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眼力极好,也盯着看了会儿,脱口叫道:“公子,湖里有人!哎哟,有人掉湖里了——”
薄肃紧抿双唇,死死地盯着那个落水之人,一种莫名不详的感觉霎时蔓延心头,船越开越近,他看见那个人的手白.皙修长,伸出湖面挥舞了几下,立即沉了下去,连着整个人都瞬间消失不见!
薄肃的心猛地也跟着沉了下去,眸中一黯,立即向前跑了几步,阿萍还当薄肃怎了,却见他纵身一跃,噗通跳进了水中,往下一沉,又浮出水面,随即奋力地朝那个人消失的地方游去——
“公子——!!”
阿萍吓得顿时瘫坐在了甲板上,他不会游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薄肃越游越远……
随行的侍女见此情况亦是吓得六神无主,赶忙进舱禀报给了黄飞云,黄飞云惊诧万分,遂命船加速驶去
薄肃在朦胧昏暗的湖中寻见了仍在微弱挣扎的裴云惜,他拼命靠过去拉住裴云惜的手,一把扣住他的脑袋,将嘴中的气息渡给了他靠着单手和双脚的滑动,两个人慢慢的浮出湖面,裴云惜已是面色发紫,毫无意识
薄肃环着他的脖颈,拖着他游向画舫戴洺洲和船夫合力将两人拉了上来,薄肃一上船,立即跪在裴云惜身边,替他按压胸口,弯腰为他渡气两个人皆是湿透,甲板上淌满了水,密密麻麻的水珠不停地冲刷着薄肃的睫羽,重得他快要睁不开看不清
“慎言……”戴洺洲立在一旁,神色戚戚地望着他
而后却是无人再语,只因裴云惜迟迟没有反应,好似断了气一般,薄肃脸色青白得吓人,一直在渡气按胸,眼神甚至是凌厉的
末了,裴云惜哇的一口将水吐了出来,连咳了好几下,整个人虚弱地眯着眼,薄肃立即将他搂入怀中,不断地为他擦拭满脸的水珠,却不曾想自己也湿得很,根本擦不干净
薄皇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她只见过娘亲的葬礼上,见过薄肃如此冷峻,如何惶措的神情……
一群人全然无话地回了柳居
薄皇后的身份虽是鲜为人知,但当阿萍如临大敌般吆喝下人做事,院内简直鸡飞狗跳浑身湿透的薄肃抱着大氅紧裹的裴云惜入了屋,请了大夫,便是一整日未再出现黄飞云陪着薄皇后立在梦池旁长吁短叹,愁得头发都要全白了
“这都是劫,都是劫啊”黄飞云摇头道
薄皇后望着雾气氤氲的池面,面无表情,她脑海中仍在回忆着薄肃将人救起时的神情,太出乎意料,太慑人了
“肃儿他……如何说?”
黄飞云一怔,随即捋着胡须道:“还能如何呢,娘娘,这小子糊涂大了”
薄皇后道:“我倒是从未见过肃儿糊涂时的模样,打小他便是伶俐懂事惯了,不爱说,也不贪玩,他愈是这般,我愈是心疼”
黄飞云蹙眉道:“莫非他此番,不是糊涂?”
薄皇后不语,她是母仪天下的女人,早年进宫,鲜少关护到薄肃,有时召他进宫,太监便道薄肃成日闭关琴阁修琴,不愿出府她还能拿这个胞弟如何呢,自然是顺着,疼着,由着
“娘娘,咱们此番赶来临安,不过是想将肃儿带回京城,如今看来,怕是不易”
“嗯”
“娘娘?”黄飞云狐疑地看她一眼,只见她望着梦池出神,朱唇紧抿,不知在想何事
不多会儿,侍女前来,禀报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薄皇后这才回神,柔声道:“老师,一起吧”
黄飞云从她温和如常的声音当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这位大哥,在下是来寻弟的,请通禀一声”
裴明惜等到夜黑,见裴云惜迟迟不归,裴何氏脸色便是极难看了,说定是去私会薄肃了,非要他来把人拖回来无法,他只能探着夜路赶来怎料柳居家丁已全然换人,并不识他,把他拦在了外头
“现在府上不便,你还是走吧!”看门的下人不客气地赶人,方才阿萍早已交代,一律不见客
裴明惜便道:“在下乃是……乃是……”他可不是薄肃的朋友,只能……“在下乃是戴洺洲戴大人的朋友,薄公子可能熟识,还望劳烦大哥通禀一声吧”
下人见怪不怪了:“每天上门一百人,起码有一半都说认识咱家公子,岂不是人人都能见了?走吧走吧,下回有请帖再来!”
几番周旋,裴明惜仍是被拦在门外,他望着这扇曾经出入自由的大门,百感交集,不由感叹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难以捉摸啊
“何人在外喧哗?”路过大门的戴洺洲负手而立,质问看门的两个下人
那下人见是薄公子带来的贵客,立即恭敬道:“公子,外头有人想要求见,正要赶他走”
戴洺洲偏过头来,窥得下人背后被隐藏的一丝身影,不知为何,莫名熟悉,向前快走几步,想探个究竟
裴明惜从一开始听见他声音起,便僵直不动,无法动弹,双目滞然,唇瓣微颤
“何人——?”戴洺洲低喃,走到门口,便在一瞬间看见了裴云惜——
而后者早已神似礁石,无所遁形,戴洺洲也霎时愣了,嘴中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明惜……”
一声呼唤,道出不为人知的柔情与眷念
裴明惜顿时红了眼眶,他知晓自己许是又要完了
阿萍胆战心惊地敲了敲屋子的门,捏着嗓子道:“公子,小的送、送饭来了……”
久久,屋中毫无动静,阿萍斗胆地推开门,蹑手蹑脚端着饭菜进屋,生怕扰了屋中那两人独处方才,大夫进屋诊断过了,裴云惜溺水过久,胸`部还有凉水积压,可能会烧久不退,需好好调养薄肃那一身湿衣还是阿萍小心伺候着脱换下来的他自己冻得浑身青白,阿萍瞅着都心疼,见他浑然不觉,又轻叹公子用情太深
裴云惜不出所料烧了起来,阿萍端进去的饭菜丝毫未动,薄肃守着他,将手伸入被中,十指相扣护着后见裴云惜烧得胡言乱语,尽说些“不愿辜负”,“一片真心”的胡话薄肃心下一动,遂解衣上床,将人搂贴在胸口,为他添热
裴云惜迷迷糊糊烧了一夜,翌日转醒,只见薄肃披衣靠在床前,一手低垂,一手包着他的手,整个人阖眼休憩,悄无声息
裴云惜登时红了眼,他自是晓得这人守了他一夜,能令他做到如此,他何德何能呢,怕是……唯有将余生投之以报
“嗯……”薄肃感觉手心握着的手动弹了,遂睁眼望去,“醒了?”
裴云惜嘴唇燥白,只得愣愣点头,“是……”
薄肃问道:“要水?”
“嗯……”
薄肃起身想为他倒水,手却被他轻轻拽住,“怎了?”
裴云惜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勉强着嘶哑的嗓音,慢慢道:“此番……大难不死,你的赌约可还兑现?”
寂静了半晌,薄肃淡然地凝视着他,道:“我的真心与赌约皆在,随时可取”
这便足矣,裴云惜松懈下来,一闭眼,泪珠再也绷不住,从眼角溜走薄肃为他取来热茶,喂他喝下,又命阿萍端来刚煮好的清粥,稍微喂了点
“公子,您也喝点,您可都一天一夜未进食了……”阿萍说得小声,却仍是被裴云惜听去
薄肃不疾不徐道:“知晓了”
阿萍又道:“公子,皇后娘娘派人传话,想请您去一遭”
薄肃道:“嗯”
阿萍紧张得满背出汗,胆战心惊地退下,心想,公子出事,他这跟班怕是也难逃其咎,唉,要命要命啊
当薄肃转身时,却见裴云惜披着外袍扶着屏风站在他身后,后者勉强一笑,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红彤彤的眼眸,令人不禁生怜
“我陪你坐着吃饭,慎言”
“躺回去”
裴云惜充耳不闻,走到桌边,自顾自坐下,又道:“边吃,我边与你说,快”
薄肃眼中蓄积的怒气层层上涌,快步走过来坐下,道:“是想与我算账?”
裴云惜道:“我本想寻戴大人,怎料误打误撞遇见了皇后娘娘,她与我说,她不信我有真心,说我不过是想攀龙附凤,结交权贵罢了我确是孑然一人,无法可信,唯有以命相证我已细想过,若这一跳大难不死,我便将余生,全权交付于你;若我不幸淹死西湖,就当给你一个回京的理由,好重回人上人的日子,好好过活”
这番话说得真切,然而薄肃却是暗暗压抑着怒火,咬着牙,口气凛冽道:“云惜,你可真是自私”
裴云惜羞愧地低头,嗫嚅道:“是,我不过是横竖都想要你”
桌上的粥还窜着热气,雾腾腾的,不知不觉间将两人的面目逐渐模糊,融合在一起……
薄皇后看着立在堂下的二人,面容冷淡,问道:“你们心意已决,不再反悔?”
薄肃昂首挺立,朗声道:“是”
“就因他肯为你去死,肃儿?”薄皇后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薄肃视而不见:“为我死,不值我只愿他安康一世我过活二十余载,从未寻见一生真理,既然能遇见如此良人,何不携手共度,逍遥此生?”
一席话震得薄皇后心头一颤,她好似不敢相信这是她那沉默寡言寒凉如冰的胞弟说的话,“肃儿,你要知,皇家不会容下一位男妻!如今世风再怎的开放,皇族有皇族的底线,你若因个人喜憎,抉择伴侣,可想过后果?裴云惜不过是商贾之子,他的琴艺再好,也无法为你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两个男人会遭世人何种非议,你可明白?”
裴云惜不安地握紧薄肃的手,而薄肃亦能感受,愈发紧实地拉住他,接着道:“在遇见云惜之前,我受的非议莫非少了?世人何议,与我何干,慎言但求问心无愧便可娘娘,您大可对我二人视若罔闻,放任不顾便可”
言下之意便是不认这个胞弟也可,薄皇后怒从心生,她嗤笑道:“若我不顾你,薄家不要你,你该如何过活,肃儿?”
“不过节衣缩食,清寒度日,他人可以,为何我不可?”薄肃举起他与裴云惜相牵的手,“只要云惜不嫌弃我一贫如洗,我又有何妨?”
薄皇后终是被他气笑了:“好、好,荣华富贵与裴云惜,你选后者,既然如此,薄府琴阁,你也不要了吧”
“娘娘,这不——”裴云惜急忙抗议,却被薄肃一扯,踉跄着拖离大堂
这世上永没有两全其美的妙事,绿水云汉随着薄皇后走了,留在临安唯一的琴,只有寄情了对于薄肃主动交出绿水云汉的举动,裴云惜不解:“琴交了,你可伤心难过?”
薄肃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琴,可再寻,你,只有一个”
裴云惜羞赧地笑了笑,道:?7 袄勰阍僖沧霾怀筛呙殴樱治摇!?br /> 薄肃举起杯中酒,朝他一敬,“高门公子世间无数,不缺我一个”
裴云惜与他对饮,两人醉酒微醺,相依相拥,坐享梦池风景
“咦,对了,戴大人为何没跟着皇后娘娘一行人回京?”裴云惜记起昨日送行时,戴洺洲立于最后,不动声色地站着,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薄肃一顿,道:“他求了圣上的旨意,将永留临安任职,不再回京”
“这……”裴云惜百感交集,不知该喜该叹,只得道,“想来我大哥,应是最最欢喜的了”
裴家难得围坐一桌吃饭,裴何氏甚是急切裴云惜到底与那薄公子了断了没,“云惜,为娘只当是求你拎拎清楚,莫要再为家中添灾添难了,这几日,为娘没有一夜是睡得踏实的呀……”
“好了好了,你嚎得我耳根疼”裴老爷不耐烦道,“成日念叨这些,不如好好将账本做一做,看看还余多少钱,五百两可是要还的”
一听到五百两,裴何氏立即闭了嘴,好似泄了底气
裴云惜想起他与薄肃已然私定终身的事情,忍不住轻笑出声,于是乎,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禁尴尬万分
“为何都看我?”
“二哥,你为何傻笑呢?”裴玉惜问道
裴明惜接话:“怕是好事将近”
“好事?什么好事?”裴何氏登时跳起来,质问道
裴云惜嗔怪地看了一眼裴明惜道:“大哥,你何不说说你的好事?”
“我……我有何可说?”裴明惜诡异地涨红了脸,狡辩道
这下子裴家二老糊涂了,觉得老大老二,全都不对劲,“你们两个,都什么事情,坦白交代!”
“娘,我没——”
“爹,我不——”
异口同声否认
“老爷!夫人!不好啦——”一个下人匆匆忙忙大呼小叫地奔进屋来
裴何氏不悦他的打断:“何事慌张?”
下人气喘吁吁道:“老爷,夫人,门外有人抬了十几箱聘礼,说是来……是来娶媳妇的!”
“荒谬!咱们家何来女儿?”裴何氏骂道,“是不是来捣乱的?”
“自然不是!”门外传来清亮铿锵的男声,随后有两人齐齐跨入门内
裴老爷定睛一瞧,这不是戴大人和薄公子吗?!
“这……?”
薄肃冲裴云惜微微一笑,高声宣布道:“云惜,我来娶你”
“明惜,我也来娶你”戴洺洲对裴明惜温柔地笑说
当场晕过去的,唯有裴何氏一人罢了
THE END
说明:
对不起因个人原因耽搁更新,这是本文最后一章
还有,其实我还要一堆番外……不要害怕
最后,感谢看到最后的小天使
番外时不时更新,应该不会再断更了
番外1
关于聘礼
若非薄肃要挟,扬言不答应这桩婚事就不撤聘礼,裴老爷也不会如此快地妥协想着大门口十几箱红绸晃眼的聘礼要多好引人注目,也只能先依了
裴云惜与薄肃的事,大家自然是知晓的,而何时戴洺洲竟恋上裴明惜,二人情投意合到这般地步反正,裴何氏不依,昏厥又醒来,大哭大闹,死活不肯将长子嫁出去,甚至还说出要绝后了的话语
薄肃看出自己算是过关了,还能如何,他与裴云惜那是板上钉钉,想改也不成两人趁着前厅大乱,溜回了房中,裴云惜竟觉着有偷人般的架势,不禁偷笑起来
“为何发笑,云惜?”
裴云惜眼角噙着未散的笑意,道:“你说要光明正大进门,如今却是偷偷摸摸随我回房了”
薄肃一怔,好似想起什么,微蹙眉头,拉起裴云惜的手道:“其实……今日的聘礼不过是竹君一人的,他已与家中断绝,出来自立门户外头那些便是他全部家当,他说来临安,做官事小,娶妻事大不过倾尽家财,想挽回一颗真心”
这会儿,裴云惜倒是笑不出来了,他怎料戴洺洲原是这般得了家中的首肯,代价未免太大转念一想,又觉大哥命好,苦尽甘来,总算是与良人厮守
“云惜”
“嗯?”
“我……”薄肃的眉头愈发紧锁,“我的聘礼,可否先拖欠,待改日,必将如数奉上”
“你要拖欠?”裴云惜低呼一声,眼中满是错愕
薄肃当他不同意,心下顿时焦躁,脸色沉郁,想开口解释:“我虽与他们撇清干系,没了财路,但我自是肯经营赚钱,愿做——”
“嘘!”裴云惜一把捂住他的嘴,冲他摇头,“你怎么能去做商贾之事呢,读书人总是有气节的,我不愿你为我去低三下四,看人眼色,那便不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