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不是那种缩在自己人后面耀武扬威的将领,每一次战役都首当其冲的带领军队在最前线作战,但此时,饶是他武功再高强,身后一千弟兄们的数量也在敌人的围剿中缓缓减少。
他不甘的闭了下眼,呸的吐出一口血沫,心中暗自咒骂自己的不小心,居然没有足够的了解到周围地理环境就如此草率的作战,才会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战局,身上已经出现了几道伤口,可是都抵不过心中对自己无能的愤恨,现在也只能隐隐寄希望于营中的他了……可是,他会来么……?
他确实低估自己在伶心里的位置……回答他的是随后义军大幅的骚乱。
红黑相间的“岚”字旗与暗金色的“玉”字旗交汇在一起,在烟尘之中展卷飞扬。一支鬼魅一般的军队就如突然冒出来的似的破阵而入。
义军在瞬间像破布一样被撕扯开来,带头一骑划出一条血路,直冲阵中。身为原南乾军,怎么可能认不出枭凌的“玉”自大旗!?几乎是在枭凌铁骑出现的同一时间,所有义军便吃惊的慢下了动作,缓缓地往后退出一个包围圈,沙场中弥漫着肃杀,短时静的只听得到铠甲相互摩擦的声响。
月幽也带着一干七旅的弟兄冲进来了。
“将军!”他一边从人与人的空隙中杀入包围,一边吼道,“属下来迟!还请将军赎罪!”
“伶呢!?”皇甫看到了枭凌铁骑的军旗,急急地问话。
月幽一愣,一时讷讷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却在这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皇甫一偏头,箭尖堪堪擦过皇甫的鼻尖,瞬时射入了皇甫身后已经挺尸的敌人盔甲,竟把厚重的铁甲射穿了一个洞。
皇甫险险的呼出一口气,转头带着个大大的笑容看过去,不远处马上端坐的,不是他家娘子又是谁?
他手上还保持着搭弓的姿势未变,一头长发却不知在何时散开来,随着烽烟和卷起的灰尘微微浮动,精致的脸前飘着几根散下的发丝。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睫在脸上投下细微的阴影,但眼底流转的光华却清澈可见。
皇甫屏息看着他心底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儿……还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换上一副轻佻的表情,调笑道:“夫人,你怎地要谋杀亲夫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确让玉衡卿身边的贺遥曦、沉云等一干亲卫听个清楚,一时间诧异的望向自家将军。
玉衡卿眉头一皱,大有想直接搭弓再对准那人眉心射一箭的冲动,握着弓的手握紧了又放开,指节都在泛白,一路上怕他出什么事,惴惴不安的赶过来,这人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皇甫岚萧,再有下次,这一箭就会对准你的心脏!”下次……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险境行么!?这么大个人了……心性就像个小孩儿似的……
“什么再有下次?不就是说个情话嘛~夫人你可不能这么无情啊~”皇甫故作听不懂,心虚的岔开话题。他此刻的形象当真可谓“笑的一脸的血”,看得月幽几个都默默的转眼……这敌阵当前的……夫妻架回去再吵行不……?
伶懒得再和他废话,再说下去,都不知道这人还会说出什么该死的话来。
给了皇甫一个“回去再找你算账的眼神”,他随意把抢过来的弓箭一丢,贺遥曦就恭恭敬敬的把他那把尘封已久的长矛奉上前来……
第二十九章:并肩
其实说是矛,也不完全是,而是经过了改装,玉衡卿专用的武器。
长约一丈多,中脊高出,前后两面的脊中带有凹槽,称为“饮血”,两刃如蛇形展开,由镔铁百炼而成,刃上带着细密的藤形花纹,在矛尖刺入人体中时,血液便会顺着饮血流下,流入两边的花纹之中,将细小的凹槽染上血色,如饮血的银蛇一般妖冶,由于此矛刃为蛇形,攻击范围极广,饮血又导致被攻击到的人流血不止,原理就很像现代的战俘刀,只要有凹槽,空气能够流通,血液便会源源不断的渗出,杀伤力很大,所以名为“蛇饮”,也有人由于它瑰丽的外表,喜欢叫其“蛇美人”。
此等兵器一出,义军众人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虽然听到了消息称玉衡卿已经病死在雒城皇宫之中,但除了玉衡卿之外又有谁能在枭凌铁骑中堂而皇之的使用蛇饮呢?眼前的人身长玉立,风姿卓绰,与那传闻中的阎王似乎只差一个面具的区别,就连走上前来的胡洛斌也下令军队静待,不敢轻举妄动了。
玉衡卿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义军的行动,胡洛斌狐疑的骑马走上前来:“你……究竟是何人?”
玉衡卿不语,只从怀里掏出了那面白玉的面具,在手中把玩,虽然一直带在身边,但似乎是很久没有拿出来了呢……
上好的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白,那白玉面具每一个棱角都流转着细腻的光滑,却在玉衡卿带些嘲讽的眼色之下显得黯然失色。
这世上不知玉衡卿长什么样的人大有人在,可只要在南乾参军了的,没有人不认识那块白玉的面具。
所有人都沉寂了,义军中甚至衍生出了狂热的气息,不少人盯着那抹身姿,再也转不回目光……
皇甫岚萧怒瞪,都他妈看什么看!?我的人是你们看的么!?
所有人默契的转眼……
胡洛斌错愕:“不可能!玉衡卿明明已经死了的!在南乾皇城之中!有有御医为证!”
玉衡卿却不答,而是专注的看起了那块面具……
死在宫中?笑话!御医为证?天大的笑话!!
似乎有些不明的恨意从那双沉寂的眼眸之中流出:“御医?枭凌铁骑都没几个人见过我真实的模样……御医能证明什么?”
胡洛斌被他的那冰冷如雪的语气吓了一跳,一股凉气从脚心窜到头顶,但却看向自己手下的义军,眼中尽是惊艳和狂热,生怕生出事端来,只好硬着头皮辩白道:“玉衡卿的死讯可是冷王爷亲自发出的!怎么会有错!?”
玉衡卿用手指细细的摩挲这那块面具,宛若珍宝,但在下一秒,内力一震,那块伴随了他将近十年的面具瞬间碎成了粉尘!细细的玉沙从他的手掌中倾泻而出,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玉衡卿竟难得讽刺的笑了起来:“冷御云?别说是我一人的死讯……他手上,可牵了我玉家十多口的人命……”
站在他后面一直沉默的皇甫岚萧一怔,是了,伴随了他这么久的疑惑,却在瞬间解开……一开始他还以为伶是玉衡卿男宠云云,可自从让他和福伯相见之后,就开始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了猜忌,唯一想不通的,却是在初遇之时他喝醉酒口中喃喃的“玉”字,一般来说,没有谁会在痛苦之中呼喊自己的名字吧……可现在却想通了,那哪里是什么“玉”,分明就是冷御云的“御”……那个时候,他还在生死边缘上挣扎,却不得不突然面对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皇甫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被突然狠狠扎了一针似的,左边胸口骤然一紧。
他走上前去,轻轻拉住玉衡卿的手,十指交缠……
玉衡卿止住了笑意,只觉得指尖温暖的触感传来,理智告诉他要马上甩开,但是自己的手,却不听话了,反而紧紧的回握住皇甫的手,渴求着那个人的体温,原来,一颗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落……
玉衡卿垂着眼道:“念在义军多是南乾百姓……今日我也不想再战……胡将军,带着你的人走吧。”
“胡洛斌,援军已到,是生是死,你自己定夺。”皇甫一个翻身上马,坐到了玉衡卿身后,已经没有要再继续打下去的意思了。
枭凌一出,义军,自然不可能有胜算。
胡洛斌不甘的咬着下唇,似乎要咬出血来:“玉衡卿!你这个叛徒!”
玉衡卿根本不想回他,他自己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左右。看到义军士气已散,便不愿再继续纠缠,准备调转马头。
皇甫皱着眉,胆敢对他娘子出言不逊!?冷冷嘲讽道:“胡将军,义军的首领大人,这话你可真说得出口啊。”“首领”二字掷地有声。
胡洛斌的脸黑的发绿。
这时,义军里竟开始有人嚷嚷:“玉将军!请你收下我们吧!我们也是受不了那昏君才反了的!”
此言一出,附和的言语和反对的言语如潮水般翻腾起来,有的苦苦哀求,也有咒骂枭凌是叛徒的。
胡洛斌威严尽失,气极的怒吼:“都反了你们!?给我闭嘴!”
周边几个小兵禁了声,可吵闹完全没有平息。
玉衡卿皱着眉看着那些穿着破烂的义军们,淡道:“诸位……”
声音不大,却因有内力的辅助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四周寂静下来。
“玉某身负灭门之仇,早已不是以往北凤的将军,只不过,仗着兄弟们看得起,借枭凌的力量回雒城讨个说法。”他轻轻一夹马,四周的人群自动的让开,两人一骑慢慢踱出包围圈,没有一个人阻拦,唯有他波澜不惊的语调在四周散开,“待报仇之后,若还有命在,玉某从此归隐山林,此生都不会再卷入是非,枭凌,自然也就不会再存在了。”
潜词便是:枭凌没有再继续扩大的必要了,跟着我,没有让你们飞黄腾达的机会。
言罢,带领着两方军队,如来时那般匆匆退却,义军全都愣在原地,盯着他们浩浩荡荡的离开。
胡洛斌今天失了大面子,火气大得很:“你们一个个就想跟着玉衡卿那叛徒妖人去了么!?混账!”招来副将,大声的命令道,“刚才想要叛出的,全都给我军法处置!以后谁再说出这样的话,就把你们脑袋一个个割下来!挂在军旗上以儆效尤!”
义军里,死一般的沉寂。
胡洛斌下令撤军,皱着浓眉,脸色沉重,今天,确实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想到可以取到皇甫岚萧的首级就擅自调兵到此,没想到,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玉衡卿居然活着!还投靠到北凤那边去了……还好自己是以义军首领的身份出现,没有招致玉衡卿的截杀,否则,坏了那位的大事,可就……
第三十章:情愫
夜色正浓,月也隐在了云层后面,回去的路上,队伍里点起火把,微弱的光亮却只能影影绰绰照出前方的路。
皇甫坐在玉衡卿的后面,两手环过他的腰,抓住了缰绳,他把下巴往伶肩膀上靠了靠,鼻尖萦绕的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心里,觉得很平静,很安心,很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皇甫将军,后面可是你我的军队。”某人不解风情的来一句。
皇甫一笑,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变本加厉的把身子贴上去,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后面的贺遥曦一干人垂着脑袋,默念: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唯独多事的二狗拐了拐旁边走着的大熊,贼兮兮的调笑道:“你看,将军和夫人感情真好。”
枭凌铁骑的众人纷纷竖着耳朵的消化着这一消息,脑袋垂的更低……
皇甫满意的看到自家娘子耳朵又开始泛红了,就忍不住轻轻上去含了一下,戏谑道:“没事,他们会习惯的。”
缰绳落到了皇甫手里,玉衡卿也就懒得再去管马,知道这人脸皮厚,他暗自啐一声,却是自然而然的靠到了皇甫怀里,反正后面的人都知道了,他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这一靠,却闻皇甫几不可闻的轻轻“嘶”了一声,身体一僵。
“你受伤了……?”玉衡卿偏过脸来,眉头微皱,他比皇甫矮了些,这一偏,额角就刚刚碰到了皇甫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的脸突然烧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往前挪挪。
皇甫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贼精的笑容,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道:“唔,刚刚一不注意,吃了那厮一招,估计是受内伤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一个字不漏的传入了后面大部队的耳中……大熊几个听着皇甫那种可怜兮兮的语气,就像在撒娇似的,一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岚军的精锐们都心知肚明……这次虽事出突然,但义军多鱼目混杂,没受过训练,所以就算人多,皇甫带来的精英也无一人折损,最多就受了些外伤,更还别说皇甫自己了……受什么内伤呢……敌人连他的一个衣角都没有砍到……
但俗话说关心则乱,后面的众人又听夫人一句:“那还不加快些行程……回去让邱无痕看看。”嗯……果然中了自家将军的苦肉计了……
皇甫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的往上翘:“不必……我先前勘察地形的时候,发现前面不远有一眼泉水……对治内伤很好的……”
后面的吸气声此起彼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玉衡卿沉吟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也好……”
“好”字的音都还没有落地,皇甫就精神一振,转头对着月幽命令道:“月幽!你先带人回去吧!我和玉将军到附近再勘察勘察,你记得好好招待枭凌的众人!”那声音,中气十足的像怕玉衡卿突然反悔似的……
后面众人:“……”
“勘察”说的大义凛然,所有人心照不宣,玉衡卿暗里踢了他一脚,皇甫美美消受。
月幽领命,众人脸色变得有些暧昧,贺遥曦却看向玉衡卿,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直直的往前看:“遥曦,先回去吧,别反客为主。”
贺遥曦欲言又止,看着皇甫一扬马鞭,马撒欢似的没入了林中,两人的身影消失……最终对着月幽点点头,往来时的路返回。
月幽对于贺遥曦这煞神敬而远之,贺遥曦这家伙有怪癖,对于打不过他的人不屑理睬,两个副将没什么话说,倒是后面的小兵篓子们,因得脱困,一路上很快便熟稔起来,早把两个跑的没影的将领抛在了脑后。
马在林中散漫的走着,皇甫有一搭没一搭的控制它走的方向,心心念念的人就那么安静的靠在自己怀里,他身上的味道,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沁入心脾,心里变得很踏实,很满足,什么都不必做,仿佛这样相拥,就已经得到了一切。
前面远远有水声传来,穿过重重灌木,拐了一个弯,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帘瀑布。
瀑布的水流不大,那样高高的垂下来,仿佛一抹纱绫,下面是一个圆形的小滩,清可见底。
皇甫一时兴致大好,翻身下马,把手伸出来对着伶,笑道:“就是前面了,来吧。”
玉衡卿无视他伸出来的手,利落的下马,竟自往前走。
皇甫挫败的鼓了下腮帮子,赶紧一步步跟上去。
“将军,先过来洗洗脸吧。”玉衡卿捧起一汪水,缓缓的洗着手上的血迹,红色的血渍在水里飘渺着晕开,不一会儿就消散的干干净净。
皇甫闻言摸了摸脸,才意识到自己顶着一脸的血陶醉了一个晚上,赶紧步过去抄水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