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上吹了会凉风,李万钧回自己房间端着碗热乎的粥去坐落在后院角落的屋子。
那间屋子很破,门板又旧又烂,风大一些的时候还漏风,屋子周围连棵树都没有,只有杂乱的野草与木屋作伴。李万钧的目光在屋子外一寸一寸地移动,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浑身上下像浸泡在冰水里,寒得刺骨。
很久以前这里还不是这般冷清,不过三年的时间,天翻地覆。
李万钧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推开门。
屋内的男人在听到开门声后飞快地回过身来,脸上惊喜的表情在看清来人是李万钧的时候转变成了失落:“是你啊。”
李万钧心里像被根针扎了一下,悲哀的感觉比潮水更汹涌,包裹得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父亲,她不会来了,你忘了她吧。她当年做了那么多错事,是她对不起你。”
男人缓慢地摇了摇头,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你娘这么做有她的苦衷,她是女子,是一家之主,要顾虑的事太多了。”
他难过得流泪,却只字不提当年受到的冷遇。
李万钧想笑,可是脸颊肌肉太僵硬笑不出来。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爱情就是颗包装精美的□□,放入口中是甜的,然而一开始的糖衣化去,剩下的你想吐出来也来不及了。
李万钧空着的那只手在袖中悄悄握紧,他绝不要成为下一个。
第九章
慕容觉得,如果世界上有个吉尼斯最能生气奖,那冠军一定是属于慕熊的。
从胭脂铺出来慕熊又不理她了。
慕容抱着慕芍在后面追:“你生气了?刚刚我只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我们熊熊颜值这么高,涂什么都好看。”
慕熊没说话,慕容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好话坏话都让她说尽了,而且不管和别人熟不熟,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轻浮!不知羞!
慕熊闷头往前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突然传来“哎呦”一声痛呼,然后是慕芍慌张地喊娘你怎么了。
慕熊心里一惊,立刻掉头。
慕容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脚踝,慕芍满脸焦急地趴在慕容大腿上。慕熊快步走过去蹲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崴到脚了吗?”
慕容微愣,眸光一闪,反应迅速地换上委屈的表情,对慕熊张开双手:“抱。”
慕熊抿了下嘴,在慕容面前蹲下来,后背对着慕容:“上来。”
有便宜干嘛不占,慕容开开心心地环住慕熊的脖子,整个人都压在慕熊身上。
手中的重量比想象中轻太多,慕熊往上掂了下,握牢慕容的大腿以防慕容摔下来。
慕芍拽着慕容的裤脚走在侧边,慕熊背着慕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稳。
六月底的傍晚霞光满天,初夏的晚风清爽宜人,吹在身上满身的暑气都能消散,舒服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要张开。在街上悠闲散步的男女老少皆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唯独慕熊满头大汗。
她觉得热。
慕容这点重量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哪怕背着跑她也能轻松自如。慕熊不累,她只是觉得热。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慕容最柔软的部位抵在她背上,触感是那么清晰,清晰到慕熊刻意去忽略都忽略不了。
慕容的鼻息正好喷在她的后脖颈上,痒痒的。慕熊偏了偏头,那感觉依然在,想抓又没有手。慕容是无心的,这个姿势呼吸必然会喷到脖子上,慕熊想让慕容把头抬高,可又不想让慕容发现自己在意这些,始终开不了口。
纠结的下场就是自己活受罪,慕熊额头冒出一层汗,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所有这些有的没的,她忍得辛苦,偏偏慕容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没受伤的那条腿一会甩高一会甩低,上半身不甘寂寞地扭来扭去。
慕熊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咬牙低声道:“你就不能老实点!受伤了还这么有精神?”
对哦她还在装崴脚,慕容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赶紧趴在慕熊后背不动了,也不哼歌了。
慕芍抓着慕容的裤脚,仰头看慕容:“娘,还疼吗?”
“嗯……”慕容骗慕熊骗得心安理得,这会对着担心她的慕芍就感到愧疚,有点后悔了,可是现在说没事了又太假,慕容只得犹豫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慕熊心脏猛地揪紧,她刚才说话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慕熊抿紧嘴唇,斟酌了一会,小心地安慰:“很疼吗?再坚持一会,前面就有一家客栈。我走快点,马上就到。”
慕容有点装不下去了,她现在巴不得慕熊走慢点,这样到了客栈她就可以假装通过一路的缓解,脚踝自己恢复正常了,于是慕容拍拍她的后背:“没事,我也不是很疼。你慢慢走,不急。”
慕熊嘴唇抿得更紧,不说话,但是脚步加快了。
到了客栈门口,慕容执意要自己走进去,慕熊拗不过她只得在门外把慕容放下。
慕容站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脚腕,然后来回走了几圈,完美演绎了一个崴脚刚好的人从有点坡到能行走自如的过程:“都跟你说了小伤而已,看,这不就好了。”
慕熊心里好受了些:“没事就好。”
慕容订了一间房,倒不是怕慕熊半夜逃跑,而是在人流量较大的“香园”待了一下午,又在街上逛了那么久,若是有人认出了慕熊,今晚估计就会有所行动,住在一起是为了方便及时发现异常。
慕熊没慕容想的那么多,她纯粹以为慕容只订一间房是为了省钱,再说了,大家都是女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三人在一楼大堂吃了顿晚饭,然后去楼上的房间。慕容和慕芍玩幼稚的儿童游戏,慕熊坐在一边静静地看,偶尔欣赏一会窗外的景色。
很快天暗下来,慕熊动了动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地朝慕容那里看一眼。
慕容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主动问道:“你怎么了?”
慕熊欲言又止:“该沐浴了……”
慕容瞬间了然,抱起慕芍站起来:“你先洗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慕熊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好。”
慕容眼尖,慕熊紧张的小表情全部落入眼中,她觉得好笑,抱着慕芍出门,把空间留给慕熊。
店小二送来热水和沐浴用的木桶,慕熊脱了衣服踏入水中,热气氤氲,很快便在慕熊的脸上蒸出两片红晕。
水温偏高,但舒缓疲劳的功效却是立竿见影,慕熊舒服地靠在木桶边缘,静静地泡在水里享受了一会。
用布巾沾了水仔细地擦拭了一遍身子,慕熊拧干布巾搭在木桶上,准备出来。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慕容高亢的嗓音穿透屏风钻进慕熊耳里:“气包熊,你还没洗好啊!”
房间很大,慕熊将屏风打开挡在中间,隔出一块地方,自己则在屏风后沐浴。她听着慕容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还带点欢快和奇异的兴奋的语气,顿时觉得不妙,还未有所动作,慕容已经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哈哈,你果然还没穿衣服!”
慕熊身子往水下猛地一沉企图挡住自己,板着脸喝道:“出去!”
慕容故意掐着点开门的,这会当然不能轻易出去。她转了转眼珠,动作麻利地开始脱衣服。
慕熊瞪的眼睛都要脱框了,又羞又怒:“你脱衣服做甚!”
慕容对慕熊抛了个媚眼,厚颜无耻道:“当然是跟你一起洗啊,别害羞嘛。现在水资源这么紧缺,我们应该节约用水。”
慕芍不懂事,还以为有水可以玩,拍着手嘻嘻笑着凑热闹:“我也要来!”
慕熊僵在那里,继续蹲着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左右为难,尴尬和羞耻的感觉突破天际,大喊道:“慕容!”
慕容脱了自己的外衣动作豪放地向后一甩:“喊得这么急切啊,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来!”
慕熊耳朵已经红透了,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了,心里的怒气像快要沸腾的开水,平静的脸皮就是那最后一层压制的开水壶:“行,有本事你就来。”
慕容忙收起嬉皮笑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神情严肃一点:“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慕熊见她退出去,紧接着响起门被关上的声音,脸色稍霁。
然而她一只脚刚踏出木桶,就听到门外爆发出一阵杠铃般的笑声。
慕熊:“……”
就不该轻易饶了她!轻浮!不知礼数!
慕熊三两下裹好衣服,抬脚就要冲出去找慕容算账,路过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方桌却顿住了。那方桌上放了一瓶药膏,药膏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新买的,别忘了用。
下午被撞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心里却是暖的。
原来她都注意到了啊。
慕熊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眼中的戾气顺着眼角飘到空气中,散的一点不剩。
慕熊叹了口气,将那瓷瓶小心地收入怀中。
第十章
慕熊洗完就该慕容了。
慕熊打开房门,慕容正坐在一楼大堂里和慕芍说话,听见响动抬头望过去,慕熊正立于门扉之间,站得笔直,就跟她的人一样。
慕容见到她就想起来几秒前偷看她洗澡的事,还有慕熊当时气急败坏的表情,心里止不住泛起一阵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和窃喜,脸上的笑容就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气包熊你洗好啦?”
慕熊一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慕容观她表情,便猜测她又生气了。同一件事发生太多次就没意思了,慕容已经习惯了慕熊爱生闷气的性格,也不打算再哄了。
她抱起慕芍进屋洗澡,和从房里出来的慕熊擦肩而过时也没多说什么。
洗好澡慕容先给慕芍穿好衣服然后才穿自己的,两人都穿好后就直接躺到了床上。今天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到了镇上又玩又逛,慕容经过一顿热水澡放松下来后只觉得浑身都累。
她太困了,洗澡水也没倒就那样放在那,虚环着慕芍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睡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迷迷糊糊之间慕容感觉到慕熊进来又出去了一趟,隐约听到木头碰撞门槛发出的嗡响,慕容被这声音扰了一下,反应迟缓地半睁开眼。
慕容半睡半醒,感觉有人在床边坐下,随后她就被轻轻推到了里面——床上靠墙的位置。
慕容向来没心没肺,此刻却在这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下被慕熊贴心的举动弄得心里一暖,因这份暖意再联想到自己之前不厚道的行为从而产生了一点点愧疚。
人神志模糊的时候就容易冲动,往往脑子里的想法不经过滤便说出来。
慕容早已忘了自己先前不再搭理生气中的慕熊的打算,示弱的话麻溜地往外冒:“气包熊你还在生气吗……”
她没翻身,强撑着毅力不让自己睡着,等了半天却也不见慕熊回话。
大概还在生闷气所以不想理她吧……算了,等睡醒了再说。慕容这样想着,便不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慕熊背对着慕容侧躺在床外侧,身体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在激烈交战。虽然看不惯慕容招猫逗狗的轻浮性子,但不得不承认慕容身上也有可取之处,受恩不报非女子,或许她该跟慕容道个谢。
慕熊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翻过身刚要开口,却发现慕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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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慕熊自动醒来。
她睁眼望了一会屋顶,自从失去记忆,她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点左右自动清醒,从未有哪天出过意外,仿佛她这样生活了很多年以至于身体养成了习惯。
慕熊不禁感到好奇,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才会养成这种习惯,这么早就起床了。
慕容和慕芍还在旁边安静地睡着,慕熊发了会呆,在脑中猜测了几种自己没失忆前的身份的可能,最后却又一一排除、划掉。
一个时辰后慕容也醒了,慕容叫醒慕芍,三人一起下楼吃饭。
慕容倒出来一小碗粥,把粥和一个木勺子一起放到慕芍面前,自己则拿起一根油条百无聊赖地慢慢啃,她还等着有人认出慕熊然后找上门来呢,结果昨晚啥事也没发生。
慕熊端坐在慕容另一侧,安静地喝粥吃包子,动作优雅又从容,一看便知是家教严格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其实没事的时候看看安静的慕熊也挺赏心悦目的,慕容就着慕熊的颜吃油条。
慕熊被她盯着看,心下怪异,然而并未出言阻止。
一时间她们这桌的氛围变得和睦起来,慕容突然有种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早饭的错觉。
然而不待慕容继续咂摸,这种氛围就被人打破了。
扎马尾的干练女子风一样奔进客栈,一屁股坐在慕容对面的板凳上,激动地一拍桌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慕容手一抖油条差点掉桌子上,上下打量来者:“你找我干嘛?”
□□刺客行业的人找上门真是太可怕了有木有!
女子正是昨日早上站在木桌后接待客户的那个,她头发乱糟糟的,找了这么久走了不少弯路现在又热又渴,拿过一边的水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掌柜的今天一早传话来,只要你完成了这次的单子,我们就可以破格收你。来吗?”
天无绝人之路啊,慕容激动地站起来:“来!”
四人一起去“见无回”的无匾店铺,扎马尾的李梓拿了一张生死状出来:“如果决定参加,那你们现在就在这上面签字吧。”
签了生死状就等同于默认以后出任务不论生死“见无回”概不负责。
慕容毫不犹豫地接过笔,手一挥,在纸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郝生气,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签字啊。”慕容对慕熊招手。
慕熊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郝美丽”名字后面签下“郝生气”。
她们这次刺杀的委托人正是上次排在慕容前面的男子,刺杀目标是男子的青梅,两人约好女方此次进京赶考后就成婚,但是女方考取功名后却拒不承认当初的约定了。
女子如今在菎索镇上当个芝麻小官,住在菎索镇上,德古镇是其老家,也是慕容她们现在待的地方。
根据刺杀的难易程度,此次任务只需四人便足矣,但“见无回”那边派了三个人过来,除了扎马尾的李梓,有过一面之缘的副掌柜张霖,还有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
“念在你有孩子,掌柜的特意给你多安排了一个人。”张霖解释道。
“谢谢。”慕容点点头表示知道。
出刺杀任务当然要轻装简行,几人在“见无回”集合后便准备出发,马匹已经备好等在门外。
不料那下单的男子突然踏进“见无回”,不等她们开口抢先哀求道:“可否带我一起?我想……我恨她,我想亲眼看到她死。”到后来声音都带上了怨气。
张霖看了男子一眼。
李梓犹豫:“这……”按理说这种要求是可以的,只不过要多加钱,但副掌柜还在这里,她是没资格说话的,于是征询地看向张霖。
慕容还不是“见无回”的一员,不懂“见无回”的规矩,也跟着看向张霖。
张霖冷漠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公事公办道:“按照规矩是可以,请再付一百两。”
王琦松了口气,他似乎很怕张霖似的,汗珠顺着额角留下来:“谢谢谢谢。给。”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李梓伸手欲接,一只手横插|进来在李梓之前拿走了那张银票。
李梓看过去,那个从没见过的同僚像捏着破纸一般地捏着银票一角,贴在脸上看了会然后收入怀中,全程无视李梓。
李梓心中不快,“见无回”里的刺客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多同僚互不认识这很正常,但大家一起出任务,必要的介绍还是少不了。刚刚大家自我介绍时只有这个女的没说话,偏偏副掌柜还不责怪,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李梓在“见无回”干了一年多,能在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里活下来,她也算是稀有的,在同僚里绝对算得上经验丰富的前辈,如今被后辈这般对待,难免有些气不顺。
李梓看向张霖,希望副掌柜能替她出头。张霖自然知道李梓心中所想,但她只是用一贯的冷漠腔调下令道:“出发。”
李梓诧异,连一向公正严明的副掌柜都放任自流的人……这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