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欢然道谢,说道:“啊哟,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吃得了这许多!”
正热闹间,忽然一名敝衣老者走上船头,叫道:“令狐少君!”
白笑风见是绿竹翁,便迎上躬身行礼。心中思忖,本来还担心若是陆大有代替我可能续了这情缘,如今看来却是没有问题的。可能任盈盈就喜欢那样的浪子,陆大有与令狐冲接触时日长了,反而更能模仿出来也说不定。
只听绿竹翁道:“我姑姑命我将这件薄礼送给令狐少君。”说着双手奉上一个长长的包裹,包袱布是印以白花的蓝色粗布。
白笑风躬身接过,不为了旁的,别人好意送礼,总该欣然接受。同时说道:“前辈厚赐,弟子拜领。”说着又是作揖。
王家骏、王家驹兄弟见他对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儿如此恭敬,而对名满江湖的金刀无敌王家爷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是心中十分有气,若不是碍着岳不群夫妇和华山派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子,二人又要将白笑风拉了出来,狠狠打他一顿,方出胸中恶气。
眼见绿竹翁交了那包裹后,从船头踏上跳板,要回到岸上,两兄弟使个眼色,分从左右向绿竹翁挤了过去。二人一挺左肩,一挺右肩,只消轻轻一撞,这糟老头儿还不摔下洛水之中?虽然岸边水浅淹不死他,却也大大削了白笑风的面子。
白笑风却是不打算例会这些,不过是两个小子,如何能打过绿竹翁?倒是等着看那两个王家子弟的笑话。耳听王元霸叫道:“不可!”白笑风心中暗笑,怕是你此时的不可和你片刻后想的不可却是不同的。
白笑风如今也对这些事物并非全无感觉,也可以算得一种进步。白笑风越来越有“人气儿”了,这也算是东方不败的功劳。
但听波的一声响,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绿竹翁,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扑通扑通两响,王氏兄弟分从左右摔入洛水之中。那老翁便如是个鼓足了气的大皮囊一般,王氏兄弟撞将上去,立即弹了出来。他自己却浑若无事,仍是颤巍巍的一步步从跳板走到岸上。
王氏兄弟一落水,船上登时一阵大乱,立时便有水手跳下水去,救了二人上来。此时方当春寒,洛水中虽已解冻,河水却仍极冷。王氏兄弟不识水性,早已喝了好几口河水,只冻得牙齿打战,狼狈之极。
王元霸正惊奇间,一看之下,更加大吃一惊,只见两兄弟的四条胳臂,都是在肩关节和肘关节处脱了臼,便如当日二人折断令狐冲的胳臂一模一样。两人不停的破口大骂,四条手臂却软垂垂的悬在身边。王仲强见二子吃亏,纵身跃上岸去,抢在绿竹翁面前,拦住了他去路。绿竹翁也是弓腰曲背,低着头慢慢走去。王仲强喝道:“何方高人,到洛阳王家显身手来着?”绿竹翁便如不闻,继续前行,慢慢走到王仲强身前。
舟中众人的眼光都射在二人身上。但见绿竹翁一步步的上前,王仲强微张双臂,挡在路心。渐渐二人越来越近,相距自一丈而五尺,自五尺而自三尺,绿竹翁又踏前一步,二人僵持的结果,自然就是王忠强再次被震飞了。
绿竹翁安然离去了,岳不群和王元霸一脸凝重,旁人却以为王仲强是自行跃起,反而鼓起掌来。
王元霸眼见儿子吃了这亏,又欲奔上去动手,忙叫道:“仲强,过来!”
王仲强转过身来,跃上船头,吐了口唾沫,幸幸骂道:“这臭老儿,多半会使妖法!”王元霸低声问道:“身上觉得怎样?没受伤么?”王仲强摇了摇头。
王元霸心下盘算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而这时王伯奋已将两个侄儿关节脱臼处接上。两乘轿子将两个湿淋淋的少年抬回府去。白笑风看了这热闹也未觉得有多欢快,只是觉得还不如陪东方逗弄东东听他糯糯的叫爹爹娘亲,一想到这里,更觉乏味,便立在一旁不语。
王元霸终于思忖完了,眼望岳不群,开口问道:“岳先生,这人是什么来历?老朽老眼昏花,可认不出这位高人。”
岳不群只得转向白笑风,道:“冲儿,他是谁?”
白笑风目光未抬、脸色平静的道:“他便是绿竹翁。”
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时“哦”的一声。那日他们虽曾同赴小巷,却未见绿竹翁之面,而唯一识得绿竹翁的易师爷,在府门口送别后没到码头来送行,是以谁都不识此人。
岳不群指着那蓝布包裹,问道:“他给了你些什么?”
白笑风懒得废话,只是打开包裹,露出一具短琴,琴身陈旧,显是古物,琴尾刻着两个篆字“燕语”:另有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清心普善咒”五字。
白笑风知晓,这便是任盈盈手抄的那本琴谱了。岳不群见他拿出一本册子,凝视着他,问道:“怎么?”
白笑风只得答道:“这位前辈不但给了我一张瑶琴,还抄了琴谱给我。”
翻开琴谱,但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除了以琴字书明曲调之外,还详细列明指法、弦法,以及抚琴的种种关窍,纸张墨色,均是全新,显是那婆婆刚写就的。
王元霸和岳不群见这册子上所书确然全是抚琴之法,其中有些怪字,显然也与那本《笑傲江湖之曲》中的怪字相似,虽然心下疑窦不解,却也无话可说。
白笑风是知道,却也不想说,只是推说不知,岳不群心中怎么想,却不关他事了。
当下岳不群夫妇向王元霸和王伯奋、仲强兄弟拱手作别,起篙解缆,大船北驶。
那船驶出十余丈,众弟子便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那绿竹翁武功深不可测,有的却说这老儿未必有什么本领,王氏兄弟自己不小心才摔入洛水之中,王仲强只是不愿跟这又老又贫的老头子一般见识,这才跃起相避。
白笑风坐在后梢,也不去听众师弟师妹谈论,那些事情本也无聊,索性翻开那琴谱一观,却也详实。想着最近陆大有果然对瑶琴有了些兴趣,不妨把这些东西都给他。记得好像以前机缘巧合得的一本妖修的功法是走音奏一道,不若也给了陆大有。
白笑风虽然前世孤苦伶仃,但好在妖狐一族家大业大,白皓还留下许多好东西,白笑风也算是有些家产。
至于岳不群和宁中则又做了什么议论,却是不提了。
送客使计反出丑,寻医再遇憨六仙(中)
转眼间数十日过去,众人到了开封附近,白笑风心中也是暗暗期待,不为什么,便是为那“杀人名医”平一指。
白笑风最近一直深感忧虑,因为东方不败腹中胎动异常频繁,怕是生产之日就在近前。而如何生产,却是存在很多问题。男子没有产道,又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在东方身上划一刀?虽然东方吸收了部分内丹,一刀绝不致命,但是想到东方要受的苦楚,他便无法决定。或许那平一指果真有几分本领,可以让东方不败不要痛苦的诞下麟儿。
白笑风想起平一指,此时便耳听得岳不群夫妇和众弟子谈起开封府的武林人物。岳不群道:“开封府虽是大都,但武风不盛,像华老镖头、海老拳师、豫中三英这些人,武功和声望都并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在开封玩玩名胜古迹便是,不再拜客访友,免得惊动了人家。”
宁中则微笑道:“开封府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师哥怎地忘了?”
岳不群道:“大大有名?你说是……是谁?”宁中则笑道:“‘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那是谁啊?”
岳不群微笑道:“‘杀人名医’平一指,那自是大大的有名。不过他脾气太怪,咱们便去拜访,他也未必肯见。”
宁中则道:“是啊,否则冲儿一直内伤难愈,咱们又来到了开封,该当去求这位杀人名医瞧瞧才是。”白笑风闻言心中又是感慨,也只有这位宁女侠总是在实实在在的关心他,让这华山派也变得不是那般无趣。
却听岳灵珊奇道:“娘,什么叫做‘杀人名医’?既会杀人,又怎会是名医?”
宁中则微笑解释道:“这位平老先生,是武林中的一个怪……一位奇人,医道高明之极,当真是着手成春,据说不论多么重的疾病伤势,只要他答应医治,便决没治不好的。不过他有个古怪脾气。他说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爷和阎罗王心中自然有数。如果他医好许多人的伤病,死的人少了,难免活人太多而死人太少,对不起阎罗王。日后他自己死了之后,就算阎罗王不加理会,判官小鬼定要和他为难,只怕在阴间日子很不好过。”众弟子听着都笑了起来。宁中则续道:“因此他立下誓愿,只要救活了一个人,便须杀一个人来抵数。又如他杀了一人,必定要救活一个人来补数。他在他医寓中挂着一幅大中堂,写明:“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他说这么一来,老天爷不会怪他杀伤人命,阎罗王也不会怨他抢了阴世地府的生意。”众弟子又都大笑。
岳灵珊今日好奇心倒是旺盛,再度问道:“这位平一指大夫倒有趣得紧。怎么他又取了这样一个奇怪名字?他只有一根手指么?”
宁中则道:“好像不是一根手指的。师哥,你可知他为什么取这名字?”
岳不群见闻更加广博,此时道:“平大夫十指俱全,他自称‘一指’,意思说:杀人医人,俱只一指。要杀人,点人一指便死了,要医人,也只用一根手指搭脉。”
宁中则道:“啊,原来如此。那么他的点穴功夫定然厉害得很了?”
岳不群道:“那就不大清楚了,当真和这位平大夫动过手的,只怕也没几个。武林中的好手都知他医道高明之极,人生在世,谁也难保没三长两短,说不定有一天会上门去求他,因此谁也不敢得罪他。但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敢贸然请他治病。”
岳灵珊好奇道:“为什么?”
岳不群道:“武林中人请他治病疗伤,他定要那人先行立下重誓,病好伤愈之后,须得依他吩咐,去杀一个他所指定之人,这叫做一命抵一命。倘若他要杀的是个不相干之人,倒也罢了,要是他指定去杀的,竟是求治者的至亲好友,甚或是父兄妻儿,那岂不是为难之极?”众弟子均道:“这位平大夫,那可邪门得紧了。”
岳灵珊道:“大师哥,这么说来,你的伤是不能去求他医治的了。”
白笑风一直倚在后梢舱门边,听这些人讨论这些事情,如今听到岳灵珊的话,倒也有了几分玩笑之意,淡淡一笑,说道:“是啊!只怕他治好我伤之后,叫我来杀了我的小师妹。”自然华山群弟子都笑了起来,白笑风心中却是想着,就凭借他和东方此时的实力,怕是区区一个凡人还不敢逼迫他做什么,更何况东方还是神教教主,至于华山派就更不必担心了,平一指属于日月神教,圣姑的话也是要听的,也不怕平一指会提什么要求。
岳灵珊笑道:“这位平大夫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你杀我?”她转过头去,问父亲道:“爹,这平大夫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岳不群道:“听说他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说不上是好人,也不能算坏人。说得好些,是个奇人,说得坏些,便是个怪人了。”
岳灵珊道:“只怕江湖上传言,夸大其事,也是有的。到得开封府,我倒想去拜访拜访这位平大夫。”岳不群和岳夫人齐声喝道:“千万不可胡闹!”
岳灵珊见父亲和母亲的脸色都十分郑重,微微一惊,问道:“为什么?”岳不群道:“你想惹祸上身么?这种人都见得的?”岳灵珊道:“见上一见,也会惹祸上身了?我又不是去求他治病,怕什么?”岳不群脸一沉,说道:“咱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可不是惹事生非。”岳灵珊见父亲动怒,便不敢再说了,但对这个“杀人名医平一指”却充满了好奇之心。
白笑风在一旁看着,却是觉得岳不群实则是个行事稳妥的人,真不知道为什么日后岳不群会变成那样,《辟邪剑谱》真有那么神奇?可是《辟邪剑谱》不过好像是《葵花宝典》的一部分,那修炼了《葵花宝典》的东方以前又是什么模样?不过好在都是东方,白笑风也不会介意。
次日辰牌时分,舟至开封,但到府城尚有一截路。岳不群笑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是咱岳家当年大出风头之所,倒是不可不去。”
岳灵珊拍手笑道:“好啊,知道啦,那是朱仙镇,是岳鹏举岳爷爷大破金兀术的地方。”
凡学武之人,对抗金卫国的岳飞无不极为敬仰,朱仙镇是昔年岳飞大破金兵之地,自是谁都想去瞧瞧。岳灵珊第一个跃上码头,叫道:“咱们快去朱仙镇,再赶到开封城中吃中饭。”
众人纷纷上岸,白笑风却坐在后梢不动。岳灵珊叫道:“大师哥,你不去么?”
白笑风本也不必吃饭,正想着趁他们离开回去东方所在的船上,东方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总是不放心。便道:“我没力气,走不快。”岳灵珊道:“好罢,你在船里歇歇,我到开封给你打几斤好酒来。”
白笑风见到她和林平之并肩走了,也无甚感想,知道岳氏夫妇还有一众华山弟子要去“杨将军庙”,甚至会碰到桃谷六仙,然后会去平一指的住所,时间足够充裕。
白笑风见所有人走远,就回了自己的仓房佯装休息,然后便隐匿身形回到了东方所在的小舟上。
“大师哥,你回来了?”
陆大有正在用早上钓上来的鱼煮粥,船在自己向前走着,因为白笑风在上面设了一个小小的阵法借风力,因为东方不败此时的模样不适合见人,就没有要艄公。
“爹爹!”
清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同时出现的还有东方不败轻声的呼唤:“风弟,你回来了!”
白笑风对着陆大有点点头,然后就掀帘走了进去,船舱虽然简单却并不狭窄憋闷,其中分了两间,分别由陆大有和东方不败居住,东方不败住的那间更为舒适一些,也是为了照顾东方不败此时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