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是这么一次,我也许还不会记那么牢。但是,后来有一次,我们的局长受赏要升职,离开之前大宴全局同事,实在无法推辞而去的流川,被恶作剧的同事们用激将法灌醉了,最后是我送他回家的。
"那天,醉酒后的流川枫,自始至终,嘴里念叨的就只有你的名字--仙道彰!
"你说,以流川君这么优秀骄傲、卓尔不群的性子,也能念念不忘的家伙,我又怎么不会仰慕呢?哈哈!"
原来,在没有联络的那些年中,流川枫也是如自己挂念他一般挂念着自己呢!可惜天意弄人,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却咫尺天涯,彼此交错了快十年的光阴!不由的,仙道心潮起伏,感概万千。
"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仙道君真是仪表非凡啊,呵呵!"
"......"面对着同为男性的夸奖,仙道一时无语。
"呵呵,流川君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单身,所以看中他的可不少呢,美国对感情这回事,向来很开通的,因此流川君可是标准的男女老少通杀啊!但他一直没谈恋爱,大家有时会在背后议论,总猜想他在感情上受过创伤。你是他的老友,真有这回事吗?"冲田开始三八起来。
虽然对冲田方才透露的那件旧事,心怀感激,但也不愿意就此跟他分享流川枫的私稳,正想着如何转变话题,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仙......仙......仙道!你快来市中心医院啊!流川枫出事了......"话筒那边传来的是弥生的声音,但却已因为紧张而完全变音,尖锐的声调在仙道耳边轰鸣,刹那间,刚刚还因窃喜而飘然上九天的全副身心,蓦地沉入了无底冰潭!
十一、流川篇
真是搞不懂,女人怎么就那么会一惊一乍的。虽然自己确实是被刺伤了,但伤的又不算太严重,可偏偏弥生却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急急忙忙的就给仙道打电话,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如丧考妣。
看着弥生像热窝上的蚂蚁似的走来走去,又一直的抽抽泣泣,实在不耐烦,好不容易等她录完了口供,让同僚送她回家后,方才觉得耳根清静了。
额头上的伤口已被缝好包扎好了,本来可以顾自回家的,却顾及到弥生给仙道打的那个电话,虽然想着让那个家伙白跑一趟也无妨,可身体却不听自己大脑的指挥,晃来晃去的还是没走出医院大门。
很快的,仙道就赶到了,虽然也脸色刷白,但神情还算是镇定的:"枫,怎么回事啊?"
"你见鬼了!脸色那么难看!"一见到他的面庞,飘忽的心情突然就安定下来--虽然口吻仍然延续这些日子以来惯有的刻薄,冷冷的奚落着他。
仙道当然不以为意,微笑着伸手过来握住了自己:"枫,你刚受了伤,少说一句吧,要骂我的话,等身体好了也可以的。"
本想甩开他的,可是从接触着的手腕处,却十分鲜明的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原来仙道脸上虽然镇静,心里却是那么紧张的!一时之间有了些不忍心,于是安静的任他握着手,虽然面目上依然冷冰冰的,但嘴角却悄悄浮起了不自知的会心笑意。
毕竟,能够体会到他人迫切而真实的关怀,是寂寞已久的流川枫所渴望的,尤其那个人又是占据他生命中最重要位置的仙道彰。
"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遇到悍匪了吗?你跟弥生又怎么会在一起的?她人又到哪里去了?"坐上了汽车,仙道才想起方才打电话的弥生,现在居然连人影儿都没看见。
"她今天可能有点吓坏了,反正已做完笔录了,刚刚我让同事把她先送回去了。"如此聒噪的女人在身边,怎么受得了啊!真不明白仙道,居然能跟她相处得那么融洽,一念至此,突然又有点酸酸的味道从心底冒上来。
"今天是弥生来找你吗?她跟你说什么了?"仙道似乎有有点紧张的样子。
"只是解释你们那天的事。"流川倒没说谎,因为才开了个头,他就隔窗看见那个想抓已久的人,立刻起身去追了。
"哦......这个......其实我自己向你解释就够了,她实在也太费心了。"仙道松了口气似的,跟着又埋怨起来:"就算这样,他们也该另派一人陪着啊。怎么说你也受了伤,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留你一人在这里?"
"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额头上被划了刀而已,以前抓犯人的时候也遇到过。那时候也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医院的。"淡淡地道,却未发觉到自己语气中的一丝失落。
突然一声急刹,幸好身上系了安全带才不至于撞上玻璃,但还是被惯性驱使,猛地往前冲了一下,流川枫不禁皱眉:"彰......"
"枫!"不等他埋怨的话出口,仙道已然侧过身来握住了他的臂膀:"放心吧,枫!从今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孤孤单单了!"
心,真的很暖很暖,就像要被融化掉似的,脸上竟然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明亮路灯下,擦拭得很干净的玻璃车窗就像一块大镜子,十分清楚地照出了自己的面容,方才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面色竟然有些泛红了。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十分得言不由衷:"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来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仙道微笑,笑容中有着太多的眷恋与心痛:"现在,你不要再多说了,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下,等到了家我会叫你的。"
感觉到仙道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保持着那种状态,温热的体温渗进了自己的皮肤。车窗外人来人往,车窗里内的时间却仿佛凝定在这一刻,流动的只是外面的世界,自己跟仙道似乎已成了时间的沉淀物。
"嘀......"车后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仿若身在梦中的二人同时微震,仙道回头看了一眼,终于移开了放在流川肩上的手,继续回家的旅程。
已是深夜,满街路灯通明,透过车前窗透进来,车子在光明与黑暗的间隙里穿梭,仙道面上的颜色也快速变幻着,不变的只有那熟悉的安静神情,和似有似无的淡定微笑--弥生说的没错,十年确实能改变一个人不少,但仙道最令自己动心的那部分却始终没变!看着侧道的侧面,流川在心里无声的笑了。
"枫,你快点休息去吧,很晚了,你又受了伤。"一回到家,仙道就忍不住催促,可是自己一点睡意也没有,有太多话想对他说--
"彰,我今天终于抓到他了!"
"哦......嗯?"仙道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听到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答复。
"就是那个家伙,在九年之前,撞死了来美国看望我的母亲!"痛楚已隐埋在心底太久,需要有渲泄的地方,在今天这个日子,终于可以告诉仙道了!
随着尽情的倾吐,这么多年来都深埋在自己心底的阴郁,也仿佛随言语慢慢挥散去。面对着仙道关怀的神情和鼓励的眼光,深锁已久的心扉缓缓敞开,随之填充进来的是握着自己双手的那人满身满脸的阳光气味。
十二、仙道篇
房间里的光线半明半暗,窗外正处于黑白交界之间,无数车子从窗前那条街上哗哗流过,透过窗纱看不太清人脸,只是一些动态的人流从窗前一闪而过。
倾诉完满腹的秘密后,流川枫一身的轻松,很快地就沉沉入眠了。可是终于进入了他黯淡内心世界的仙道,却再也无法合眼。斜倚在流川枫身边,以手作梳,轻轻梳理着流川枫细柔的黑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流川削瘦却俊美绝伦的面庞一览无遗。
依然这么精致的五官,依然这么纯真的气势,依然这么坦然的睡姿,突然间,仙道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些"一对一"的午后。
那时候,每每在激烈的单独对抗之后回家之前,两人都会坐下来小憩片刻,调整呼吸,补充水份,放松因运动而紧绷的身体。
不过,流川的睡功向来无敌,所以一坐下来之后,总是不消片刻,就梦会周公去了。而因为两人通常是并肩而坐的,所以一般来说,充当流川睡枕的,总是仙道的肩膀或是双腿。每每此时,仙道总是一动不动,即使身体会因为维持太久一成不变的姿式而僵硬,却也甘之如素。
很多次,在流川枫入睡之后,仙道总会轻抚着他那足以充当任何洗发水广告的美丽黑发,感受着四周的温暖轻风及和熙阳光,充斥在仙道心中的满是幸福与美好。
那时候,流川枫是如何单纯可爱的一个少年啊!唯一的梦想就是去美国打篮球,为此而执著着、努力着。总以为,以他那份恒心和毅力,肯定能达成他自己的梦想。可惜,人算总是不如天算,肇事者的轻轻一撞就彻底粉碎了他看似光明的前景。
狡猾潜逃的罪犯、碌碌无为的警察、唾弃埋怨的家属、内疚追悔的心情......再也无法将思想单一的灌注在篮球上了!深知如果罪犯一日不伏法,自己一日不得安宁的流川,在美读完高中之后,毅然投入了警局。因为怕神奈川县好友们的善意相劝会动摇自己,又黯然舍弃了跟唯一一些朋友的联系,寂寞地独自生活在异域他乡那么久!
他的枫真是可怜哪!
知道流川当年的突然消失肯定有隐情,一直觉得心神不定,所以才千里遥遥地追至美国来。果然,自己的猜想没错,虽然今日流川轻描淡写,各个章节只是简单述说,可是带给仙道的震撼还是极其强烈的!
自己虽然也是人在异乡,但毕竟还有弥生跟鱼住的支持,跟同事关系也处得不错,所做的工作也是自己喜欢的。至于一怒之下赶自己出门的父母,很快的也反悔了,经由兄长牵线,彼此的关系又恢复了融洽。所以说,在这苦苦寻找流川的几年中,虽然心情是无时不刻的焦虑,但周遭环境还是安逸的。
而流川呢?他母亲的死,苛刻点的说,应该是他间接造成的--如果不是为了来美国看望他,他母亲也不会枉死。
可以想见,流川肯定受到家里人的埋怨--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他永远无亲戚来访来电的情况中看出。
孤单一人留在美国,苦苦追寻杀母凶手的流川,在忍受放弃梦想、失去母亲的煎熬之时,还要同时忍受着被家属谴责怪罪的痛苦,真不知道如此骄傲的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况且,在高犯罪率的美国做警察,每天都频繁地面对着社会的阴暗面,对惯于直线条思考的流川枫来说,肯定极不适应。
刚才流川也说,之所以去做警察,本来是想着自己亲力亲为的话,抓到凶手的机率更大。如果一两年之后,能使罪犯伏法,那还能有机会重返心爱的篮球场。
但是,美好的希望总是太容易破灭。一晃眼,居然就在厌烦的职位上呆了八九年!而且,还要再做多久,也是个未知数!面对着一片茫然和灰暗的前景,流川已对未来彻底失望!
想象着流川的过往际遇,心痛得无法言语。
枫!过往的我,实在太无用,虽然跟你近在咫尺,却无法找到你给予你任何帮助和支持的力量。
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来到了你身边,不管未来有苦多难,我都将与你一同去承受,决不会让你再独自忍受孤独痛苦的摧残。
弥生跟鱼住一直都有着疑问,如果你不能接受同性之爱,仅仅视我为挚友的话,我那么多年感情与金钱的全额投入,岂非全部落空化为乌有?
他们毕竟还没彻底明白我啊!枫,其实只要能见到你偶尔展现的无忧欢颜,已是我今生全部的幸福所在!
十三、流川篇
张开眼,目光所及是床头边淡蓝色的台灯,而不是自己平时里看惯的浅灰色台灯,流川枫的思绪一下有点混乱,十几秒钟后才回想过来,这并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仙道的。
对了,自己受了伤,仙道不放心,从医院回家的那天起,就把自己的一套被窝行当放进了他的睡床上,说是就近照顾才放心。
平日里总是顺着自己的仙道,执拗起来也挺厉害的,说不过他,也懒得跟他多烦,又知他也是一片好意,所以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
自小就被母亲放置在婴儿摇篮里独睡惯了的,从来没跟人同床共枕过,本以为和仙道同床,一定会睡不安稳。可是很奇怪,这些天晚上的睡眠居然香甜无比,实在是没想到。
自从当了警察之后,因为常常被半夜里从床上叫起来出去执行紧急任务,所以深度睡眠已很长时间没有拥有过了。但躺在仙道的身边,虽然是分开的两床毯子,可是透过那阻隔,却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在漆黑的静夜里,听闻着仙道悠长均匀的鼻息声,似乎隐约间还有很好闻的阳光气味,自他身上一阵一阵地飘来,不知不觉的,自己居然很快睡着了,而且还是一夜无梦,睡得深沉无比。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因为夜晚睡眠良好,所以现在的精神也是十分爽利,可还是习惯性的想赖会儿床,不愿意立刻起来。
身边的另一个被窝早已空了,透过卧室虚掩的门,能听到仙道轻微的脚步声,还能闻到很香的烤面包和煎鸡蛋的味道。说起来,仙道的烹饪手艺真是很不错,而且耐心又好,每日里变着法子制作一日三餐,在他的调养之下,自己的气色可真是好了很多呢--据警局同仁们的说法。
翻个身抱着睡枕,从门缝里继续偷窥仙道的举动。后者大约是做完早餐了,现在手里拿着一块布,到处仔细地擦拭着。看着忙忙碌碌的仙道,没来由地,流川枫脑海里突然冒出"温馨家庭"这个词来。
这个词对于流川枫来说,其实是完全陌生的。他从小呆着的家庭,是十分冰冷空寂的。常年呆在自己房里长嘘短叹、垂泪发呆的母亲;一年四季做空中飞人、不见踪影的父亲;呆板木讷又不善言语的佣人们......在那座外观建筑精美绝伦、气势非凡的大房子里,除却沉闷的空气,别无长物!有时候,流川枫甚至觉得,连那空气中飘浮着的尘埃,每颗每粒上都沾满了郁闷!
所以,从小,"家"对于流川枫来说,就绝不是喜欢呆的地方。
母亲来美国探望自己,却惨遭车祸去世后,父亲飞来美国办理后事,言语间满是对自己的不满,埋怨自己没照顾好母亲,一脸一身的哀哀泣泣。
这样的父亲,实在是陌生。耳闻他的自怨自艾,忍不住的,就冲口而出:"既然如此,以前为什么不多陪陪妈妈呢?"
父亲先是愕然,随之勃然大怒,不知道是被自己的话说中了心事,还是伤到了他为人父的尊严,总之接着向自己挥来的巴掌,准确无误的宣示着父亲的狂怒心境。
察觉到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却还是冷笑:"如果真是爱妈妈的话,就不该老是让她一人在家等候。如果有你陪着一起来美国,这意外也许就不会发生......想要表明你的爱,何不选母亲在生的时候?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没想过自己竟然能流利的说那么多话,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面对着自己的侃侃而谈,父亲铁青的面庞简直可以称得上狰狞,咆哮着摔门而去后竟然足足五年没有再联系过。
无所谓,早已习惯了孤独,日复一日的单调乏味生活,只是为了追寻撞死母亲的凶手,只可惜人海茫茫,终是无功。
五年之后的某一日,父亲突然到访,不复以前的刚愎自用,絮絮叨叨的顾自说了一大通词不达意的话。听得满头雾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理清楚父亲言语中的本意。
原来,父亲在母亲去世一年后,又结婚了。因为自觉年事渐高,他把公司的事务大多分派给了下属,不再频繁的出差公干了,抽出很多时间在家陪着妻子。很快的,第二任妻子又给他添了对双胞胎儿子和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女儿。
父亲很高兴,在家的时间更多了。眼见着幼小的生命在自己的呵护下,健康快乐的成长着,享尽天伦之乐的父亲,才渐渐明白到当年苦候在家的长子和发妻心中之痛--没有丈夫和父亲的家庭始终只是一个空壳,虽然衣食无忧,精神上却永远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