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到底是什么?弱点在哪里?脑髓都被自己捅得满地都是,竟还有余力逃出生天!有姝踩了踩地上红红白白的一滩肉沫,表情十分凝重,复又想到它逃是逃了,没准儿会死在半路,这才略松口气。
他飞快画了几张清洁符,贴在房中各处,星星点点的紫火将之前那些血迹、烂肉、恶臭一一焚烧干净,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翌日醒来,有姝父子两被赵老太爷叫到正堂问话。赵老太爷面色十分阴沉,下首坐着赵老夫人和二房一家。赵玉松眼珠发红,形容憔悴,像是整晚未睡。
“过来坐吧。”等父子俩行完礼,赵老太爷才徐徐道,“最近你在打点调任之事?”
赵知州拱手,正想说不用劳烦父亲,就听他吩咐道,“不用再上蹿下跳地招人眼,为父已为你谋到云州知州的差事,过几日就能动身。这些天你安心待在家里,好好教教儿子。”
云州知州,那可是仅次于蜀州知州的苦差!老太爷这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大房一家发配啊!赵知州看看得意洋洋的老夫人,又看看表情冷漠的二弟,顿时气得直打哆嗦。
他正想反驳几句,外头就来了几个官差,说是赵知州的调任文书已经下来了,皇上命他即刻去户部上职。赵老太爷惊疑不定地接过公文,却见上头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大字——户部侍郎。
从从五品的知州调任正三品户部侍郎,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因官差频频催促,赵老太爷满肚子话堵在喉头硬是没法往外吐,只得看着老大昂头挺胸地走出去。紧接着屋外又来几个太监,说九殿下派他们来请赵小公子,从今儿起,赵小公子就是九殿下的伴读,须日日入宫点卯。
这一下,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更无言以答。他们总不能违抗陛下和殿下的旨意吧?这二位可是夏启国的主宰。
有姝也不管堂上诸人面色如何难看,拎起早已准备好的箱笼朝外走,却被神情激动的赵玉松拦住,低声诅咒道,“殿下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赵有姝,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有姝淡淡瞥他一眼,又继续朝前走。他从不理会这种胡乱咬人的阿猫阿狗。
少年若与自己对骂,赵玉松或许会好受一点,然而少年却对自己视若无睹,惹得他几欲发狂,追在后面急促道,“你以为你是我和薛望京吗?伺候殿下十几年都无事?告诉你,薛望京幼时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我乃明珠公主的未来夫婿,所以我俩才能坐稳伴读的位置。明珠公主你知道吗?那可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只要有她在,殿下就不会厌弃我!”
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焦急的面色不禁缓和下来。
有姝已走到二门外,头也不回的点明,“奇怪,你现在不是已经被厌弃了吗?”
赵玉松气得跳脚,却不好当着东宫侍从的面大喊大叫,只能咬牙回转。这些年,他仗着自己长相出众,略有才华,又具备九殿下伴读与明珠公主驸马的双重身份,没少被人追捧讨好,心性早被惯坏,竟不许旁人越过自己半分,亦受不了丝毫挫折。
这样的人一旦跌倒,再想爬起来恐怕很难,是故,有姝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
一行人绕过回廊,穿过花园,就见前方围了许多仆妇,闹闹哄哄十分混乱。赵知州远远看了一眼,发现是二侄儿跟他媳妇在厮打,就想避开。赵玉林虽排行老二,却比赵玉松成家还早,盖因赵玉松已被明珠公主看中,需得等她及笄方能大婚。
眼见二侄媳妇揪完相公耳朵又去揪一名美貌女子的头发,口中骂骂咧咧十分凶悍,赵知州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忙拉着儿子快走几步,免得沾上是非。有姝边走边回头探看,表情万分凝重。
凭气味,他已知道昨晚的妖物正是那名叫有姝的女子,本以为她伤了头部,定然九死一生,却没料今儿一看,她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毫发未损、精气十足。这是何等恐怖的复原能力?又是何等高深的道行?
有姝眸光闪烁,唇角微扬,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第一次遇见妖物就是这种特异品种,定能借此好好练练手。目下,那妖物并不知道他能分辨它的人形,可说是敌明我暗,也就更多了几分趣味。
今日朝会很不寻常,盖因九殿下正站在亲王一列垂眸谛听,神态十分平和。他未曾讽刺或戏弄哪个朝臣,亦未曾莫名其妙的发怒,更未曾中途甩袖离去。朝会结束时,他甚至站在殿门口,与薛世子说了会儿话,还低低笑了两声。
看见他温柔浅笑的模样,朝臣们像见了鬼一般,走路都打着晃儿。
“九殿下今儿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在朝会上站足了一个时辰?”有人偷偷询问。
“我怎知道?朱大人与李大人都在堂下掐起来了,他也不嫌他们吵闹,还帮着说了几句话。稀奇,当真稀奇。”
“要日日都这样,夏启国祚算是有救了!”
“是啊,是啊。”这句话立刻得到很多人认同。
薛望京跟随九殿下快步朝上书房走,心情颇为复杂。他原以为殿下爱上有姝是一场劫难,为了讨好美人,不定会做出什么昏聩之事,现在再看才猛然发觉,这原是一场天大的幸事。殿下有了有姝,晚上能安眠,白天亦能开怀,心态不知不觉就平和下来。现在的他沉稳内敛,谦和有度,倒真有了些宗圣帝的影子。
胡思乱想间,他被台阶绊了一跤,抬头望去,九殿下已经走远了,脚步显得快而凌乱。今日有姝会来陪读,难怪他等不及,若不是想让有姝好好睡个安稳觉,没准儿朝会开始之前他就会派侍从去赵府接人。
上书房内,七皇子、八皇子已坐在位置上背书,闻听脚步声回头去看,吓得差点跳起来。九皇弟怎么来了?这些年他进上书房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赵玉松和薛望京的主要任务也只是看着他,不要让他弄伤自己,可从不会正经陪他上课。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第55章 画皮
夏启皇室有规定,皇子一旦长到十八岁就必须出宫建府,且册封皇爵。九皇子虽是幺儿,但皇室中宫妃众多,同一时间怀孕的也不少,是以与他同龄者就有二人,分别是七皇子与八皇子,生辰不过相差数月。
未开府就不能封爵,不封爵便不能参与朝政,所以七、八皇子现如今还需日日去上书房点卯。至于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上朝听政,虽未封王却与众位亲王平起平坐的九皇子,那是特例。
他脾气如此暴戾,行为那般猖狂,却在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会被立为储君,从而成为夏启国的主宰。试问其余几名皇子如何能够甘心?故此,九皇子在宫中的人缘实在不怎么好,众位皇子表面上与他和和乐乐,实则恨不得他立马去死。
但很可惜,他便是夜夜睡不安寝,日日脾气暴躁,身体却长得极为高大健壮,习文练武的天赋也远超常人。这越发证明了他来历不凡,也更惹得众位兄弟眼红。
七、八皇子强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默默坐远一点。堂上正在授课的先生亦面露紧张,手指微抖。这位主儿素来嫌弃先生念书的声音吵闹难听,心情好时能勉强忍耐一刻钟,心情不好时会忽然暴怒。可恨的是仲康帝每每纵容回护,并不教导指责,把他惯得越发肆无忌惮。
他不来还好,先生可以略松口气,他要一来,势必得做好吃挂落的准备。
上书房里气氛十分凝重,偏当事人安安稳稳地坐在首座,两手摆放在膝头,双目微微垂落,神态竟十分安详。先生起初还压低嗓音念了几段书,见一刻钟过去,九皇子还未有甩袖而走的趋势,这才稍微调高音量。
忽然,九皇子撩开衣摆大步朝门口走去,紧皱的眉宇显出几分焦灼,把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吓了一跳。
今儿坐足了两刻钟,真是大进步!且还未曾无故折辱人,甚好。先生暗觉欣慰,却又恨不得九皇子走了之后再也别回来,却没料他竟停在门口,引颈眺望,似乎在等人。
小片刻后,两名太监领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匆匆走近,还未踏上台阶就见九皇子大步跑下来迎接。
“有姝,快随我进来。”他牵起少年往上书房里拖拽,模样十分急迫。
旁人都说他脾气暴躁,一时一刻也静不下来,那是因为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缺少的一角,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消失不见,便是他在此世苦苦搜寻,亦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所以哪怕心情再如何彷徨焦躁,空虚难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等待死亡为一切划下终结。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那般幸运,在不经意间就等到了宗圣帝苦等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这是宿命,亦是缘分。
只要少年出现在视野之内,只要他愿意待在左右,就是让九皇子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日一夜,也不会感觉枯燥,更甚者,还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所以本已经不必进学的他依然来了上书房,且打算在出宫开府之前都不缺一天课。
七皇子、八皇子从未见皇弟笑得那样灿烂过,脸上不免露出惊容。他们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继而表情怪异。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这位少年虽然长得十分秀丽,行止间却颇为放肆,都已入了上书房手中还捏着一个巨大的肉包,悉悉索索啃个不停,令空气中满满都是葱香肉味儿。
先生咳嗽两声,暗示他授课的时候不准吃东西,他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假装懵懂。九皇子竟也纵着他,不但叮嘱他慢慢吃,且还用帕子频频替他抹嘴。先生无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只要九皇子今儿不胡乱发作就算万幸,旁的他想管也管不着。
有姝不是装懵懂,而是真懵懂,他哪里知道上书房不许吃东西?就算知道了……也照吃不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王氏本已备好膳食,却没料父子俩被老太爷叫去问话,故而没来得及用。老太爷满肚子怒气,并不想留膳,他们只能各自拿了两个肉包在路上啃。
第一个包子有姝三两口吃完,略垫了垫肚子,第二个却准备慢慢享用。他吃包子着实讲究,像老鼠啃玉米一般,先把外面那层面皮啃得只剩下一个底儿,用来托馅料,再一口把馅吞了,尽情享受大口嚼肉的快感。
目下,拱形面皮被啃了一半,他正将包子捧在掌心,变着方向啃另一半,悉悉索索的模样十分滑稽。不仅旁人频频偷看,强忍笑意,就是九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毫不关心先生在念哪篇文章,只管单手支腮,欣赏少年可爱的吃相,顺便替他及时擦掉快滴落的肉汁,心中也想把这人当成肉馅儿一口吞了。
“今早什么时辰醒的?”他咽下满口唾沫,这才凑到少年耳边低语。
“寅时三刻。你昨晚睡得好吗?”有姝含糊道。
“多亏你摘给我的星星,昨夜睡得格外香甜。你怎么跟我起得一样早?不觉得困倦吗?”九皇子十分诧异,心中却也窃喜。
“我习惯早起。”
“既如此,日后你就寅时入宫吧,顺便陪我用早膳。宫中御膳不比赵府,仅糕点就有三四十种,更别提其他。”九皇子诱哄道。
有姝果然眼睛一亮,继而重重点头。九皇子强忍笑意,从书箱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用油纸包裹的糖葫芦,摆放在他手边,言道,“吃完包子还有甜点,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东南西北、山珍海味,宫里的厨子都能做。”
有姝眼睛更亮,腮边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九皇子恨不能将他抱入怀里好好亲几口,却又勉强按捺住,只伸出食指戳了戳酒窝,又捏了捏翘鼻,表情十分温柔宠溺。
但看这架势,七皇子和八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道难怪九皇弟心情如此愉悦,原来是情窦初开了。谁家的儿郎这样大魅力,回去后须得打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