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话音刚落,裘郁柔笑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嘴角微微抿起,后来却似乎抑制不住,终于露齿笑了出来。
田佳琪一脸茫然。
她发觉,这好像是她第一次除了在许梓然面前的时候,看见裘郁柔笑。
……但是,为什么要笑呢?
到这地步,就算是田佳琪,也发现她可能搞错什么事了。
裘郁柔带着还未褪去的笑容,擦着田佳琪的身体走上楼去,很快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小跑。
她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一直压抑着想和许梓然一直在一起的渴望,但是现在,她不想抑制了。
……
许梓然在空旷的社团教室里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她本来只是在乱涂乱画,结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黑板上写了个“裘郁”,便连忙抬手把字擦掉,干脆开始写代码。
她写了一串,有人在门口问:“是——学姐么?”
许梓然就用一边用板擦擦黑板一边“哎”了一声,然后回过头去。
来人很陌生,不过对方既然叫她“学姐”,想必是来参观的学妹,不过许梓然第一次碰到单独一个人来参观社团的,一般来的新生,都成群结队。
这女生齐刘海,长发扎成马尾,穿着便服——因为新生的校服还没有发下来。
许梓然大致看了下对方的穿着,看出了两件事——1、这姑娘有钱;2、这姑娘看着一脸乖巧,实际上应该是个喜欢闹腾的。
因为对方的穿着是一般高中生负担不起的品牌,手腕上则带了个金属的非主流手链。
——唉,看来非主流开始流行起来了嘛。
许梓然拉了把椅子叫这位学妹坐下,笑嘻嘻地说:“自我介绍一下呗。”
学妹便连忙从包里拿出张表格递给许梓然,说:“我都写啦,您看看。”
许梓然边接过表格边笑道:“别用敬语了,随便点就行。”
她低头看着手头上这张花里胡哨的表格,知道了对方叫“白语格”。
许梓然笑容微收。
再次抬头看了下对方的面孔。
娃娃脸上是微微笑着的眼睛,肉呼呼的鼻头,泛红的苹果肌,看上去可爱又阳光。
白语格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白语格和裘郁柔有点亲戚关系,那么看来,对方这次来应该和裘郁柔也有点关系。
而且,还有一件事,其实和许梓然也没大关系,但是因为有点特别,所以许梓然记得——
十年后,白语格已经死了。
第七十六章
提起某些人已经死了,确实是一件沉重的事情,因此就算没有关系,难免也会记在心里。
但是许梓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白语格已经死了很久,因此就算是提起这件事的裘郁柔,语气也不过只是淡淡。
白语格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而且是无法治疗的那一种,因此在刚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谈及一个花季少女的离去总是未免显得遗憾,在加上裘郁柔那时候的职业方向时心脏外科,许梓然便忍不住有了联想,想着裘郁柔是不是为了这个亲戚,所以才往这个方向学习。
那个时候的裘郁柔大概也看出了许梓然的想法,便说了句:“我和她不太熟悉,你可别乱猜。”
她又补充:“她那个时候非要整容,她的病不适合整容,所以人都不同意,她就偷偷去了小诊所——所以就……这样了。”
如此说来,应该是意外和命中注定的加成,也是没办法的一件事。
墒侨绻媳沧影子锔褚苍谡飧鲅6潦榈幕埃糜羧岷退Ω靡材衙庥行┙患桑?br /> 至少许梓然记得自己毕业三年后,还因为有个小表妹来这个学校读书,被老妈问着过去的参考书都放在了哪里。
许梓然看完白语格写的个人简介,又看了看白语格的脸。
光看对方的外表,可以点都看不出来对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甚至应该算是健康红润的范畴。
话虽如此,既然知道对方那么悲惨的命运,心中也难免有些怜惜,便好脾气地问:“白语格是么,你怎么一个人来的?”
白语格未语先笑:“难道不能一个人来?”
许梓然:“额,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社团。”
白语格把椅子拉近许梓然,道:“你们挂了海报,不就是希望新生来了解?难道不说一下你们社团的情况?”
许梓然:“……”这妹子……好强势!
许梓然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只不过重回高中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一时愣了一下,没进状态。
而这种类型的人,最擅长觉察到这样的空档后打蛇上棍,于是果不其然的,白语格倾身问道:“听说你是第一个要建社团的人?听说你们遭遇了很多打击?听说你们社团里有个人随随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
这么多问题,许梓然要是稍稍软弱一点,恐怕就要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了。
但是她现在也冷静下来,便笑着道:“这些事你要是真进了我们社团,就会全部知道了。”
白语格眨了眨眼睛,嘟起嘴来:“现在不能知道?”
许梓然便转而问道:“说起来,其他的社团你去看过么?”
白语格直视着许梓然的眼睛,半晌,说:“裘郁柔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许梓然把白语格的自我介绍单手压在了桌面上,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为什么问她?而且,要叫学姐啊。”
白语格眯着眼睛笑:“叫什么学姐啊,她是我小阿姨。”
许梓然挑眉:“嗯?”
“到时候你问问她就知道,她虽然比我大一辈,但是因为年纪相近,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以前也是一个初中,我可是为了她,才跨了校区跑到这个……并不怎么样的学校的,所以当然要加入她在的社团。”
许梓然扬眉看着白语格,看出了对方故作天真开朗的神情里带着的轻蔑。
许梓然的指尖划过白语格自我介绍里写的一连串得奖记录——有绘画的,有钢琴的,有作文的……
“小阿姨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你都不知道?”白语格道,“就是,我是她外甥女啊。”
“裘郁柔可没有姐姐。”
“她有表姐啊。”
“……表外甥女?”
许梓然话音刚落,门口有人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会在这?”
许梓然抬起头来,看见了一脸惊惶的裘郁柔。
那么现在,她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
未来的裘郁柔曾经跟她说自己和白语格不熟悉这件事,是骗人的。
她们至少现在,是熟悉的。
虽然熟悉,关系却不能说好。
因为自从裘郁柔进入教室之后,气氛便僵住了。
裘郁柔不说话,许梓然不说话,白语格也不说话。
半晌,白语格转动着眼珠子,率先道:“好久不见啊,小阿姨。”
裘郁柔看着白语格,说:“上次你母亲拜托我妈把你塞进h大附中,应该成功了才对。”
白语格笑容微僵,神情里有点不可思议:“这学校也不错啊,说不定我也可以一鸣惊人呢。”
裘郁柔看都没看白语格,说:“我们社团是一票否决制,我不会同意你加入的。”
白语格终于没有笑容了:“搞什么啊裘郁柔,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说出来么。”
裘郁柔的目光从许梓然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凝聚在白语格的脸上:“你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不就是来——恶心我的么。”
裘郁柔微微扬了下巴,眼神洒在白语格的脸上,蔑视而又冷漠。
白语格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受激一般地上前一步。
许梓然也连忙站起来,拦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她现在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白语格。
裘郁柔性格那么温柔,居然在面对白语格的时候变得那么强硬,对方到底是做了多丧心病狂的事啊。
白语格指着裘郁柔,说:“你别后悔!”
随后背起包,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许梓然看着白语格的背影,问裘郁柔:“要不要把她拦下来啊?”
然而原本强硬回应着白语格也站起来的裘郁柔,却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对方神色茫然,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
许梓然恍然大悟,裘郁柔刚才也不过只是在强装镇定而已。
那么说来,白语格手上拥有的对裘郁柔的威胁是裘郁柔非常在意的,自己果然还是先把白语格拦下来比较好。
然而她刚准备追出去,裘郁柔就伸出手来,牢牢攥紧了她的手腕,把她给拉住了。
许梓然:“?!”
隐隐坦白以来,两人几乎已经没有肢体接触,以至于许梓然被这样拉住,都觉得心脏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呆在我身边,好么。”裘郁柔这样说。
如此一来,更加心潮起伏不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梓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道:“白语格说的那件事,是不是……”
许梓然没把话说完,但她看着裘郁柔的表情,知道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白语格说的事,果然是刘颐真那件事。
她顿时觉得可笑,裘郁柔是受害者,凭什么这件事还能作为威胁?
但是就算她没有看见裘郁柔受伤的神情,也知道,这件事还真可以变成泼到裘郁柔身上的脏水。
就算不是脏水,也足够给一个高中女生巨大的压力。
白语格显然知道这件事。
对方放弃了进好学校的机会,也要缠着裘郁柔带给她压力,也不知道明明作为父母那一辈似乎关系挺好的亲戚,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于是许梓然又想问裘郁柔和白语格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看着裘郁柔,看着对方渐渐低下头去,突然想:裘郁柔是不是又想哭呢?
每次裘郁柔哭的时候,似乎总是会想着躲开自己。
但是虽然并不想让自己看见她哭的样子,现在却仍然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腕,希望自己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许梓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捏紧了心脏掐住了喉咙,然后与此同时虚空中有一只手出现在她的面前,给了她一巴掌。
这种不可名状的冲击,令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自己真是太垃圾了。
许梓然想。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在酒店的房间里,裘郁柔向自己坦白这件事的时候,想要的,也是自己的陪伴和安慰啊。
可是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许梓然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想法刚出现在脑海里,空旷的教室里出现“啪”地一声。
裘郁柔吃惊地抬起头来,许梓然则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真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还挺重,至少许梓然还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裘郁柔瞠目结舌了三秒,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三秒后,在许梓然自觉丢脸地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的时候,她连忙站起来说:“你、你为什么突然打自己啊。”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着许梓然的脸颊,看着开始泛红的脸部肌肤心疼又一本正经道:“是什么神经障碍么?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许梓然:“……”
许梓然感受着从自己脸侧划过的手指,伸手抓住了裘郁柔的手掌。
于是这一回轮到反应过来的裘郁柔僵住,表情空白。
许梓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但是她知道,要是自己这么说的话,裘郁柔反而会安慰自己。
于是这种话说出来,也不过只是苍白的自以为是的言语赎罪。
她又想说“对不起”,但是话将出口时,她想起近一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对裘郁柔说了太多“对不起”了。
“对不起”并不足以消散带来的伤害,有时候反而只能加重伤害。
这种道理她明明都懂,在前一段时间,却好像痴呆了一般的完全想不起来。
她挠了挠头发,终于说:“反正接下来也不会有人来了,我们一起回教室吧。”
系统“叮”了一声,说——
许梓然想,这才不是巧合。
——这明明是注定的选择。
第七十七章
回教室的路上,裘郁柔说起了白语格。
原来算起亲戚关系,白语格是裘郁柔的母亲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的女儿。
这么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简单来说,裘郁柔和白语格的妈妈是同辈的,所以,白语格才管裘郁柔叫阿姨。
而白语格和裘郁柔的恩怨由来已久,具裘郁柔说,她们小时候还算是一起玩过家家酒,但是自从小学三年级以后,就好像天性上的不和终于爆发出来一样,几乎完全不说话了。
就好比说,比如在酒宴上碰到,因为两人年龄相近,大人就会叫她们一起玩,然而白语格却会完全当她不存在,昂首挺胸地把她当成空气。
再比如说,以前有些裘郁柔因为尺码不合穿不了却没穿过几次的衣服,她妈妈最开始就寄给白语格,然而很快就不寄了,因为白母告诉裘母,白语格绝对不会穿。
许梓然听了裘郁柔说的几件小事,便说:“是她单方面在讨厌你啊。”
裘郁柔顿了一下,说:“话虽如此,应该也是有什么我自己不知道的问题吧,她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讨厌我呢。”
许梓然摇头道:“那你是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奇葩都有。”
许梓然心里其实有猜测。
想来,最开始裘郁柔不曾伪装的时候,应该是很优秀的一个小女孩。
白语格和裘郁柔虽然辈分上有差,年龄上却没有差多少,定然时常被拿来进行比较。
大人不知道,小孩子最敏感,也最容易记仇,白语格最开始可能只是不高兴,但是时间久了,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在了裘郁柔的身上,如今这种讨厌,搞不好都变成了本能。
简单来说,就是嫉妒。
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不忿怨恨,归根结底,都是嫉妒。
但是许梓然不想跟裘郁柔说这个,如果白语格还是会继续讨厌裘郁柔的话,让裘郁柔知道白语格讨厌她的原因,也根本无济于事。
她想问的是:“那么,为什么白语格,会拿那件事威胁你呢?”
她说“那件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裘郁柔的神色,希望能判断出裘郁柔会不会对这件事在意到根本不愿意提起。
于是她看见裘郁柔微微皱眉,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寻常的表情,平淡道:“因为她那时和我一个高中,算的上是这件事的牵线人吧。”
许梓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快要走到教室,可是这句话令许梓然觉得必须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才行。
“什么意思?”许梓然问。
“……那个时候牵线搭桥让我和那个人认识的,就是她。”
许梓然原本只觉得白语格是普通小女生的嫉妒,现在却情不自禁地厌恶起对方。
明明是自己做下的事,居然也能用来威胁别人,简直是愚蠢又恶毒。
许梓然见裘郁柔不愿意多说,就也不问了,两人回了教室,田佳琪看见这一幕,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难道说,互相表白心意了?
田佳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态,总之是不太愉快,因此硬是把许梓然又拉出了教室,问:“你和裘郁柔是怎么回事?”
许梓然哪里知道过去的几个月田佳琪也跟着自己做了那么多心理活动,因此莫名奇妙道:“没什么啊。”
田佳琪有些着急:“你当我瞎啊,明显就是有事啊。”
许梓然见田佳琪都急了,便说了句:“有点小矛盾吧,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田佳琪困惑不已。
自己那位感情经验丰富的友人的判断,果然是完全错了么?
满心的不甘心和好奇心令田佳琪终于口不择言道:“所以,你表白了没有?”
对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令许梓然吃了一惊,但是现在说些“你怎么会这么问”的废话似乎没什么意义,但真要说出什么来,许梓然又不好意思。
于是她含糊地说了句“再说再说”,便拐进教室里去了。
田佳琪想了想,觉得所谓的“再说”应该就是没说的意思,因此也半是揪心半是松了口气的,走进教室里去了。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假期各类比赛的得奖名单已经下来,许梓然和裘郁柔得到了通报表扬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