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行至湖中心停了下来,两名船夫扶着船桨凑在船尾吹着夜风说说笑笑。
而画舫内的气氛同外面相比着实有些安静。
两位世子面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如同嚼蜡,各有心事各怀所思,都低头瞅着自己面前那一亩三分地也不说话。就算对面坐着的龙、靳二人一直都在努力的没话找话,这顿饭吃的也是无比的尴尬。
其实北堂奕一直在等,他在等北堂澈先开口提起这事,最好还能求5 求他。
早先就让小龙提示过小靳,算计着小靳把话递到北堂澈那里他说不定会找到自己这来,到时候不但能让他们有点交集、还能顺带着出了先前的一口气。可是显然北堂澈比他想的硬气多了,不但一直没有找过他反而后来还直接告诉他什么都不用他管,就算把自己急病了都不肯松口,真真是让北堂奕吃了回憋吧但是心里还莫名的觉得有点意思。
也想着干脆就不管了他爱如何便如何罢,可是听说那人真病了这心里就开始不落忍,如今还把机会递到眼前了,不用北堂澈张嘴,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人好歹也该识趣一点说点好听的了吧?
可是北堂澈还是闷闷不乐的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鱼肉,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是不打算说话,真是让人摸不到这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北堂澈想的很简单,他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这俩人从小到大认识十多年了,打架斗嘴明的暗的什么都做过,唯独就是没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过话。就算当初在围场草原上难得真情小小流露一下,最终也是以闹气儿收场的,他觉得他们可能根本就不适合有所来往,不是八字犯冲就是天生相克,那就更别说他心里还一直觉得,他最好不要和北堂奕有什么瓜葛。
两个人是这样的情况,对面的秀明小公子可是越来越坐不住了。这顿饭好歹也是他请的客,要是总这么闷着不提正事不就白忙活了嘛。
于是在他第五次不顾靳翔桌子底下的阻拦举起酒盅的时候,一鼓作气把正事说了出来,“还请北堂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加提点。”
龙秀明面带笑容举着酒盅看着北堂奕,用脚踢了身边的靳翔一下。
接着靳翔也赶紧端起酒盅,“还请世子帮帮忙吧。”
北堂奕抿了抿嘴巴,指尖摩擦着面前的酒盅边沿,有意无意的斜过眼睛瞟了瞟身边的北堂澈,没说话。
靳翔不明内里各种原因,只以为北堂奕还端着架子不肯松口,于是有些焦急的递给北堂澈一个眼神,想说你倒是也表个态吧别错过了机会,袁琦的事可就看你的了。
北堂澈收到了靳翔的示意,心中虽然纠结万分但知道已无路可退,想想袁琦那封信里的只言片语,再看看靳翔焦急的眼神,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小声冲着旁边的北堂奕支吾了一句,“那拜托你了。”
北堂澈这人吧之前提到过,天生嗓音清丽可人,如今再这么别别扭扭的小声把这句话说出来,愣是让人听起来黏黏喏喏的、心里痒痒得不得了。
于是北堂奕面上一红,虽然心里感觉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嘴角却怎么着也止不住的往上翘着,不但眼睛里添上了笑意,下巴都昂的有些高了,于是干脆利落的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事已至此,看起来已然皆大欢喜。
龙、靳二人终于松了口气,再看对面二人面色松动也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绷着了,便开始有说有笑的放开胆子聊起天来。期间问道两位北堂兄也会得到回应,这饭是越吃越热闹,气氛也越来越融洽。
北堂澈骨子里带着那么点天真劲儿,不似北堂奕那么放不开。再加上喝了点酒,事也办成了,情绪自然慢慢缓和下来,不但吃的起劲儿了,话也比之前多了,还跟龙、靳二人聊得挺有性质的。尤其是龙秀明,往日里因为北堂奕的关系和他来往不多,如今有机会坐在一起说说话反而觉得这人原来还挺有趣的,再加上靳翔一直在边上跟着说话,几个人聊得特别欢。
北堂奕虽然话少,但是也一直觉得挺舒服。尤其是瞟着北堂澈在他身边捂着嘴笑着,这心里就不打一处的暖和。
只是这心里还没暖和一会,靳翔突然冒出来一句,“等到事办妥了,袁琦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来玩吧?”
北堂澈笑着点点头。
“不如咱们去找袁琦吧,听说他老家那地方还挺不错的,我们去游玩一番顺道还能接他回来,澈哥哥你说怎么样?”
“这么一说我也想出去转转,”龙秀明歪过头看看靳翔,“也带我一起去怎么样?”
“行呀,奕世子有空的话也一起吧,我们人多还热闹,”靳翔一派天真烂漫,对北堂奕慢慢蔫下去的样子浑然不觉,还继续问道,“澈哥哥怎么说?”
“你同袁琦都这么久没见了。”
“难道你不想他吗?”
其实只是挺普通的几句话,表达了好友之间的最普通不过的友情。
只是这几句话对北堂奕来说却像猛然间被针扎了一样,被刺得浑身不舒服。
等到北堂澈沉吟半天笑着答了一句“好呀”,更像有一桶凉水浇到了北堂奕的头上,瞬间就将他心里的小火苗呲的一下扑灭了。
北堂奕沉默无言的喝了盅酒,他觉得他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了,他到底都是图些什么?他到底是得得罪谁了?他又是欠谁得了不成?
现在他终于知道北堂澈拜托他的时候心里为什么本应得意却还是隐约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确实是想让北堂澈求他,他也确实想拿北堂澈撒撒气,可是北堂澈越是硬气、越是较劲,他反而还觉得挺好的,至少这样似乎能证明北堂澈宁愿袁琦受委屈也不愿意向他低头,所以在北堂澈的心里他还是比袁琦有分量?可是那么硬气个人,明明都坚持这么久了,明明两个人从小到大无论谁挨了谁的欺负都从来没有向对方低过头,如今却为了一个袁琦让北堂澈愿意向他服软,就好像唯一一份只属于他们两个的那种特殊的羁绊和相处模式,如今都被这个袁琦打破了。
所以袁琦对北堂澈来说到底是个什么?
而站在袁琦对面的他,如今对北堂澈来说好像连个宿敌都算不上了?
哈?
那他到底是图个什么啊?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又做了件特别上赶着、自作聪明、自作多情的事?
他怎么就这么贱呢?
龙秀明伸手在北堂奕眼前晃晃,“怎么了你?”
北堂奕缓过神来,“恩?没、没事。”
“不会是想念眠月楼的诗诗姑娘了吧?”龙秀明有点喝高兴了,随口打趣道,“明天我们就去好不好?不要想人家啦!”
叮!
打翻的酒盅在桌子上滚了一滚落到了地上,北堂澈有些慌乱了擦了擦洒在身上的酒水,面上一红,“抱、抱歉。”
其实这个诗诗姑娘与北堂奕并无私情,龙小公子会说出这句话也无非就是因为他们那帮人私下里胡闹时惯用来打趣的话罢了。非要说的话这种事一般也是风流成性的常风应该背的锅,可是如今常风不在,这玩笑自然就开到了北堂奕身上。
可是北堂奕面无悲喜,既没有搭理龙小公子的戏言,也没看北堂澈一眼。只挪了挪凳子往边上坐坐,怕那一桌子酒滴到自己的锦衣上。
后来不知怎么的,北堂澈的话一下子就少了下去,既不像之前那样捂着嘴笑着,也接不上靳翔抛过来的话头,整个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起神来似乎比刚刚的北堂奕还严重。
才说了一句袁琦这心思就收不回来了?
北堂奕冷着脸咬咬牙,真让人看着膈应。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席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喝的有点上头吧,画舫靠岸船体轻微的摇晃了一下,北堂澈一不小心被凳子一绊,要不是房间狭小伸手就能扶到墙肯定差点就摔到地上了,而一边的北堂奕也只是冷眼瞟了他一下,连手也没搭一把。
最后两个人站在湖边看着龙、靳二人相继离去,才得了片刻说话的功夫。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在如今看来,有些人已经不稀罕了...
北堂澈头虽然有点晕,但是神志还算清醒,于是他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道,“这次谢谢你了,等袁琦回来我再让他谢你。”
特别平和的语气,如果放到别的时候北堂奕早就得乖乖的摇尾巴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呀,一肚子气外加一肚子酒,北堂奕那点刻薄样简直发挥得淋漓尽致。
哼,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宝贝袁琦做了件事么,就换得你澈小世子这般平易近人,真难得。
“不敢,”北堂奕下巴扬得高高的,双手背在身后还故意转过脸去,“只求这件事后,澈世子和袁琦少爷都能安分点……”
原本带着一丝笑意的北堂澈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北堂奕背对着北堂澈露出个侧脸,“离我远点。”
说罢,头也不回的上了南义王家的小轿。
嘴唇有些颤抖,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这回被留在原地半天也缓不过神来的,变成北堂澈了。
轿子有节奏的颠来颠去,北堂奕坐在轿子里努力的平复着情绪,他的手到现在还有些颤抖。他第一次对北堂澈说出这样的话,原本听到的人应该比说话的人难受,为什么北堂奕觉得他现在一点都不比北堂澈好过呢?
啊,不对,他又想错了,北堂奕在心里自嘲着。他对北堂澈来说狗屁不是,北堂澈怎么会为了这样的话难受?他应该开心还来不及呢,既解决了袁琦的事又可以和他北堂奕老死不相见,他以后能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再也不用担心他北堂奕会跳出来碍他的眼了他现在应该高兴的不得了,这事要放他身上他回去说不定还得放两挂鞭庆祝庆祝呢这简直就是大喜事啊,所以有谁会为了这样的话感到难受呢。
其实早也该这样做了不是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根本都是他一厢情愿,对人家再好人家也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何必呢?这天底下想上赶着巴着他的人千千万,怎么偏就非他不行呢?
他怎么就非他不行呢?!!!
北堂奕愤恨的锤了腿一下,委屈的眼圈都要红了。
决心在心里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在念起那人名字时功亏一篑。
北堂澈...
北堂奕难捱的捂住脸。
他…他怎么就非他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卡在这里你们还爱我吗?你们还爱我吗?还爱我吗?
☆、第 18 章
南义王家的轿子在大路上缓缓前行着。
除了彻夜灯火通明的花街柳巷外,大街小巷早已空无一人。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匆匆从马上跳下来拦住了南义王家小世子的去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轿外跟随的侍从,再由侍从隔着轿帘递给里面坐着的主子。
那时北堂奕还捂着脸处在极度的自我纠结和失恋般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如果外面的随从知道他主子现下是个什么状态那肯定是不敢轻易打扰的,然而可幸的是随从并不知道,于是隔着轿帘问着里面的北堂奕。
“是之前画舫的人送来的,说是打扫时在地上捡到的,怕是世子的东西所以追上来问问。”
北堂奕闭着眼睛不想搭理,“我没丢东西,不是我的。”
跟着的奴才也听得出北堂奕的语气不太好,可是眼前这东西怎么看怎么是北堂奕的,他要是这么回了哪天北堂奕找起来还不落他一身不是,于是随从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主子还是看看吧,奴才怎么瞅着像是王府的东西呢…”
过了半晌,轿子里的北堂奕终于说了句,“递进来吧。”
随从赶紧弓着身把东西递了进去。
片刻不到,轿子里的人突然从轿子里冲了出来,满脸急切却又用着一种特别吓人的语气拽住画舫派来的下人不松手,“这是你从哪得来的?”
画舫的下人吓的够呛,赶紧摆着手说道,“这、这是打扫房间的时候从地上捡到的,听专门伺候的人说隐约记着是世子大人坐那边的,就先来问问是不是世子大人的,若不是再去追另外三位大人…”
北堂奕松开了这名下人,攥着手里的东西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的笑了,虽然那笑容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哭了似得,接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却又马上皱起了眉头,酸胀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疼痛,满脸悔意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个嘴巴。
这一段生动的面部表情吓得下人和侍从都有点蒙,小世子是不是疯了?
可是来不及多想,就见疯了的小世子翻身上马,直奔着原路返了回去。
还来得及吧?
一定要赶得上啊!
北堂澈,你这个混蛋一定要等着我啊!
冷风吹散了阴云,露出一轮明月。
快到北境王府的时候,北堂澈下了轿子,支走了一干下人,只留下一个随从陪着他慢慢的往回走。
今天夜里天气不错,瞧这天上的月亮,前半夜还躲在云儿后面,现在就已经露出了大半,再看看别处那些若隐若现的星辰,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袁琦马上就要没事了,身为朋友他也终于能够帮上了忙,灾祸终于过去,想必袁家一定会有后福的,多么的可喜可贺。
虽然自己这边就有点惨了?
胃又有些疼了,今天晚上不该喝酒的,病才刚刚好,回头母亲知道又要怪罪了。
不单母亲要怪罪呀,似乎要怪罪他的人还有的是呢。
想想那人最后临别时的语气和抛过来的话,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有些没面子呀。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堪,除了念书时在学堂上被那人和他的同伴整的时候,或许就属今天最丢人了。就说不该跟那人沾上边,可是还是这么没用,怪就怪他一直不上进吧,没有别的办法能办成事。最后面子都不要了不说还被人那样嫌弃,他宁愿所求之人换做任何一位都好,就是不想要北堂奕,因为他唯独就是不想输给他的呀。可是最后呢?还是在他面前丢人了。
不但丢了人,还被他人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离我远点。”
北堂澈忍不住咳嗦了几下,来到了王府的围墙外。
他记得这里,小时候念书时,每次上学那人都会路过这里,虽然学堂所在城北,但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北堂奕一定要绕远从这里走。那时他觉得北堂奕傻,脑子不好使,他乐于见他天天起大早绕远路所以肯定不会告诉他这路走错了。不但不会告诉北堂奕,他还会经常爬上墙头埋伏着,只要北堂奕在这面墙的底下走过,他北堂澈就会趴在高高的墙沿上用石子丢他。北堂奕一定不会知道这面墙的背面一直都立着个梯子,那就是特意为了埋伏他准备的。虽然每次都丢不准吧,但是能吓北堂奕一跳就够他乐一天的了。
想到这里,北堂澈还忍不住乐了一下。
现在想想,其实那家伙也不是真的傻吧。
北堂奕为什么要天天早起绕路而来呢?他又为什么天天早起守在这里埋伏他呢?
可是那会两个人或许都不懂吧。
而就算现在懂了,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更何况北堂奕如今还有了红颜知己,诗诗姑娘,眠月楼的红人,他也见过的,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卖艺不卖身,模样更是好的不得了,那么样个可人儿能讨得北堂奕的欢心,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所以才会在听说这事的时候那么露怯吧?
这又是另外一件丢人的事。
怎么就会在听说这事的时候慌了神呢?就像当初听说蒙兀公主的事时一样,明明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呀,怎么就会觉得那么冷呢?
可是再冷也还是得坚持下去吧?
其实他应该替北堂奕感到高兴的,至少这样证明他已经不会再为了当初的事再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了,他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快乐了,那样就够了呀。
所以他还有什么可难受的呢?
所以没事的吧,凡事都得往好了想。
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一辈子都想不开的结了,所以现在和以后他一定要学会凡事都往开了想。
否则这一辈子他可怎么往下过呢。
北堂澈吸了吸鼻子,努力的把眼眶中的液体忍回去,就算都咽进肚子里他也绝对不能让它们流出来,那样他就真的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