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你明白的其实也不比我少,我只是奇怪,你口口声声,要为你的连云寨报仇,为雷卷报仇。为什么,这次重逢以来,你压根不提报仇的事,就连三年前的事,我不说,你都跟忘了一样?”
戚少商正色道:“三年前的事,我没忘了,我要杀你报仇,晚晴灵堂前,我就动手了。可是死了那么多人,不是杀了你就可以报仇的。为了一个晚晴,你什么是非正义都抛诸脑后了,你本性不坏,只是受了傅宗书的引诱。如果当初你遇着的不是傅宗书,而是诸葛神侯,我想你肯定会是另一番作为。这些年,铁手跟着你,你也做了很多好事,可见让一个人弃恶从善,比杀了他报仇更有意义。而且,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救了那些村民,现在又救了毁诺城的女孩子,红泪现在也未改撂得出要杀你报仇的狠话来。”
顾惜朝知道他一向荡坦,所言自然也非虚假,不由得盯了他一眼,才道:“你们这些做大侠的就是这么麻烦,明明是欠了血海深仇的仇人,总要找些光冕堂皇的理由来显得自己大仁大义。莫明其妙。”而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戚少商不会杀他,他是早就料到了的,只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受。顾惜朝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谁来原谅,但是骨子里对戚少商的态度还是很介意的,毕竟戚少商是唯一欣赏过《七略》,把他引为知音的人,也是被他害得最惨的人。就像现在戚少商在毁诺城里被息红泪冷落,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息红泪早已经是连云寨的压寨夫人了,不是吗?
顾惜朝叹息一声道:“明天见了息红泪,把我说的这些,告诉她。记住就说你自己想到的。求婚的事说不定又会有转机了。我还真不愿意见到你输在小妖手上。”
戚少商笑道:“你啊,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别扭。有的时候,把我损得不名一文,把小妖夸举世无双,好像红泪选我不选小妖简直天理不容。有的时候,你又很想搓合我和红泪,还一口一个压寨夫人的,说你真心实意想我和红泪重修旧好吧,你那个腔调又让人受不了。你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你喝醉了吧。你娶不娶得到息红泪关我什么事。”拿起剩下的最后一坛酒,顾惜朝阴着脸跳下屋顶。急得戚少商在背后大喊:“你又怎么了。”
顾惜朝冷冷地重哼了一声,还是走了。这头猪跟息红泪之间纠葛不清,关他什么事。顾惜朝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就是生气,谁规定的没理由就不能生气。
第十二章
也许是因为生气,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顾惜朝才起床。
院子里,穆鸠平正在教初九扎马步。戚少商一进毁诺城就把初九扔给了他,顾惜朝和他一样看不到人影。穆鸠平生性耿直,虽然对顾惜朝是横眉冷对,但是初九却没什么歪心,一来人是戚少商交给他的,二来穆鸠平自己也是自幼失祜,尝过无父无母孤身流浪的苦处,对初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怜爱。
“叔叔。”初九舍了穆鸠平,跑到顾惜朝面前。顾惜朝发现他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新的。一问才知道,是毁诺城的女孩子连夜赶出来的。初九跟着顾惜朝和戚少商以后,再也没有忍饥挨饿,脸色比以前好了许多,现在经毁诺城的女孩子们一打扮,漂亮得像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正在谈话的时候,戚少商的身影在门口闪过。
“戚少商!”顾惜朝扬声叫道,戚少商慢慢地走了进来。看神情刚在息红泪那里吃了蹩。
顾惜朝沉着脸,一付兴师问罪的口气道:“我把初九交给了你,你是怎么照顾的?”
戚少商莫明其妙,上下打量了初九几眼,直觉比路上的时候顺眼多了。“老八也没亏待他啊。这不还教他练武呢。”
“就他那点功夫?”顾惜朝斜了眼反问,那种不屑一顾连初九都看得出来。
“老八功夫是差点,你要瞧不上,你自己教吧。反正他也是跟着你出来的,跟你做徒弟正好。”
‘初九还小,不能做我徒弟,我在江湖中名声太恶了,别人要是知道他是我徒弟。他会有很多危险的。你不一样啊,你九现神龙戚少商是人人敬仰的大侠。做你的徒弟自然好过做我的徒弟。‘戚少商斜着眼,暗自冷笑。说自己名声不好,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还真不多,偏偏叫他遇上了。而且他上毁诺城是来求婚,又不是收徒弟的,老婆没娶到,却收了个徒弟,怎么跟人解释。‘你说过你不想让初九当土匪的,但是我昨天就跟铁手说过了,我不想回六扇门当捕快了。难怪你又改了主意想当初九跟我去连云寨?‘“你不做捕快了?为什么?”顾惜朝一呆。
“我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这个初九还是你带着比较好,铁手回六扇门,肯定会带着你一起回去的。”
“谁说我会跟铁手一起去六扇门的。”顾惜朝脸色一沉,一个个都拿他当什么,没了翅膀的的鹰,还是断了爪子的老虎,非得跟着铁手才能活下去吗?:“还有,你戚大侠回六扇门也好,去连云寨也好,是你的事。跟收初九做徒弟没关系。”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真的还没打算收徒弟。”戚少商着急地辩解道,“我自己的去处都没有定下来,哪里有资格收徒弟。初九这孩子又乖巧又聪明,跟着我不是可惜了吗?再说,他是跟着你出来的,也比较喜欢你。”
顾惜朝顿时拉下脸来,‘戚少商!当日你要不是同意收留初九,我可不会这么痛快地跟你来毁诺城,到了地头,你就想返悔吗?‘戚少商瞪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出尔反尔的事到底谁最擅长,原来一个这么从来不知道信用二字的也可以这么脸不红心不跳来指责一个口碑一向良好的人。正气凛然得让人肃然起敬,黑与白倒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最最可气的就是,他现在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戚少商跟息红泪借了大厅,摆下香案。让初九行拜师大礼。顾惜朝以举荐人的身份做在一旁,息红泪和赫连春人还有铁手都算是证人。虽然是在客处,怎么说也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收开山大弟子,息红泪还是给足了面子的。穆鸠平更是兴高彩烈,总觉得初九跟着戚少商总比跟着顾惜朝强。
初九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头敬茶,戚少商正襟危坐:“初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在江湖上这些年也算有些薄名。你做了徒弟,就得守我定的规矩。武功差点不要紧。最重点的有侠义之心,所谓侠义……”
“戚大侠。”顾惜朝冷笑着插言:“难怪你这大侠的名气不是杀出来,而是磨嘴皮子磨出来的吗?”
戚少商横了他一眼道:“你饱读诗书,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句话总不用我来给解释吧。”
“书都是人写的。而是人都懂成王败寇这个理。靠累累白骨堆起来的江山,怎么也得弄道德之类的东西来唬弄着别人臣服。自古帝王皆然。”顿了一顿,顾惜朝又加了一句:“占山为王的那种,也差不多吧。”
戚少商好容易才按纳自己想拍案而起的冲动。这都是什么话,搁在京城里头,够株连九族了。想想顾惜朝连逼宫的事都做过,指责他大逆不道铁定也是鸡同鸭讲,还不如省点口水,只是把怨念的目光望向铁手。
铁手没感觉样的扭头看外面。三年了,他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只要顾惜朝不说到诸葛正我,六扇门头上,什么都可以当没听见。
被顾惜朝这么一打岔,戚少商都忘了自己说到哪了。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初九,我这二十多年来,行走江湖,光明磊落,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不可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否则,我决不轻饶你。”这番话一半是说初九听的,一半却是说给顾惜朝听的。
顾惜朝又是一声冷嗤,还没等他说话,戚少商就先按耐不住,道:“顾惜朝,你有完没完。到底是你收徒弟还是我收徒弟?你要瞧不顺眼,你把他领走,大不了十年以后,江湖上又多一大魔头。反正十年内我也不会死,大不了到时候,逆水寒出鞘,你们俩师徒一块杀。”
顾惜朝不屑地说道:“我没有不顺眼,我只是不顺耳,你那些话留着哄别人吧。还有,初九现在是你徒弟,不是我徒弟。白喝了初九一杯茶,这么快就要撵出师门,这就是你的道义?”
戚少商顿时皱起眉来眼去头:“道义这两字从你顾惜朝的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
顾惜朝假假地笑了下,道:“别扭?那就是了。戚大侠,别人说道义两个字还差不多,你就别提了,你要讲道义,息城主也不至于就成了你戚大侠的未婚妻吧。”
赫连春水和息红泪一起变了脸,戚少商为息红泪叛出霹雳堂的事,在从前就是一种勇敢和证明,等物是人非的时候,越是值得骄傲的就越是不堪回首,而且还是别人的隐痛。顾惜朝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迁就他人感受的人。要打击狮子就不能放过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四处树敌又怎么样,反正这些人也不是他朋友。
“是是是,是我对不起卷哥,但是顾惜朝,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指责我不讲道义,唯独你不可以。当初我对你推心置腹,举荐你做连云寨的大当家,你怎么对我的。”戚少商被气得浑身发颤。每次都是这样,吵就吵吧,总要牵几个人进来,现在连死了雷卷都不放过,什么意思。
“你见到我的时候,我的任务就是杀你。谁让你笨得像猪,自个儿看不出来,还傻傻的引我上连云寨,你不引狼入室,我能不那轻而易举的灭了你的连云寨吗。”
“我引狼入室?……”
“少商。”息红泪着眉叫道,这是初九拜师还是两人翻旧账。铁手杵在这儿,两人想必也是打不起来。这个疯子顾惜朝却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戚少商一向信奉“打人莫打脸,骂人不揭短”哪里是他的对手。毁诺城的女孩子都没事借故在门口来来去去的,看热闹,戚少商不嫌丢人,她还觉得没面子呢。
戚少商果然不再理会顾惜朝。顾惜朝的脸愈发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铁手凑过来,小声道:“初九怎么说也是你带出来的,又是你给他找的师父,这么吵闹下去,算什么。”顾惜朝冷着脸不再出声,线形优美的指关节渐渐泛白。
戚少商不知道再跟初九说什么好了:“算了,你还小,我跟你说多了,你也听不明白。这样吧,你记住一句话就行了,以后要听我的话,不可以做坏事。“他料到顾惜朝又会有话说,所以话一说完,直直地望向他,等他开口。
不料这一回却是初九说的:“师父,那叔叔说的话跟你不一样呢,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戚少商道:“呃,自然是听我的。你是我徒弟了,他嘛,以后咱们各走各走路。他也没多少机会跟你说话。”说到各走各的路的,戚少商没来由的一阵不自在。这个人?要离开了?为什么这么一个又尖酸又刻薄坏得让人牙痒痒的人要离开,会让他有一种不忍面对想大醉过去的冲动,心空空落的,居然是…不舍……不可能!戚少商恐慌的阻止的自己的思想。 这个人是他的大仇人,毁了他的连云寨,杀了他那么多兄弟,满手都是鲜血,他没杀了他,已经是仁义尽至了,算是报答傅晚晴的屡次相救之恩了。为什么听到这个人要离开,心里会这样的……错了,错了,全乱了套了,自己这么难受一定是因为这个仇人就在面前,自己却没有痛下决心杀了他替兄弟们报仇,现在这个人要走了,报仇更没有机会了。
初九压根没发现在戚少商心里的翻江倒海,继续问道:“师父,我要跟着你走了,叔叔不会再跟我们在一起了吗?”
“是啊,他不会跟我们在一起了。”戚少商笑着拉过初九,“你叔叔啊,他一直嫌你是个累赘,现在把你这个累赘推给我了,他开心死了。” 心里的苦意更明显了,戚少商微颤的手握住腰里的逆水寒,逼人的寒气袭遍全身,他努力的回想着连云寨的血流成河,然而,晃动在眼前最频繁的却还是旗亭那一夜。
“叔叔不跟我们在一起才不会开心呢。叔叔以前住在我们村里的时候,从来都不笑的,后来你来他才开始笑的。就算你跟他吵架,他都笑得很开心。” 初九撅了嘴道。
“那当然,一只猪没事也学人家充大侠,我想不笑都不行。”顾惜朝不假思索的脱口说道。
而戚少商好似没有听到顾惜朝的这句话,他很努力的堆起来的笑容被初九的话凝固成一种怪异的神情,脑子里乱纷纷的,什么都有,恐惧、兴奋、不安、庆幸、恍惚、焦灼……却又因为太多太乱,怎么都理不顺。
息红泪白着一张俏脸,柔如无骨的纤手紧紧的抓住梨花木椅的扶手。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微微的颤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红泪。”赫连春水低低的唤了几声,息红泪茫然的目光望着他,渐渐地恢复清澈无杂。
起风了,铁手觉得有些冷,连手都有发抖了,旁边的木几上有杯热茶。铁手下意识的想端过来,感染一点点温度。然而,茶杯翻了,倒在木几上,茶水四溢,滴落到在青石板的地上,很快的就湿了一片。
“怎么了。”顾惜朝侧过头来关切地问道。
“没事。”铁手说得水波不兴。
顾惜朝扬了扬眉,凤眼微眯,正等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初九。初九?这个孩子刚才说过什么?他说……
穆鸠平迷惑的挠了挠头,不就是顾惜朝又损了大当家的一回吗?怎么一个个的神情都像见了鬼似的。环视四周,倒是有一个在笑的,那是在随伺在息红泪身边的莫珑。水蜜桃样粉嫩的脸,红艳的薄唇被编贝般的牙齿轻轻的咬着,忍笑忍得很辛苦,肩头微微有些颤动。穆鸠平一下子就看呆了眼
第十三章
“红泪。”
踏进凌云阁的大厅,息红泪坐在正首。她的X前挂了一块胭脂玉雕成的玉观音,温润光洁,用五彩的玛瑙串着,太阳透过镂花窗户照在上面,微微地泛着光泽。一旁的赫连春水笑得春风得意,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眼里变得和蔼可亲,包括戚少商。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息红泪终于还是做了她自己的决定。而戚少商,连从此萧郎是故人的怨念也无处滋生。毕竟是他先辜负她的。有了他的飞燕又将归期误,才有了她的明月不照汴京路。因和果都这么简单,不管那之前是多么缠绵绯侧欲说还休。
这样也好,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个人都回不到从前了。赫连春水才是会把她捧成心尖上仙子的那一个。这一趟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的希望,只是如果他真的不来,那种遗憾会是一生的心结。然而他没有想到,真的面对这一刻的时候,他居然可以做到风轻云清。
坐在大厅里的还有铁手,却不见顾惜朝。这几天,顾惜朝一有空就拉着铁手漫山遍野的到处瞎逛。仔细算来,两人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少商。”息红泪盈盈一笑,开门见山地道:“我已经决定离开毁诺城,跟着赫连去边关。”
“你们准备去边关办喜事吗?我先恭喜你们了。”这声恭喜倒也说得真心实意。九现神龙戚少商本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谢谢你,少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女儿红的事。赫连觉得毁诺城里太危险。我也想过了,与其等着别人来敲山震虎,不如来我们自己顺水推舟,引蛇出洞。”
戚少商问道:“那毁诺城怎么办?”
息红泪道:“一部分人留守,凭着毁诺城的机关,应该会固若金汤的。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铁手一个顾惜朝。重建毁诺城后进来的女孩子我全部带走。”
戚少商明白了息红泪的意思,如果毁诺城里真的有内奸,那么只有可能是在重建毁诺城的后进来的女孩子中间。留在毁诺城里等敌人等出招,失尽先机不说,还常常会措手不及。不如自己走出毁诺城,变被动为主动,撒下香甜的饵,等着鱼儿来夺钩。
“你决定了就好。看来我得离开了,等你和小妖成亲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个信,我一定赶过来喝喜酒。”
息红泪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因为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