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风(戚顾)----许维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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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顾惜朝亦点点头,不再言语,又专心望着远处的天际。
这是杨无邪经常从顾惜朝眼睛里望到的情绪,那就是--谁也看不懂谁也无法看透的情绪。
如临渊一般。
深不见底,不起涟漪,静水,不动。
杨无邪不安,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无法通过眼睛看透一个人。
却听顾惜朝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杨总管,人生就是这般,大多数人无法看的清彼此的眼睛。"
杨无邪愣了愣,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有时俯望,有时仰观,却就是难以站在同一个高度上对视。"
然后,听到顾惜朝,似乎是说与他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费尽周折遇见一个能够两相望的人--幸矣。"
那一瞬杨无邪感觉到顾惜朝的疏离感少了一些,甚至连戒备感都放下了一些。
他以为是他的错觉,顾惜朝身上的那种"闲人勿近"的感觉从来都是非常的清晰。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他并非错觉。
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于是他微笑,转过头去,"楼主。"
戚少商朝他笑笑,温厚的酒窝亮的晃眼。杨无邪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上顾惜朝正专注望着戚少商的眼睛。
然后,杨无邪笑了。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楼主,腾空而起,如一只白色大鸟,跃上了顶楼的飞檐。
一个在窗子里,一个在窗子外,相同的高度上,只隔一扇窗,对视。
下一刻戚少商干脆利落的翻进了窗子,杨无邪看到顾惜朝微微翘起的唇角,溅起一个倾城的弧度。
杨无邪终于明白,戚楼主--就连翻窗子,都是一派英雄气概。
望着并肩战立于窗前望着天际的两个人,杨无邪忽然觉得,此刻,天地两忘,只余那二人,再多不得任何一个。
他转身,轻轻退开,看到天边火烧云。霞光柔婉,染红一片温情。
天边飞过一只雁,雁过留声,声渐远。
戚少商忽然转过身去,望着顾惜朝,"惜朝,我总是在想,鹰是孤独的,雁是合群的,你一直都是鹰,自由,洒逸......"
话还没有说完,顾惜朝指向天空,"你看......"
刚刚飞过的那只雁,竟飞了回来,汇入一群此刻恰好飞过金风细雨楼上面的雁群。
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色,群雁的声音,将原本寂静的天泉山点醒。
黄昏夕阳里,断鸿终是归来。
戚少商望见顾惜朝的眼睛里,竟泛上淡淡的喜意,那眼神更清,却没有更冷。
戚少商几乎看愣了--那是一个不一样的顾惜朝。
顾惜朝眼睛里的任何一点温暖,都足以让戚少商沸腾。
他几乎就想吻上去,吻上他那终于有了一丝温暖的眼睛,吻上那睫毛,那仿佛蕴涵了整个天下的眼睛。
可是他没有,他觉得,只要望着他,就已经很好了。
他就那么认真的望着顾惜朝,直到顾惜朝将视线从天边收回,亦专注的投入他的眼睛里。
他听到顾惜朝坚定的声音对他说,"羁旅难耐,孤单的鹰最是寂寥--如果你在,那么,我便做一只雁罢。"
刹那天地皆静默。
很久之后的戚少商终于明白,彼时的顾惜朝,彼时的自己--
我的心,这只野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三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
这年十二月,戚少商要去边关。
辽军进犯大宋领土,边关终日不得安宁。戚少商派去的金风细雨楼兄弟急报回京,恳请再派人手。
十万火急,戚少商按捺不住,决定这一次亲自去往边关。
因为有杨无邪与顾惜朝在,他才敢于远离京师。
他去找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正在书房里,看着一幅画。
见到戚少商,他不动声色的将画收起。
戚少商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走到他身边,静静站住。
顾惜朝朝他笑笑,也并不多说。
然后,戚少商说,"惜朝,我要去边关,打完这次的仗。"
过了很久,顾惜朝的嘴唇才微微一动,"去吧。"
没有什么缠绵话语,男儿本就该这般。
戚少商却在那一刻失了语言--这一刹那,他是多么想说,"惜朝,走,跟我一起去上战场,我们一起杀他个痛快!"
可是他知道,如今的顾惜朝处境尴尬,还不是时候。
出战之事来的太快,快到他还来不及思索怎样在天下人面前保一个顾惜朝。
其实,谁也保不了顾惜朝,因为顾惜朝不需要任何人保。
戚少商要做的,就是怎样给顾惜朝一个助力,一个契机,让他一展抱负。
只要这般,只要顾惜朝如他所说,救人。
当初杀了多少人,如今就救多少人。
只要这般,让天下人再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现在,还没有这个契机。
戚少商急着赶往边关,大概第二天就要启程。
如若他现在就让顾惜朝去战场,沿路将有太多人追袭--这天下,目前,只有金风细雨楼安全。
顾惜朝自是不怕--可是,大局为重。
既然当时决定了回汴梁,决定了见戚少商,决定了留在金风细雨楼--决定了后悔。
那么,一切就当重新来过。
"戚少商,这个王朝,我已对其不抱任何信心,一路逃亡里,我只想,那些曾温暖我的人,能过的平安。"
顾惜朝一直没有告诉戚少商,三年里他去过哪里,见到了什么,经历过怎样的事。
戚少商知道,那些是让顾惜朝转变想法的重要原因,那是属于顾惜朝一个人的记忆。
也许是寒到极至的冷,又也许是热到极至的暖。
总之,那是顾惜朝的记忆,他既然想独自记住,戚少商便不去问他。
什么时候顾惜朝想说,愿意说了,他自然就会说与自己听。
他知道顾惜朝一直是想上战场的--心有天下,于纸上字里便将江湖看透的书生,绝不只是一个醉心于功名的人。
他知道,顾惜朝拼了命的要功成名就,不仅仅是为了得到权利,为了出人头地。
否则,他不会字字泣血书成《七略》,不会叹报国无门,更不会忍辱负重三年,终是愿意后悔。
从顾惜朝回来的那一天,戚少商就知道,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顾惜朝了。
"报国,安民,不为君。戚少商,你记住,这便是我如今的心情。"顾惜朝走到窗边,背影里是寥落的整个冬天。
戚少商终于抑制不住,自后握住他的手,冰冷如昔,却到底有点什么不同了。
"惜朝,下一次,你我必可同上战场,并肩作战,饮马冰河。我戚少商一诺千金,再不毁诺!"
那个背影凝滞了一瞬,慢慢放松。顾惜朝回过头来,被戚少商握住的手也跟着翻转过来,在戚少商的手中划了一个圈,却没有抽出手来。
他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发现戚少商的眼睛里真的有火把在燃烧。
他笑的清朗,"那么,一言为定。"
这个冬夜里,雪有些深,汴梁尚且滴水成冰,边关苦寒又是怎样的难过?
"惜朝,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戚少商只一句,道尽千言万语,没有何时如此时一样,他与顾惜朝即便要分开,却离的那么近。
顾惜朝微微一笑,"等你回来,我送你份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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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战事连年吃紧,大宋的军防日益衰弊。戚少商忧患实多,却又不知该如何挽救。
大侠虽一肩挑侠义八百,可到底不能以一己之力扛万斤。
谁能扭转整个时代--惟有时代本身。
谁曾经说过,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昏黄大漠里,戈壁滩万马齐嘶,巨石呜咽,唱的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拆,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北地风沙,白日壮烈,夜晚杀人。
这一晚,月冷龙沙。扎营的毡篷在夜色里影影憧憧,不甚清晰。
往南望去,可怜无数山。
终于明白,边关抗敌的将士们夜伫帐外,吹箫奏曲,望月生悲,都是为了什么。
--相思!
才几日,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才几日,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才几日,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
才几日,寂寞比寂寞更甚,郁结较郁结更深?
只是因为,身边万千人里,没有那个人。
何时,能够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
要命--戚少商长啸一声,清冷月华里,激荡起北地萧瑟一片寒。
那寂寞化入夜色里,浓浓的,浓浓的,再寻不见。
玉门羌笛,关山万里,男儿意气。
谁不钦慕,谁不相思?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
字字化血,笔笔入心,汇集成的这个人,影子就倏忽而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在笑,嘴角微翘,眼角眉梢淡淡柔和下来,却并不失往日清俊无俦。
不敢眨眼,知道稍一动容,眼前幻像便将打破。
那个人此刻远在中原,疏离于世,只温暖为己一人而已。
于是眼睛睁的更大,眼眶无比干涩,大风吹来,沙砾入眼,眼前幻影似乎即刻便要破了。
疼,涩,任凭眼睛越睁越大,在月光里,在塞外黄沙里,望着那个人假想中的面容。
痴心不改。
眼泪慢慢坠下,一滴一滴,再一滴。
眼睛疼痛,所以眼泪不可避免的落下。
并非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是自然而然的用泪水润泽睁大了的干涩眼眶。
夜色渐淡,白日将来,新一天的阳光普照,边塞将士起身,抛去一夜凉如水,铠甲加身,长枪挺立。
洗去昨夜无数刻骨相思。
杀伐决断,布阵排兵,沙场点将。
戚少商扬起逆水寒,万千银芒晃坏了塞外飞沙。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剑染血色朝阳,万里长风,气纵烟霞,极目苍穹看破。
天边仗剑傲立的那个青色影子是谁?
风云万变动城阙,一剑霜寒四十州!
"惜朝......下一次,你定会与我共留一页千古风流!"
是非恩怨终究都会成空,人生在世图个快意恩仇。
"惜朝......你,定然也是这般想法。"
"我们,合该一同过这样的日子。"
逆水寒出鞘,刹那千万个太阳汇在剑芒。
戚少商挥剑指向远处辽人的军营,大喝一声:
"杀!"

四 南去北来湘云楚水
顾惜朝在金风细雨楼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好像。
每日早起,起床读书,读的是什么,资料,秘笈,药典。
白楼里资料众多,戚少商执掌以来,又遣人多方寻觅其他书籍,要求楼子里的兄弟有时间便要多读书。
于是,顾惜朝发现自己有了去处。
白楼本是机密资料重地,闲人勿近。戚少商却不对顾惜朝设防--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
怪不得--戚楼主真的是戚大胆,胆子大到不怕再死一次。
这是金风细雨楼的兄弟们私下里曾说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顾惜朝不是没听过,而他相信戚少商也肯定听过。
他听到的时候笑的快要直不起腰来,戚少商也微微笑着,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笑。
笑完了,顾惜朝问他,"喂,你真的不怕再死一次么?"
戚少商挑挑眉,"怕,怎么不怕。红尘光景事如何,扰扰利名多--繁华三千,谁也不是轻易就能舍得的。"
顾惜朝也一挑眉,"那你就这么相信我,拿我当......兄弟,不怕我再背叛你一次?"
戚少商叹口气,"惜朝,你是不是很喜欢听我对你重复那句话......"
顾惜朝脸色一窘,"哪句话......"
"我没拿你当兄弟......我拿你......当知音......"
一时两人都无话了--顾惜朝有种被人看透心事的感觉。
不可否认,他确实不自觉的就说了那句话,并且隐隐的有些想听那句话的下一句话。
那一刻顾惜朝真想揍人--谁说戚少商不算计,他算计起来不动声色的很哪!
然后,他再重复一遍,"你不怕我再背叛你一次?"
戚少商忽然走到他面前,就那么直接的握住他的手,"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
顾惜朝又沉默了,沉默的时间里他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痛。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心痛,蓦然发现,他的心仍然在痛。
心脏的最深处,原来比自己想像的要柔软一些。
谁说过男儿到死心如铁?
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任谁都是到死心如铁,那么,这天下要有多少无缘人?
心,只在某些特定的人面前,稍稍柔软下来--那些人,不多,终其一生,大概也只会有两个。
他抬起头望着眼神灼灼的戚少商,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戚少商眼睛里的火把很亮,"因为我是戚少商。"
戚少商,戚少商,天下只得一个戚少商。
顾惜朝的笑容绽开,"我刚才还说你聪明呢,原来,还是笨。"
戚少商朝顾惜朝肩膀上捶了一拳,"笨也笨的一派英雄气概!"
于是顾惜朝不笑了,却严肃的点点头,"那到是。"
这一刻,戚少商不在身边的这一刻,顾惜朝独自一人,在寂静的白楼里,想着他们相处时的一些情节,竟然有些想笑。
自己--很少笑啊。
因为快乐不起来。
当一个人在冷的时候,是不会有闲暇去微笑的。
可是在戚少商身边,顾惜朝真的发现,自己的嘴角经常会翘起来。
即便戚少商此时不在身边,却依然有本事让自己笑的出来。
顾惜朝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却发现是一本诗集--他愣了一下,戚少商,你还挺会舞文弄墨的啊。
那是本南朝诗人选集,再随手一翻,就看到了那句"念此一筵笑,分为两地愁"。
顾惜朝"砰"的把那本诗集扔回了书架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全都在提醒他似的。
提醒他,有个人,现在不在身边。
湘云楚水,月明千里,男儿心自比苍天,也许终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纵马扬鞭踏江南。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顾惜朝终于明白,"感时思君不相见"--怎一个悲凉了得。
他静静调整情绪,戚少商,我知道你一诺千金,所以,你,很快,就会回来。
冬夜冰凉,顾惜朝在像鼻塔里淡淡望着夜色里的天际,始觉从没有这般寂寞过。
这是寂寞中的最寂寞--寂寞到,冷。
风来入房户,夜中枕席冷。
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
他忽然有些愤恨的拍了下桌子一角--几道裂纹瞬现,晃了晃,竟然就这么碎掉,倒了下去。
"戚少商,你快点给我回来!本公子冷得很!"
那一瞬间想的是,只要有他,心才不冷,共待江山几万重。
说完之后,顾惜朝忽然有点震惊--刚才,真的是下意识的动作,下意识的说了那些话。
他四顾茫然,惊觉月上中天。
"幸好--没有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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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金风细雨楼,有很多兄弟都被一声诡异的声响惊醒。
那声音似乎是桌子被内力震碎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楼主的房间传来的。
可是楼主不是远在边关么?
兄弟们忽然想起来,一直都没有在意过的一件事--
顾公子,好像自从来了之后,就和楼主在一间房里住。
那么,这声音自然是顾公子发出的了。
顾公子为什么在深夜发出这般声音呢,他在发泄什么?
还有,金风细雨楼的房间众多,楼主为什么一定要顾公子和他挤同一间房间呢?
这一夜,很多兄弟们无眠,都在思考这本该早就思考,却忽视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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