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力不行,常常眼神一晃就会觉得刚才擦肩而过的路人、店里的顾客等等有些面熟,但死活想不起别人的名字,或者常常叫错人,正好闲来无事,刚才瞟到的人影总给她介意感,心里非要回想起来带来熟悉感的人是谁。
爸爸弯腰伸长手从椅子背后的草地上拔下一根草在手上把玩,面前有一只轮椅推过,坐在轮椅上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面容很困苦,推轮椅的女人看起来也是愁眉苦脸,温热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透亮,却驱不掉眉间凝结的愁意。
“三行是不用我们操心了,只是三至和宁一的事怎么办?”爸爸将手里的小草两端盘起打个死结放在手心盯着,叹口气问。
妈妈仍旧靠着背眯起眼睛望天上飘忽的白云,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断了她们的联系、拉黑、搬家、除非她们私下用别的通讯偷偷联系,不然按明面上是几乎没有联系的机会了。而且她们既不吵也不闹,好像任凭她把她们分开,绝对顺从的模样,除了不答应相亲,即使把男孩子拉到自己家也罢。想到之前三至爸出的馊主意将男孩子直接带到家里来和女儿相亲,结果不仅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让自己得罪了别人还传出女儿不堪的传言,自己也搞了一肚子气。
前天表嫂来探望她,她也正好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好跟三至爸讲就跟表嫂唠起来了。表嫂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前年结了婚,现在有快两岁的孙子,小儿子听说也有女朋友,都到摆喜酒的程度了。说实在,她挺羡慕表嫂的,还没退休,儿女的终身大事就都解决了,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子。哪里知道表嫂一听她说家里的事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愁眉苦脸的,跟她大吐家里的糟心事。儿子成家后常常不顾家在外面出差,家里她和儿媳住一块不知道多难过,家里的日常开销全是老人家出的,还包括孙子的玩具、零食、纸尿裤,儿子就偶尔拿点钱给她,哪够啊。有时候孙子要用钱找儿媳要,一副说她吝啬舍不得给孙子的阴阳怪气表情,气的她肺都要炸了。
后面儿媳又管儿子管的很严,两人三天两头吵架,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儿子的钱都在儿媳那里,有时候出去应酬请客的钱都不够,还得向别人借。男人在外面没有钱怎么行?儿媳不给他钱婆婆就偷偷给儿子塞钱,儿媳反倒怨她给她男人钱在外面花天酒地,总之,在家里,不是为钱的事就是为孙子的事就是其他生活上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一吵架就说离婚,头一年能忍就忍,到现在,他们小夫妻连离婚协议都签好了才告诉她,差点没气晕!
那肚子里的气啊,从开头一直叹到结尾。表嫂问她,这么些年操劳儿子的事,以前上学防早恋,毕业之后催相亲,有了对象催结婚,结婚了催小孩,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他成大龄单身汉,说离就离。
妈妈被她问的哑然,她也不知道现在咋整,看到儿女长大就盼着她们成家,可是成家是干嘛呢?不就是想找个人照顾自己的孩子嘛,但是现在看到的跟当初想的都不一样。表嫂的大儿子和儿媳是相亲认识的,表嫂和表哥看女孩挺不错的,正好儿子看女孩也顺眼,所以半年就订婚结婚了,原以为是个美好姻缘,奈何。
表嫂如今精疲力竭的模样看的妈妈一阵茫然。 三至高二时翻到了她的日记本才知道她喜欢女生,那时候心整个都是慌的,她作为老一辈人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女人还可以喜欢女人的,天底下不都是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的吗?简直胡闹。以为是女儿学习压力大,所以心理有点不大正,又不敢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这要是被邻舍知道了可不得马上就传遍全世界了。每天愁这件事,下班就转悠到书店去翻翻有没有讲这样的书,但是书店里没有,全是讲男人女人的事,后面又偷偷摸摸用诺基亚上网百度,看了一圈回来后发现网上那些喜欢女人的人都太惨了,被父母赶出家门的、父女断绝关系的、退学的、看的人又心酸又哀叹。她不愿自家女儿日后也成为那样看不到未来的人,也不愿自己成为这些案例中疯狂偏执冷血的父母。所以一直一直想尽办法要纠正她的性向,杜绝她一丝一点的可能,不让她交同性朋友,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自己也做的很疯狂,几乎限制了孩子的朋友圈,孤立了她。又让她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四年来往不绝。但即使是付上如此代价,孩子终归是活的,不能够像机器人一般,下个指令就能完全遵行。围堵了四年后稍稍放松,就决堤了。
住院后宁一不请自来到她这里坚持照顾她,有时候她故意给冷脸,对她百般挑剔,连三至爸都有些觉得不认同,没想到这些刁难宁一都一声不吭消灭了,没有半点怨言照顾的十分妥当。实话说,如果是三至来医院照顾她,一定是没有宁一这么仔细妥帖的。这几天宁一不仅顾前顾后跑腿服侍都是她,而且她自己也有事情,一得空就在那啪啪啪手指飞快打电脑。头几个小时见她手机都要被打爆了,后面就没见她手机响,要不是关机要不是静音了。
邻床说的好,如果不是这女孩好,看重女儿这个好“闺蜜”,谁管朋友的妈妈住院啊,顶多是水果篮送过来探望一下罢了。
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性子急、直。想要干什么事就立马去干,讨厌一个人也明面摆出来,喜欢一个人巴不得把心肺掏出来给人家。别人对她三分好,就十分还人家。如今被宁一这般服侍,粥也喝了,饭也吃了,一整天笑脸迎她,特别是女儿三至早中晚一下班就过来的殷勤劲,她哪不知道女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宁一啊,但是宁一就很隐忍,三至还没来她就早早的走,就中午几分钟两人交替的那一点时间能相见,开头她还挺欣慰宁一上道,在她面前对三至视而不见,徒留三至对她背影痴痴打望。时间稍长她心又不平起来,心里疑惑宁一莫非是真对三至爱的不深,所以隔了一个多月后就放下了?这么一想,又有点恼怒。还好被她捕捉到宁一悄悄瞥在三至身上的眼神。
爸爸将草都快一点一点拔光了,只见老婆仍在神游太虚半点没有反应,忍不住推推她,“你倒是说话啊。”
他这些天也一直在观察,凭心而论,宁一简直太优秀了,现在的年轻人会照顾人的不多,何况是又漂亮又聪慧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性别换成男那简直就是十全十美,可惜上天总喜欢跟人开玩笑,什么都好将就,性别怎么能将就?但是看到她们俩每天短暂时间的见面,三至的眼睛里装的是再掩饰不了的喜悦,目光一直追随宁一的举动。宁一以为自己掩饰的好,在她俩面前目不斜视,仿佛已经一刀两断郎成路人的冷淡模样,视线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三至,若是堂堂正正的看或是客客气气的笑也没关系,你完全不看不摆明了有问题嘛!偶然被他捉到几次宁一温柔看着三至的眉眼就让他喜不自禁。
后头想想,他怎么会喜不自禁呢?要生气才对,气这两个人藕断丝连,气这两人死心不改,气三至欢喜增加,气宁一如此殷勤。
气着气着一想到这两小姑娘偷偷摸摸在眼皮底下的偶尔对视心里又觉得难受,两个人感情这么好,自己真的要因为面子问题拆散她们?三至被她妈妈周日叫回家里时,整个人都是蔫蔫的,无精打采,好像那宁一就是她的空气瓶一样,一少了她,连气怎么吸都忘了,看着就让人生气。骂她就在那默默流眼泪,也不吭声,就由得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掉,哪是掉在地上啊,分明是掉在他心上。又气又急又疼。
若是担心她们没有孩子,晚年没有人送终,三行认真跟他说过,只要妹妹真走这条路了,将来就生两个孩子,老二送给妹妹,宋雪都同意了。 他只说,胡闹。
烦躁的把草根也摁掉扔到一边,这帮孩子想的也太简单了吧,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妈妈眼神恍惚,手掌抚在动过手术的胸口,底下传来一声声稳定规律的震动。慢慢开口:“怎么说呢,健康的时候拼命的想把她拉到……异性恋当中来,”犹豫了下,将‘正常人’换成了‘异性恋’,继续说道,“拼上这条老命也要让她回来,不然以后怎么在别人的唾沫里活啊。但是那天晚上在救护车上,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太快,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怕自己万一死了,万一那个时候没挺过来怎么办,还没看到三行成家,还没看到三至幸福……”
眼睛渐渐泛起水光,一想到那个晚上就后怕,她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事情,她还没抱孙子,还没有看三至穿上婚纱,怎么就能走呢。
攥的紧紧的手被温热的大掌握住,爸爸叹息一声伸出手臂抱住老婆的肩膀,两颗头抵在一起。
我也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大家。
☆、第80章 你想我。
小区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响起了爆竹声,临近过年更是鞭炮与烟花齐飞,从偶尔中午晚上响起的噼里啪啦声音过渡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中午响也就忍了、傍晚响也OK,特么的大半夜放什么鞭炮燃什么烟花啊!!
再一次被窗外震耳欲聋的烟花声炸醒,三至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睛恨恨的裹紧被子,将四处被子角掖的严丝合缝妄图隔绝掉扰人清梦的烟花声。
空寂的夜里响起悠扬的、如母猪拱鼻发出的呼哧呼哧打鼾声,高音拖延四拍再转音四拍,好不容易鼾声低下,屋外又响起烟花飞快窜上夜空猛地炸碎的巨大声响,窗户也随之震动。
躲在闷热的被子里仍旧听的到如此巨大而且变得更加厚重的声响简直想发疯,三至控制不住牙关狠狠的厮磨,勉力泄掉胸腔里的火气。天天放烟花,日日打鞭炮。这一个星期以来就没停过,好像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是要过年了,巴不得别人不知道家里有喜事。真欠揍!
掀开被子,三至睁着浮肿的眼睛啪嗒啪嗒起身去卫生间。门口和客厅过道上都安置了声控小夜灯,啪嗒声一响,柔和微弱的灯光亮了,晕照眼前一米的地方。客厅里爸爸缩着身子睡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厚重的被子从身上滑下一大半,两只脚穿过沙发臂搭在一旁等高的塑料凳上,脸朝着沙发内发出沉闷的呼吸,这会鼾声倒停了。
三至就着微弱的光给爸爸重新掖好被子,将多余的被子塞紧到爸爸身下。进了卫生间解决存储后再回到房间,静谧的夜空下只有烟花燃尽后璀璨的余彩,几秒后徐徐湮灭,随之恢复黑暗、沉寂。
万物归于平静,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和胸腔里声声震动。三至闭上眼睛打算睡觉,心里默数:一一,宁一,一一,宁一,一一,宁一,宁一,宁一,宁一.....睡着了。
早上四点半闹钟响,三至无意识的拿起手机关掉,打着瞌睡飘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昨晚泡好的大米、腌好的小块瘦肉、两个皮蛋一起扔进电饭锅,按下煮粥后又游魂般的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宁一照顾她妈妈太勤快,连自己生病都忍着,结果胃溃疡又上医院,三至就强制她好好休息只要忙工作的事就好了,想让宁一睡多点轻松点,又包揽了早餐的事,按照宁一教的懒人方法,煮美味好喝的粥。
早上六点,爸爸就会起床,洗漱完毕后将厨房里煮好的粥打包一份乘第一趟公交车去医院。宁一生病了后头就没去三至妈妈那里,也不让三至告诉她家人说她生病的事,只让说她最近事太忙,没有时间了。爸爸看着三至突然开始煮粥心里就有些知道了,问过三至后说:“这孩子有心。”抱着保温盒站在玄关处又说:“早上妈妈那里你就不要去了,送完粥又要去医院又要上班时间太赶,中午..叫你学做饭不学,现在想做饭不好做吧。”末了突然生硬的说了这句,眼神有些飘移的匆匆出门。
三至看着爸爸有些着急的出去,眼前一亮,心里压着的阴霾噌的就被驱散大半,细细揣摩最后一句话后,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越扩越大,嘴角咧的都快到眉毛上。这可是之前说过她要是敢和女人谈恋爱就打断腿的老爸耶,虽然事情曝光之后没有真被打断腿,但每天的冷言冷语嗖嗖嗖的射来也是极不好受的。但如今他居然态度软下来了!!!言下之意不仅是煮粥,如果菜也会做的话也可以给宁一做饭??!!一定是这样的!!太棒了!!!
妈妈在过年前五天终于出院,清楚三至两天后也放假后责令她务必一放假就得回家帮忙,不得逗留。三至一个劲的思索一件事:妈妈说放假后不要逗留,那放假前这最后两天是不是可以在某地逗留一下?又不敢打电话问,于是自己想了个办法,按照之前的规矩妈妈是要一天至少三次查岗的,如果早上和中午电话都没有响,那她就可以去偷偷的去宁一那了。
上午时间一晃而过,手机上静悄悄的,三至怕自己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打开翻来覆去瞧也没看见屏幕上面有妈妈的未接来电。越逼近放假,人心就越涣散。虽然大家已脱离学生好多年,但盼着放假的心仍旧与小时一样。分针准准转到12,大家飞一般收拾东西打卡走人。
三至拎包下楼,等电梯的时刻一直揣着手机想给宁一打电话。电梯开了,人潮涌进,旁边散发着有些清幽的香气,比之宁一身上要浓些,也挺好闻。三至对这种香水有好感,特意回头一撇,却见穿着黑色大衣的丁雪亭亭玉立站在身后,她偏过头与儒雅斯文的郑品安小声说话。说话间海藻般柔软波浪发丝扫在三至脖颈间,痒痒的,眉目明艳。郑品安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声回答了丁雪后,朝她微微上展了十指相扣的手,脸上仍旧是温暖的笑容,只是深情给了身旁的女子。三至尴尬的点头回应,嘴角牵开无声对他说了几个字,在他喜笑颜开后转身望着电梯门。
心里急切的想看到宁一,最终忍住打电话的冲动招了一辆出租直奔宁一的家。钥匙一扭开,闻着味道来的喵喵早已在门口仰头望她,眼里流露出殷切的在乎。三至蹲下身子抱起它,梳理它头上的软毛笑道:“只有很久没见你才对我热乎点,想不想我啊?”
喵喵舒服的换了个姿势,小爪子扣在三至胸前,小胡须一翘一翘,慵懒的叫了声。三至使劲的揉乱它脑袋上柔顺的毛,跟着进入厨房。黑色的大理石台子上搁着棕色砂锅,三至掀开一看,浓稠的香菇碎肉粥还带着余温,抽出挂在墙上的铁勺往里挖了一口吞下,淡咸清香,温热舒爽,估计是宁一早上上班前煮的,中午回来喝过,留下这些莫非想晚上再喝?
虽然挺好喝的也太将就了,三至皱着眉头将粥倒进瓷碗,洗干净后重新淘米,但是该煮什么粥好呢?皮蛋瘦肉粥早上煮过了,香菇瘦肉粥中午也有,她想煮点其他的有营养的粥给宁一。喵喵伏在台上摇晃雪白的尾巴悠闲自在望着她,三至瞟了眼它继续思考。
“喂,妈妈你知道给病人煮什么粥比较有营养吗?”三至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煮什么,硬着头皮给妈妈打电话。
“嗯?有皮蛋瘦肉粥,八宝粥,还有山药萝卜粥,小米粥……你在给病人煮粥?谁?”妈妈不假思索报出一连串粥名,听到是给病人煮粥立马追问。
“妈你报慢一点……那个,那个病人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她最近生病了,我想给她煮点粥,咳咳,妈,你说点比较简单的吧?我冰箱里面有胡萝卜、白萝卜、香菇、韭菜、小葱、南瓜,可以煮什么粥啊?”含含糊糊的说了下是朋友,怕妈妈紧缠不舍马上转移话题,将冰箱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报给妈妈听,打断她的话。
“嗯?”对面怀疑的拖长语调,“你也别全部告诉我,南瓜粥也成,但你肯定搞不来!有萝卜和山药是吧?那你就弄这个吧,比较简单。”妈妈白眼一翻,任凭三至无银三百的生硬转移话题。今天事忙着呢,没空探究。
照着妈妈的指挥,三至一步步将胡萝卜、山药切好,米下锅萝卜山药下锅,一切安置好了,三至最后检查一遍对妈妈说:“胡萝卜和山药都放下去了,还可以放别的吗?肉丁能放吗?”
“嗯,都可以。什么?你放的是胡萝卜???要放白萝卜啊!”妈妈刚点头就听到是胡萝卜,顿时愣了,怎么会放胡萝卜呢?她听到三至报菜名里有白萝卜,就下意识将白字省掉了,没想到三至傻乎乎的直接切了胡萝卜下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