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待他离开后,脸上再无献媚讨好,曲意逢迎的神态。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四方桌旁坐下,拇指和食指举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眸色冷冽。
这个方福倒是心思慎密,他稍微试探一下便差点引起了他的警惕。不过,没想到萧乞儿这具身体还有点用处,在方福和温大夫人眼里,百无一用是乞丐。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萧乞儿”,打从心底只当萧乞儿是个弃子。而他们不知道,此“萧锦”非彼“萧乞儿”。萧锦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扮猪吃老虎——装糊涂骗人,让轻视他的人跌进他挖的无底坑中。
第二天,萧锦换上了锦绣坊的衣服,一套黑色金丝滚边的劲装,腰间缀着方福给他的一枚乳白色和田暖玉,头发打理顺直后在发根随意地绑了一条发带,额前空余几缕长发。
萧锦穿戴整齐后,第一次站在铜镜前看清了现在这副身体的五官面容。
瘦不拉几,清清秀秀。这是萧锦的第一感觉。
不过仔细一瞧,原身萧乞儿的五官倒是有棱有角,带着点西域风,按现代的话说就是瞧着有点混血儿。只不过萧乞儿以前是个乞丐,生活可想而知,饿肚子大概是常有的事,三餐得不到温饱导致现在这副身躯削瘦得厉害,两边脸颊都凹了进去。萧锦穿来又被关了几天牢狱,被用刑鞭打,身体面容更是清减得可怕,神色看起来奄奄的,大大地衰弱了原身极好的底子。
萧锦半眯着眼凝视了一番镜中的人,虽然现在这副模样还带着点阴暗,但是以后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镜中的人气势凛然,面色冷峻,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只是一眨眼,铜镜里那人已是一副灰颓,窝囊畏缩的神态。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中水花。
方福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换了身衣裳拾搓干净后的萧锦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这萧乞儿真是穿起龙袍都不像太子,锦绣坊这一身好衣裳穿在他身上着实是浪费了些。
“竟然整理好了,我们现在便去温府吧。萧乞儿你只要一口咬定你和温大少有婚约,温家其他人说什么问什么,留着我来应着就行。”方福缓缓说道。
萧锦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大人,我晓得。”
方福不太信任地看了他好一会,最后只是叹口气招手让他跟着。
温大夫人选这个萧乞儿真的不会误事吗?方福虽然对萧乞儿有诸多不满,但是也知道他的确是颗不错的棋子。
——至少任他们摆布,懦弱不懂反抗。
远处一辆褐色的马车徐徐驶来,马蹄急踏,一阵嘶吼,鼻中喷出一股热息,渐渐停在了车道边。
驾马的小厮撩起马车上的珠帘,穿着束手束脚黑色骑装高扎头发的温子瑶弯腰走了出来。她仰头看了看牌匾上印刻的“云海马场”四字,眼睛里闪过一丝晶亮。
站在马场大门外左顾右盼同样穿着一套骑装的少女,回头瞧见温子瑶,脸上着急的神色才微微缓和下去。
梳着二丫髻的刘芷彤疾步走到温子瑶面前,牵过她的手问道:“子瑶,怎的这般迟才来?”
另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少女也走上前去,挽过温子瑶的手肘瘪着嘴道:“子瑶,你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吗?”
温子瑶无奈地赔笑道:“我爹突然回来了,我等他和娘去了书房后才偷偷跑出来的。”
“哎,你爹还反对你来马场啊?算了算了,我们先快点进去吧,今天大皇子来了!”李相如甩了甩马尾辫,凑到温子瑶耳边小声地说道。
温子瑶听后眼睛亮了亮。
而呆在沉香榭院内的温夜阑听到大庆说温子瑶已经离开温家去了云海马场后,捧过茶杯勾唇轻饮了一口。
呐,温庞氏,也是时候该我拿点利息了。
温夜阑低头瞧着杯中的倒影,水中人的面容森冷清冽。
☆、第8章 温家
萧锦走出客栈,看到门口的马车只是挑挑眉。黑楠木的车身,镀金的帘子,两匹威风凛凛的高头骏马,啧啧,不得不说温大夫人真是下了大手笔。
“少爷,请上马车吧。”方福走到马车前,掀起了帘子,恭敬地对萧锦说道。
萧锦目光随意地环视了四周一圈,附近的百姓低垂着头指着他们这边交头接耳着。萧锦瞧着尽职当着小厮的方福还有面前的豪华马车,实在是佩戴这个方福。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制造谣言。
萧锦弯腰坐到了马车里,方福坐在外面,和驾车的大汉坐在一起。萧锦透过帘子扫了方福的背影一会,便转头把视线落到了身旁的窗口去。
在古代,主子和下人不能同坐一席,尊卑分明。方福在外人前演戏的确了得,不会出现一毫的差错。
不过越是这样,萧锦倒是很想撩拨一下方福。
就像两个人同台飚戏,哪一方的演技了得,哪一方最先露出马脚,萧锦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马车渐渐驶到了温府,萧锦从窗户的薄纱上可以看到逐渐靠近的正红朱漆大门,黑色金丝楠木牌匾上刻着“温府”二字。
方福跳下马车,撩起帘子对萧锦说道:“少爷,你可等一会,我去敲门。”
萧锦点点头。
方福跑到朱漆大门前抬手轻敲了三下,片刻后,温府的两扇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头发斑白,耳顺之年大概是门房的老汉透过门缝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福和他后面奢华的马车。
萧锦只见方福似乎和老汉说了几句,方福还回头指了指撩起帘子看向他们的萧锦。门房瞧了萧锦一眼,对着方福说了一句话便关上了门。
方福转身跑回萧锦的身边,轻声地说道:“少爷,我们过去吧。”
萧锦伸手搭在他伸出来的手掌上缓缓地走下马车。
“少爷,那个门房去通知温家的人,我们先过去吧。”方福退了一步守在萧锦的身后。
“嗯。”萧锦垂眸应了一声,肩膀缩了缩。
方福瞧见他这窝囊的模样,眼中的不悦一晃而过。他收敛起神色,掏出了一串铜钱扔给驾马的汉子,说道:“你在前面等一会我们。”
“好的,大人。”那人接过铜钱神色更加恭敬,满脸高兴地连连点头,随即挥起马鞭击在马匹的背上,两匹纯黑的骏马抬高前蹄,昂首嘶鸣地踏向了前方。
方福环视周围见四下无人,便走进了萧锦,厉声道:“萧乞儿,你给我记住,你现在是泉州府丝绸大商萧家的大公子,不要给我在外人面前露出这一副畏缩的模样。”
“是的,大人。”萧锦搓了搓手,伏首帖耳道。
方福瞪了他一眼,萧锦慌张地收腹挺胸,绷紧脸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温府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方福退到萧锦身后,萧锦一脸疑惑地想要侧头看他,方福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沉声道:“记住我刚才的话,上去吧。”
萧锦板着脸迈脚走上前,垂放在大腿一侧收笼在衣袖里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
满头白发的门房把温家的朱漆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他踏出门榄朝着萧锦弯了弯腰,抬手说道:“萧公子,这边请,我们温家的主子已在大堂等着了。”
“嗯。”萧锦冷着脸点了点头。
随着门房的带领走进温侯府。方福抬头注意了一下萧锦的动作神态,满意地垂下眼帘。
温侯府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他们跟着门房转悠了一会,走过曲折的长廊,穿过假山凉亭,终于来到了大堂。
此时,大堂里已经坐了五个人。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两个穿得雍容华贵,气质略有些不同的美妇,而其中一个气质凌厉的女人是萧锦曾经见过的温大夫人。剩余的两名是年龄和萧锦这具身体原身年龄相仿的少年。一个风流倜傥,英姿飒爽;另一个明眸皓齿,温润如玉。
萧锦一进到大堂,便感觉到有三束目光落到他身上又很快移开了。他抬眸把大堂内所有人的表情纳入了眼里,眸光在温润如玉,清雅如莲的少年身上顿了顿后微敛下了眼眸,想必这个少年就是温夜阑了。
好一个君子如玉世无双!
坐在那位温婉贤惠,优雅娇柔美妇旁的清雅少年是萧锦穿来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美的。倒是可惜生成了一位男儿身,萧锦在心里连连叹息道。
“老爷,小的把萧公子带来了。”门房拱着手欠了欠身。
坐在首位气势威严,神态严肃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抬了抬手,说:“你先退下吧。”
“是,老爷。”门房朝着坐在位置上的五人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温国文把视线落到萧锦的身上,目光里带着探究和琢磨。他双手搭在四方椅的扶手上,沉声问道:“萧公子今天所谓何事而来?”
萧锦侧头看向方福,方福微垂着脑袋走上前,站在大堂的中央抬眸看向正座的男人拱手说道:“温二爷好,小人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我家少爷会来到温府,只是为了完成已逝老爷的遗愿。”
“遗愿?难道是那个和温夜阑的婚约?”坐在温庞氏旁边,长了一双桃花眼的温子陵展开手中的金丝折扇,打趣的视线落到对面温夜阑的身上。
温夜阑只是抬眸冷淡地回视了他一眼,便偏头看向了他旁边的卫葶瑜。卫葶瑜皱着眉头紧紧地握住温夜阑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站在大堂中央如木头般神情呆滞的萧锦。
“子陵,不要多话。”温庞氏低声朝着温子陵喝了一句,温子陵耸耸肩把玩起手中的折扇。温庞氏举起手绢掩着嘴角假装咳嗽了几声,视线在卫葶瑜身上滑过,手绢下涂着桃红胭脂的嘴唇向上微扬。
温国文蹙起眉头看着萧锦和方福说道:“虽然朱宋国从前朝开始就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到如今却也不多。即使萧公子你说和我们温家有婚约,但是现在温国安早已离世,死无对证,恐怕我们温家不能只听你们一己之言。”
温夜阑捧起一杯碧螺春,细细地品了一口。温国文这时说得倒是挺仗义的,似乎还真有几分像在袒护他这个侄子,可惜呀,现在说的多冠冕堂皇,之后却还是会最先把他推出去。
温夜阑漆黑的眸里厉色渐浓,他颔首大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脸上已是一派平静。
“当然只凭我们口头说的你们温家是不愿意承认的,那么,这封婚约书你们可是认得?”方福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举起示意给温国文和卫葶瑜他们看。
温国文站起身走到方福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暗沉。卫葶瑜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们那里,一把抢过信纸,由头逐字看下去,待看到最后的落笔处大大的“温国安”三个字,手攥着纸张颤抖得十分厉害。
“国安绝不可能立下这样的婚约!”卫葶瑜面色十分难看,目光一会着急地落到温国文身上,一会又瞪向方福和萧锦。
方福上前把婚约拿回手里,冷笑道:“现在一纸婚书都摆在了面前,难道温二夫人还打算赖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