，寻求一个突破，可以让他更好地触摸他的肌肤。 当冰凉的手指擦过欲望顶端的时候，凯特终于忍耐不住地释放了出来。 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布劳德的身下，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大脑放空。 布劳德在他耳边的呼吸也有些紊乱。 两人平静片刻，布劳德靠回到了树上，用手插进了自己金色的头发中。 他望着纷纷降下的雪，忽然间笑了笑，说道：“下雪的夜晚特别亮，不是吗？” 凯特一愣。 “而且和月光下的那种明亮不同……只有每年的冬天才能看到。” 凯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夜空。 雪花不断地从上方落下，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荡着，凯特望出了神。 三天后，他再次下了山。 一进城里，他就放慢了速度，骑着马慢慢地走在街边。 直到到了里奥的府邸前，他停了下来。 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感觉到不对劲，凯特下了马，牵着马找到了一个平常跟在里奥的身边，也认识他的侍卫。 侍卫瞥了他一眼，冷漠地说道：“城主大人被调任了。” 凯特一愣：“……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里奥大人已经离开了。新任的城主今天夜里就会到来。” 凯特愕然，想要冲进去看看，可是被拦住了。 侍卫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能进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里奥大人还有一件事情交代给了我。” 他拿出了一张纸，说道：“大人说，如果你再来找他的话，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凯特怔怔地接过纸，侍卫就转身离开了。 城主大人的府邸前人来人往。 凯特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手上拿着那张轻轻的纸，他咽了咽口水，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将纸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你的记忆，会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回到你的身上。” 第四十章：再选择（一） “选择”？ 这个选择到底是指什么？ 选择认清这个事实还是逃避？选择离开布劳德身边还是留下？选择猎人……还是吸血鬼？ 五指收紧，纸张在手心被揉成了一团。 里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凯特牵着马进了一条小巷子，然后就在巷口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见什么东西。 里奥确实不在了，那个侍卫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来欺骗他。那么他还能向谁索求真相？ 当夜晚降临，一辆马车被两匹马拉着在府邸前停下。 凯特看着一个干瘦的男人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不禁慢慢站了起来。 这个人……也和里奥一样，是被派来监视他的吗？ 当这个问题划过脑海的时候，凯特看到那个新任的城主慢慢转身，仿佛有所感觉一般向他看了过来。凯特紧绷着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向他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冬季的干风缓缓吹过。 握紧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身后不远处侍卫们的高声齐呼，欢迎着新任城主的到来，凯特牵住了马的缰绳，转身走进夜色之中。 四个月后。 艾力克将前厅打扫完，看了眼坐在窗台边的吸血鬼，忍不住开口道：“先生。” 布劳德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向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艾力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擦了擦手走到了布劳德的身边，说道：“最近城里面感觉有些不对劲。里奥被奇怪地调任之前也没有上山和我们说过，而那个新任的城主……” “艾力克，你期待着里奥会在离开前上山特地向我们告别吗？”布劳德问道。 艾力克一噎，有些尴尬地说道：“以他的个性……难道不是只要找得到理由，都会上山吗？” “……说得没错，”轻轻一笑，布劳德合上书，“过去他会尽可能地上山，不过看来现在他的职责已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艾力克正疑惑于布劳德的话，就听到了城堡外传来的凌乱的马蹄声。 从窗户向外看去，就见夜色之中，两个人影骑着马匆匆地冲出草丛，到了城堡外。其中一匹马抬起了前腿嘶叫着，坐在马背上的人努力扯住了缰绳，才让马匹冷静下来。 “凯特？……咦，那是米歇尔殿下的随从？！” 凯特和亚历克斯有些狼狈。亚历克斯的衣服上沾着大片的水迹，脖子和脸颊这种裸露的皮肤沾到水的部分有些红肿，还在“滋滋”地冒着烟。而凯特除了气有点喘，另外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 两人下了马之后就匆匆走进了城堡，艾力克吃惊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亚历克斯用手小心翼翼地碰着脸上被“水”撒到的地方，咬牙忍着疼，一边蹙眉说道：“我是受了米歇尔殿下的命令前来找……嘶——” “擦干净身上的圣水就可以了。”布劳德说道。 艾力克闻言立刻拿了一块干布过来，递给了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用布轻轻擦着自己被腐蚀的脸颊。 “凯特，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艾力克不解地问道 凯特气喘吁吁地将目光从亚历克斯身上移开，看向布劳德，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说道：“我是在城里碰到他的，他被四个士兵困住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亚历克斯飞快地说道，“普通人是不会知道血族的存在的，除非这座城的城主告知了那些士兵！而且他们还随身带着圣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就算是十字会的猎人也不能随意地对血族出手，我们之间是有契约存在的！” “士兵？！”艾力克惊呼，“那么你们怎么摆脱他们的？” 凯特说道：“我们带着他们绕了很大一个圈，甩掉他们之后才山上的。” “那么他们是否认出了你……” 凯特摇了摇头，也拿布擦掉了自己身上的水迹，垂眸说道：“我最近很少下山了，新任城主上任之后就把原本跟在里奥身边的侍卫换掉了。” 艾力克哑然无言。 “这座城真的很不对劲，”亚历克斯喃喃道，“虽然银色十字会的存在也并不是每一个和权力相关的人都会知道，这座城的城主可能并非在十字会的授意下做出这种事情，可是这里正在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十字会的人理应警告他们才对……布劳德殿下，您知道这些事情吗？” 三人将目光投向了布劳德。 他缓缓将书放下，说道：“我知道。”但是神色非常平静。 亚历克斯微微一愣。 艾力克急急地向前一步，说道：“先生，我方才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些事情……城里面的吸血鬼的确在暗暗地被猎杀！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了三个士兵将一个吸血鬼杀死！这真的让我非常不安……” “那么你们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布劳德的目光瞥向他们，“凯特，你觉得呢？” 当问题转移到凯特身上的时候，艾力克和亚历克斯都看向了他。 凯特迎着布劳德的目光，沉默片刻，问道：“会是和……米修斯有关吗？” “……什么？”亚历克斯有些错愕，“为什么会这么说？” 布劳德说道：“这种情况的发生或许也在米歇尔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他没有和你说罢了。” “……为、为什么……” “这也是最开始我们谈论到米修斯睿摩尔时所提及的变革，”布劳德轻声说道，从窗台边下来，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沙发，“先说说你的来意吧，亚历克斯。” 或许是布劳德的一番话让亚历克斯平静了下来。 坐到沙发上，面对着布劳德之后，亚历克斯终于慢慢地将他的来意陈述了出来。 “米歇尔殿下让我转达的第一件事，是关于米修斯睿摩尔的。” “他和他的族人的暂时居住地已经被定下了，并且他们已经从米歇尔殿下的领地离开，坐上了船。”在迪门岛的审判结束之后，异族的暂时居住地没办法那么快划定下来，毕竟如果米修斯哪一天真的能完成第六元素，他们的临时居住地就会成为他们一族领地的中心地带。而米修斯他们也因此被划归到了米歇尔的暂时看管下，跟着米歇尔回去了天鹅城。 “……坐船？”凯特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没错，”亚历克斯看向他，“异族的暂时居住地在大洋的彼岸，那个位置刚好处于六个氏族相互交接的地方，以后如果扩展成一片领地的话，就是异族处于中心，六个氏族包围他们的状态。米歇尔殿下说，这样一来，异族的加入不会影响到其他不遵守戒律的六个氏族的利益，也可以长期处于我们六个氏族的看守中。” 看到凯特皱起了眉头，亚历克斯说道：“我们需要用时间去考验异族的归顺之心，他们对于目前的血族而言是不稳定因素。” “那么米歇尔他们把这件事情告知所有血族了吗？”布劳德问道。 亚历克斯的神情变得担忧：“没错，一旦异族转移到了他们的临时居住地，原本在那里生活的血族就要离开了。知道他们今后的生活区域还有可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时，我们的决定遭到了许多血族的反对……” “在最开始做出决定的时候，米歇尔他们应该就已经会料到这种情况了，”布劳德的反应始终很平静，“那么他们的对策呢？” “只能暂时由六位亲王派人驻守异族暂时居住地。如果有血族意图袭击米修斯和他的血系，亲王派去的士兵会将他们抓起来，关押进牢里，”顿了顿，亚历克斯蹙眉说道，“可是我还是非常担忧。知道了我们接受异族是需要条件的之后，一部分血族对那个‘条件’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他们知道米修斯是通过哲人石转化成血族的，所以在纷纷猜测他的‘示好’会是什么。也有一部分血族根本不相信米修斯，也对他的条件没有任何兴趣。我在想，如果第六元素真的被研究出来，今后血族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垂下了眼帘，“毕竟，血族的确是个一旦缺乏束缚，就会变得失控的种族……” “所以，你并不赞同米歇尔他们的决定？”布劳德淡淡笑着问道。 亚历克斯颤抖了下，紧抿着双唇摇了摇头。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让第六元素有机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米歇尔喜欢危险的东西，他不害怕新的事物，不害怕任何可能会到来的大风大浪，即使那些风浪会打翻他的船，让他沉入海底……他的个性非常危险，而他也喜欢将危险带到现实之中。”布劳德用手撑住了脸颊，缓缓说道。 亚历克斯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请原谅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布劳德殿下？” 布劳德抬眼，示意他问下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布劳德殿下要让米歇尔殿下成为亲王？您不担心……米歇尔殿下的性格，会给我们氏族带来……”亚历克斯没有说下去，似乎实在有些害怕这个问题会冒犯到面前的吸血鬼，也害怕着那个遥在另一个城的自己的主人。 布劳德没有说话，望着烛光下的地面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因为如果血族这个种族还不能起一点风浪，或许真的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了吧。” 亚历克斯有些惊讶地抬头，仿佛没想到布劳德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 凯特也注视着布劳德，看着金发吸血鬼淡淡说道：“永恒的生命终将变成一潭死水，但是总有人能够打破这种让人不悦的平静。”语罢，他看向凯特。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布劳德换了个姿势，说道：“那么米歇尔让你传达给我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亚历克斯回过了神，调整了下心情，用凝重的神情说道：“第二件事情也是米歇尔殿下让我一定要亲自来凯梅利城见您的缘由……半个月前，我们抓住了一个血族。他原本是米歇尔殿下手下的一个普通士兵，并且那队士兵的队长也清楚地记得他——那个血族已经忠心地为米歇尔效力了五十年，可以确定他一直保持着血族的生活习性，绝对不可能是混进来的间隙。” 亚历克斯还没说完，布劳德已经露出了怔然的神色。而凯特却依旧有些迷惑。 亚历克斯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可是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正要袭击米歇尔殿下。并且通过十多天的观察，我们发现他……已经从一个血族转变为了猎人。” 第四十一章：再选择（二） 凯特看了看亚历克斯和出了神的布劳德，蹙起了眉头。 从血族转变成了猎人？……这是什么意思？ 见布劳德在沉思之中，没有说话，凯特问道：“人类在被转变为血族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这种选择伴随着诅咒，所以是永远不可能会改变的。” “没错，正因为是这样，米歇尔殿下也十分震惊！”亚历克斯有些激动，“那个士兵的确已经脱离了血族的束缚。我们将一个人类和他关押在了一起，到前天为止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他的血族年龄才七十多岁，按理说十多天已经可以让他到达极度饥饿的地步，可是他一直没有袭击那个人类！” 凯特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亚历克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收紧，他十分不安地说道：“吸血鬼猎人是没办法袭击人类的，就算饿到失去理智，他们也只会失去行动力。而血族如果不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亚历克斯飞快地看了眼布劳德，“也无法做到在饿到极致的时候还控制自己不去吸食人类的血液……” “而且，据那个士兵所说，他袭击米歇尔殿下的缘由是无法接受殿下的决定。他的动机和人类毫无关系，根本没有理由去阻止自己吸食血液。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他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无法攻击人类，因而十分痛苦，并且几次已经抓住了那个人类，却长不出獠牙。” “我们判断的还有一个理由是，他和米歇尔殿下之间血液力量的巨大差距，理应会让他在面对着米歇尔殿下的时候惧怕不已，无法行动，可是他显然已经不受这种血液的高低之分的束缚了。” “所以我们判断他身体内的诅咒已经转变了，由此他的习性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过了几秒，布劳德开口了：“他身上带有任何十字会标记的武器吗？”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我们猜测他还没有见过十字会的人……” “……那么，他说出他是怎么改变他身体里的诅咒了吗？” 布劳德蓝色的双眸盯着亚历克斯。 凯特微微一怔。 对了，眼前这个吸血鬼的身体里，也带着诅咒……双重的诅咒…… 亚历克斯依旧摇头：“不论用什么办法，他都不肯说出口。” 布劳德用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微蹙了蹙眉。 “米歇尔是什么意思？” “殿下想参考您的意见，我们暂时还没接到其他氏族的消息，如果不是只有我们这里发生了这种事情，就是其他氏族也将同样的情况隐瞒了……不论怎样，米歇尔殿下希望您能亲自去看看那个士兵，再做决定。” 布劳德沉默了许久，忽然站了起来。 亚历克斯等待着他的回答，布劳德闭上了眼睛，说道：“今晚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明天再说。”语罢就在原地消失了踪影。 布劳德的反应似乎在亚历克斯的意料之外。 默默地看着西塔的石阶入口，凯特又将目光移到了亚历克斯的身上。 “……最近凯梅利城会发生这些事情，或许也是出于和那个士兵一样的原因。” 听到凯特的声音，亚历克斯一愣，转过身疑惑道：“什么意思？” 凯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说道：“米修斯的事情在血族之间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血族的领地发生了更改，应该也被十字会的人察觉到了吧？你们和人类因为戒律而保持着平衡，可是你们现在接受了一个新的氏族，发生了改变。” “……他们会觉得我们是在谋划什么？”亚历克斯睁大了眼睛，“虽然能够理解……可是，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个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十字会默许的？！” 凯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更何况，就如里奥所说，猎人和血族之间，恐怕也在暗暗躁动着。平衡只是表面的。 躁动了几百年，猎人们最先寻得了一个契机，由此想要挑起变化。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是这座城？”亚历克斯喃喃道。 凯特望着地面，沉默着。 亚历克斯被安排到了一个房间里休息。而凯特则是在前厅中坐了许久。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侧着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冬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不再下雪之后，向窗外望去就真的只剩下了一团黑。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凯特转过头。 布劳德站在石阶口，正望着他。 凯特动了动，刚想站起来，吸血鬼就从原地消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坐着。 “你似乎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了，凯特。”布劳德的嗓音有些低沉。 凯特松懈了下来，再次背靠向沙发。 他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你会去米歇尔那儿吗？” 布劳德没有立刻回答。 “艾力克他们说的没错，自从里奥离开之后，这座城就变得不对劲了。” “……不仅是这座城，今后全国，或许甚至全世界都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布劳德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要同意让米修斯加入血族？”顿了顿，凯特别开了目光，“虽然我不希望看到米修斯被处刑，但是这样一来……” “说不定会和罗兰的那个时代一样吧……”布劳德接过他的话，“可是你觉得米歇尔他们同意接纳米修斯，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第六元素吗…… 一旦创造出了第六元素，就算血族和人类开战了，血族也会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 这或许也是十字会这么快就展开行动的原因，大概他们尽管可能还不知道米修斯即将双手奉上的“礼物”是什么，然而血族能够接纳这些所谓的“异族”就开始让他们担忧了吧。只不过这一切在最开始得知米修斯能够活下来的时候，凯特都没有想到。然而不论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吸血鬼，还是那几个远在世界各地的亲王，当时恐怕都是在考虑着这种结果的情况下，做出选择的。 可是…… “可是如果没有第六元素的话，说不定就能避免战争了。”凯特能够理解血族想要自保的心情，可是明明只要保证平衡还存在就可以了，不是吗？ “凯特，平衡是不可能永远存在的，”布劳德说道，“你知道现今银色十字会的会长吗？他和前几任会长都不同——就和血族一样，十字会中有人不赞同和血族开战，也有人想要和血族开战。而现在这任会长，就是激进的代表。” 凯特一愣，他对于现任的银色十字会会长完全不了解。应该说在布劳德说起这件事情之前，他完全忽略了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 “我不是神，尽管当时我是最后一个表态的人，世界也不可能掌握在我的手中。试想一下，如果当时我反对米修斯的加入，现在又会变成怎样？迟迟没办法下决定，米修斯再次被关押回地牢，而他在外面的世界上还没有被抓住的血系可能会采取措施。” 凯特皱起了眉头。一旦想要从血族的手中存活下来，只能去寻求血族的敌人的帮助。而如果银色十字会知道了哲人石的存在，并且拥有了它的话……战争恐怕还是会发生。 “世界自有它发展的道路，既然怎么思考都没办法想出一个万全的选择，那么我只能更简单地去思考，”布劳德云淡风轻地说道，“——如果你想要米修斯活下去，那么我就选择让他活下去。” 凯特怔住了。 ……没错，世界的发展是复杂的，是无法掌控的。既然如此，当面临重大的选择时，不如更简单地去做出选择。 此刻的凯特已经很难说希望看到哪种结果了。他不希望看到猎人屠杀血族，因为血族之中有他重要的人。他也不希望猎人被血族屠杀，因为一旦变成这样，整个人类社会都会处在极其危险的状态之下…… 他的身体非常疲惫，思维也已经转动地非常缓慢了，然而全身都处在一种焦灼的状态下。无法闭上眼睛，也无法让内心平静下来，根本就没办法到床上去睡觉。 他出神地注视着眼前的金发吸血鬼，想到城中发生的那一切，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或许是察觉到了凯特的古怪之处，布劳德蹙眉问道：“凯特？”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凯特开口，说道：“……我们去看看那个被抓住的血族吧？”只要和亚历克斯一起前往天鹅城，就可以离开凯梅利了。 “……” 凯特垂下眼帘，避开了布劳德的目光：“刚才那么长的时间，你应该已经考虑好了吧，布劳德。” “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 “……如果真的存在能够改变诅咒的方法呢？” “那又如何？” “……或许莫顿的诅咒加诸在你身上的影响就会消失了。” “然后呢？”布劳德眯起了眼睛。 “布劳德，为什么不愿意去调查这件事情？”凯特重新将目光移回到了吸血鬼的身上，用一种极度平静的声音说道，“就算我们住在这座山上，如果血族之中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你依旧会受到影响。” “凯特，”布劳德叫了他的名字，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想要逃避什么？” 凯特僵了下。 “……里奥的离职真的让你很不安吗？”布劳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他离开之前，你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特抿紧了双唇。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是我也说过了——这座城的确在发生着什么，但是不久的将来，全国或者全世界都避免不了发生改变，并且没有一个血族或者人类能够逃离这场变化。” 凯特换了一个坐姿。 他的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是他的内心正在矛盾着，并且这种深深的矛盾仿佛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通过夜晚宁静的气氛一圈一圈扩散了开来。 布劳德注视着他，看着他将手插进了头发中，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凯特看向了他，双眼中有些充血丝。 “凯特……”布劳德顿了顿，低声说道，“凯梅利城让你不安，让你想要离开，那么如果我们真的去米歇尔那里调查那件事情，找到了可以转变诅咒的办法，你的不安就会消失了吗？” 凯特深褐色的双眸望着他。 “如果诅咒被转变之后，莫顿的诅咒带给我的影响真的消失了，我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就算你拒绝去设想，我依旧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凯特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宁愿如此，也不希望有一天你会被猎人杀死。” 布劳德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 第四十二章：再选择（三） 凯特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望着地面喃喃道：“城里面那个新的城主真的不知道这座城堡的存在吗？当初里奥就是为了搜查这里才上山，见到你的，不是吗？”说完这句话，凯特又在心里面否定了一下。 通过最后一次见面里奥对他说的话，不难猜出最开始里奥就是在知道这座山上住着吸血鬼的情况下上山的。他牺牲了他的几个侍卫，最后成功地见到了布劳德，因此才能一直看着凯特慢慢长大，并且时不时地给他暗示。 而现在那个城主，显然也是十字会的人派来的。如此一来，恐怕这座城堡的情况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上任五个月了，他只是在城里面大肆活动着，却还没有要将手伸向这座山的趋势。正因为此，凯特才焦躁不已。 他想要离开这里。然而就如布劳德所说，很快——很快，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更何况，逃避就一定能够让他们避免危险吗？ 布劳德的平静的生活，或许早在米修斯为了离开父母在凯梅利城定居，而年幼的他失去了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失去。 思及此，凯特再次看向了布劳德，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却愣住了。 “布劳德……”话还没说完，凯特已经被压倒在了沙发上。 他有些惊异，熟悉的气息却已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有些手忙脚乱地应对着布劳德的吻。布劳德单手抬起了他的头，另一只手将凯特的腰压向他自己。 凯特被深吻着，一边慢慢感觉着布劳德身体的变化。 他的思绪有些荡漾，当然在感觉到布劳德抵住他的地方时，他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想要像以往布劳德做的那样去抚慰他。 然而他的手很快就被布劳德捉住了。 金发吸血鬼吐纳着紊乱的呼吸，獠牙蹭过他的嘴唇，慢慢游移到了他的脖颈上。凯特抬起头，感觉到布劳德舔着他的脖子，用獠牙慢慢咬起他的皮肤，却没有刺破。 凯特喘息着，下意识地抬了抬腰——他从小到大只和布劳德这样亲密地拥抱过。这种共享着一个心跳，共享着一个呼吸的感觉，总能让凯特激动无比。 “凯特……”布劳德在他耳边低语着，“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我宁愿在这座城里去面对即将发生的变化，也不想去找什么改变诅咒的方法。” 凯特的思绪收了回来，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回想露西和兰顿说过的话，凯特多少有些失落——“你也觉得诅咒的影响消除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是吗？” “你在我的回答之前不是就已经这样断定了吗？”布劳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说宁愿我改变，也不愿意看到我被杀死？” 然而那只是凯特设想的诅咒消失后最坏的结果。布劳德会改变的确让他不安，但是敌不过凯梅利城给他带来的不安。 “……大概对我来说，你会改变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他喃喃道。 “但是我思考了一下，”布劳德忽然侧过身，单手撑着脸，注视着凯特说道，“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会怎样？” 凯特一愣：“你是说如果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亲王吗？” “没错，”布劳德伸手分出一缕凯特的黑发，缠在指尖玩弄着，“凯特，你的血味对我来说非常特别。如果当你在我还是亲王的时候出现，或许我会把你关起来，毫不犹豫地将你当做我的宠物，但是我会舍不得将你一口气吸血至死……” 凯特蹙了蹙眉头，问道：“我会被关在地牢里吗？” “原本的确应该这样，”布劳德说道，“可是被关在地牢里的宠物们身体会渐渐变得不健康。他们会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恢复身体，更糟糕的或许就在地牢里死去……可是你的血味对我而言这么特别，我当然会希望你能够尽快地恢复身体，所以我不会将你关在地牢里。我会慢慢驯服你，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你自愿地呆在我的身边，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地活动，甚至是在白天的时候去享受阳光——” 凯特想了想，问道：“可是……或许我也会趁机逃走。” “或许也会在我睡觉的时候趁机把我杀了。”布劳德笑了笑。 凯特注视着他：“我不会的。” “这一切都只是可能的情况——”布劳德慢慢说道，“当然，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你还不会杀死我，也不逃走，就代表你已经爱上了我。” 凯特一怔。 布劳德没再说话，只是近距离地凝视着他，血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光芒。 这种目光让凯特感觉温度仿佛缓缓上升。 “所以我得出了结论，不论有没有莫顿的诅咒在，一旦我们相遇，你对我而言都会是特别的存在。就算诅咒于我的影响消失，我对血液的渴求变得和过去一样强烈，我对你的渴求也不会完全消失——诅咒本身虽然是邪恶的东西，可是当我已经深陷在血族的诅咒之中，莫顿的诅咒对我而言更像是馈赠，”布劳德用手指轻轻滑过凯特的脸颊，“既然如此，为什么非得去改变它？” 凯特一直认真听着，闻言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些变化。而后，他又仿佛有些困惑似的说道：“可是如果没有莫顿的诅咒……我们或许就根本不会见到面了，不是吗？” “不，我们一定会见面的。”布劳德笃定地说道。 凯特依旧不解。 布劳德笑着没有解释，垂下头，张开嘴，将獠牙刺进了凯特的皮肤里。 凯特被猝不及防的咬中，身体颤抖了下。 他拥抱着布劳德，很快就将刚才的话题放到了脑后，轻声说道：“不过既然如此，还是去米歇尔那儿看看吧？我总觉得放任不管的话，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布劳德吞咽掉他的血液，发出一声满足的吐气声，哑声道：“如果这样能让你的不安消失的话，我们也可以暂时离开这里，让你调整一下心情。” 最后的决定让亚历克斯松了口气。 因为也没什么东西好准备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艾力克非常不放心，毕竟冬天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出了远门，而现在城里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路途上请一定要小心！”他这样叮嘱了好多遍。 “我们不会离开很久的。”布劳德在出门前说道。 他们是骑着马离开的。 “我们绕开凯梅利城前进的话，可以在黎明前进入埃西亚城。那块区域的领主就住在那座城里，我们可以在地下休息一个白天再继续赶路，很抱歉来之前没有准备好马车。”亚历克斯说道。 “这样行动会更快。”布劳德没有介意。 凯梅利城的边界非常冷清。 在郊外骑着马飞驰着，望着城中一片漆黑的景象，凯特的心情有些复杂。 以往的凯梅利城是这样的吗？ 里奥还在的时候，凯特总觉得这座小城的夜晚似乎也非常热闹。然而现在，整座城的上空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 里奥到底是为什么离开？ 是因为打破了“那些人”原本的计划吗？那么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里奥的暗示让凯特在那些猎人行动之前有了思考的空间，而他默默地思考了好几个月，却依旧想不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因为如果要弄明白到底会发生什么，就必须让他恢复记忆。而恢复记忆，则需要让他做出“选择”…… 看着骑马奔驰在他前方的金发吸血鬼的背影，凯特想到，那种“选择”，恐怕就是指在被转化成血族的那一刻，所作出的选择吧。 那么如果他选择了成为血族，他的记忆还会回来吗？还是说只有在他选择成为猎人之后，他才能找回自己的记忆？ 曾经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个夜晚马不停蹄地奔走，他们终于在名为埃西亚的小城停了下来。 亚历克斯带着他们进了一家酒馆。酒馆中喧闹着，一群壮汉围在一个桌子周围呐喊着什么，似乎是在赌博。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红发男人安静地坐在墙边，微笑着看着男人们嘶吼着。 亚历克斯进去之后，红发男人看见他，立刻迎了上来。 “亚历克斯殿下，我没有听说你们会来！”红发男人情绪激动地说道。 亚历克斯来的时候是横穿凯梅利城的，如果不是凯梅利发生了那种事情，他们原先的确不可能经过这座城市，因此也没有提前知会过。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个白天。”亚历克斯说着侧过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布劳德。 看见布劳德时，这位红发领主疑惑道：“这位是……” “是布劳德伯威尔兹殿下。” 红发领主闻言睁大了眼睛，膝盖一软：“抱、抱歉——我只听闻过您的名字，我‘出生’的时候亲王已经是米歇尔殿下了，所以——” 布劳德蹙了蹙眉头，而亚历克斯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立刻让领主站了起来。 红发领主说道：“请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地下。” 第四十三章：再选择（四） 就和里奥的府邸的布置一样，酒馆的里面有一扇门，门后面就是一段通往地下的石阶的入口。 走下石阶，最开始映入视野的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空间一面半圆的墙上打造了三个入口，通往不同的方向。而三条长廊都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广阔。 这种布置让凯特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太过逼仄。 红发领主将他们带到之后说道：“这里目前没有别的同族居住，因此不会打扰到你们的休息。白天的时候我会让人把守在外面。” 亚历克斯打量着这里，说道：“我们明天夜晚会立刻出发。” “好的，我会为你们准备好一切。”红发领主恭敬地说道。 亚历克斯把事情交代完之后，领主就离开了。 看着幽静的三条通道，亚历克斯出声道：“那么，殿下你们……” “我们会自己安排，你也早点休息吧。”布劳德说道。 “是……”亚历克斯低声应道。 看见布劳德已经朝着中间那个入口走去，凯特立刻跟了上去。 长廊的两边隔很长一段距离才会有蜡烛，因此整体的光线非常昏暗。 走在长廊中，他们经过一扇扇的门，那些应该都是空置的房间。 两人的脚步声在长廊中不断响起，凯特忽然回想起曾经在罗兰的笔记中看到的对血族领主的解释。 血族中的领主就和人类世界中的城主一样，只不过人类世界的划分方法和血族世界的划分方法是不同的。就好像氏族领地的划分也和现实中各个国家的国界毫无关系一般。 比如，克罗地亚王国大部分国土都属于梵卓一族，少部分属于布鲁赫族。因此当初米修斯逃到了国境边界，才会被布鲁赫族的长老抓住。 不过尽管布劳德从未对凯特说明过，凯特也能够推测出来——如果整个世界都被十二个氏族瓜分掉的话，恐怕梵卓一族的领地也不止克罗地亚那么一点大小。 不过既然如此，这个红发领主的领地的范围又有多大？ 说起来，凯特从不知道凯梅利城在哪个领主的管理之下。 将这个问题告诉给了布劳德，布劳德说道：“凯梅利城也属于这个领主的领地之一。” 凯特一愣，蹙眉道：“那么他知道凯梅利城里发生的事情吗？” 布劳德没有立刻回答，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往前看，依旧是无尽的长廊，不知道多久才会走到尽头。 布劳德侧过身，看向凯特：“你觉得凯梅利城中的血族有机会从那座城里出来吗？” 凯特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有机会的，如果新城主为了防止血族逃走而在城的边界安置了许多士兵的话，应该也会被普通人察觉到异样。” “那么假设有血族从凯梅利逃了出来，逃到了埃西亚城，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凯特想了很久，忽然间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迟疑地说道：“……领主住在这座城的话，血族应该会聚集在这里……” 不论怎么说，那个城主打造了地下这么庞大的一个空间，却没有一个血族入住进来，实在是太奇怪了。特别是从凯梅利城赶来的血族，在这里没有定居之地，暂时应该也会被安排到这里来才对。 然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好像是特地为他们的到来而准备的一般。 凯特睁大了双眼看着布劳德，对方显然和他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布劳德传递了一个眼神，凯特屏住呼吸，后退两步转身，往来路跑了回去！ 脚步声重重地在长廊中响起，凯特很快跑回到了那个半圆形的空间，冲上了几步石阶，想去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住了。 他后退一步，狠狠地撞向门，然而铁门纹丝不动。 ——他们被关在了地下。 凯特喘着气，有些愕然。 领主不应该是亲王的臣子吗？那个红发领主到底想要做什么？背叛米歇尔吗？ 忽然间感觉到身后陌生的气息，凯特回过身，就看到三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人持着剑向他刺了过来！ 他立刻抽出腰间的剑挡住了三把落下的剑！三把剑叠在一起有些沉重，凯特咬紧了牙齿狠狠地将他们推了回去，并且趁机跳下了石阶！ 三个男人紧跟着也跳了下来，分别从三个方位包围住了他。 凯特调整着呼吸，警戒着四周——这三个人应该是人类，因为血族是不会用武器战斗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在他们被领主带到这里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埋伏在了这里。既然如此…… 听到从长廊深处传来的声音，凯特沉下了脸。 那个城主在见到他们的时候露出了如此讶异的神色，其实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里了吧！ 三个男人在某一刻齐齐地大吼着挥剑向他砍来！凯特弯下腰，压低手腕朝着身后挥去！他身后的男人穿着沉重的盔甲，没想到凯特会最先攻身后，躲闪不及，没有铠甲保护的腰间被砍中，衣襟划破，飞洒出一串血迹！凯特顺势压下身体单腿扫向右边的男人，男人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凯特便趁机从地上跃起，持剑挥向左边——那人用剑隔住了他，索性徒手抓向凯特！ 凯特被他抓住了肩膀，眼看着男人要用头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脚踩在了男人的膝盖上，另一只脚接着地面的力量猛地跃起——男人的下巴被凯特的膝盖踢中，整个人带着凯特整个人向后倒去！ 凯特用余光看到了另外两个冲过来的男人，大吼一声在倒地的瞬间用力将身下强壮的男人扯到了身前，挡住了他自己，因此那两把向他刺来的剑也砍在了男人的身上！男人哀号一声，很快就没了声息。 凯特的额头流下了冷汗。 他第一次和人类这样战斗，也是第一次杀死一个人——他的手有些颤抖，可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分神了。 长廊深处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布劳德怎么样了？ 内心焦躁不已，凯特猛地将已经死掉的男人推向二人，将他们逼退了两步，然后片刻不停转身跑向中间那个入口！ 如果想要杀死他的话，完全可以派血族的士兵来——凯特虽然能够对付人类士兵，可是一旦面对行动力极强的血族，恐怕在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扭断脖子了！ 然而那个城主只派了三个人类士兵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凯特拼命地向前奔跑着，冲过原本他和布劳德停足的地方时，他看到了靠在墙边和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尸体的身下蔓延着大片的黑色血迹，而尸体也已经变得无比干瘪——这两个都是血族！ 凯特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跑去——跑过无数扇门，经过无数盏烛台，火光因为他奔跑而过的风颤抖着。 终于，凯特看到了前方的出口！ 在冲出那里的一瞬间，他被一只手抓住了后衣领—— “布劳德！”凯特看到身边的金发吸血鬼时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然而布劳德一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血眸却看着上方。 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惊愕无比。 原本应该是地下的空间，然而这个地方却非常广阔，俨然已经和地面打通了。 华丽的大厅有着两层楼，支撑两层楼的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而高高的穹顶上则是绘画着天使和人类的画像。 几盏吊灯上，蜡烛燃烧着火焰，照亮了第二层楼的两个身影。 站在红发领主身边的高挑男人看到凯特时充满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果然，三个人类士兵拦不住你啊，凯特。” 凯特睁大了眼睛——“……兰顿？” 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亚历克斯冲了出来，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的额头上，手臂上都是伤口，可是伤口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看到布劳德和凯特时，他松了口气，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站在二楼的兰顿和红发领主时，他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布劳德殿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位是你的……” 布劳德放开了凯特，淡漠地望着兰顿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兰顿抬手卷了卷自己的一绺褐发，笑着懒洋洋地说道：“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踏了进来——恐怕你也该猜到我在这里做什么了吧，父亲。” 听到“父亲”时，布劳德蹙了蹙眉，神色更加冷漠。 兰顿叹了口气，说道：“怎么办，雷克斯？我原本可是想和我的父亲单独谈谈的，虽然我让你不要杀了那两个人，可是连拖延时间也做不到实在太没用了吧！” 名为雷克斯的红发领主开口道：“是我的疏忽，我立刻……” “算了算了，”兰顿挥了挥手，眯起了眼睛，“只要有我的父亲在，你派再多的人也没用了——反正米歇尔的侍卫也在这儿，索性也顺便告知他一下吧。” 亚历克斯惊异道：“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顿的血眸再次看向布劳德。 他笑着，用温柔的声音说道：“父亲大人，我终于找到可以消除诅咒的办法了。” “你应该已经听闻亲王手下的一个血族士兵背叛了他的事情了吧？那就是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而我自己，也已经成功地转变诅咒了。” 第四十四章：再选择（五） 他……也已经成功地转变了诅咒？ 凯特很快明白过来兰顿到底在说什么——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兰顿，已经和那个袭击了米歇尔的血族一样，成为了一个吸血鬼猎人！ 亚历克斯显然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布劳德，却见金发吸血鬼面无表情。然而就算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也沉默着，在这里的人依旧能感觉到弥漫在周围的压抑的气氛。 “兰顿，”布劳德盯着二楼的褐发吸血鬼，缓缓问道，“你已经背叛我了吗？” “理论上应该说是我背叛了血族……”兰顿摊了摊手，笑着说道，“不过别这样轻易地为一件事情定下结论，父亲，至少我没有背叛您——应该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我？”布劳德轻轻重复道。 “没错……”兰顿目光闪烁着，“在您消失的那段时光，我也曾经试图去寻找您的踪迹，可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不把那个诅咒消除掉，就算找到了您，您也不会留在我们身边。因此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源在于‘诅咒’，不是吗？” “可笑的是，我们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永恒的诅咒竟然真的是可以消除的！”兰顿“哈”的笑了一声，“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整个血族知道，我们这个种族会何去何从！” 亚历克斯愕然开口：“等等……消除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的诅咒不是被‘转变’的吗？” “当然不是，”兰顿摊了摊手，“诅咒是不可能被转变的，只能被消除。”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兰顿看着亚历克斯挑了挑眉，似乎没有什么解释的兴趣，然而当目光落到布劳德身上时，他轻笑一声，开口道：“普通血族的身体中只有一个专属于血族的诅咒，因此最开始做实验的时候，我只能消除他们身体中‘血液至高’这个诅咒——可是这个诅咒和别的诅咒不同……只要你还是血族，是从血液中诞生的怪物，在身体回归‘纯洁’的情况下很快就会如同最初被转化的那一刻一样，面临一个选择。一些血族在这次选择中成为了猎人，这才造成了诅咒被转变的假象——我把这个诅咒被暂时消除，血族再重新作出选择的过程叫做‘再选择’！” “再选择……”亚历克斯震惊地喃喃道。 “当然了，‘再选择’并不是我原本的目的，”兰顿双手环胸，“只不过一开始必须找点试验品，而那个异族被接纳进入血族之后，似乎挺多人感到了不满，嘴里说着什么‘血族已经变成了无能的种族’之类的……” 兰顿话语中的轻蔑让雷克斯皱起了眉头。 “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兰顿”雷克斯抬起了下巴，冷漠地说道，“接纳一个异族实在是愚蠢至极，把自己的领地让给别人更是难以相信——区区一个异族，消灭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那些在位者却被异族的伎俩所迷惑！” 兰顿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嗤笑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雷克斯……你别忘了，就算你是领主，你所管理的领地也不是属于你的。会得意忘形到觉得自己的领土被夺走，还真是可笑！” “你说什么？！”雷克斯露出了恼怒的表情。 “不过，你为什么要‘再选择’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兰顿挥了挥手，仿佛不愿意再听到雷克斯的声音，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反正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尽管结果让我很不满意……” 雷克斯冷哼一声：“是吗……” 话音落地，他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兰顿的身后，一双手伸向了兰顿的脖子！ “可惜，你的任务也结束了，兰顿——” 然而就在他尖锐的指甲要刺入兰顿身体的瞬间，他的脑袋被削掉了！ 这一幕让亚历克斯和凯特大惊不已。 雷克斯的身体少了一个头，脖子的断裂处喷洒出大量的黑血！ 在原地僵立了几秒，他的身体就直直地向后倒去，露出了他身后的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类。 兰顿一直保持着优雅的笑容，用食指缓缓擦掉溅到他脸上的一滴黑血，对着布劳德说道：“父亲大人，这就是我打算转变的第一个人类，将会成为我的第一个血系，您觉得他怎么样？” “兰顿，你到底想做什么？”布劳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兰顿身上。 兰顿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他短促地笑了声，随后高扬起声音说道：“当然是消除你身体里的诅咒啊，布劳德！” 褐发吸血鬼张开了双臂：“莫顿加诸在你身上的诅咒是普通的诅咒，一旦消失之后就不会再回到你身上了！一旦诅咒消失，你就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了！” “不必再被束缚在小小的凯梅利城中，不必再控制自己的欲望——”兰顿的眼神有些疯狂，“你很喜欢凯特的血，是吗？可是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碰过他吧？是诅咒在束缚着你，只要这种束缚消失，我们就能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布劳德打断了他的话。 “没错，和以前一样——你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是伟大的第四代血族，是第三代血族消失之后最强大的群体之一！你怎么能被区区一个诅咒给困住！”兰顿收紧了五指，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缓缓流下黑血。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更加兴奋了一般。 布劳德眯起了眼睛，冰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厅中落下——“兰顿，你在幻想些什么？” 兰顿停顿了下。 他低低笑了起来，神态暧昧地说道：“幻想什么？我在幻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布劳德淡淡说道：“你不在我过去的欲望之中，你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什么要转变我？”兰顿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 “你不知道吗？”布劳德冰蓝色的双眸望着他，“在你被转变的那个时代，我的‘给予’可是很廉价的东西。只要是一个人，想要我转变他，我都会给予他们永生。” 凯特看向布劳德，又迟疑地看向兰顿。 兰顿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而凯特惊异地发觉他的耳朵里有黑血流了出来。 血族只有在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兰顿，到底对布劳德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 凯特暗暗收紧了双手。 他想他是能明白的。 最开始在审判所的藏书室遇到兰顿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兰顿扯起嘴角，血眸闪烁着冷光：“是吗？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变成原来的你，也不可能再拥抱我了？” “我想我早就说过了，兰顿，”布劳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很普通的事实，“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兴趣。” “……” “布劳德殿下……”亚历克斯出声道，“我们必须将他捉拿下来，带到米歇尔殿下的面前……” “捉拿我？”兰顿听到了亚历克斯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抓到我就可以知道消除诅咒的方法了吗？” 亚历克斯愤怒地喊道：“你知道你会给血族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是啊，想象得到……”兰顿低声说道，停顿片刻，他的唇角挽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可是关我什么事？” “什么……”亚历克斯咬紧了牙齿。 “布劳德，就算我离开之后可能会去银色十字会，你也不打算留下我吗？”兰顿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压抑。 “是我想要留下你吗？”布劳德轻声说道，“还是你想要留在我的身边？” 兰顿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兰顿大人……”兰顿身边的侍卫出声。 “闭嘴。”兰顿暴躁地喊道。侍卫立刻噤声了。 兰顿死死盯着布劳德，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能够消除诅咒的，世界上仅此一人，我会带着他去银色十字会。” 说着，他正要转身，布劳德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兰顿，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诅咒也转变掉？” 兰顿停了下来。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会接受你的邀请，是吗？” “……我永远不会对你抱有过多的期待。”他低声说道。 “是吗？”布劳德顿了顿，说道，“我也从未对你抱有过多的期待，因为你总是会让我失望。” “你说什么？”兰顿猛地回过身。 “你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孩子，从来没有——”留下一句话，布劳德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当那个人类察觉到他的气息拔出剑时，他已经被布劳德挥手打向了墙边！而兰顿的脖子也被握在了布劳德的手中。 兰顿僵在了原地。 布劳德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的诅咒真的转变了吗？如果真的转变了，为什么你还会瑟瑟发抖？你依旧在害怕我的血液吗？” 兰顿露出了恼羞成怒的神色，他怒吼一声，举起双手袭向布劳德的脑袋，然而却被布劳德按在了墙上，整面墙都陷了进去！ 兰顿痛吟一声，黑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为什么没有士兵？”布劳德继续说着，“因为像雷克斯一样愿意改变诅咒的血族很少吧？他们都不愿意冒险，因为不论血族发生再大的变化，他们依旧知道猎人是永远不可能容忍血族的——” “我不需要别人就能杀了你——”兰顿的衣袖之中忽然间滑出了一根银色的长刺，飞快地刺入布劳德的腹部！长刺从布劳德的背后贯穿而出！ 银灼烧着兰顿的手和布劳德的身体，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亚历克斯大喊道：“布劳德殿下！” 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当亚历克斯在原地消失的时候，他也立刻跑上了楼梯！ 凯特跑到二楼，亚历克斯和兰顿都已经消失了踪影，而布劳德则是握住了那根银色的长刺，缓缓地拔了出来。 “布劳德！”凯特睁大了眼睛。 长刺被扔到了地上，布劳德站起身，身上和手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他的金发有些凌乱，扣住了凯特的肩膀之后，布劳德带着他高速移动了起来。 最后，他和凯特在一间房间看到了亚历克斯。 阳光透过窗户在房间的地面上投下了两块光斑，而亚历克斯则是站在阳光之外，阴影之内。 “天已经亮了……”凯特喃喃道。 “兰顿跳出了窗户，”亚历克斯蹙眉道，“他的身体虽然燃烧起来了，不过我听到了外面有马车的声音，恐怕是被接走了……这么一点光照也没办法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 感觉到布劳德的手松开了他的肩膀，凯特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望着窗户外那渐渐亮起来的光芒，面部紧绷着。 “另外，我还想到了一件事情，”亚历克斯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兰顿早在之前就已经接触过银色十字会的人，并且刚才接走他的就是人类猎人的话，恐怕……连凯梅利城那个新城主也是和他们商量过之后才会如此大肆杀戮血族的。” “猎杀血族应该是他们原本就有的计划，而挑在这个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绕路到这座城市，和兰顿见面。他们应该是想让兰顿转化布劳德殿下身体里的诅咒吧……可是就算失败，兰顿也只能投靠他们。手中持有转化血族诅咒的方法之后，恐怕他们在凯梅利会有更大的动作……在此之前，我有些担心玛莎卢拉中的那位人类……” 第四十五章：最后的白昼（一） 凯特愣住了，再次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我现在就出发！”凯特出声道。 亚历克斯看了眼布劳德。 布劳德的目光从窗口处收了回来，落到了凯特的身上。 “我现在就回去找艾力克，正午的时候就可以到凯梅利了，之后我再——” 布劳德抬起手，放在了凯特的头上。 他轻轻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我，等到天色暗下来，我会回去的。” 凯特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没错，布劳德不会出事的。真正应该担心的，是艾力克才对。 亚历克斯说的没错，不过明知道凯梅利新任城主是银色十字会派来的他应该早就想到让艾力克独自一人呆在城堡中是不妥的。然而离开城堡前，他却一心只想着要从那座城市中逃走…… 三人回到了地下，亚历克斯用吸血鬼强大的力量帮凯特破坏掉了门。 凯特上到地面，从酒馆中一群面露讶异的人类中穿过，找到了他们的马匹，骑上去之后挥鞭出发。 凯特没有一刻放松过。 太阳慢慢升起来，散发出刺人的阳光。尽管还没有正式进入夏季，在太阳底下骑马奔驰着，凯特依旧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出了许多汗。 当看到远处山上的那座城堡时，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而后便加快了速度继续赶路。 到了熟悉的城堡前，凯特将马匹拴在了树边。 从窗户里望进去，前厅中没有任何人影。 往常，艾力克总会早早地起床。他会为凯特做好早餐，然后打扫城堡。不过或许是因为今天城堡中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勤劳的艾力克大概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凯特走进城堡中，上了东塔。 艾力克和他一起住在这座塔上。 玛莎卢拉似乎一直有这样一个规矩，人类总是住在东塔，而吸血鬼总是住在西塔。当然了，当初跟着米歇尔一起来的那些人类宠物是个例外，毕竟那群吸血鬼天天都需要他们，而布劳德没兴趣管这些事情，艾力克则是没底气和米歇尔商量。 艾力克住在比凯特的那一层更高的地方。据他所说，他喜欢一眼望去能把远处的凯梅利城尽收眼底的感觉。玛莎卢拉建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越往高处走越能看到不错的景色，关于这点，总是在夜晚爬上西塔顶端的凯特深有体会。而艾力克选择住在高处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那么高的地方在夜晚会非常平静。 “可是玛莎卢拉里没有别的人类，就算是白天也没有什么声音。”凯特曾经这样说过。 “不，不，这不一样，凯特，”艾力克如此回答，“在我这个年龄的人，岁数越大越难睡着。玛莎卢拉吵闹的并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山林里的声音，只有在很高的地方，我才会听不见。” “可是艾力克才三十岁……” “快要步入四十岁了。”艾力克叹气道。 “……”当时的凯特看向了在月光下看书的金发吸血鬼，想到了布劳德也曾经说过他能听见很多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那是因为布劳德也已经岁数很大的缘故吗？ 凯特打开艾力克房间的门，里面的床铺得非常整洁，一如他的作风。 在这间无人的房间门口停留片刻，凯特“砰”一声将门关上，继续往上走去。 对了，凯特想起来了，每当他和布劳德出门，艾力克都会非常焦躁。 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舒舒服服睡到太阳当空照的。更有可能的是他会整晚失眠，然后早早地起床，用劳作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凯特一直没问艾力克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他们。毕竟布劳德是强大的吸血鬼，就算他白天没办法活动，凯特依旧能守在他的棺材前直到黑夜降临。更何况，离开了凯梅利，到了一个个完全没有熟人的城市，又有谁会注意两个外来之客？ 不过或许也和艾力克以前的经历有关。凯特一直记得艾力克告诉他的那些事情，比如他曾经生活在怎样一个幸福的家庭，比如他人生之中第一次为了讨债离开家远行，就遭到了盗贼的拦劫，失去了父母，还滚下了山坡。艾力克应该一直对出远门有一种恐惧感吧。 凯特跑到东塔顶头，搜寻过每一层，又下来，穿过空荡荡的前厅，气喘吁吁地爬到了西塔顶端。 抬起头看着蓝色的天空，他深呼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艾力克——” 整座山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却没有人回应他。 凯特后退两步，又回过身向下跑，很快就跑出了城堡，跳上马，扬鞭向山下奔去！ 艾力克几乎每年都会带他下山进城里做衣服，并且他们只和一家裁缝店有来往。小时候经常为凯特量身做衣的梅沙太太是个年老的女人，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她去世之后，那家裁缝店交给了她的孙女——她的女儿似乎很早就因病离开人世了。 她的孙女有一个看起来非常温润有礼的丈夫，两人在梅沙太太去世一年后抱上了孩子。 凯特最近一次去那家裁缝店，他们两人的儿子已经会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大大的笑脸，伸出短短的，肉乎乎的手臂向他索取拥抱了。不过每当凯特笨拙地抱起那个孩子，他们夫妻二人都会忍俊不禁。凯特明白是自己抱孩子的样子太滑稽了。 他牵着缰绳，骑着马从裁缝店前慢慢走过。 孩子被抱在妈妈怀里，看到他的时候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伸出了一只小小的手臂。女人背对着凯特，轻声哄着。 凯特回过头，看着前方。 到处都没有艾力克。 他的身边人来人往，而街的尽头，是如今的城主住着的地方。 凯特咬紧了牙齿，握紧了双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侍卫将人带到之后，坐在桌子之后的干瘦男人手拿着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头也不抬地说道：“请坐。” 脚步声慢慢移向窗边，来人坐在了沙发上。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写完最后一个字，男人放下了羽毛笔，起身提着一壶茶和一个茶杯走了过去。 他将茶杯放到了来客的面前，正要将茶水倒进去，他的手腕就被猛地扣住了，连带着茶水也洒出来不少。 男人皱了皱眉头，轻声道：“真是无礼。” 凯特盯着他，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人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不是应该让我来问你吗，年轻人？” “你知道我是谁。” “抱歉，我不知道。” 剑出鞘发出“噌”的一声，剑锋贴着男人的脖子，轻轻一动就会划破皮肉。 尽管如此，男人却依旧面不改色。 他轻嗤一声：“这是礼节吗？” “艾力克在哪里？” “艾力克是谁？” “你忘了吗？”凯特低声道，“需要我来提醒你？” 虽然城堡里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不过凯特能够察觉到异样。艾力克绝对出事了。 “应该是让我提醒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拿剑抵住脖子的是什么人。”男人冷淡地说道。 “我在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和我无关，”凯特盯着他，“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对艾力克做了什么。” 男人近距离地和凯特对视着。 过了片刻，他冷哼一声，说道：“还真是一个傲慢的小鬼……” 凯特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说的是住在山上的那个金发男人，我带人上去搜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踪影了。” “砰”的一声响声，男人被踹到了地上！ “城主大人！”门外有侍卫喊道。 凯特一脚踩在男人的肚子上，剑尖指着他。他的表情有些僵硬，然而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怒火。 “你果然上去过了！” 男人痛苦地蜷了蜷身体，对着门外喊道：“这里没事！” 他哈了口气，看向凯特流着冷汗道：“你就是这么对待第一次见面的人的？” “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吗？”凯特冷冷说道，“还是我们曾经见过，只是我不记得了？” “哈……原本在这里的那个家伙果然和你说了些什么吧？”男人讽刺道，“做了多余的事情，破坏了原本的计划，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凯特握紧了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说道：“里奥也是被你们抓走的？” “何来抓走一说？”男人嗤笑道，“他原本就是我们的人，他只不过是被召回罢了！早在告诉你那些事情之前，他就应该做好了被关进地牢的准备！” 凯特的脚一用力，男人顿时没有了说话的余力。 凯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愤怒。 他的怒意就连他自己都要抵挡不住了，汹涌地满溢了出来。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凯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杀光所有的血族吗？”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忽然间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凯特眯起了眼睛。 “血族……这可是那帮怪物对他们自己的称号，你还真是在吸血鬼身边呆久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那位人物知道你现在变成了这种样子会作何感想……哈哈哈哈……” 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倾下身揪起了男人的衣领，问道：“你在说谁？” “哈哈哈哈……”男人只是神经质地笑着。 凯特的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戾气，他猛地将男人按到了地上，用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沉声说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 “这是什么问题？”男人张开了双臂，“银色十字会当然是属于会长赫尔比夫大人的！” 凯特的手缓缓收紧。 “……那么，我是谁？” “你是谁？”男人勾起了嘴角，带着扭曲的笑容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恢复记忆的方法了吗？这种事情还需要区区我一个小城主来告知您吗，大人？” 凯特有一丝惊诧。 大人？ “你……” 他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点。 “不过或许现在就算恢复记忆也救不了你了吧？”男人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虽然不知道赫尔比夫大人是怎么想的，我一直觉得还是趁早杀了你比较好啊——你看，就像现在这样，我完全可以大喊一声让侍卫们进来杀了你，可是这样一来，恐怕我自己小命也不保啊！” 凯特捏紧了拳头。 听这个男人的话，难道他原本在银色十字会当中的身份不同寻常吗？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现在银色十字会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他应该怎么做…… 回想起里奥和艾力克，凯特又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错，他必须冷静地面对现状，做出判断。 深呼吸一口气，凯特生硬地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停止你正在做的事情！” “哈？” 凯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正在猎杀城里面的吸血鬼吗？我让你停下来，不准再做这种事情！” 凯特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会看在他的“身份”上暂时收手，却没想到被他抓着脖子的男人面露嘲讽，问道：“凭什么？” “凭……”凯特大声道，“凭我是你杀不了的人！” “你觉得你是吗？” “什么……”凯特皱眉。 “你觉得你是猎人吗？你以为你的任务是什么？”男人反问道，“你有身为猎人的觉悟吗？你打算恢复记忆吗？！” “就算里奥告诉了你恢复记忆的方法，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打算采取行动的样子……果然，小时候再怎么厉害，也只不过是一时的，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一条狗，一条丧家犬，”男人迎着凯特的手，缓缓抬起上身，对着凯特轻声道，“没有恢复记忆的你，永远没办法命令我，命令所有和我一样的人……” “你想要让我收手？”男人盯着他，怪异地笑了声，说道，“收手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件礼物。” “你——”凯特睁大了眼睛。 男人喊道：“进来，把这个人带出去！” 侍卫们冲了进来，抓住了凯特，将他拖了出去。 凯特挣扎着，怒吼着，看着房间里的那个男人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侧身对着他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夜幕刚刚降临，原本白天是热闹集市的地方围着许多人。 不安的气氛笼罩在他们身上，他们窃窃私语着，也有人发出了尖叫声，高喊着“魔鬼”“魔鬼”！ 他们面前，柴火堆得高高的，成为了一个台架。台架上竖着一根木棍，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被绑在了上面，腹部插了一根银色的长刺。 火焰熊熊燃烧着，女人拼命挣扎着，尖叫着。 她身上的裙装变得非常褴褛，很快就被火焰点燃，被吞噬。 火焰之下，她裸露的皮肤变成了紫色，慢慢的有黑血渗了出来。 “不——不——放我出去——”女人的尖叫声很快化为怒吼，就和野兽身临绝境的嘶叫声一般。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流出了黑血，一滴一滴落入火焰之中，最后整个人被火焰吞噬进去。 “那是什么……” “怪物！恶魔！是恶魔啊！” “她……她是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她是我的邻居，她是一个好人啊……” “可是我也有注意到，这个女人从来都只会在夜晚出现！如果不是恶魔，怎么会害怕日光！” “不，他们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你们看到她嘴巴里的尖牙了吗？” “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吗？！” “她现在就在我们的面前！她是撒旦的化身，是会给世间带来灾难的邪物！” “天啊，我们周围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怪物……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两个！” “啊啊啊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在人们的惊恐之中，火焰中发出一声怪异的爆裂声。 下一秒，大量黑血喷洒了出来，向着人群溅去！人们尖叫着，相互推攘着逃开，散开。 眼前人影纷纷，凯特站在那里，看着火堆中那根竖立着的木棍缓缓倒下，眼中是不断颤动着的火光。 夜空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急急地落了下来，砸到了凯特的脸上，肩上，脚边。 砸落到火堆之中，很快就将漫天的火光，化作了森森的白烟。 第四十六章：最后的白昼（二） 布劳德脚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抬头看到眼前的玛莎卢拉城堡时，目光立刻就落到了坐在城堡门前的那个身影上。 刚才下了场雨，非常突兀，非常短暂，仿佛是夏天到来的讯息。 而布劳德自然也被这场雨淋湿了，坐在城堡门前的黑发少年也是一样。 他一动不动，双手紧握着，垂着头。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城堡中没有一丝的烛光。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艾力克慢慢地将整座城堡点亮。 山上的虫子鸣叫着，一阵一阵。 布劳德选择了慢慢踱步过去，让少年有了收回思绪和调整心情的时间。 不，或许心情是怎样也无法调整的了。 记得布劳德当初看到凯特的第一眼，就差不多知道了眼前这个孩子将会是怎样一个性格。这并不是说布劳德的观察力有多敏锐，他依稀记得一千一百五十年前的自己既单纯又迟钝，已经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是时间让他看遍了世界上所有类型的人。 因此当他一看到凯特，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不论外表看起来多冷硬，情绪看起来多淡漠，其实内在都会是一个感情很容易被牵动的人。 小时候的他羽翼可能还不够丰满，但是他已经开始学着将自己认可的人划归到他的羽翼之下。 就算是如今，他的羽翼依旧非常稚嫩。他容纳不了太多的人，所以他只能选择两个他最亲近的人作为他要守护的对象。也是因此，当仅有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在他的疏忽下消失了，他会受到非常沉重的打击。 布劳德坐在了凯特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环过少年的脖颈，将他的脸颊转向这边。少年低着头，湿哒哒的刘海垂落着。布劳德看不清凯特的双眼，只能看到他苍白的嘴唇。 他侧过头，张开嘴，嘴唇贴上凯特的时候也将舌头伸了进去。 凯特和他亲吻的时候很少会羞涩。他最开始的确红过脸，不过之后似乎就习惯了。他会在布劳德亲吻他的时候积极地回应，有时候见布劳德迟迟不吸血，还会自己主动用舌头去舔布劳德的獠牙。 布劳德的确很喜欢这样，他喜欢看凯特有意识地去诱惑他的模样。 然而此刻的亲吻却没有为两人带来任何的味道。 凯特的嘴唇就算是在冬天也没有这么冰冷过，他的身体就像是得了重病的人，非常疲惫，非常软弱，没有丝毫的力气。 布劳德用獠牙咬住了凯特的嘴唇，同时伸过去手，夺走了被凯特死死握在双手之中的东西。 凯特终于有了反应——他推开了布劳德，喘着气，有些畏惧地看着布劳德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颗红色的，仿若水晶般的石头。 布劳德单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这块石头，举到了空中。 刚才还下过雨的夜空已经出现了月亮。 月光下，红色石头流转着微妙的光芒，仿佛是血一般的颜色。 “布劳德……” “这个就是那天米修斯在审判所给你的东西？”布劳德淡淡问道。 “……” “这块石头，是用谁的血炼出来的？” “……” 布劳德没有将目光从哲人石上移开，过了好久才得到了回答。 “你的……” 布劳德放下了手，瞥向凯特。 凯特垂着眼帘，声音有些沙哑：“米修斯当初炼出了两块哲人石，一块他自己使用了，另一块给了我。” “为什么他要给你这种东西？” 凯特沉默了几秒，说道：“因为如果哪天我想被转化成血族，你又不愿意转化我的话……” “是吗……那么为什么你会有想要变成血族的想法？” 凯特抿紧了双唇，没有回答。 布劳德将目光从凯特身上收回。 凯特坐在原地，手心是热汗——身边的人忽然站了起来，让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布劳德什么也没说，转过了身，当他转身的时候，红色石头掉落了下来。 凯特僵住了。 石头落到了地面上，滚动了一些距离，停止在了凯特的脚边。 “布劳德——”凯特转身，抓住了布劳德的衣角。 金发吸血鬼停了下来，侧过身垂眸看向他，双眼是和哲人石一样的颜色。 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 这个男人……生气了吗？ 不，不是，他的情绪凯特难以猜测。 布劳德一直都是一个掌控者。当他的情绪能够被凯特猜到的时候，只是他想要让凯特猜到罢了。一旦他拒绝了凯特的探究，凯特就再也摸不透这个人了。 凯特感到有些绝望。然而那种绝望到底是源于什么，他却不明白。 或许只是为他自己感到绝望罢了。 紧抓着布劳德的衣角不放，凯特垂下了头。 过了几秒，他低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和艾力克一样离开了这座城堡，你会怎么样？” 片刻后，布劳德用冰凉的嗓音说道：“那么你会离开我吗？” 凯特闭上了眼睛：“我是人类，总有一天会死的。” “这样就足够了，”布劳德说道，“一百年对我而言也不算是很短的时间了。” 凯特睁开眼，猛地抬头，大声吼道：“对我来说不够！” 布劳德平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凯特失控地喊道：“你活了这么多年，到底有多少人曾经和艾力克一样，和我一样呆在你的身边？你又亲眼看着多少陪在你身边人就这样死去？！布劳德，或许你已经习惯了，你对人类的死亡也已经麻木了——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凯特松开了布劳德的衣角，站起身后退几步。在月光下，他抱住了头，颤抖着说道：“作为一个人类，只能给你吸血，拿着剑却只足够保护我自己——我不希望这样度过我的一生……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什么才来到你身边的，布劳德？我不希望最后我死掉的那一刻，看到的是你现在这种表情……一百年，是不够的……人的一生，是不够的……我想要永远在你的身边……” 布劳德微微睁大了眼睛。 月光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凯特的脸颊缓缓滑落。 “……”布劳德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几步石阶，到了凯特的身边伸手拥抱住了他。 凯特被他抱在怀里，缓缓说道：“……是不是曾经每一个呆在你身边的人都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我和那些疯狂追求永生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因为你爱我。”布劳德的声音落在凯特的头顶。 温柔的语气让凯特怔了怔。 “什么……” “我从未告诉过你，凯特，”布劳德轻轻抚摸着凯特的头发，“我总会有一种感觉，正在面对你的我是另一个人。一个并非是布劳德的人让你伴随在左右，让你尊敬着……我自己都会感到陌生，因为现在的我和最开始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 凯特一愣。 “你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是时间，”布劳德用低柔的声音缓缓说道，“因时间而生的改变是不可逆的，时间也可以让一切面目全非。你看着现在的我，能够想象到一千多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凯特抬头，惊讶地看着布劳德。 布劳德曲起食指，擦掉凯特的眼泪，轻声说道：“你不害怕吗？一旦成为血族，迟迟没办法迎接到死亡的到来，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 而这种改变是很悲哀的。 不仅是性格因为多到不可想象的阅历而改变了，连思维方式，情绪，表达情感的方式都改变了，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被时间重塑了。 时间是世间最可怕的洪流。 凯特再次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大概一旦想到你的话，就不会怕了。” 布劳德牵起了唇角，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了。 “凯特……你这样，还真是为我而活着啊……”布劳德叹气道。 “……” 可是只有这样，凯特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那颗为布劳德·伯威尔兹而跳动的心脏，才能保持着那样的节奏，直到永远。 凯特被亲吻了。 布劳德贴着他的嘴唇，说道：“那么，就让我来转变你吧。” 凯特面露诧异，完全不敢相信布劳德说了什么话。 “凯特，你不知道我曾经想过要带着你走在阳光底下。” 布劳德的嗓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有些飘渺。 “我想带你走在白天的集市之中，想和你一起去山林之中打猎，我在想着，和你一起迎着夕阳走回到玛莎卢拉，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可惜，直到你的人生只剩下最后一个白昼，我也没办法实现我的想法。可笑的是，就算我不转变你，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刻来临，我的想法也是不可能成真的。” 因为永恒是需要代价的。成为永生者的他们再也没办法做一些平常人能做的事情。 ——这个道理布劳德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然而付出了代价，爱情是不是也可以保持永恒？ 不，爱情并不应该是靠代价而得的。爱情由人心控制着，不受时间的束缚。只要两人的心能够永远在一起，时间就永远不可能将他们分开。 而如果人心离开了，就算两人一直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也再不可能靠近彼此了。 可惜此刻的凯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布劳德也知道，就算这个少年流着眼泪质问了他那么多，其实在心底，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既然如此，与其将凯特的未来交给一块别人赠予的冰冷的石头，还不如让他，彻底成为布劳德·伯威尔兹的人。 第四十七章：最后的白昼（三） 布劳德留给了凯特最后一个白天。 当凯特在这个白天醒来，发现昨夜让他枕着腿入睡的人已经不见了之后，他便起身靠在了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草丛是绿色的，由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翠绿色，一直延伸进山林深处，变得浓绿，墨绿，黑色。 泥土是黑色的，山上的泥土里总是混着许多叶子，花朵。 天空是蓝色的，非常纯粹的蓝色，而白云是纯粹的白色，在空中慢悠悠地飘动着。 这一切都非常平静。 就算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白天时，凯特依旧非常地平静。仿佛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艾力克正在给他做早餐，一边跟他念叨着什么。 城堡外的马匹沐浴在阳光之下，偶尔甩动下长长的尾巴。 山下的城里一定非常热闹吧，米修斯是不是还在他的屋子里捣鼓着瓶瓶罐罐，里奥是不是又在马车里偷懒…… 凯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一切。 城堡里非常宁静，宁静到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往后是不是时常会有这种感觉？ 吸血鬼在棺材里沉睡的时候一定是睡着的吗？他们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如果他失了眠，睁着眼睛躺在棺材里，又会是什么感觉？会可怕吗？那么布劳德又是怎么做的？ 此刻的他还醒着吗？他睡得着吗？ 凯特发着呆，思考着这一切。 然后他的记忆又回到了昨天夜晚，在失控的情况下和布劳德说的那些话。 尽管直接导致他想要转变成血族的原因是为了恢复记忆，可是昨晚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他真实的想法。 记得瑞希死掉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终有一天死在布劳德面前的自己。然而即使是那种情况下的凯特，也从未想过要成为血族。 永恒之于血族，就像是金钱之于富人一样。 人们怀抱着一定的目的接近富人是觊觎了他们的金钱，而接近血族则是为了不死之身。凯特从来不觉得自己热爱布劳德是为了特定的目的，而因为想要永远地留在布劳德身边而成为血族则是一个恶劣的借口。因此昨晚在哲人石被布劳德发现，并且亲口对布劳德说了那些话之后，凯特感到了深深的羞愧。 那并不是原本的他。 那么原本的他又该怎么做？ 没错，他没办法做到在寿命将尽的时候看着布劳德那张永恒不变的容颜死去。 凯特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两个亲密的人——不论是亲人也好，朋友也好，爱人也好，最先死去的那个人都是幸福的。 然而凯特却无法理解。因为如果知道他死去之后，布劳德还会在这个世界上活到很久，还会遇到许多许多的人，布劳德的人生轨迹会慢慢远离他，凯特就会觉得非常痛苦。或许那套说法无法放置到吸血鬼的身上吧。 因为吸血鬼是脱离轮回轨迹的种族，他们违反了规律，受到了惩罚，自然也就收获不了常人的幸福。 那么在这个白天过去，夜晚降临的时候，凯特也要为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去选择那个脱轨的命运。 他想要掌控自己的未来，不希望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为他的将来埋下任何隐患。 他要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他是出于什么缘由才会来到布劳德身边。他要知道怎么样才能解决所有的难关，怎么样才能找回消失的艾力克，怎么样才能真正地做到保护布劳德。 凯特一直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直到天色渐暗。阳光从耀眼的金色，成为了温暖的红色，最后彻底地从这个世界离开。 凯特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你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吗？” 凯特慢慢转过头——一整天没动，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非常僵硬。 他开口，缓缓说道：“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机器可以记录我看到过的景色？”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如果有这种机器，就算今后我只能活在黑夜里，我还是可以回顾那些我曾经经历过的白天，不是吗？” “你是说把回忆记录下来吗？” “是的，那样的话，你也可以看到我看到过的景色。” “……” “如果没有这种机器，我在白天看到再多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意义，”凯特被压倒在了沙发上，“因为那些东西只能让我一个人看到，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可是我希望把我的东西，也变成是你的。” 凯特的脸颊，脖子被冰冷的獠牙缓缓摩擦而过。他的心跳慢慢加快，变得剧烈。 布劳德的手从他的衣角探入进去，触摸到了底下温热的皮肤。 凯特颤抖了下，问道：“不吸血吗？” 布劳德没有回答，手在衣服底下顺着凯特的身体慢慢地往上，抚摸过他的腹部，他的胸口，直到扣住了他的脖子。 凯特的喉结滚动了下。 布劳德握住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然而这一次的吻和往常的都不太一样。 凯特并不明白到底不同在了哪里，然而他根本没有去思考的余力，因为他很快就被布劳德深吻到思维漂浮，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布劳德仿佛是在品尝他一般，一遍一遍地用嘴唇吸吮着他，用舌头爱抚着他。凯特能够感觉到那两颗獠牙，然而这最具有侵略性的一面却被布劳德暂时收了起来。布劳德的动作非常温柔，凯特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想要给予他除了永生之外的东西。 当这个吻结束，凯特已经气喘吁吁。 他双眼湿润地看着金发吸血鬼单手撑在他的脑袋边，另一只手伸向他自己的腰带。 那根浅金色的腰带被布劳德修长的手指抽散，扔到了沙发边的地面上，而他身上的衣襟便彻底散了开来，露出了赤裸的身体。 凯特喘息着，仿佛受到牵引般地触摸上了布劳德的胸膛。 男人的身体就在凯特的手掌之下，如想象中那样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而他左边的胸膛里，心脏以非常缓慢的节奏跳动着。 那根本不是人类心脏跳动的速度。 凯特曾经在罗兰的笔记中看到过，吸血鬼本身是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心跳的。只是很多吸血鬼为了让自己觉得他们还活着，才会营造出呼吸和心跳。 可是如果早就已经忘记掉呼吸的频率该怎么办？早就忘记掉心跳的速度了又该怎么办？ 凯特深呼吸一口气，坐起身猛地将身上的衣服给脱掉，然后扣住了布劳德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胸膛上。 布劳德的血眸望着他，温柔地笑着。而他冰冷的手掌之下，是凯特的心跳。 两人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心跳，渐渐的，凯特感觉到布劳德的心跳快了起来，仿佛和他同步了一般。 “凯特……”布劳德轻喃着他的名字，声音很快就被凯特热情地堵在了嘴里。 凯特主动地调整了姿势，两腿分开跨坐在了布劳德的腿上。 布劳德用双手托起了他的臀部，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让他变得赤身裸体。 凯特的身体慢慢地泛出了红色。 他是第一次这样面对布劳德，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完全不知道。 坦诚相见，是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行为吗？ 那么怎么样才能让两人变得更加亲密？怎么样才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当凯特的全身都被布劳德爱抚过时，他的脑海中依旧是这样一团混乱的思绪。 而当他感觉到自己敏感的欲望被狠狠吸了一下时，他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 “布劳德！” 布劳德抬起了他的双腿，血眸正望着他。凯特接触到那种饱含欲望的目光，感觉到又一次吮吸时，声线颤抖地发出了低吟声。 他倒回到了沙发上，身体无力地随着布劳德带给他的欢愉起伏着。 这是最陌生的体验。 凯特仿佛升至了天堂，全身都变得无比的舒服。 “布劳德……”他无意识地喃喃着布劳德的名字，伸手抓住了布劳德的金发。 当布劳德的獠牙擦过顶端时，凯特闷哼出声，缩了缩脖子。 布劳德轻笑一声，抬起了头。 然而凯特还没有释放。 他呼吸紊乱，目光茫然地看向布劳德。而金发男人则是压回到了他的身上。 “凯特……”布劳德的金发垂落到了凯特的耳边，“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记住今天。” 凯特不知道布劳德在说什么。他感觉到布劳德的手指伸到了他的身后，带着一种冰凉的液体突兀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等——等等——”凯特惊愕地绷紧了身体，挣扎着想要逃开，“那是你的血吗，布劳德？！” 布劳德一只手按住了他，将他狠狠按回到了沙发上。 刚才的温柔似乎消失了，布劳德的动作变得有些粗鲁。凯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欲望——就连曾经每一次被吸血时，布劳德的欲望都没有此刻这样赤裸。 凯特下意识地有些畏惧了。他想要开口，然而第二根手指刺入了他的身体。 “唔……疼……”凯特慌乱地抓住了布劳德的手臂，“布劳德……” “凯特，你是我的，”布劳德倾下身，在他耳边缓缓说道，“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是我的……” “啊……”凯特睁大了眼睛。他感觉到布劳德的手指按压着他身体的内侧，并且在不断进出着。 “我想要进入到你的身体里去，让你感受我的存在，也是因为……我爱着你啊。” 布劳德的手指离开了他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恐怖的欲望。 “唔……哈啊……布劳德……”凯特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布劳德的肉里，身后仿佛是被撕裂一样的疼痛。 凯特缓慢眨动着眼睛，双眼分泌出的眼泪却被布劳德吻掉了。 “不论你今后成为怎样的人，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因为……”布劳德扶着凯特的背，喘息着缓慢抽动起来，“不论再怎么改变，你都是凯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不会变的完全陌生。” “布劳德……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凯特不明白，然而他快被布劳德的侵略弄疯了。 这也是……布劳德对他的欲望的一部分吗？ 凯特的身体随着布劳德的动作摇晃着……他被抱了起来，靠在了布劳德的肩上，身体随之一起一伏…… 对了，或许他是能够感觉到的。布劳德对他的欲望并不仅仅是关于血液的那部分，只是之前凯特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记忆中的人生全是在布劳德身边度过，而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事情，也都是布劳德教会他的。 “哈啊……”凯特彻底忘记了布劳德方才说的那些话的怪异之处，他只是本能地回应了，“我也爱你……先生……” 布劳德轻笑着说道：“以后在床上，我允许你这样叫我。” 在布劳德看不到的角度，凯特的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可是连凯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凯特，准备好了吗……”布劳德轻声说道，“这是你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刻。” 身体容纳下布劳德的整个欲望，凯特深呼吸一口气，哑声道：“我准备好了。” 布劳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凯特闭上眼睛之后，缓缓凑到了他的颈边，露出了獠牙。 “唔……” 随着沙发发出“嘎吱”一声，凯特被狠狠压回到了沙发上。 他睁大了眼睛，全身都僵硬了。额头的青筋凸显了出来，因为血液迅速的流失，呼吸也变得非常艰难。 布劳德的獠牙一直埋在凯特的脖子里，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凯特脖子流淌，滴落在了沙发上。沙发渐渐被浸润成了血的颜色，而血液还在不断地往地面滴落。 “啊……哈……”凯特的身体抽搐了起来，他痛苦地呻吟着，脸色变得苍白。 心跳声在两人耳边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沉重，终于在某一刻战栗着停止了下来—— 布劳德猛地抬头，吐纳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气息，而后目光落到了身下的凯特身上。 他侧着头，目光失去焦距地看着沙发边的茶几，整个人失去了生机一般瘫软着。 布劳德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抚摸着凯特的脸颊。他轻喃道：“欢迎来到这个世界，凯特。” 手腕被割出一道伤口，黑血滴落到了凯特的唇角，滑入他的嘴中。 凯特再次来到了那个神秘的空间。 前后是无尽的长廊，往上看也是无边的黑暗。而他的面前，是那扇铜门。 铜门上有一个圆形的图案。 而如今的凯特终于认出来，那是巫术阵的阵型。 “现在应该就是你当初所说的那个时机了吧？”凯特对着空气喊道。 没过几秒，那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错，”这个声音笑着，“你可以打开那扇门了。” 凯特蹙了蹙眉头：“可是我还没有做出‘选择’，不是吗？” “不，这件事不需要你去做。” 凯特一愣。 随着声音在空中飘荡着，铜门上的阵型发出了耀眼的紫色光芒。 “莱斯特，作为我的孩子，你的选择一直就只有这一个。” 凯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不——不——放开我！” 沙发上，原本紧紧抓着布劳德的手腕吸血的凯特忽然挣扎了起来！他的獠牙在挣扎中将他自己的嘴唇给刺破了，流出来的已经是黑色的血液，他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嘴里无意识地呐喊着—— “啊啊啊——不……” 布劳德抱紧了他，吻了吻他的耳垂，低声道：“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第四十八章：银色十字（一） 寂静的夜晚虫声阵阵。 城堡的西塔之内，某个房间的窗边有修长的身影经过。 布劳德将蜡烛放在了石桌上的时候，凯特正好睁开了眼睛。 他笔直地躺在床上，目光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睛眨动了两下。 “这里是我的房间。” 听到熟悉的声音，凯特转移目光，看到了靠在窗边双手环胸的布劳德。 凯特一怔，坐起了身，看向自己的双腿。 肤色和原本……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不，更不一样的是这整个身体带给凯特的感觉。 城堡外的虫鸣声似乎比往常都要响了，视野也比以往要明亮了一些。 他的心跳呢？ 还有呼吸……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在呼吸…… 凯特张开嘴，吸进一口气，顿时咳嗽了出来。 咳嗽过后，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回来了。可是喉咙又难受了起来。 凯特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皱起了眉头看向布劳德。 “饿了吗？”布劳德问道。 凯特吞咽下口水，出声道：“……我，已经被转化成功了？” 布劳德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凯特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布劳德离开了窗边，走到了桌台前，背对着凯特问道：“要喝一点血吗？” 他似乎打开了一个瓶盖，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散了出来。 凯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飞快地冲向了桌子，却被回过身来的布劳德抱住了。 凯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的视野中似乎只剩下了布劳德手中那个盛满了红色液体的酒杯和他身后的那个酒瓶。他嘶吼着，嘴里长出了什么东西，让他的牙龈非常疼痛。 布劳德将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叹息道：“别咬到自己，凯特。” 凯特咬破了布劳德的手指，吸吮着流出来的血液，可是舌头一舔到那种血液，凯特就将布劳德的手指吐了出去！ ——血族的血和人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是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 凯特吐掉嘴里的血液，擦了擦嘴抬起头，就见布劳德维持着刚才那种姿势沉默地看着他，手指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布劳德……”凯特喃喃着，又走过去抱住了布劳德。 布劳德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血族之血的确不如人血好喝，不过如果哪天你受伤了，还是喝一点同族的血液为好，因为我们的血液比人类的血液更加强大。” 说着，他将酒杯递到了凯特的面前。 凯特盯着酒杯，抱住布劳德背脊的手慢慢揪紧了他的衣服。 简直难以克制。 对这种红色液体的渴求，那种几乎要冲破他身体的欲望和冲动让凯特浑身颤抖了起来。 “这是……人血吗？” “不，是动物的血，我没有进城里，因为昨天夜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劳德还没说完，凯特已经从他手中夺过了酒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 这么一杯血很快就见底了。喝完之后，凯特舔了舔嘴唇，贪婪地看向了布劳德身后的酒瓶。 布劳德叹了口气，将酒瓶递给了他，顺手抚了抚凯特的头发。 凯特抢过酒瓶，仰起头就双手捧着瓶子急切地喝了起来。 倾倒下来的液体来不及被喝进去的全部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凯特一口气将一整瓶喝完了，满足地哈出一口气，然后又用手指擦掉他下巴，脖子那儿的血，用舌头舔掉。 等到将身体上多余的血液给舔干净了，凯特的目光又落到了地面上。 他刚想要蹲下去，就被布劳德抓住了。 凯特回头，露出了獠牙想要威胁对方，和布劳德的血眸对上后却立刻恢复了神智。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凯特……”布劳德倾下身，抱住了他。 凯特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布劳德……我变得很奇怪……” “因为这是你成为血族的第一天，往后你会习惯的。” 布劳德带着他坐到了床边，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轻声说道：“想一点别的东西吧，你要学会把注意力从血液上分开，不然总有一天会像上了毒瘾一样整天沉溺在其中。” 凯特微微喘着气，有些困难地闭了闭眼睛，又充满渴求地睁开眼看着布劳德。 布劳德的血眸攫取了他所有的视线。 “凯特，除了血液，你还想要什么？” 凯特摇了摇头，有些头脑混乱地说道：“我不知道……” “仔细想一想……你的人生只剩下血液了吗？” 凯特抓住了布劳德的手，靠近过去迫切地问道：“我们再做刚才做过的事情吧？” 布劳德笑着问道：“很舒服吗？” 凯特点了点头，人已经跨坐到了布劳德的腿上，双手撕扯起了布劳德的衣服。 布劳德低头，吻了吻凯特的手心，说道：“那么这次就让我满足你吧，凯特。” 这一晚对凯特而言很疯狂。 或许这是他人生中最疯狂的一晚了吧，又或者被转化成以血液为生的怪物之后，他的人生会将这种疯狂永远延续下去？ 可是他也明白，他的疯狂只能因布劳德而生。 凯特被压在了窗边，半个身体已经探出了窗户。 他的一条腿被布劳德抬起，另一条腿点地维持着平衡。布劳德用欲望填满凯特的身体，那种充实的感觉几乎让凯特忘我。 下一刻，布劳德又将他拉扯了过去，两人撞到了石桌，放在桌子上的空酒瓶被凯特的手肘碰到，摇晃了两下掉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而凯特则是被布劳德一下一下地往石桌上撞去，最后索性坐到了石桌上…… 这个夜晚的城堡很平静，却又不够平静。 一直发泄到了清晨，凯特才被布劳德强制性地按到了棺材里。 凯特将手伸向布劳德，却被布劳德按了回去，无奈道：“凯特，你该休息了。” 凯特依旧处于浑身都充满着布劳德气息的状态，他神思恍惚地问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棺材里躺不下两个人。” “……” “我就在你身边，凯特，”布劳德倾下身，吻了吻凯特的额头，“当夜晚降临，你就能看到我了。” 凯特默默地点了点头，躺了下去。他看着布劳德，问道：“可以不要将盖子盖上吗？” “当然。”布劳德温柔地笑着，离开了棺材边。 凯特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象着布劳德躺到床上去的模样，一直没有闭上眼睛。 就这样，直到能够听到窗外的鸟叫声，这个房间内都是纯粹的黑暗。 布劳德……一直在这个房间中入睡吗？ 明明能够听到窗外的声音，明明知道外面已经阳光普照，可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黑暗之中。 因为阳光会袭击他们，会灼烧他们，会让他们体无完肤。 凯特抬起手，亲眼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上的指甲变得尖锐，坚硬。 害怕自己的转化人，是什么感觉？ 如果他和布劳德可以维持血系和转化人的关系，他会害怕布劳德吗？ 可惜这一切对于凯特而言已经无解。 凯特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外界传来的喧闹的声音。 他睁开眼，从棺材里起来，看向一边。 布劳德依旧保持着双手放在腹上的睡姿，躺在床上。 凯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窗边，掀开了一点窗帘，看到了城堡外的山林中弥漫起来的火光。 城堡外有许多人聚集着，他们手中拿着十字架，弓箭，和木桩，慢慢地接近这座城堡，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凯特从吵闹的声音中辨别出了他们嘴中喊的话：“——吸血鬼，给我们滚出来！！” “尝尝被火烧的滋味吧！” “我们要消灭所有的吸血鬼！” 凯特回过身，发现布劳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快点离开这里！” 两人离开这个房间的瞬间，他们听到了“轰”的一声，似乎是楼下的城堡大门被撞开了。 两人快速移动，在几秒之内下了三四层台阶，然后布劳德蓦地停了下来。 凯特站在他的身后，看到了楼梯拐角那个干瘦的男人。前天还和凯特对峙过的人，此刻手中持着火把，身后跟着许多城里的百姓，他们一个个都神情紧绷着。 “你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吧？”新城主眯起了眼睛，目光从凯特身上一扫而过。 布劳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没有回答，只有凯特能感觉到站在他身前的人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 “一直有谣言说这座城堡是座鬼堡，害的所有人都不敢上来一探究竟，结果竟然是吸血鬼的障眼法！”新城主挥了挥手，冷笑道，“今天这里有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杀不了你！” 他身后的人们怒吼着举起了一根根尖锐的木桩。 布劳德偏了偏头，低声说道：“凯特，你先离……” 他的话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闷哼一声，两条手臂不自然地垂落下来—— 那些方才还在怒吼的人突然消声了，他们一个个都惊惧地看着原本站在布劳德身后的凯特面无表情地又踢断了布劳德的两条腿！ 金发吸血鬼以怪异的姿势倒在了地上，无法行动。 “哈啊……”新城主慢慢说道，“这是什么？” 凯特冷冷说道：“他的伤很快就会恢复，用木桩钉住他的双腿和双手，他就没办法行动了。” “等、等等——这算什么，你不是也是吸血鬼吗？！”有人喊道。 “没错！你也是怪物！别以为你杀了一个吸血鬼就能让我们饶了你了！” “就是，你也必须死！” 凯特开口了，让这帮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叫莱斯特赫尔比夫，是银色十字会会长的儿子，”凯特的血眸在火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我是一名吸血鬼猎人。” 第四十九章：银色十字（二） 普通的百姓一时没有人敢说话。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壮着胆子喊道：“吸、吸血鬼猎人是什么东西？你、你要怎么证明——” 一只手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新城主盯着凯特，慢慢说道：“如果不是吸血鬼猎人，他是没办法伤害到这只吸血鬼的。” 而后，他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勾起了唇角，缓缓单膝跪地，在凯特面前低下了头。 “欢迎回来……莱斯特大人！” 躺在地上的布劳德的右臂发出“咯”的一声，似乎已经愈合了，凯特一脚踩了下去，微微用力，骨头再次断裂。 金发吸血鬼的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他的目光穿过凌乱的金发，落在凯特身上。然而看到的只有后者的下巴。 “凯特……”低哑的声音微不可闻。 踩着他手臂的脚挪开，下一秒，几根木桩刺入了他的手臂和膝盖之中！ 普通百姓被遣散之后，凯特跟着新城主走到了城堡之外。 “我立刻就派人将你们护送到首都，赫尔比夫大人看见您的归来一定会非常高兴，”男人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眯眯补充道，“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穆萨，穆萨洛夫特。” 血眸瞥了眼被士兵用银质枷锁铐住双手和双脚，被拖着带进马车里的金发吸血鬼，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汇，凯特的目光回到了穆萨的身上。他审视着这个男人。 “为什么你会带着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 “从前天夜里开始，城里面就变得不怎么平静了，相信莱斯特大人也知道是为什么……”穆萨微笑道。 想起那个在火堆中被焚烧至死的吸血鬼，凯特的眸色沉淀了下来：“所以呢？送给我那样的‘大礼’之后，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 “城里的人非常恐慌，他们想要消灭吸血鬼，而一直以来非常神秘的鬼堡自然成为了他们怀疑的对象，”说完了官方话，注意到凯特冷然的神色，穆萨又耸了耸肩，说道，“当然，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来见您。” 凯特并没有问为了什么来见他，而是语气沉沉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今天就能见到我？” “只是一场赌博罢了，莱斯特大人，”穆萨笑着说道，“如果和您有过那样的对话之后，您还迟迟没有下定决心，那么我也无需迟疑了。” “所以如果今天你来到这里，看到的还是人类的我，你就会把我也杀了？”凯特冷冷问道。 “这也是会长大人的命令。”穆萨没有丝毫的惊慌。 “就算我父亲的命令会让你们全体葬送在这里？”凯特迎着夜风慢慢说道，“布劳德伯威尔兹可不是只要人多就能杀死的吸血鬼。” “这是当然的，不然会长大人也不会让您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接受这个任务。” “接受？”凯特咀嚼着穆萨的用词，血色的眼眸瞥了眼面前这个干瘦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些许嘲弄的神色，转瞬却又消失。 他什么都没说，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开了。 穆萨抬起头，看着凯特的背影。 十八岁。 褪去了一切的稚嫩，真正地从孩子长大成了一个青年的模样。 然而他的人生也已经定格在了这个年纪。 1399年，6月，首都坎塞尔。 夜晚，马车车队在一座教堂前停了下来。 教堂前原本就有一些人在等待，其中包括一个金发少年。他伸长了脖子，神情有些焦虑地张望着。 车队停下来之后没过多久，从其中一辆马车上便走下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一个黑发青年，身上穿着利落的装束，腰间配着一把剑。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吸血鬼带着武器行动。” 听到身边的人的低声嘲弄时，迈克皱了皱眉头。 黑发青年下来之后，淡淡扫视了那些迎接的人一个来回，便收回了目光，带着士兵走到了后面一辆马车边，掀开了帘布。 站在教堂前的人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从那辆马车里走下来的人。 那是一个金发吸血鬼，有着天神一般的容貌，然而理应优雅的姿态却因为手臂和膝盖上那四根木桩而变得狼狈。他的双脚拷上了银质脚铐，手也背到了身后被铐住了。或许是身体受到了银的腐蚀，他的手脚从被铐住的地方开始慢慢变成了紫色，一根根青筋密布在皮肤底下。一条银质锁链从手铐上延伸出来，被牵在了士兵的手中。 然而尽管被这样束缚着，他身上的那份从容依旧没有消失。或许他的目光深处的那抹影子就是他沉静的缘由。然而黑发青年却淡漠地没有给予他多余的目光，招了招手让士兵跟上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凯特朝自己走过来，迈克上前一步，微不可闻地喊道：“……莱、莱斯特……” 凯特瞥了他一眼，问道：“我父亲呢？” “会长大人正在等着你，”迈克跟在了凯特身边，“我带你去见他！” “我们还真是很快就见面了，迈克。”凯特轻声说了一句。 迈克勉强笑了笑。 让士兵将布劳德带去地牢之后，凯特很快就跟着迈克进了教堂。穿过平常人们做祷告的地方，他们进入了教堂后面的一条长廊。穿过一整条长廊，便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烛光闪耀。 凯特停在了房间门口。 门口左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油画上只有一个女人。红色的头发，明亮的双眼。她对着正在看这幅画的人微笑着，仿佛在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而将目光从这面墙上移开，向正对着凯特他们的那面墙上望去，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十字架和木桩。不同的大小不同的样式，和那幅油画一起成为了这个房间内少得可怜的装饰。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书柜，书柜上放满了书。 而房间的右边……凯特看到了一个老人。 他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繁复的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他的白色胡须一直垂到胸口，头发也全部花白。脸上皱痕满布，左边的眼睛蒙上了眼罩。 看到凯特的时候，这个老人左手撑住拐杖缓缓站了起来，苍老的声音有些严厉：“莱斯特……你把伯威尔兹带回来了？” 凯特瞥了迈克一眼，示意他离开。 迈克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顺带将门关上。 凯特面对着这个老人，淡淡说道：“他已经被带到地牢去了。” 老人盯着他，忽然笑了出来。 他慢慢坐回了椅子上，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里奥呢？” “你说的是谁？” “原本在凯梅利任职的城主。” “哦？”老人眯起了眼睛，问道，“那个人吗？为什么要问起他？” 凯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走到了老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凯特在九岁离开这个地方以后，第一次见到他。 九岁以前，他一直跟在这个老人身边。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苍老。 他会亲自教导凯特打猎，告诉他猎杀吸血鬼的时候要怎么做。 恢复记忆之后的凯特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曾经告诉他，他的人生中除了猎杀吸血鬼，其他的事物都不重要。 他作为赫尔比夫的儿子，就是为了猎杀吸血鬼而活。 因此小时候的凯特没有其他的想法，眼中只剩下了吸血鬼和父亲。 怎么样才能找到吸血鬼的弱点，怎么样才能将木桩刺入他们的心脏，怎么样才能割掉他们的脑袋—— 凯特清楚吸血鬼身上的两个致命点，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在父亲的身边，看着大人们猎杀吸血鬼。 怎么样才能做好赫尔比夫的儿子这个角色？怎么样才能让他的父亲赞赏他？怎么样才能满足父亲一直以来的愿望？ “你知道这个吸血鬼吗？布劳德伯威尔兹，是这个世界上存活时间最久的吸血鬼之一。” “存活时间最久是有多久？” “他活了上千年的岁月，在第三代吸血鬼离开之后，比他还要长命的吸血鬼不超出五个。” “他很特别吗？” “罗兰一直想要杀了他，可是直到死亡都没有成功。而罗兰大人延续下来的使命就交到了我们手上。” “为什么罗兰大人想要杀了这个吸血鬼？” “因为她曾经发现过一个戒血的吸血鬼，罗兰大人认为那个吸血鬼的存在可以改变那个嗜血的种族，然而那只吸血鬼最后却因为伯威尔兹打破了戒律。你知道吗，莱斯特，在罗兰的时代……伯威尔兹，是一位亲王，他管理着氏族内的吸血鬼，当发现他的手下有吸血鬼在摒弃天性的时候，他残暴地命令那个吸血鬼去吸血……” “……” “他的力量非常强大，他的命令影响着整个吸血鬼种族……而一旦抓到了他，我们就就能给予吸血鬼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不会再被当做他们的饵食——我们会成为他们畏惧的对象。” “……” “在想什么，莱斯特？” “这个吸血鬼，很狡猾吗？” “没错，他不会轻易让人靠近。” “那么只要让他信任我，我就可以杀了他吧。” “哈哈，是啊！可是怎么样才能让他信任你？你眼中任何的动机都会被他察觉到。” “如果我不记得了，他还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动机吗？对于这只吸血鬼来说，三四年，五六年的时间足够他对我产生信任吗？” “……” “父亲？” “不，没事，莱斯特……只是……” “——你果然是我的孩子……” 烛光在凯特的眼中闪耀，他开口，平淡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直到离开之前，我都没有和父亲说过恢复记忆的时机。” “没错，”赫尔比夫眯起了眼睛，“所以在你离开之后，我和凯梅利的城主商量了一下。我们会在时机到了的时候，迫使你被转变成吸血鬼。” “迫使我？”凯特轻声问道。 “我们原本想让十字会里的吸血鬼猎人去转变你，可是在你失去了记忆的状态下，你会把我们当做袭击者，自然也就不可能会选择成为吸血鬼猎人。” “就是因为这样，你在我的身体里下了两个诅咒？”凯特蹙眉道。 “没错，第一个诅咒让你暂时忘记了过去，第二个诅咒则是决定了你在被转化的时候做出的选择。一旦你选择了成为血族，那么我只能放弃你，我下在你身体里的诅咒会让你死亡。” 赫尔比夫慢慢说道：“不过后来里奥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他提前告诉了你那些事情，我们也就没办法派十字会的吸血鬼猎人去转化你了。” “……所以你们派来了穆萨，让他逼迫我去向伯威尔兹寻求转变？” “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这种选择，”赫尔比夫苍蓝色的双眸注视着凯特，“就算会让那只吸血鬼玷污你的身体也没有办法了，至少我给你的诅咒不会让你走入歧途。” 凯特闭上了眼睛，说道：“父亲，你失去的是右腿吗？” “左眼和右腿，”赫尔比夫的手触摸上他的眼罩，“用它们换来这次计划的成功非常值得——一旦吸血鬼们知道我们抓住了伯威尔兹，恐怕会非常震惊吧！” 凯特垂下了眼帘。 赫尔比夫站了起来，说道：“现在，和我一起来吧，莱斯特，让我们去见见那只吸血鬼。” 第五十章：银色十字（三） 凯特跟在赫尔比夫身后，走出房间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那些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似乎对于凯特非常戒备，有的却面露好奇，也有的紧紧盯着他，似乎是将他当做了猎物。 赫尔比夫带着他走出了教堂，两人踏上了教堂后的草坪。远处有一扇铁门，铁门由一根根铁柱支撑着，可以看见里面闪耀的火光。 凯特依稀记得那个地方。无数的吸血鬼被关进那个地牢里。有的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就不堪折磨死亡了，有的却会被重新带出来。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释放，而是教堂中经常举行的十字会例行活动——吸血鬼公开处刑仪式。他们将在猎人们的欢呼声中被剥夺走永恒的生命。 “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期待了整整三十年，”赫尔比夫开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每一天，我都在想象传说中的那只吸血鬼会是什么模样！” “……” 没有听到凯特的回答，赫尔比夫却没有回过头，唇角的笑容加深了脸上的褶皱：“当然，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莱斯特。没有你，我的想法永远都不会实现。” 凯特看了前方满头花白的老人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眸，只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停在铁门前，门里的侍卫将门打开，两人便走了进去。 走过一段长长的向下的石阶，他们真正地来到了地牢之中。 长廊的前后都是关押吸血鬼的房间，走在长廊中，两边的吸血鬼嚎叫着，挣扎着，然而他们甚至没办法将手伸出铁牢之外——因为他们全部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只要不砍掉吸血鬼的脑袋，或者用木桩刺中他们的心脏，吸血鬼就不会死。因此猎人们总是将木桩刺入他们身体的其他地方，让他们变得虚弱而无法行动。 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然而凯特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而赫尔比夫浑然不觉这里的臭味——他看起来甚至有点享受这里的味道。 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 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有两三个人。走进去之后，才发现他们都干站在原地，面露畏惧，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而房间正中央的十字架上，俊美的金发吸血鬼被绑在了上面。他的两根手臂，两个膝盖上都刺着木桩。木桩贯穿了他的骨骼，尖锐的顶端带着一点碎骨，黑血一滴一滴从尖端滴落到地面上。他的全身都被锁链缠绕着，银与皮肤相贴的地方已经变得红肿，溃烂。吸血鬼的金发凌乱无比，眼角和嘴角也都已经流出了黑血。 看到赫尔比夫和凯特走进来，三人立刻紧张地低头道：“会长大人！” 金发吸血鬼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投向凯特，而凯特也冷静地直视着他。 “这就是布劳德伯威尔兹，”赫尔比夫低声自喃，“这就是那位罗兰大人一直想要杀却又一次次失败了的吸血鬼！” 布劳德的嘴角挽起一抹笑容。他声音沙哑地缓缓说道：“你就是瓦兰赫尔比夫……凯特的父亲？” “凯特？”赫尔比夫瞥了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一眼，“这就是你为我的儿子取得名字吗？” “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 “是吗？”赫尔比夫轻轻推了凯特一把，让他上前两步，“那么看来是让你重新认识我的孩子的时候了。” 凯特站在了两人中间。他迎接着布劳德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后悄然无声的视线，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在来到坎塞尔之前，我就已经听过了他的自我介绍，”布劳德笑着对凯特说道，“还有别的可以告诉我吗？” “比如我知道怎么样才能杀死你？”凯特平静地问道。 “捉住了你，莱斯特的前途将无限光明。”赫尔比夫说道。 “可是他依旧必须在黑夜之中猎杀血族，不是吗？他的舞台将会在太阳下山之后，您的儿子已经被我转化成了您最厌恶的东西。”布劳德微微转动眼珠，冰凉的目光穿过凯特的肩膀落到了赫尔比夫的身上。 赫尔比夫眯起了眼睛。即使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瞬间汹涌起来的怒意。然而下一秒，布劳德的闷哼声让这个房间中另外三人吓了跳。而赫尔比夫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看向凯特的目光饱含深意。 凯特持着剑，而剑身没入了布劳德的腹部。他的表情非常冷漠。 黑血从皮肉之中流了出来，顺着剑身滑落，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莱斯特，这把剑是他给你的？”赫尔比夫问道。 “是的。” “把它扔了，我会重新给你一把剑。” 闻言，凯特将剑抽了出来，带出一串黑色的血迹。 “哐当”一声，剑被凯特扔到了墙角，撞击到了墙面落到了地上。 赫尔比夫慢慢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布劳德的面前，苍蓝色的眼眸近距离地盯着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世间是炼狱，而所有人死后都要进入地狱继续接受磨练。没有人可以活的一帆风顺，承受过所有的磨难的人才能在最终成为圣人。” 黑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布劳德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依旧非常冷静：“很有趣的说法，你想成为圣人吗，赫尔比夫？” “这是注定的事情。” “可是人们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只有国王知道你是赫尔比夫，你的愿望依旧永远无法化作现实。” “所以现在已经到了人类必须觉醒的时代。” “在凯梅利城公开处死血族，就是你们的第一步吗？”布劳德轻轻笑着。 “人类必须要在家里准备木桩和十字架，因为这是他们在面对吸血鬼时唯一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赫尔比夫缓缓踱步，目光却没有从布劳德身上移开，“我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人类，很快，再没有人会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我们将会把被你们夺走的土地重新夺回来！” “你是说，将现在恢复成罗兰的时代？”布劳德动了动嘴唇，“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退化。” 赫尔比夫笑了起来。 “越是古老的生物就越是狡猾，他们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认识，甚至自以为是可以驾驭在世界之上的神。可是伯威尔兹，只要你进了这里，就再也没办法出去，这整个房间——”赫尔比夫扬起了手，“都是为你准备的。” “是吗，那么你打算怎么处死我？”布劳德说的十分淡然，仿佛他口中正在谈论的是今天的天气。 “你又希望怎样迎接死亡？”赫尔比夫勾唇，“像你这样的吸血鬼，恐怕早就在脑内想象了许多次死亡时的情形吧？” 布劳德刚要开口，凯特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父亲，兰顿说出消除诅咒的方法了吗？” 赫尔比夫瞥了他一眼：“还没有。” “那么我们暂时也不能把伯威尔兹杀了。” “为什么？” “我和兰顿相处过，他对伯威尔兹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如果伯威尔兹死了，那么我们永远也得不到他的情报，并且我相信他会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就离开这里，重新转变身体里的诅咒，带着那个可以消除诅咒的人回到血族的怀抱。” 布劳德笑着注视着凯特。 “不过就算把他困在这儿，我们也没办法控制他太长的时间。”赫尔比夫用缓慢的语调说道。 凯特转身，对那三个人问道：“这里有狼血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喊道：“我、我去拿！”语罢就转身跑了出去。 赫尔比夫看了眼凯特，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很快，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就提着一桶狼血走了进来，放到了凯特脚边。 狼血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凯特将整桶狼血提了起来，再次看向布劳德。 金发吸血鬼依旧注视着他，对于他手中的东西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样的话，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凯特轻轻地说了一句，就将整桶血泼向布劳德！ ——瞬间，泼到了布劳德身上的狼血腐蚀起了他的皮肤，金发吸血鬼浑身上下发出了“滋滋滋”灼烧声，甚至冒出了白烟。 狼血很快就和他被腐蚀后露出的皮肉混为一体，更加深入地腐蚀他的肉，他的骨头！ 他的头皮被灼烧成了红色，脸上也面目全非，身上暴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有的地方甚至能够看到白骨。 原本俊美无比的一个人瞬间化为了厉鬼一般，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的痛吟声。 可以清楚感觉到身后的三个人屏住了呼吸。 其中一个还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凯特放下了木桶，他的手上溅到狼血的地方也冒出了白烟，皮肤变得溃烂。 “一个外表优雅的吸血鬼，其实底下也不过是这幅丑陋的模样，”赫尔比夫轻声说道，“莱斯特，千万别对这只吸血鬼抱有过去的感情，你要知道，那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父亲。”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迈克一起行动吧，他是你小时候唯一的玩伴。” “是。” “走吧，今天到此为止了。” 赫尔比夫说完，就让那三个人出去，自己也跟着走出了这个房间。 凯特转身，正要迈步，就听到身后因为被破坏了声带，变得粗哑而陌生的声音。 “凯特……” 凯特的脚步停顿了下。 “……我永远爱你。”那人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凯特没有回头，一步迈出了这间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房间。 他被安排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那个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四周都是硬实的墙壁。 躺到那张狭小的床上，他能够听到门外吵闹的声音。 脚步声，说话声。全世界都是陌生的声音。 凯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深呼吸又深呼吸，终于将那些声音驱逐了出去，而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凯特，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凯特再次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干涩得不行。 他打开门，扶着墙走出了房间，就发现左右两边都站着一个人，气氛僵硬。 靠在凯特右边墙上的迈克看到他出来，立刻就紧张地递上了一杯血，说道：“莱斯特，你、你饿了吧！” 凯特盯了那碗血几秒钟，听到来自左边的兰顿的嘲讽：“你不喝的话我就喝了。” 凯特没有理会他，接过了那杯血喝了下去。 人血的味道和动物的血的味道有点不同，似乎更加香浓。 喝完之后，凯特蹙了蹙眉。 饥饿感没有丝毫的缓解，甚至更加强烈了。 獠牙不自主地长了出来，凯特下意识地看向迈克，而后者却因为他的神色而吓了跳，向后退了一步。 凯特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猛地回过头捂住了嘴，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獠牙勉强收了回去。 “哈，才刚被转化成血族就要来到这个地方，连吸血的欲望都不能好好满足，真是可悲。”兰顿冷嘲热讽。 “你不也是一样吗？”凯特将杯子还给迈克，冷冷说了一句。 “可是我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有布劳德陪着，”兰顿仿佛故意说给他听的一般，“他会照顾我，给我准备好血液。” “……” 迈克不安地看了眼兰顿，对着凯特小声说：“会长大人说我们有一个任务。”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兰顿说道。 凯特回头，问道：“你没有自己的搭档吗？” “搭档？”兰顿眯起了眼睛，“我似乎被当做了贵宾，这几天一直被好好地‘保护’着啊。” 闻言，凯特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问道：“那个能够消除诅咒的人到底在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兰顿勾起了唇角。 “你自己决定，”凯特回过了头，示意迈克往前走，自己也跟在了他的身后，“你的转化人昨晚刚刚尝过一桶狼血的滋味，你越是拖延时间，他受到的这样的折磨就越多。” 下一秒，凯特被一股力量向后拽，一晃神就被压到了地上！ 迈克震惊地喊道：“莱斯特！”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 兰顿扣着凯特的脖子，血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你嘴上这么说，以前一直黏在布劳德屁股后头的又是谁？” 第五十一章：银色十字（四） “放开我。”凯特蹙了蹙眉头。 “是谁说什么要做布劳德的骑士？”兰顿直起身，冷笑道，“我一直都觉得很可笑——布劳德从来不需要别人保护！” “所以任由你刺伤他吗？”这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凯特就僵住了。 兰顿愣了愣，而后勾起了唇角： “我是他的血系，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顿了顿，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在布劳德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更何况我那些招数也伤不到他丝毫，他根本不在乎……可是我的确没想到他会疏忽到被你袭击。他信任你，可是你背叛了他。”说到最后，他扣住凯特脖子的手微微用力。 “但是我做的事情，和你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差别？”凯特没有丝毫的畏惧，抓住了兰顿的手，慢慢地抬起上身。 凯特看着兰顿蹙起眉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他信任我就是我的目的，他会被我袭击，落到那座地牢之中，是最完美的结果。” “你真的这么想？”兰顿满脸不相信。 “你觉得问我这种问题有丝毫的意义吗？”凯特的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兰顿。”身后冷漠的声音响起。 兰顿盯了凯特一会儿，吸了口气，松开手站了起来。 凯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坐在地上朝后瞥去，就见一个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男人。 兰顿朝他走过去，不耐道：“你们要关我多久？” “直到你不会再做出莽撞的事情。” 待两人离开，凯特感觉到一只手扶住了他。 回过头，就见迈克小声说：“莱斯特……站起来吧。” 凯特默默地起身。 离开银色十字会的那座教堂之后，迈克似乎松了口气。 注意到凯特还站在他身旁，迈克笑着摸了摸脑袋，说道：“抱歉，莱斯特，我只是有点累了。” 人类猎人为了配合吸血鬼猎人的作息，经常会日夜颠倒。 迈克是和凯特一起长大的，两人岁数相同，因此迈克今年也是十八岁。 “感觉这似乎还是我们第一次在你恢复记忆之后好好说话，”迈克腼腆地笑着，“莱斯特，你真的全部回忆起来了吧？” 凯特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那么你还记得你离开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和你说的话吗？”迈克笑着，往前走去。 凯特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迈克说的事情他有点印象，不过因为已经是九年以前了，而他的记忆也因为巫术受到了一点损伤，所以具体的情况凯特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我和你说，下一次要和你偷偷溜出银色十字，要到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去玩，”迈克也没有在意凯特的沉默，顾自说着，“不过我没想到第二天就听说了你离开了银色十字的消息。” 闻言，凯特蹙起了眉头，问道：“为什么你会去凯梅利城？” “我发现了你们离开时用的马车，看到了我的父亲，所以我请求他让他带上我。” “你父亲同意了？”记忆中，迈克的父亲是个很随和的男人。 迈克点了点头：“不过我不能见你，父亲也不能向我透露那次计划，所以当我偷偷到了那座山上，看到你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没有记忆了……” 凯特沉默。 “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迈克问道，“吸血鬼对你好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凯特摇了摇头。 迈克觑着凯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莱斯特……说实话，你真的对那只吸血鬼没有丝毫感情了吗？毕竟你们相处了九年……” 看到凯特皱起了眉，迈克立刻摆了摆手，尴尬地说道：“如果不想说也没事，是我多嘴了。” “迈克，你对银色十字会到底是什么感觉？”察觉到迈克一直以来下意识的试探，凯特问道。 迈克一怔。 凯特用余光注意着他：“你的父亲现在还在十字会里吗？” 闻言，迈克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他的脸色苍白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捏紧成了拳头。 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道：“父亲在五年前死了。” 凯特一愣，没有再问下去。 迈克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木匠家里。 这位木匠似乎专门为银色十字会打造木桩，除此之外，他还为猎人们制作银质武器和圣水，可以算是一个专门的吸血鬼武器师。 看到凯特的时候，这位木匠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非常熟练地接过迈克递给他的钱袋，用拇指指了指他身后。迈克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没多久就带出来两袋东西。 离开木匠家里，迈克才小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对付吸血鬼的武器。” 凯特随意打量了下那两袋东西，便移开了目光。 迈克跟在他身后，忽然说道：“莱斯特，你一定要小心。” “你是指什么？”凯特淡淡问道。 “……赫尔比夫大人……他的眼中除了吸血鬼没有别的东西，就算你是他的儿子，”可以感觉到迈克的犹豫，然而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他不信任你，这些木桩最后都会刺到你的身上。” 凯特说道：“……迈克，你才应该小心，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迈克没有回答。 两人走到银色十字会的教堂附近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一个男人。 男人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身上的衣服有些褴褛，脸上也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一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乞丐。 “那个人是谁？”迈克疑惑道。 而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迈克一晃神，就见凯特出现在了那个男人身边，扣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压到了树上。 迈克一惊，立刻拎着两袋东西跑了过去喊道：“莱斯特，你在做什么？！” 凯特紧紧扣着男人的脖子，男人蓝色的双眸震惊地看着他。 迈克跑近，就听到凯特冷漠地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莱斯特！”迈克喊道，“放下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着那座教堂？”凯特缓缓说道，“显然这个人知道那是银色十字会的总部。” 金发男人抓着凯特的手，痛苦挣扎着。 “莱斯特！”迈克生气地说道，“作为你的人类搭档，在你失控的时候我有义务控制你，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把这个东西刺到你身体里去了！” 瞥到迈克手中的一根木桩，凯特的手一松。 男人立刻捂着脖子咳嗽了起来。 迈克喘着气，盯着凯特，手中紧紧握着木桩，迟迟没有放松下来。 金发男人慌张地看了眼凯特，又看了眼迈克，声音干涩地说道：“我、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我、我只是很饿……”他躲避着凯特的眼神，“而、而且你是什么怪物，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闻言，迈克捂住了额头：“莱斯特，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 “吸、吸血鬼？”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凯特盯着这个男人，几秒之后冷漠地说道：“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 男人瑟缩了一下。 迈克从衣服里拿出了几枚铜币，放到了男人手中，安慰着说道：“抱歉，你走吧，去买一点东西……不要随便靠近这里，知道吗？” 男人迟疑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凯特一眼，就转身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迈克望着男人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一个怪人。” 回过头，才发现凯特已经朝着银色十字会走去。 凯特捏紧了拳头，紧绷着脸穿过教堂，一直到了地牢。 看见那两个守门人，凯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伯威尔兹，开门。” 两个守门人犹豫了下，说道：“会长说，任何人要见伯威尔兹，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凯特的脸色沉了下来。 两个守门人似乎有些害怕，却没有退步。 凯特转身，又朝着教堂走去。 走到赫尔比夫的房间门口，那扇门刚好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凯特时微一躬身。 凯特走了进去，看向房间中那个老人：“父亲。” 赫尔比夫向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莱斯特，我刚好有事要问你。” 凯特走了进去，关上门，和赫尔比夫面对面坐在了椅子上。 “我听兰顿说，血族审判那个异族领头人的时候，你也被带进审判所里去了？” “是的。” 赫尔比夫盯着他：“那个异族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叫米修斯睿摩尔，是一个追求永生的人类，他炼出了一种石头，叫做‘哲人石’，这种石头可以将人类转化成血族。” 赫尔比夫捕捉到了关键的地方：“在不需要血族转化人的情况下？” 凯特点了点头。 赫尔比夫沉吟着，皱起了眉头。 “他被血族抓住的时候已经发展出了十多位血系，而通过谈判，他也成功地被血族暂时接纳了。不过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加入血族，就看米修斯是否真的能做到他承诺的事情。” “他承诺的事情？”赫尔比夫咀嚼着这句话。 “没错，”顿了顿，凯特说道，“他给血族带去的礼物，是他口中所说的‘第六元素’。” “那是什么东西？” “他把那个东西叫做另一种哲人石，说是……可以让血族死而复生的存在。” 这句话令赫尔比夫沉默了下来。 他的脸色沉到可怕，显然这件事情在他的预料之外。 凯特注视着赫尔比夫，说道：“我刚才来找父亲，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血族给米修斯的时限是十年，我们必须在他完成那个东西之前抓住他，不然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赫尔比夫带着怒意起身：“杀了一个伯威尔兹，出来一个第六元素，血族只会更加猖狂！怎么能让这种东西出现在世界上！” 凯特垂下眼帘：“所以必须从伯威尔兹的口中问出米修斯现在真正所在的地方。” 赫尔比夫背对着他：“伯威尔兹已经不是亲王了，他会知道这种事情吗？” “他必定知道……现任的亲王米歇尔，只是一个离不开伯威尔兹的幼稚的男人罢了。” “但是你确定你可以从伯威尔兹的口中得到你想要的情报？” 凯特没有立刻回答。 赫尔比夫回过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已经长大成人的自己的儿子。 “父亲……你知道伯威尔兹戒过血吗？” “是吗？我的确不知道这种事情。”赫尔比夫看起来嗤之以鼻。 “他戒了将近五百年的血，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破了戒。” “为了什么？” 凯特回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为了我。” 铁门被打开，脚步声一下一下在吸血鬼们的嚎叫声中穿过。 打开最后一扇门，房间中被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抬起头，面目全非的容颜下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依旧带着熟悉的光芒。 “一天不见，凯特，我想你了。” 凯特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将门关上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艾力克到底去了哪里？！” 第五十二章：银色十字（五） 听到凯特的质问，布劳德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深处是凯特看不懂的，陌生的思绪。 凯特盯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他会从城堡消失？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布劳德开口，慢慢说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凯特吐出这句话，随即沉默了下来。 地牢内寂静无比，尽管已经关上了门，可是依旧能够听到从门外走廊传来的凄厉的喊叫声。 而布劳德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凯特。 那道目光让凯特觉得仿佛有沉重的大石压在了自己肩头。那种力量让他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 凯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布劳德的目光是深沉的，是温柔的，可是从未让凯特这样害怕过。陌生的酸涩感从腹部升起，慢慢向胸口涌去，当听到布劳德轻轻一声叹息时，凯特一直紧捏着的拳头松开了，仿佛整个人都松懈一般。 他怔怔地站在原处，就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你见到他了？” “……他在首都。” “是吗，”布劳德轻声喃喃，“我让他离开凯梅利，也不要来首都，看来他并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释放他，就像释放你的那几个血系一样？”凯特木然地说道，“艾力克是人类，并没有被你转化成吸血鬼。” “没错，”从布劳德被毁损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只是希望他不会被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血族的事与他无关。” “艾力克在你身边跟随了几十年，不会什么都不管只顾自己离开，”顿了顿，凯特移开了目光，不再看着布劳德的脸，轻声问道，“你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凯特。” “我想知道真相，”凯特打断了他，冷冷说道，“你在我们离开玛莎卢拉，前往天鹅城之前就吩咐过艾力克了吗？” 经过长久的沉默，布劳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没错。”这次的回答非常简单，仿佛他们的谈话终于步入了正轨。 凯特也继续问道： “你让他离开城堡？因为不用过多久，猎人们就会来猎杀你，是吗？” “是的。” 布劳德的声音非常平静，而凯特也是如此。 “可是你并没有带着我一起离开玛莎卢拉，明知道会有危险依旧和我一起回到了城堡，并且在那里转化了我，”凯特停顿了几秒，“你知道我会背叛你？” “……”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凯特回过头，看着布劳德说道，“我的记忆也是在被转化成血族的时候才回到我的身上，你又怎么会料到这些事情的发生？” 布劳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凯特的脸上，两人的目光仿佛在进行着拉锯战，就和往常每一次凯特执着于某件事物时一样。 终于，某一刻，布劳德动了动嘴唇：“……凯特，你知道吸血鬼猎人都是怎么被转化而来的吗？” 凯特蹙了蹙眉头。 “吸血鬼猎人的转化人大多都是吸血鬼猎人，人类的猎人协会就像是一支小型的血族氏族一样，和我们一样繁衍进化着，因此很少有血族知道——其实当他们的血系成为猎人之后，他们之间的牵系就断了。” 凯特一愣，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布劳德缓缓地说道：“凯特，从你被我转化成功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感受到你的存在过。” 凯特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一刻他的大脑已经彻底空白。 地牢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下来。 过了片刻，布劳德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我对你的了解，还要回溯到很久以前……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凯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知道……我是猎人协会会长的儿子？” “就像是猎人能追寻到血族的气味一样，血族也能感知到猎人的接近。虽然没办法验证，不过我的感觉不会出错……丢失了记忆的小孩，带着天生对捕猎的敏锐感，仿佛是早就被训练成本能了一般……如果这次依旧是赫尔比夫的游戏，或许没有那么容易可以结束吧。” “……所以你为了顺应我父亲的计划，将我留了下来？”凯特觉得喉咙非常干涩，连说话也非常艰难。 “凯特，你的血味的确非常特殊，”布劳德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原本打算将你放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再找一个时机将你的尸体送还给你的父亲。” 凯特的身形凝固在了原地。 “虽然我的计划很快就改变了，不过没错——至始至终我都知道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 凯特不再说话。 他感觉到布劳德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可是他没有丝毫的力气去注视吸血鬼的双眼。 左胸胸腔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感，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凯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劳德说的这些话，让凯特回忆起许多细节。 记得他刚来到玛莎卢拉，布劳德就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布劳德对他说，如果想要离开，就要立刻离开，再迟的话，就会来不及了。 那时候凯特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现在看来，布劳德的意思非常明了。 ——如果他再不逃走，布劳德就会杀了他。 还有，布劳德是否也是从最开始就知道里奥山上并不是为了永生？ 里奥寻找着一切契机造访城堡，只是为了关注凯特，关注他和布劳德之间的变化，然而不论是里奥还是凯特，当他们一个自以为成功地欺骗了这个金发吸血鬼，而另一个完全没有了自己的记忆的时候，布劳德却一直站在黑暗之中，冷静地旁观着他们。 千年的时间让这个吸血鬼的心境再也不会为什么事情轻易地激起波澜，而凯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布劳德的掌心之中，茫然四顾，却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凯特扯了扯嘴角，哑声说道：“布劳德，你最开始看到我，是不是就已经看到了我的一生？” 他后退了一步，垂下了眼眸，呼吸也轻颤起来：“即使被绑在十字架上，你依旧那么冷静，因为你已经看到了未来？” 凯特曾经以为自己对于布劳德而言或许会是特殊的。 他和兰顿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作为一个人类在布劳德身边跟随了九年。他曾经思考过他的人生，也慎重地考虑过他的选择，他的每一步都并非单纯为了欲望而生。 然而或在布劳德的眼中，他和兰顿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都只是些平凡的个体罢了，轻易地就能被他看透。 “凯特。”熟悉的嗓音轻念着他的名字。 “你改变了初衷，打算转化我，可是我选择了成为猎人，这也是你早就知道的结果吗？！”凯特的声音慢慢变大，左边胸腔内的痛苦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为什么要任由我把你抓到这里来？凭借你的力量，想要在当时的城堡内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是吗？还是说你果然在寻求死亡！” 说完最后一句话，凯特睁大了眼睛。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脚步向后微微挪动，索性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铁门发出“砰”的声音猛地被砸上，而牢房内再次寂静了下来。 布劳德被束缚在十字架上，久久地望着紧闭的铁门，双眸是最深沉的蓝色。 凯特被一个吸血鬼半路拦了下来。 当那人看到凯特鲜红的眼睛和嘴中的獠牙时，他先是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然而很快就将自己的神态收敛了，毕恭毕敬道：“莱斯特大人。” 凯特喘着气，这个时候他不想见到任何人，所以他扭转了脚步，再次进行了瞬移，然而很快就被扣住了手腕，停了下来。 那个吸血鬼猎人松开了手，尴尬地笑着说道：“您刚从外面回来吧？刚被转化成吸血鬼猎人的这段时间吸血欲望比较难以控制，您还是尽快喝一杯血吧。” 凯特的神态僵硬，反应也有些迟钝，似乎根本没听懂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吸血鬼猎人见凯特麻木地看着他，愣愣道：“莱斯特——” “大人”两个字还没出，凯特转过身，盯着他冷不丁地问道：“你的转化人是谁？” 吸血鬼猎人闻言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答道：“是拉比康诺夫。” “他也是猎人协会里的吸血鬼吗？” “不……他在五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出了意外，”吸血鬼的神色有些黯然，“不过拉比的转化人霍尔大人依旧在协会当中，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猎人。” 凯特听着他的话，望着地面发着呆。 回想着布劳德的话，他一直停跳到现在的心脏慢慢重新恢复了节奏。 凯特抬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曾经许许多多次布劳德仰望着月亮的场景。 布劳德坐在城堡门前石阶上望着月亮等待着他回来的模样，布劳德坐在窗台边在月光下看着书本的模样，布劳德站在西塔的顶端，迎着晚风看着月亮的模样。 沐浴在月光下的布劳德犹如夜晚中的神只，孤独而又沉寂，仿佛黑暗的世界都是因他而生。 他是凯特心中唯一的神，是凯特一直以来的信仰。 凯特对他迷恋，对他虔诚。 信仰是难以改变的，若非是生死一般的大事很难动摇。 凯特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自己过去所做的选择和将来会做的选择，然而胸口的钝痛感却并未消失。 “莱斯特大人……” 那个吸血鬼猎人试图地呼唤他。 凯特动了动。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微微垂下了头。 黑发落到了额前，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在月光下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凯特转过身，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与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迈克此时也找到了他，向他跑了过来。 当他在凯特的面前停下，看清凯特的表情时，他愣了愣，担忧道：“莱斯特，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特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确定？从刚才起你就变得怪怪的，是因为刚才在教堂外的那个人吗？” “和那个人无关，”凯特迈步，走向前方，眼眸中的深褐色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只是伯威尔兹不肯说出吸血鬼异族的具体位置，我们只能先从可以消除诅咒的那个人开始着手了。” 第五十三章：除咒师（一） 然而很快，凯特就感觉到自己被搁置在了一边。 赫尔比夫偶尔会叫他过去问一些事情，然而每一次实际的外出任务都没有让他参加。 凯特再次见到兰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消灭吸血鬼的热潮从凯梅利城开始，渐渐地向其他城市蔓延。然而尽管赫尔比夫还没有在首都正式地开始行动，坎塞尔里的人却已经听闻了一些谣言，变得不安起来。为此，国王陛下将赫尔比夫叫进了皇宫。 “你知道为什么国王会生气吗？”大概是无聊了，兰顿竟然开始和凯特聊起这种事情来。 凯特靠在门上，看着双手作枕躺在床上的吸血鬼，没有回应。 “因为五百多年前有过一次‘异端审判’，全世界的人类都在猎杀血族，审判血族。他们质问血族从何而生，为什么在躯体死亡之后还能活着。然而血族不告诉他们这个秘密，他们便说我们是魔鬼脚下的臣民，当我们的肉身被埋在坟墓之下，恶魔就会经过我们的坟墓，将我们从另一个世界唤醒……”兰顿的脚尖轻悠悠地晃着，“那时候的人类因为陷于极度的恐惧当中，误杀过不少无辜的人，世道变得十分混乱。” “你的父亲是个极端的人，他想将世界引向再一次的‘异端审判’，可是国王却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家变得动乱。”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时候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凯特终于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兰顿摊了摊手。 凯特突然问道：“你想去看看布劳德吗？” 兰顿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轻嗤道：“为什么我要去看他？” “一月的时候，我和布劳德来过坎塞尔。”凯特没有直接回答兰顿的问题。 兰顿眯起了眼睛，等待着凯特的后文。 “我找到了一位有名的占卜师，你知道那个人吗？” 兰顿的眸光闪了闪：“墨菲西格林？” “他说过布劳德的命运将会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那个人不是我，”凯特云淡风轻地说道，“他现在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他身上剩余的情报，可是如果那些情报我们永远也得不到，那么他的存在价值于我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们那个除咒师的下落你们就会释放他吗？凯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兰顿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你想让我认为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掌握布劳德命运的人就是我？你真的以为我会就这样信以为真？” “如果从他的身上得不到任何进展，父亲很快就会失去耐心，公开处死他。” 兰顿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你真的觉得只要那个吸血鬼是布劳德伯威尔兹，我的父亲就不会这么轻易对他下手了吗？”凯特冰凉的嗓音不带丝毫情感，“越是是强大的敌人，在他还不能动弹的时候，就越要尽快地断绝一切的可能。” 兰顿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你在演戏。” 凯特回应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兰顿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我不信你真的背叛布劳德了。” “那么你是真的背叛布劳德了吗？” “……” 兰顿感觉到凯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直达他的脑海，看穿了他的一切。这种感觉不禁让他有些恼怒：“不过是个出生了才没多久的婴儿，不要再自大了，凯特！你以为忠诚对于血族而言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吗？你别忘了，狼血会腐蚀我们的身体，会让我们衰弱，因为我们骨子里就是和狼犬完全不同的生物！” “是吗，”凯特不置可否，站直了身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说出除咒师的下落，让我们的优势变得更大？” 兰顿咬牙切齿地看着凯特。 凯特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之前我去见布劳德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兰顿冷冷道：“什么事情？” “他说……其实当血系转变为猎人的时候，转化人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兰顿一愣。 凯特缓缓说道：“所以他在我转化成功的那一刻就知道我选择了成为吸血鬼猎人。” 兰顿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兰顿，你也是一样。” 看着褐发吸血鬼满脸茫然地低下了头，凯特转身，手放到了门上。 “另外还要告诉你的是，如果要处置布劳德，父亲应该会选在白天。普通的吸血鬼，我们向来会在晚上将木桩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在十字架上流干血液。可是对于布劳德，父亲说，阳光是给予他的最后的馈赠，灰飞烟灭是他最好的下场。” 语罢，凯特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子内静悄悄的，兰顿怔忪地坐在床边。慢慢的，他的双手收紧，指甲刺入了掌心，流出了黑血。 看到站在门外，胸前挂着十字架的黑衣男人，凯特的脚步顿了顿。 “赫尔比夫大人已经回来了，让您过去见他。” 凯特点了点头，扭转脚步向长廊走去。 见到凯特的时候，赫尔比夫依旧是那个问题——“有什么进展吗？” 凯特摇了摇头。 赫尔比夫阴沉着脸：“他真的以为我们会无止尽地收留他吗？！如果再不肯开口，他的去处就只有地牢了！” “再等一段时间，他就快要行动了。” 赫尔比夫看向凯特：“你怎么知道？” “……因为就如我之前所说，他并没有真的背叛伯威尔兹，”凯特垂下了眼帘，“知道伯威尔兹死期将近，他不会继续沉默下去的。这段时间可以将他门口的守卫人数减少，不过必须暗中盯着他的行动。” 赫尔比夫闻言摸了摸胡子，看着凯特的目光变得饱含探究：“莱斯特，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问你。” “什么事？” 赫尔比夫站起身，走到了罗兰的画像旁，背对着他说道：“就算你恢复了记忆，你有九年的时间呆在伯威尔兹身边也是事实。为什么你就这么确定回到我的身边一定是对的……你从来没有疑惑过吗？” “我从来没有疑惑过。” “哦？”赫尔比夫偏了偏头。 凯特的声音没有迟疑，非常坚定，因此语调也始终是很平静的。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什么事情对我而言是正确的。” 赫尔比夫轻笑着说道：“血族是永远不可能被人类所接受的。” “所以我会等父亲再次地信任我。” “你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相信人类血缘之间的牵绊，永远都要比吸血鬼血液之间的牵绊要来的深厚。”赫尔比夫苍老的声音就和当初出现在凯特脑海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凯特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听赫尔比夫继续说道： “不过这次的事情就先交给菲尔吧，如果兰顿有所行动，以你目前的力量也是敌不过他的。” 菲尔就是一直负责监督兰顿的那个男人。 “是。” 赫尔比夫挥了挥手，凯特起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快要打开门的时候，赫尔比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莱斯特，如果这次真的顺利找到了那个除咒师，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凯特轻声说道，“将伯威尔兹带到阳光之下吧，从他的身上已经得不到任何的情报了。”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凯特闭上眼睛打开门，走了出去。 离开赫尔比夫的房间，凯特很快就见到了从前几日开始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名叫艾尔，他每天夜晚都会为凯特准时地送去一杯血，似乎就怕凯特忘记。而从凯特回到银色十字会以来，他是除了迈克以外唯一一个愿意接近凯特的人。 “谢谢你。”凯特接过杯子说道。 “不用，”艾尔笑着说道，“如果不按时喝血的话，就算是吸血鬼猎人欲望也是会失控的。如果莱斯特大人发生这种事情……”他尴尬地没有说下去。 如果是他发生这种事情，恐怕就是给了那些一直在警戒着他的人一个铲除他的理由了吧。 凯特自然能够感觉到这个地方传递给他的敌意。就算他为猎人们提供了许多讯息，他对他们而言依旧和兰顿没什么差别，是不可信任的。 就在这时，迈克远远地走了过来。 看到迈克，艾尔立刻说道：“那我先走了，莱斯特大人，凌晨很快就要到来，请您好好休息。” 看着艾尔离开的背影，凯特对着走到他身边的迈克问道：“你认识他吗？” 迈克沉默了几秒，说道：“他的转化人以前是我父亲的搭档。” 凯特转过头，看着迈克，眼中有些疑问。 迈克犹豫着，低声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回想之前和迈克相处时那些微妙的细节，凯特蹙眉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迈克咬着下唇，依旧不肯开口，凯特说道：“你可以相信我。” 迈克颤抖了下。 长廊的前后已经没什么人影，吸血鬼猎人们都已经各自进了无光的房间，而人类们也就快要从睡梦中醒来。 迈克似乎在内心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斗争，最后他扯了扯凯特的衣角，轻声道：“进你房间里去说吧。” 凯特带着迈克到了他的房间里。 迈克确认门已经锁上了，轻轻舒了口气。 凯特点燃蜡烛，回过身观察着他的神态——迈克似乎一直对周围的十字会成员抱有若有若无的戒备之心。 迈克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到了床头，看似情绪有些低落：“其实我父亲和他的搭档的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赫尔比夫会长什么都不说，我只知道他们那次原本是要去处置一个猖狂地在坎塞尔袭击人类的吸血鬼。后来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封他留给我的信。” 第五十四章：除咒师（二） “信上说了什么？” “……”迈克咬了咬下唇，说道，“他让我尽可能地远离十字会，说十字会只是一群发了狂的吸血鬼抵制者……他还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他能够活下来的话，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 凯特一愣，蹙起了眉头：“是谁告诉你你父亲的死讯的？” 迈克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止听到我父亲的死讯，我还看到了父亲的尸体，他的确是死了……可是会长告诉我父亲是在任务中丧命的。” “你并不相信。”凯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在父亲留下这样的信之后，我要怎样去相信他的死因只是这么简单？！”迈克扯了扯嘴角，“没错，猎人在任务中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在进入十字会之前就要做好牺牲自己保护人类的准备，这些话在我还是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了！我的母亲也是在我十岁之前就去世了，原本父亲的死亡并不应该让我介怀到现在……可是父亲的死亡并不是这么简单，然后我又想到，如果母亲的死亡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呢？十字会到底是怎样一个组织，我们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凯特注视着迈克。 迈克是小时候唯一愿意接近他的人。 十字会中有好几对夫妇，和凯特同龄的孩子有许多，可是那些孩子被告知他是会长的儿子，总是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而那时的凯特一心只想学习和吸血鬼有关的一切，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他只要父亲的赞赏就够了。 他沉默寡言，被人说是孤傲自大，而迈克总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练习射箭，练习剑术，一边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对他说话，告诉他最近十字会里有谁结婚了，有谁吵架了。 迈克就像是凯特和周围世界的联系者，他一直都非常乐观地看待这个世界。 然而显然，父亲的死亡成为了他心中的秘密，他藏掖了这个秘密五年，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年那种活力。 “莱斯特……”迈克的蓝眸在烛光的闪烁下也是暗淡无光，“我一直在想，你明明有机会离开十字会，为什么要回来？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离开这个地方，说不定就能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了……可是你也必须回到这里，是吗？因为会长是你的父亲……” “这几年一直有人监视你吗？”凯特问道。 迈克迟疑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真正地看到他们，不过我能感觉到。” “又或许根本没有人在监视你，那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凯特的话让迈克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迈克，你不会轻易离开十字会，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也是你和你父母的回忆所在的地方。我知道这些，我的父亲也知道这些，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找人看住你。”凯特说道。 闻言，迈克自嘲道：“莱斯特，你也觉得我是废物吗？”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说完，凯特停顿了下来。 迈克在十字会接近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因为他已经怀疑起了十字会，对其他的所有人都竖起了戒备之心。在告诉凯特这些事情之前，他必定考虑过凯特是赫尔比夫的儿子这件事情，可是他依旧选择了将这些秘密说了出来。 凯特也坐到了床上，沉默了几秒，他开口说道：“血族之中有克制着自己欲望的人，有希望能通过十字会和人类保持平衡的人，当然也有想要吸光所有人类的血的人。” 迈克怔了怔。 “就像十字会当中有人想要和血族和谐相处，也有人想要消灭光所有的血族一样——可是罗兰的时代之后的十字会，理应是要和血族保持平衡的。如果有打破平衡，杀戮人类的血族存在，猎人就要出击，然而实际上，父亲对于猎杀血族并没有一个标准。” “什……什么意思？” “小时候，父亲曾经带我去看过许多次血族的处刑仪式。有的血族在死前哀求他，说他们并没有伤害人类，只是希望和过去一样普通地生活……”凯特的目光仿佛触及了过去的记忆，“那时候的我以为那些只是恶魔临死前的辩解……” “那么现在呢？”迈克紧张地问道。 凯特看了他一眼，说道：“血族并不是个个都是吸血狂魔，真正看不起人类的血族是不会哀求人类的。” “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为什么……”迈克的喉结滚动了下。 “我的选择早在九岁离开十字会的时候就被父亲定下了，除了暂时回到这里，我别无选择，”凯特轻声说道，“而且时隔这么多年，我对于失去记忆前的事情也非常困惑。” “困惑？” “为什么父亲要告诉我那么多谎言？他杀死了许多无辜的吸血鬼，为了消灭世界上的吸血鬼，甚至不惜牺牲同伴。”如果迈克的父亲真的是因为对父亲的决定提出了质疑，而被父亲当做“背叛者”处决，那么父亲所谓的正义又在哪里？ 不允许违背他意愿的人产生，不允许违背世界常理的存在产生，世界只能按照他的想法发展……而他还想要把这些理念传递给凯特。 他告诉凯特吸血鬼是不可饶恕的，只要吸血鬼存在一天，人类总有一天会灭亡。 他告诉凯特，布劳德伯威尔兹是一个暴君，是血液至高的怪物。 “他展现给我的并不是真正的世界，他带给我许多谎言，将我塑造成一个可以任由他操控的傀儡，”凯特深褐色的眼眸非常沉静，“我原本以为这些可能只是记忆太过久远而产生的错觉。” “可是现在呢？” “就如我所说，父亲处决血族并没有一个标准，只要是血族就是他的敌人。”“醒来”之后的凯特所看到的赫尔比夫与印象中的模样相差太多……布劳德和艾力克为他带去了真实的世界，让他从围绕父亲而转的世界里脱离出来。 凯特差不多能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曾经想过要独自面对一切，可是赫尔比夫一步一步的计划让他无路可退。然而就算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凯特也只能去面对——回到这里之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五天后的夜晚，教堂里忽然骚动了起来。 长廊里来回响起奔跑声和喊叫声，凯特坐在床上。 忽然，门被撞击了下，发出“砰”的一声。 凯特下床，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打开了门。 门口没有任何人，然而地上躺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凯特将卡片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巫术阵和恶魔图案，眸光闪动。 艾尔瞬移的时候刚好经过这里，看到凯特时停了下来，急急说道：“莱斯特大人，兰顿闯了地牢，被拦截下来之后就逃跑了！” 凯特垂下手，问道：“有人跟住他了吗？” “不知道，不过已经有人追出去了。”艾尔说完，微一躬身就再次瞬移离开了。 迈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喊道：“莱斯特！那个吸血鬼逃走了！” “他不会有事的。” “什么？”迈克茫然。 “既然能够在被人追杀的同时还把线索交给我，说明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想起当初在埃西亚杀了一个领主的人类，凯特低声说道。 “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迈克似乎依旧对现状感到不解。 “和我去一个地方。” 首都坎塞尔不管是冬季还是夏季都森严戒备。 窗外楼下的街道有士兵缓缓巡逻而过，墨菲正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袋中，忽然从头顶上落下来的阴影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猛地抬头，就看到了黑发青年蹲在窗台上，单手扶墙，另一手还扛着一个金发青年，后者已经头晕眼花。 “你……”看清黑发青年的模样，墨菲吃惊道，“你是冬天时的……你变成了吸血鬼？！” 凯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吓得墨菲后退两步，惊疑不定。 凯特将迈克放了下来，迈克两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所幸连忙扶住了墙。他喘着气，流着汗说道：“莱、莱斯特……以后在瞬间移动的时候千万不要带着我……” 凯特默默地看了迈克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了墨菲身上。 墨菲依旧打量着凯特，不敢轻易说话。 凯特走过去，墨菲就后退。衣袖之中滑出一张卡片，凯特将卡片扔了出去——墨菲刚好靠到墙面上，而卡片则是直直插入了墙中。 墨菲的额头滑下冷汗，就听凯特用清冷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欺骗过猎人的？我以为为了找到除咒师，父亲早就已经彻查过一些可疑的人了。” 墨菲干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兰顿已经逃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正因为他把猎人引走了，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凯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就是那名除咒师，是吗，墨菲？” 墨菲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慢慢转动眼珠，瞥了眼脸庞边的那张卡片，墨菲叹了口气：“兰顿告诉你的？” 凯特没有回答。 墨菲离开了墙边，抓了抓头发，嘟哝道：“他真是到死都不放过我，尽是给我添些麻烦！” “到底是怎么回事？”迈克好奇地看着墨菲问道。 墨菲坐到床上，沉默了几秒，说道：“之前的确有猎人伪装成普通人来试探我，不过平时我给人占卜时用的都是普通的占卜牌。” “你用普通牌也能占卜吗？”凯特蹙了蹙眉。 “当然不行，可是那些人是很好糊弄的，”墨菲摊了摊手，“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随便说点什么他们都相信，只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无聊了！在猎人眼中，我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人罢了！” “可是我来找到你的时候，你用了巫术牌。” “因为兰顿说过你们会来首都，他说如果你找到我的话，就让我给你来一次真正的占卜。” 凯特的眼中划过惊讶的神色，随即又了然。兰顿一直关注着布劳德，自然会知道他们来到了首都。不过凯特当时会找到墨菲只是偶然罢了。只是如果没有那次偶然，或许就算现在兰顿给了他提示，他也不一定能够找到墨菲。 一旦让墨菲离开了主城…… 凯特瞥了眼放在床边的行李袋。 注意到凯特的眼神，墨菲立刻紧张了起来：“我知道猎人协会在找我，为了保命我只能尽快离开！事先说明，我是不会跟着你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的！” “莱斯特？”迈克看着凯特的背影，顿了顿，问道，“你……要转变诅咒吗？” “什么？！”墨菲惊异地看着凯特。 凯特站在房间之中，平静地说道：“我需要一次再选择，帮我消除完诅咒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过离首都越远越好，也不要接近天鹅城，那是几乎占领整个克罗地亚王国地下世界的中心，是梵卓族的首都。” 第五十五章：除咒师（三） “你……你要再选择？”墨菲愣愣道，“你想要变成血族？就算猎人协会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可是吸血鬼猎人的欲望至少是可以控制的！”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诅咒才能控制血族的欲望，”凯特淡然地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决定是成为猎人还是血族的。” “可是……可是也不一定要这么做吧？”迈克勉强笑道。 “我要把‘联系’再一次找回来。” “什么？”迈克显然没明白凯特的意思，墨菲也是满脸茫然。 墨菲看着凯特沉默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不想了解这么多，只要你变成血族之后不会马上吸干我的血就行！” 迈克看了看去翻行李包的墨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凯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想要消除诅咒是很简单的事情。” 凯特脱掉上衣之后，墨菲用笔在他的背后画着巫术阵。 “我从小就能够通过巫术阵和‘力量’交流。” “力量？”迈克皱眉。 “就是发动诅咒的力量，你也可以简称它们为巫术力，”墨菲那笔在虚空之中点了点，“巫术力其实就是自然的力量，只不过是自然界中黑暗的力量。” “你可以和它们说话吗？” “不，他们没有嘴巴没有鼻子，我不可能和他们聊天，”墨菲嘟哝道，画完了最后一笔，“可是……怎么说呢，我能够感知它们，通过意识来和他们交流。” “我会让它们不要再依附在你们身上，撤回对你们的影响。” “那么它们从施咒人身上夺走的东西呢？”凯特冷不丁的问道。 墨菲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会还回去的，交易就是交易，曾经兑现过，就再也不可能撤销了。” “……” “你准备好了吗？”墨菲问道，“可千万别后悔。” “不会的，”凯特轻声自喃，“我永远不会后悔。” 墨菲吐出一口气，单手放在了凯特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迈克屏住了呼吸，神情复杂地看着凯特。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那一缕射入房间内的月光，仿佛是在注视着神圣的金色阳光。 慢慢的，凯特背后的巫术阵型发出了紫色的光芒，而凯特和墨菲的头发飘扬了起来。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两人周身旋转着，具现化作一股旋风。 凯特闷哼一声，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然而他紧抿着双唇，似乎正在极力忍耐。 他眨动着眼睛，眼角沁出黑色，很快就化作一滴血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莱斯特……”迈克担忧地喊道。 就在一瞬间，凯特的身上喷洒出了一阵血雾！ “唔——”凯特睁大了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的瞳孔之中有一点红色，仿佛是滚动着的血珠。 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是墨菲的轻喃声。 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凯特什么也看不到。 混沌之中，他的眼前闪现过许多画面。 六岁的他拉弓射箭，赫尔比夫手把手地教着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七岁的他站在教堂之中，和迈克手牵着手，看着赫尔比夫将木桩刺入吸血鬼的心脏，又猛地拔出！吸血鬼被绑在十字架上，在一瞬间的哀嚎后失去了气息，黑血不断地从胸口涌出，周围响起了欢呼声。 八岁的他看着书本，赫尔比夫指着书中的几个字，那是布劳德的名字。 九岁的他站在闪耀着烛光的房间中，赫尔比夫按着他的肩膀，眼中是疯狂之色，两人的脚下是巨大的巫术阵。 十岁的他站在西塔的顶端，被身后忽然伸出来的修长的双手抱起，被搂入怀中。 十一岁的他躺在宽大的床上，金发男人坐在床边，轻柔抚摸着他的头发，倾身对他低语。 …… …… 同样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可是同样为他带去了谎言。 然而什么是暧昧的谎言，什么又是邪恶的谎言？ 只有追寻到一切的真相，凯特才能前进。 曾经的他不明白赫尔比夫在想什么，可是布劳德为他带去了答案。 那么布劳德在想什么？ 曾经真的想要杀了他吗？爱过他也是真的吗？那么现在的他呢？ 是真的想要寻求死亡吗？ 曾经那颗在他口中的，还未发芽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了吗？ ——如果能够重新拥有和你之间的联系，我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吗，布劳德？ 心脏跳动地非常激烈，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还是人类的时候。 凯特感觉到眼眶里的温热的液体，这种错觉如此地美妙。 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点光芒。 左边是暗红色的光晕，右边是鲜红色的光晕，代表着两种不同的选择——是选择让血液染上邪恶，成为人类口中“恶魔的奴仆”，还是选择保护人类，保护他曾经拥有过的鲜活的血液？ 当紫色光芒暗下去时，凯特睁开了眼睛。 迈克浑身僵硬，神色小心地注视着他，仿佛是想要看清楚被改变的那一刻他的模样。 墨菲松了口气，放下了手。 “……” 过了片刻，凯特吐出一口气，僵硬地动了动肩膀。他弯下腰，捡起衣服穿了起来。 “那我……”墨菲讪讪道。 “不要再让任何人找到你。”凯特低声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被兰顿找到啊，毕竟在知道自己的不寻常之后，我就刻意隐藏自己了，也不知道兰顿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墨菲嘟哝着。 凯特的手指顿了顿。 穿好衣服之后，他走向迈克，说道：“走吧。” 迈克拉住了他的手。 凯特回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顿，轻声道：“迈克，当初在教堂中遇见你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 “走吧，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深夜，教堂陷入了混乱之中。 凯特一步一步走在地牢的长廊中，两边依旧是哀嚎声。 这条长廊很短，仿佛一步就能跨到尽头，也很长，尽头的那个房间仿佛远在天边。 当走进去关上门，将外面的声音隔绝掉之后，凯特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转身。 金发吸血鬼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已经恢复了不少，身上的皮肤在慢慢地愈合，不再似半个月前那样狰狞。然而脸色比过去都要苍白，就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 凯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面前。 布劳德的双眸是很浅的冰蓝色，仿佛能够通过他的瞳孔看到更深处的东西，然而落到了凯特的眼中，却是模糊的一片。 “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你来这里做什么？”布劳德开口问道。 “兰顿逃走了。” “是吗……” 凯特伸手，握住了插在布劳德右臂中的那根木桩，又顿住了。 当初那些人是从布劳德的身后刺入木桩的，因此凯特手握着的是尖锐的那一端。 凯特松开手，绕到了布劳德的身后，然后握住那根木桩缓缓抽了出来。 伤口处的黑血仿佛凝固了一般，可以从那血肉模糊的地方看到空洞。 凯特盯着那个地方，想要用肉眼看着那个地方愈合，然而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有黑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来。 凯特默默地扔掉了木桩，又开始处理其他三根木桩。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出声道：“就算当时的我不会对你产生血液上的畏惧，我的力量比你弱也是事实。” “为什么不逃走？” 布劳德的轻笑声响起：“难道不是因为我想要被杀死吗？” 微一用力，最后一根木桩被抽出的时候又划破了布劳德的皮肉。凯特的手颤了颤，而后松了手。“哐当”一声，木桩落在了地上。 站在十字架之后，凯特垂着头，眼前是一片阴影。 “别说这种话，”双拳微微收紧，凯特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想告诉我，当我开始渴望永生的时候，你却一心想着去死？” “如果是被你杀死的话，我倒是没有任何遗憾。” “那么如果当我的这一天到来，我又能被谁杀死？” “或许是重新走进你心里的那个人。” “不会有那个人。” “永生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你从最开始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凯特的声音有些幽渺，“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想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你自以为一百年对你而言就够了，可是你最后还是转变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了做给赫尔比夫看吗？不，不对，如果是抱着那种目的，布劳德又何必不做反抗地跟到这里来？ 凯特的大脑一片混乱，他默默地注视着布劳德，然而背对着他的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凯特感觉不到他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联系，因为掌控权都在对方的手中。他将所有都交给了这个男人，然而现在看来，他的一切换不来他想要的结果。 如果世界万物都存在交换，当他将自己还活着的证明交给布劳德时，他会得到的又是什么？ 无解。 凯特握住了缠在十字架上的那根锁链，银灼烧着他的皮肤，冒出白烟。 微微用力，链子就断了。 凯特又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布劳德的面前，轻声说道：“喝吧，就算没有人类时的血好喝。” 然而布劳德没有动，只是轻叹道：“凯特……” 黑血就这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没过多久伤口就愈合了。 凯特再次将手腕划破，放到了布劳德的面前。当这道伤口也愈合了，凯特并没有收回手，只是凝固了似的站在了布劳德的身后。 “凯特，”布劳德轻声说道，“每当你这样质问我时，唯一让我伤心的是你竟然完全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凯特一怔。 布劳德偏了偏头，身上的锁链发出了碰撞声。 布劳德冰凉的嗓音传入凯特耳中—— “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凯特睁大了眼睛。 在城堡的那一夜情绪升至顶端时听到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了起来，凯特僵住了。 那时候听到布劳德这句轻飘飘的话，凯特根本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而且当时被布劳德做着那种事，他根本没有余暇去思考，事后也彻底忘了。 “我……”凯特哽住了。 “凯特，我说过，我没有杀你，是因为我改变了主意，我选择转变你，也是因为我改变了主意，”布劳德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中回响着，“我的确无所谓你是人类还是血族。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不论你去了什么地方，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可是我需要你去面对你终将面对的事情。” “……” “你父亲想要杀我，已经想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这么轻易地就让我将他的儿子夺走吗？”布劳德笑着说道，“我的确想要一个全身心只有我的凯特，可是我不想要失去记忆的你——我要你想起过去的一切，作为赫尔比夫的儿子去决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恢复记忆之后的你想要杀了我，我也会欣然接受。” 凯特张了张嘴，布劳德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在脑海中。他喃喃道：“……你说过，就算没有莫顿的诅咒在，我们也会见面。” “因为你会带着你父亲交予你的任务来杀了我。” “可是如果我没杀了你……” “就像直至这一刻，我依旧爱着你一样。” 凯特哑然无声。 “凯特，过来。”布劳德用有些命令的语气说道。 凯特缓缓放下了手，沉默地走到了布劳德的面前。 “抬起头看着我。” 凯特抬起视线，与布劳德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布劳德动了动嘴唇：“把衣服脱了。” “……”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只有这样才能满足我。”布劳德眯起了眼睛。 “……” 凯特有些迟疑，然而他注意到地面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而地牢门外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再次撞上布劳德镇定的目光，凯特紧抿着双唇，伸手将上身的衣服脱掉了，露出了苍白的身体。 布劳德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抚过，凯特的手又移到了腰带上，一点一点抽出来。 抽了一半，他迟疑地说道：“我还有同伴等在外面，你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那么我会在天亮前做完我想要做的事。” 凯特吐出一口气，走过去环住了布劳德的脖子，近距离地注视着他。布劳德的眼眸渐渐转变为血色，凯特很快就沦陷在对方的目光之中。 地牢之上的声音变得非常吵闹，似乎不是简单的喊叫声和来回跑步的声音，其中带有了惨叫声和怒吼声。 而地牢中充满着暧昧的喘息声和低吟声。 十字架上的银链全部都已经断掉，上面只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角落里躺在灰尘中的那把剑反射着银光，剑身上是两个身体交缠在一起的模糊影子。 信仰是一生的事情，若非生死般的大事很难改变。 又或许，生和死只能加深心中的信仰。 因为只有心中有信仰的人，心才能脱离生死的束缚，成为永恒的存在。 两人穿梭过长廊，经过躺在半路上两个被凯特打晕的侍卫时没有片刻的停顿。 刚才在地牢中时，凯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这次的计划非常冒险，可是想要带走布劳德只能趁着兰顿制造出来的这片混乱。地牢门口看守的人数增多了，凯特带着假命令进来，原本以为很快就会被发现，然而除了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外面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也是因为此，凯特才放缓了速度，直到布劳德全部恢复才离开那间地牢。 然而来到地牢门口时，凯特愣住了。 原本把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全都不见了，理应在地牢外等待他的迈克也不见人影。 看到在草坪上厮杀着的人类和吸血鬼时，凯特更是震惊不已。 一抹影子忽然接近他们，见到来人时，凯特开口喊道：“兰顿！” 兰顿的脸上沾染着鲜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勾起了唇角：“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演戏！” 布劳德瞥了眼远处的战场，问道：“米歇尔带你们来的？” “是你的人类随从带着亲王来的，我只是在逃跑途中碰到他们罢了，而且来的不止梵卓族，其他几位亲王也派人过来了。” “艾力克人呢？”凯特蹙起了眉头。 “被亲王勒令呆在外面了。” 下一秒，又有两个身影接近了他们，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米歇尔眯起眼睛扫了眼布劳德和凯特，颇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们两个玩得可真开心。” “你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布劳德淡淡说道。 米歇尔很快就收回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挑了挑眉毛露出了本性。 “天很快就要亮了，请布劳德殿下尽快跟着我们离开！”亚历克斯赶紧说道。 凯特说道：“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先走吧。” 布劳德蹙了蹙眉。 凯特坚定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先和米歇尔他们一起离开。” 见布劳德沉着脸，米歇尔挥了挥手，召来了四五个吸血鬼：“这里还没有这么快结束，我会让我的人跟着凯特一起去，你就先去马车里吧。” 凯特握了握布劳德的手，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就瞬移离开了。 重新回到教堂中，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味。 凯特在长廊中遇到了艾尔。他刚掐断一个吸血鬼的脖子，就被凯特扣住了肩膀。 凯特问道：“你看到迈克了吗？” 艾尔愣了愣：“没有……” 看到凯特身后的几个吸血鬼时，艾尔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莱斯特殿下，这些吸血鬼是你带来的吗？！” 凯特沉默着。 “你……你竟然带人血洗了银色十字会！你可是会长的儿子！” 凯特蹙着眉：“艾尔……” “会长说的没错，只要是血族就是人类的敌人！血族是没有人性的！我们就应该把所有的血族都全部杀光！” 艾尔正要扑向凯特，就被三四个吸血鬼架住了！ 凯特厉声道：“不要杀了他！” 吸血鬼们停手了，一个个都回头看着他。 凯特走到了艾尔面前，迎着对方充满了愤怒的目光，低声说道：“抱歉。” 然后就从地上捡起了一把不知道谁掉下的剑，刺入了艾尔的左腿之中。 艾尔痛苦地叫了声，吸血鬼们放开了他。 凯特最后看了艾尔一眼，做了个手势让吸血鬼们跟上，便瞬移消失在了长廊中。 他最后在教堂前，人们平时做祷告的地方找到了赫尔比夫。 祷告席上染着红色和黑色的血迹，上面还躺着一两具尸体。 蜡烛被从门口进来的风吹熄，只剩下一两团火焰还在燃烧着。 月光也被染上了血色，穿过彩色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而又诡异的影子。 赫尔比夫站在两排座位中间，闭上双眼，似乎正聆听着什么，然而他的周围只有惨叫声。 或许是感觉到了凯特的到来，赫尔比夫睁开了眼睛，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这种声音，就像是在喻示着新世纪的到来。” “父亲，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是吗？从何时起，连你也开始质疑我了，莱斯特？” “罗兰改变世界的方式并不是靠一味的杀戮，”凯特说道，“就算她如此憎恨吸血鬼，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抑制自己仇恨的方式去换取人类和血族之间的平衡。” “可是她所带来的平衡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不是吗？” “因为维系平衡的其中一方有了杀戮的想法，他不再以和平为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那一方至死也不会改变想法，你就会在这里杀了他吗，莱斯特？”赫尔比夫转过身，看向凯特，“你现在站在这里，就是想要劝我停手？” 凯特沉默着。 “真是可笑啊，我将我的儿子送去吸血鬼的身边，交给他一个杀死吸血鬼的任务，没想到却是将他推入了地狱。” 凯特握紧了双拳：“父亲，看看你的周围吧。” 赫尔比夫一动不动地盯着凯特。 “这里才是现实中的地狱！您想要消灭光世界上所有的吸血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牺牲了多少人！” “那些牺牲的人早在进入十字会前就早有觉悟。” “那么迈克的父亲呢？” “……”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和他的同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尔比夫眯起了眼睛：“迈克的父亲？”顿了顿，他勾起了唇角，缓缓说道，“哦？看来这是迈克那小子的又一个把戏。” “什么？”凯特一怔。 下一秒，“簌”“簌”“簌”三声，凯特身边的四个吸血鬼有三个胸口忽然迸射出了血花，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一个和凯特一样茫然地面对这一切。 凯特停止了呼吸，缓缓转身，就看到教堂门口，金发青年脸上染着血，一手持着一把弓箭，一手扯着一根麻绳，绳子延伸出去，绑着瑟瑟发抖的墨菲的双手。 迈克对着凯特微微笑了笑，说道：“抱歉，莱斯特，我父亲的事情是我骗了你。” “我父亲的确背叛了十字会，不过是我杀了他。” 第五十六章：走到阳光之中 “迈克……”凯特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你在说什么？” 迈克一步一步走到了赫尔比夫身边，猛地推了把墨菲，后者就跪在了地上。 他扔掉了弓箭，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墨菲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我的父亲竟然会对吸血鬼抱有同情，在我眼里，不论是吸血鬼还是吸血鬼猎人都有罪，都是该死的。” “你……”凯特觉得说话有些艰难，“那艾尔……” “艾尔？”迈克瞥了他一眼，“我杀我父亲的时候被那只吸血鬼看到了，我也没想过吸血鬼竟然会怕我这么一个人类，的确挺可笑的，不是吗？不过他的转化人的死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后退了一步，回想起小时候和那个金发男孩相处的细节，开始怀疑记忆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回到银色十字会之后，迈克的那些接近，那些关心都是为了欺骗他？ 仿佛是注意到了凯特的神色，迈克叹了口气：“莱斯特，不是我改变了，而是你改变了。明明小时候的你一心只想猎杀吸血鬼，现在怎么会成为吸血鬼的奴仆？看看你的样子，竟然为了一个吸血鬼宁愿转变自己身体里的诅咒，真是被迷惑得不轻！” 凯特盯着迈克，在震惊之后逼迫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迈克背叛了他。 不，应该说一开始，迈克就没有信任过他。 “你知道当初在教堂外面出现的那个人认识我，”想起了那晚的细节，凯特忽然说道，“你故意放走了他，为什么？” “你不是告诉他这里是银色十字会的总部吗？所以我想着，他离开之后应该会带着大批的吸血鬼士兵回来吧。”迈克耸了耸肩。 凯特看向赫尔比夫，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儿子，你很快就会见证到这一刻了，”赫尔比夫脸上的笑容非常慈祥，“小时候每当你崇敬地看着我时，我都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见你的父亲杀死所有吸血鬼时的那一刻！而现在，这一刻就要到来了！” 凯特心中有了不安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向墨菲，而后者却只是低着头，缩着肩膀，浑身颤抖着。 迈克拿剑顶了顶墨菲的头，单手拿出了衣袖中藏着的一副牌，扔了下去。 印有巫术图案的牌散落一地，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许许多多的巫术阵型，恶魔狞笑着，天使吹着号角，精灵匍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赫尔比夫单手放在了墨菲的肩上，让墨菲吓了跳。 “听说你能和‘力量’对话？” 大概是看出了赫尔比夫的意图，墨菲畏畏缩缩地说道：“我、我没办法同时和很多的力量交流，不然我会死的……” “可是，如果不好好干的话，你依旧会死。”赫尔比夫笑着说道。 “世、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和力量对话！失去了我，你们就再也找不到下一个了！”墨菲喊道。 “没错，可是如果不能发挥你自己的作用，你的存在也毫无意义。” 墨菲求助地看向凯特。 凯特咬了咬牙，向前一步，下一秒，又有许多影子落在了他们的周围！ 一瞬间，整座教堂里充满了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们掐着猎人的脖子，猎人又在他们身后扣住了他们的头。 迈克和赫尔比夫一派冷静。 看了眼被两个吸血鬼猎人擒住的凯特，赫尔比夫命令墨菲道：“让它们听从我的命令。” 墨菲脸上都是汗，他狠狠闭上了眼睛，喘着气流着鼻涕，全身都不自主地颤抖着。 过了几秒，大概等不耐烦了，赫尔比夫说道：“命令那些所有潜藏在人类身体中的力量。” 迈克将剑向前送了送，墨菲打了个颤，动起了嘴唇，喃喃着什么。纸牌上的巫术阵齐齐发出了紫光，紫光汇聚成两道光路，投射到墨菲和赫尔比夫的身上。 墨菲的眼睛里忽然流出了红色的血，耳朵里也有血冒出来。 “墨菲！”凯特睁大了眼睛。 “让它们，带着它们寄宿的身体，从躲藏着的巢穴里走出来！” 随着赫尔比夫的话，凯特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流窜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仿佛是一直蛰伏在身体中的恶魔突然苏醒了。 他张大了嘴巴，抬起了头，身体不再受大脑的控制。 突然，扣住他两边的手松开了。 他身边的两个吸血鬼猎人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们的四肢僵硬，不自然地摆动起来。 ——赫尔比夫的这个做法，不仅会伤害到吸血鬼，甚至会牵连到所有的吸血鬼猎人！因为不论是猎人还是血族，都是诅咒寄宿的对象！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投射下来。 “走吧！走到阳光底下去！我将带着你们去梦中才会出现的地方！” 墨菲鼻子里也流出了血，他张了张嘴，一边吐着血一边咳嗽道：“我……真的……” 迈克抵着他后脑勺的剑一转方向，放在了他的脖子边。剑刃微微一动，就划出一道血痕来。 墨菲的脸色惨白。他向前倾倒，双手撑在了地面上。 鲜红的血一滴两滴，滴在了纸牌上。 凯特极力地夺回身体的自主权，用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勉强让自己固定在了原地。然而他只能亲眼看着身边的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以极其僵硬的姿势一步一步朝着教堂外走出去。 不要走出去！ 天已经亮了，如果你们走出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不要走出去！ 然而没有人听到他在心中呐喊的声音，他们面露惊恐，而教堂外的门口，慢慢有阳光照设进来。 “只要走出你们的巢穴，迎接你们的……” 凯特转动眼珠，扫向赫尔比夫。 下一秒，他在原地消失。 当迈克和赫尔比夫注意到的时候，凯特已经将迈克踢飞了出去，夺走了他手中的剑，指向了赫尔比夫的胸膛。 行动违背了黑暗的力量，血族的生命之源受到了抵抗，黑血不断地汹涌翻腾上来，从凯特的嘴角溢了出来。 五脏六腑仿佛被那股狂躁的力量彻底摧毁了一样，凯特的脸色不再苍白，而是变成了恐怖的红色。 “孩子，”赫尔比夫张开了双臂，那道紫光没入他的胸口，“是我将你推入了地狱，我会亲手将你拯救出来。” 凯特用尽全力握住剑，他的手颤抖着。 赫尔比夫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教堂的穹顶。 “世间没有天堂……只有一波又一波的磨难……可是只有经历过所有磨难的人……才能成为圣人……神啊，你看见了吗！” 身后传来了吸血鬼和猎人们的惨叫声，凯特怒吼一声，将剑刺入了赫尔比夫的胸膛！ 赫尔比夫的胸口被鲜血染红：“我是瓦兰……赫尔比夫……我才是……改变时代的……那个人……” 他终于向后倒了下去。 墨菲也彻底趴到了地上，他喘着气，身体不自然地抽搐着。 紫光消失，印有巫术阵的纸牌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凯特的血眸黯淡了下去，恢复成了深褐色的眼眸，很快，眼眸中的光亮也彻底消失。 黑发青年犹如雕像般伫立在教堂中央，面前是失去了生息的老人，身后是倒在一片巫术牌中的人类，而金发青年捂着胸口，靠着墙爬了起来。 原本充满了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的教堂，忽然间变得空空荡荡。 教堂之外，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坐在马车之中，布劳德压制住了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 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人类马夫惊恐的声音：“有许多吸血鬼走了出来！” 布劳德一怔。 艾力克将严严实实的帘布掀开一角，震惊道：“外面已经天亮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亚历克斯的身体忽然间软了下来。 他喘着气，茫然地看向布劳德——“刚才那股力量忽然间消失了。” 布劳德的脸色沉了下来，没错，之前一直在他身体里作乱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可是…… 马车的帘布被一阵风掀起，亚历克斯被一瞬间的阳光灼烧到，惊呼一声。 发觉到布劳德消失了踪影，艾力克立刻跟了上去，喊道：“先生！” 白昼仿佛是燃烧着火焰的地狱。 当布劳德来到教堂门口，偌大的教堂中只剩下了三个人。 金发青年看到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笑了起来：“哈哈哈……莱斯特已经死了！你也和他一起去死吧，吸血鬼！” 身体燃烧着，熊熊的金色火光中，布劳德的视野越来越模糊。 十字架上喷溅上了大量的黑色血迹，仿佛是什么爆裂了一般。 熟悉的衣服被力量撕裂，躺在了血滩之中。 好不容易跟了上来，艾力克看着在火焰中金发飘扬的吸血鬼，喃喃道：“先生……” “贪婪的人类想要获得永生，代价就是永远见不到太阳。永远无法在白天中活动，看不到灿烂的世界。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专属于夜晚的冰冷。” “就算是再古老的永生之物，也逃脱不了阳光的制裁。” ——《罗兰的笔记》 第五十七章：致米修斯 致米修斯， 审判所的结果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也很高兴你能兑现你的承诺，在十年之内交予我们传说中的第六元素。 虽然不知道第六元素具体是怎么炼成的——实际上就连当初你的哲人石是怎么炼成的，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不过不用对我解释，我对你们这些炼金术师的学术没什么兴趣。至于尼古拉斯已经几次提出想要到你们睿摩尔的领地去学习和第六元素有关的知识，我允许他在三个月后离开天鹅城。 回到迪门岛上的审判——原本作为第六元素第一使用者的人选有五位，其中包括我们曾经找到了尸骨的第二任布鲁赫族亲王，第四代血族梅卡拉、一百年前消失了踪影，而后骨灰被装在神秘盒子里送回来的末卡维族第十任亲王木鲁、三百二十一年前在极岛找到了头骨的第三代血族海莉冈格洛（那个头骨是否真的属于她依旧无法确定）、在五年前被猎人杀死的你的血系艾丽莎——剩下一个就是布劳德。 所谓的海莉的头骨直到目前也不能确定是否属于她，所以这个选择被排除了。而这次破例将你的血系列入了选择之中，不过很可惜，她和同样被列入选择的其他四位实在相差太多，希望你理解。听说她是你好友的妹妹，希望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你恢复心情，亦或者等到对第六元素的规则出来之后，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剩下的三个选择中，我努力和布鲁赫族，冈格洛族，末卡维族和诺菲勒族交涉，最后为布劳德谋得了这个机会。 尽管凯特并没有被列入第六元素使用者的人选，不过其他五个氏族并没有关注到他，我决定同时将凯特也带回来，不然布劳德醒来之后不论是我还是你恐怕都会面临灾难。 在你研究出第六元素之后沉睡的那段时间，我离开了审判所就回到了天鹅城，一一准备好了你要求的东西。 布劳德当初在阳光下被焚烧殆尽，他的骨灰我让艾力克帮忙收集了起来，保存在了一个盒子里。而凯特当时因为诅咒的暴走身体爆炸，除了血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我们只找到了他的头发和一些断骨。他们的这些东西一直保存在我这里。 至于第六元素所需要的血液——我和布劳德的转化人是同一个，我们的血液有着相似的一部分，而凯特又是布劳德的血系，所以第六元素所需要的血族之血可以由我来提供。当然，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用布劳德血系的血，我相信在血族之中活了十多年的你能够明白血族血液中力量的差距。在保证布劳德复活后力量不会受到影响的方面，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另外，施展巫术所需要的代价交给了布劳德的血系兰顿。那个人说他只希望能尽快看到布劳德和凯特的复苏。 除此之外，就是你的苏醒，希望你不要睡太长的时间，我没有足够的耐心。一旦醒来看到这封信，希望你能尽快过来。 最后还要提醒你一下，十年前坎塞尔城十字会发生暴乱之后，国王就将那座教堂封闭了，不过十字会不会就此消失。我得到了消息，布鲁赫族一个月前在边境遇到过一群猎人，并且可以确定那群猎人来自一个非常正规的组织。目前还不知道那个组织是否隶属于王国，还是只是民间猎人的自发组织，但是都不能小觑。这十年来人类和血族过得都不太安稳，恐怕真正的战争还未到来，希望你能小心。 没有别的事情了，依旧是那句话，醒来之后立刻来天鹅城。 米歇尔 1799年，5月，克罗地亚边境。 厮杀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 地上每隔几步就躺着一具尸体，有的断手断脚，有的整个脑袋都被炮火轰掉。蛆虫在尸体间爬行，到处都是血腥味，血腥味在昏暗的天空下凝聚着凝聚着，又变成了腐臭的味道。 地面被炮火轰击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一片焦黑。干枯的草丛，斜立的旗帜被火苗舔过，不断燃烧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一个身影在尸体间穿行着。 他的黑色风衣被夜晚的风拉扯着，黑色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走在战场中间，沉静地仿佛只是走在一片宽阔的草坪上一般。 一脚跨过一个横趴在地上的士兵，他的腿忽然被一把抓住。 那只抓住他的手是被灼烧后的紫色，手背上的血不知道是从士兵自己伤口里流出来的，还是属于被他手刃的敌人的。 那人停了下来，低下头，就看到抓住他的那个士兵嘴唇蠕动着。 士兵已经没力气抬头去看一看这个人，甚至没办法做出伸手以外的动作，只是动着嘴唇，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什么。 那人耐心地等待着，而后冰凉的嗓音落了下来。 “萨拉？” 1799年，6月，天鹅城。 “这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将一杯血放到了凯特面前，米歇尔挑了挑眉，扫了布劳德一眼，笑着说道，“不过在转变她之前，你有和布劳德商量过吗？” 女孩看到血，立刻舔了舔嘴唇。 凯特将血递给她，又看向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布劳德。 金发吸血鬼优雅地喝着酒杯中的血，仿佛喝的是红酒一样。 “布劳德？”凯特开口问道。 “转化血系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能做出判断。”布劳德说道。 凯特低下头，看着坐在他身边的红发女孩。 女孩“咕噜咕噜”一口气将血喝完了，凯特笑了笑，拿起手帕将她的嘴角擦干净。 看着两人的互动，米歇尔走到布劳德身后，幸灾乐祸道：“在艾力克去世之后，这是凯特第一次让除你以外的人走近他。” “他确实需要和其他人建立更多的联系。” “如果这句话是针对人类的话，我非常同意。” “就算是要遵守避世的戒律，也不代表我们必须独自一人。”偏了偏头，布劳德淡淡说道。 米歇尔耸了耸肩：“有更多的人接近他，就代表他的注意力越有可能被全部夺走。如果凯特有了一个‘女儿’，或许他的目光就不会一直停留在你的身上了，希望你不会在那一天到来时后悔这一刻所说的话。” 布劳德没有回答他。 当米歇尔离开，凯特拍了拍女孩的背，让她先离开这里，而后看向布劳德。 “外面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知道。” “你曾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战争吧，”凯特走过去，坐到了布劳德身边，“不管是人类和人类的战争，还是人类和血族的战争。” “只不过这一次有你在我身边。” 布劳德吻了吻凯特的嘴角，獠牙蹭过对方的嘴唇。 两人在第六元素的作用下醒来之后没多久，人类和血族之间就彻底爆发了战争。 全世界的人类都在反抗血族，捕捉血族。这场战争十分惨烈，双方死伤都很多。诺菲勒族曾经提出过要用第六元素复活所有的血族，然而第六元素需要血液，需要诅咒，并不是轻易能够完成的。当初为凯特和布劳德的苏醒付出代价的兰顿到现在都被关在地牢之中，以防失去了理智的他冲动地走到阳光底下。 而血族也的确不能完全失去束缚。在审判所进行商讨过后，第六元素就被秘藏了起来。 七个氏族制定出了非常复杂的规则，只有在符合一切的要求之时，才能使用第六元素。 而一百年之后，血族和人类猎人再次签订了一张契约，制定出了新的戒律。 这之后又过了两百年，世界才恢复成了战争以前的样子。 然而没有平静多久，人类世界又爆发了战争，克罗地亚和周边的国家日日夜夜都沐浴在战火之中。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将凯特嘴角的血舔掉，布劳德问道。 “萨拉，萨拉卡利亚，”凯特转身，跨坐到了布劳德身上，轻咬着布劳德的下巴，“她的哥哥在战场中牺牲了。” “所以你把她带了回来？”布劳德失笑，“你想要收养所有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吗？” 凯特默默地收回了獠牙。 看着他，布劳德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习惯的。” 凯特敏锐地问道：“是习惯战争，还是习惯不再随意地挑选血系？” “两样都是，”布劳德修长的手指将凯特衣服上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低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 凯特任由布劳德将他的上衣脱掉，目光描绘过对方的金发，眉骨，鼻梁和嘴唇—— 那一天，在阳光沐浴的教堂之中，凯特曾经以为这个未来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永远地陪伴在这个吸血鬼身边已经成为了一个虚幻的化为泡沫的梦，他甚至不记得告别布劳德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然而米修斯成功地完成了第六元素，米歇尔又为他们争取到了复活的机会。 一切都是命运。 那些曾经坎坷的人生，那些相遇与离别，都是为了将来某一天的奇迹。 凯特的胸口涌现出一股热度。 那种火热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还是人类一般，而这种热度还在不断地从布劳德身上传递过来。 凯特笑着拥抱住了金发吸血鬼，轻声说道：“不论世界怎么变化，我会在你身边。” 正文完永恒之心 下——紫矜
作者：紫矜 录入：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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