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浓的夏日祭欢喜气息中,两人提早遇见了最终必然的落幕。
“那么,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吗?……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晚风徐徐吹来,光浴衣的袖子缓缓飘起,碰到了亮的脸颊。在着无法比拟的触感中混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感伤。
“……佐为他,是这片土地的神。”
“每年的夏日祭,其实是这里的村民向神祈祷今年谷物丰收的一种祭奠。有这么一种流传的说法,说是在祭日这一天,神会混在游玩的人群中,感受人们的喜悦,听取人们的祈祷。”
“而我和佐为是为了这一天,才从我们所住的,一个叫神之一手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还有,我们暂住的你家隔壁,就是专门为迎接神的来临而修建的神宅。”
“在今天过后,我们就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亮没有说话。但光可以感受到亮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的存在气息。他咬牙,迫使自己说下去。
“佐为是在我五岁那年捡到我的。也许是因为被抛弃吧,那时侯我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他用了半年时间才让我能够重新开口说话。到能够接受他,又过了好久。但是,我能够交谈的对象,就只有限定的人而已。像上次。”光想起第一次和亮出外玩的时候。“还有这次。连说话都办不到,别说是接触了。”特别的,不能忍受年纪与自己所谓的“父母”差不多的人。
“佐为一直希望我能够象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他最终还是把我带去了那个地方。……我们约定好要一直在一起……”
所以,亮,对不起……
光说完后,叹息般的吸气,才发现自己背上早是冷汗淋漓。
亮,你知道吗?这才是真正的我。在外表上看起来开朗无忧无虑,但是心里却怯懦无能,永远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下。刚刚,我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因此轻视讨厌我,明明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
光模糊地想。这样的我,不配留在你身边。
“……亮?”光用闪躲的眼神追随着他越来越往外走的身影。
“光,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亮顿住脚步,用轻柔的声音说完后继续走,走出了光的视线,没有回头。
“亮……”光觉得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抓住亮的衣角。可是手中只留下空气。
你,果然是讨厌我了吗?光的身子靠倒在樱树边,只有这样他才能阻止自己身体越来越往下滑。
……不,不可以这样想,否则就对亮太失礼了。光紧握拳。
……但是,他就这么地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啊,我实在是太卑鄙了……”仰头,泪从脸上流下。
说着讨厌这样的自己,还是期待着他能对自己说“没关系”不是吗?怯懦的自己,不想去做任何改变,只是想得到“这样的你也无所谓”的安慰……明明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但又希望从他的口中说去自己并不是他的负担……
以前,也是一样……就是自己逃离这个世界,逃到佐为身边的时候……
啊啊,说不定,自己要被亮抛弃了,就跟上次一样……
让人恐惧的记忆又回到光的脑海里。
女人模糊的面容。说着“要乖哦,会回来接你的。”的谎言。男人不耐的冷哼。
自己那时想说的话是什么呢?
——我做错了什么吗?小光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你讨厌小光了吗?小光会改的……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
男人甩开自己的手。
——你的全部都让人讨厌!真是个杂种!
全部,都讨厌?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
——不要!不要!不要!
——亮,你快回来啊!
——就算是这么丑陋的我,也还是请,你用你的眼神注视着我……
心中突然强烈地恐惧着“说不定,亮,不会回来了。”的光,对这想法的恐惧压倒了其他的一切,未及思考,甚至冲动地来不及抹去脸上未干泪痕,光撒脚跑了出去。
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奔跑的光,眼睛焦急地搜索着亮的身影。没有,还是没有……
“啊!”不小心地,光没有看前边,撞到了一个中年人。
“可恶,你这小子!”中年人身上浑身的酒气,“快道歉!”
“呜!”眼前那陌生的脸让胃里强烈地翻涌着不适感,光用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吐出来。他脸色发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你……”得不到道歉,中年人酒性大发,一个巴掌眼看着就要结结实实地落下来。
光闭上了眼,却久久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
“喂!你!少在这里装疯!”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拉住了中年人的手。
“啧!”愣了一下,中年人怎么胆大,也不敢真在闹市中闹出什么事来。
广田大妈看着嘴里嘀咕着骂人的话离开的中年人。回身。
“我记得,你是小光吧?有没有什么事?”她关切地看着与自己孩子差不多年纪的光。
“……”光答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为什么,身体提醒着这是他最讨厌的陌生人,但是心里却大声地反驳着“不是的!”她有着,很久以前,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恶!果然那家伙做了什么吗!”广田大妈得不到回答,还以为光怎么了,怒气冲冲地想找刚才的人算帐。
“咦?”感觉到身后异样。她又回身。
光的手拉着她的衣服。嘴唇轻轻抖着,吐出来的语句细不可闻。
“……请问,你知道……亮他在哪里吗……”
大妈只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光又回到了刚刚的樱树下。
“我刚才有见到亮,他对我说,如果见到光的话,就告诉他继续在原来的地方等,千万不可以跑开。”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光捂住还剧烈地鼓动不已的心脏。
“……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乱跑的的吗?”光猛地抬头,亮正朝他缓缓,一步一步真切地走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亮看着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踉跄着朝自己迎过的光,一伸手,用力,把他拉入自己怀里。
“啊啊……这样的我,你还是要吗……”
亮的嘴唇在光的脖颈上慢慢蹭着,似乎在找寻最温暖的一处存在。
“……光,广田大妈已经告诉我了。你已经走出了自己的第一步不是吗?——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的!”
“呜……!”
“我刚刚去找佐为。他让我带话给你……”
亮把光紧紧拥着,不让他有丝毫挣扎。
闹市中。人们抬起头来。
微风习习。空中飘落白色的星星点点。
“……是樱花吗?”
“不是!是雪啊!”
人们竟相欢呼起来。
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么这场下在夏天的雪,就代表了那个始终温柔地看着这片大地的神,接受到了人们的心意……
雪很轻柔,宛如零零碎碎的云絮从天上飘落下来。
在相拥的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他一如既往地笑着。
“光……千万不要认为自己破坏了约定……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你带给我的所有快乐,都不是假的……”
“亮……请你要好好地珍惜他……”
“我并不是孤独的……”他扭头,看身后的灯光流转,“我有这片大地,有善良的子民,就算是在千里遥远的异地,也还有……你们两人的祝福……”
善良的神……身边即使无人……但是何妨?
有爱,无处不在……
夏日夜空中,密密地开出一场水色的大雪。
山风卷着往事飞向细雪流动不停的高空,两人手指交握的片刻,所有的场景全部重叠,一瞬间,光和亮,仿佛是重回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