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唐豫书问道。
“欺君之罪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唐豫书问道:“谁胆子这么大会欺骗陛下?”
陆尚温闭了眼,顿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向唐豫书,“你的那个小厮骗了朕。”
唐豫书面色不变,“那可要好好地惩罚了,杀头都不为过了。”
陆尚温有些慌乱,唐豫书似乎有些变了,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这样太危险了,他完全没有办法窥探对方的想法,也就处于了一个弱势。
陆尚温问道:“你不担心他?”
唐豫书摇头道:“欺骗了陛下的人,怎么能够饶恕,既然不能饶恕,我也就不需要担心他了,我再怎么担心他,他最终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陆尚温不说话,他放下了手中装着梅花的瓶子,放在他们之间。
“朕不会让他死,还会让人医治,为他止血。”陆尚温突然笑了,眼中闪动莫名的光,“然后让他拖着一副残缺之躯,侍奉你。他的脸上也许会有痛苦的表情,也许会用他泪眼潸潸的双目请求你让他休息……我是说也许,他的承受能力也许比朕想得要来得好得多。你不准让他休息,平时走多快,就让他走多快,做多重的活,就做多重的活。”
“可以吗?”陆尚温问道。
唐豫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可以。”
听到唐豫书的回答,陆尚温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你的身边有朕的人,只要他一在工作的时候休息,朕就判他欺君之罪。不要忘了,你是他的主子,你也有责任。”
唐豫书沉默。
陆尚温转了身离开,抬手将头上的雪扒拉开,然后朝着明坤宫走去。
在唐豫书眼中,映着的是渐行渐远的陆尚温,他的身影在细细碎碎下落的雪中显得太过明显,唐豫书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弯下腰捡起台阶上的瓷瓶子,大拇指在留有余温的地方慢慢磨蹭着,然后朝门内走去,风带着雪吹开他下垂的发丝,有一些落在衣服上,有一些落在头发上。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唐豫书的视线从地上逐渐移到那乱雪之中的黑色身影,最后被关上的门隔断。
明坤宫里有暖气,陆尚温刚进来就感觉自己像是进了被窝一般,他脱下了外衣,然后朝内屋走去,里面有他昨夜看到一半没看完的话本。陆尚温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话本,坐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坐得有些麻,又站了起来,在屋内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燥热,他放下手中的书,打开了一旁的窗,一阵阵冷风灌入屋内,热气被熏散许多,温度都降了下来。
陆尚温先前穿着外衣都觉得有些冷,这下他没了外衣,这风直接吹打起了他的皮肤,将他几缕垂下来的发丝吹往耳后,直逼得鸡皮疙瘩现了原形。陆尚温被冷得一个瑟缩,不禁后悔起这个决定起来。
外面没有下雪,只是风太大了,把地上的雪吹了起来,然后吹入陆尚温的房中,陆尚温放在一旁的书被吹开书页,直至最后一页停下,夹缝里夹着雪。陆尚温想把窗关上,却不经意穿过交错混乱的枯枝之间6 的缝隙看见正在路上扫着雪的少女,头上顶着白色,手指被冻得紫青,时不时打一个喷嚏,扫雪的动作随着她的喷嚏停一下,然后再接着继续扫。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会儿,她在最后打了一个大喷嚏之后,突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陆尚温看了一会儿,毅然关上了窗户,朝外头跑去,路上太过焦急,撞到了桌子,放在桌上的书随着这一撞掉在了地上,响起剧烈的声音。
陆尚温撞得有点疼,他的脚下踉跄了一下,捂着撞到的地方继续往外跑去。他披上了外衣就慌慌忙忙往段暄倒下的地方跑去,等到陆尚温到达时,段暄正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脸上有些茫然,扫把横在一边,她一手撑着身体,一手伸了过去想要够着那把扫把,不经意看到跑来的陆尚温,她怔了一下,然后撑着身体的手滑了一下,她又往地上倒了过去。
陆尚温急忙飞奔过去接住了段暄倒下的头,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段暄皱着眉头轻哼了一下,她眯着眼看向陆尚温,看到对方一脸焦急的模样,只道:“我没事,鲁赏稳你把我扶起来就是了,我没事。”
陆尚温皱了皱眉道:“你这哪像是没事的样子,我带你去找大夫。”
段暄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停了嘴,没说下去。
陆尚温扶着段暄后脑勺的手里只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这怎么可能是没事的情况。他让段暄靠在自己身上,男女授受不亲,段暄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有些不安地挣扎了几下,却因为疲惫而放弃。陆尚温没管段暄的挣扎,他更担忧的是段暄的身体,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摸了摸段暄的额头,入手的是仿佛要烧灼的热度,陆尚温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段暄身上,然后一手扶着段暄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然后将段暄抱了起来,朝明坤宫奔去。
段暄眯着眼皱着眉头,靠在陆尚温的胸膛前细微地喘息。
陆尚温腿长,很快就跑进了明坤宫,进入时小李子眼尖看见他抱着个宫女,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跟在陆尚温身旁问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陆尚温脸色有些凝重,他对身旁的小李子快速吩咐道:“她情况不太好应该是病了,你快去找个大夫!”说罢,将段暄轻微地放在床上,扯开她压在身下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小李子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犹疑,“可是,陛下……”
“快去!!!”陆尚温转过头吼道,小李子被这么一惊,急忙连滚带爬跑向了外头。
陆尚温不太会照顾人,他想帮床上的段暄脱鞋,原本晕得昏昏沉沉的段暄却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了手阻拦了他的动作。
他看向段暄的脸,看见段暄半垂着眼,嘴唇苍白干燥,脸颊上有不寻常的红。她哑着声音道:“您不必做这些。”
陆尚温一愣。
“每一位皇上都不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到这些。”她继续说道。
陆尚温静默着看着她,轻声道:“你知道了。”
段暄轻咳几声,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停了嘴,过了一会儿,她说道:“这宫殿的装饰如此奢华,您的装饰……奴婢早该知道的。”
陆尚温的心情有些复杂,段暄还在看他,视线在握着她脚的手上流连,然后她闭上眼,道:“男女授受不亲,女人的脚万万不可被男人看见,否则那个女人是要砍脚的。”段暄讲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不过,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陛下的,奴婢这双脚,就是让陛下看见了也没有什么。”
段暄每说一句,自己的脸色就白一成,似乎心里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即使它是事实。她移开了陆尚温的手,然后脱去脚上的鞋,露出来的是洁白无污垢的系带袜,段暄慢吞吞将袜子脱去,露出白皙的一双脚。
陆尚温把视线移开,然后拉了拉被子,盖在那双脚上,然后把段暄露在外面的手放入被子中。
段暄一直看着他,垂下的眼被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掩,陆尚温看不清她现在的想法。就这样坐如针毡地等了一会儿,大夫终于到达了屋里,他问了下段暄的情况,然后让她伸出手让他把脉。
陆尚温觉得他们的速度简直是太慢了,慢到他都没耐心继续等了,他让小李子靠近了他,问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朕都要等出毛病来了。”
那小李子被陆尚温这么一质问,心中一个疙瘩,他有些慌张,急忙回答道:“奴才不知道啊奴才可是跑的那叫一个疾如雷电,大夫虽说已经年老,但是他一听到陛下的召唤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的速度冲到了这里,万万是没一点有拖延的。”
陆尚温听他讲话的语速快得像是一个一个蹦跶出来的,余声还没消就响起第二声,陆尚温怕他再讲下去没玩没了的,只好让他止了话,转过头去看那太医把脉。
太医手指在段暄腕上按了一会儿 ,就将段暄的手塞回被窝,回头报告道:“回禀皇上,她这只是偶然得了风寒,吃一两剂药就行了。微臣在这先写下药方,陛下让人去抓药,熬来喝了,睡一夜明日就好多了。”
陆尚温应了,让他去写药方,写完后,他将药方交给小李子,叫他去叫人抓药来熬。两人离开了之后,屋子里清净了许多,陆尚温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些什么笑话来活跃一下,转头看见段暄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声细碎微小。
陆尚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着嘴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他闭上了嘴,坐了下来想看书,却在桌上找不到,突然想起之前他撞到桌子了,也许书是掉在地上了,陆尚温弯下腰去看,果然在地上看见了那一本掉在地上的书。
陆尚温有些哭笑不得,他捡起了地上的书,看见有几页书页折皱了,他将那几页书按平了,然后合上书按了一会儿,再翻开书,循着记忆去看自己之前看到的地方,却看见书页夹缝有水珠留下的痕迹,陆尚温皱了皱眉,突然没了看书的欲望,他放下书,发了一会儿呆。
等的时间太久,陆尚温想去书房,想想又作罢了,只是在明坤宫内转圈。躺在床上的段暄似乎是好了一些了,却还是一副奄奄的模样,她皱着眉头,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
陆尚温转了一会儿,看见段暄那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忧,想上前看看她的情况,却极其先前她的话语,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他沉默了一会儿,僵在半空中的手转了个方向,帮着段暄掂了掂被角,然后缩了回来。
对于段暄躺在他的床上什么的,陆尚温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什么的,即使这个世界是以男□□为主题而他是卷入其中的一个,即使他对唐豫书有着不太正常的悸动并想要接近他,但是他的心中还是有着对异性的憧憬,比起唐豫书,他在面对异性时更加放不开。
陆尚温不知道等到段暄醒来时他还会不会不带任何念头睡那张床,毕竟他的床只有陆知然睡过,还是在陆知然遥远的童年时代,也许连陆知然本人都忘了。他有些忧虑,只是就算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将段暄带到这里,然后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听说有人明天就要去上学了,由此可爱的我就更新了233333
*情敌势如破竹,唐小弱受情场危机*
*小厮荷清惨遭阉割,意料外恶毒滋生*
*试看下回,唐之黑化史*
☆、第 十七 章
陆尚温于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小李子端着药回来时,他觉得自己就要无聊死了。
段暄睡得很熟,陆尚温想把她叫醒,看见她睡得毫无意识的模样就有些不忍,扶正了段暄之后用勺子装了一勺汤吹了吹,然后倒入段暄的嘴中,但是他很少照顾病中的人,不知道这样子是会引起咳嗽的,于是段暄立刻咳醒了,她轻掩着嘴咳嗽,然后皱着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陆尚温,似乎是还没想起之前的事情。
陆尚温有些焦急地想要解释他的行为,却看见段暄的脸色起了些轻微的变化。
她似乎是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但是她似乎还是不太相信这些。段暄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会在后院里抓松鼠傻乎乎撞到头的男子?还是那个传闻里那个昏庸无能沉溺酒香美色的皇帝?哪个是你?
哪个是你?
段暄在问陆尚温,也在问自己,她不相信自己是被骗了,更不愿相信一同的这些时光里他们之间只有欺骗,而没有真相。
陆尚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你现在看见的是谁,那就是我。”
段暄还有些愣愣的,她咬着下唇轻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脸上还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她松开咬着下唇的牙,轻声换道:“陛下?”
陆尚温只觉难受,他回答:“朕在。”
“陛下?”
“朕在。”
“陛下。”
“朕在。”陆尚温应道,然后他抬了抬手中的药,“你的药还没吃完。”
段暄盯了他手里的药一会儿,说道:“陛下想喂奴婢?”
陆尚温点了点头,就看见段暄伸出手想要接过那碗药,陆尚温不自觉地就收了手,结果动作太大,里面的汤汁洒了一些在身上,陆尚温有些哭笑不得,还好他穿着的是黑红色的,这一片深色还看不太出来,只是段暄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不知道是收回还是继续。
陆尚温问她:“你想要干嘛?”
段暄愣了愣,道:“陛下金贵,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奴婢就可以……了。”
“不行,你还病着,这事不能让你来。”陆尚温道,“……你不想让我来?”
段暄没有说话。
陆尚温知道她的答案了,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然后让一旁的小李子过来帮忙喂药,他离开了坐着的位置,朝外走去。
天空地上依旧是一片白色,琉璃瓦上顶了一层雪,第一场雪就这么汹涌,陆尚温不知道后面那些日子里的雪会是什么样子的。陆尚温走了一会儿,入目的是顶着一层白色的建筑物和枯木,较少的是绿色的松竹,一个是减去了平日里的柔弱婀娜而变得无坚不摧,一个是矗立在白色间与万物之间,从来没有过脆弱,除此之外是白色与行路匆匆的宫女太监,再走远一点就有了侍卫。
陆尚温最终走到了平时他最喜欢待着的湖中小亭里,水面都结了一层冰,但是那一层冰太薄了,很容易就碎了,陆尚温想打碎它们来钓鱼,只是拖延症发作,他最终还是没有打碎那一层冰。
石椅上有薄薄的白色,陆尚温用手拍了拍椅面,打理干净时手已经冻僵了,上面还沾着一些雪与雪化开了的水,陆尚温坐了下来,用另一只手揉搓着冻僵了的手。
天色渐晚,透过厚重云朵洒落地面的光线越来越少,陆尚温无所事事,难得托着腮看着亭外湖上的景色一言不发地就独自过了这一段时间,再回神时,眼前万物已然一片暗色,陆尚温看到这一片黑,没想到自己居然发呆呆了这么久,当场站了起来就要离开时,低着头看见有橘色的光柔柔延伸,亮了这个亭子。
陆尚温抬起头向掌灯人,看见高束墨发眼神微凉的少年。
陆尚温面不改色后退了一步,“朕就应该设个宵禁,让你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出来的都要打板子,免得宫里的人随地乱跑。”
唐豫书抿着唇,眸色如墨,如无月的夜,他持在手中的灯被他抓得紧了紧。唐豫书绕过陆尚温,坐在陆尚温原先坐的地方,陆尚温也没想什么,只道对方是懒得打理石椅,怕冻了自己的手,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看了唐豫书一眼,然后走到护栏边,手撑着护栏看向渐黑的天空,远边还有光,却被山挡住了最亮的地方。
“豫书。”陆尚温轻声唤道,他的声音像是在空中颤抖着线的风筝,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断线,飞向不知名的地方,他并没有抱希望让唐豫书听见。
他也不想让唐豫书听见。
但是唐豫书听见了,而听得一清二楚,他抬起眼看向陆尚温,应道:“我在这。”
陆尚温并没有类似于被听见什么的羞耻感,只是吊着的心莫名放松了下来,手下压着的碎冰有些是化了,冰凉地贴合在他的手心上,不自觉引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
“皇帝……当皇帝很好吗?”陆尚温皱眉道。
唐豫书的眸光一闪,他回答:“我不知道,我没当过。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没得到的都认为它好,得到后觉得痛苦的已经把所有的好献给了天下,得到后觉得快乐的已经把所有的好献给了自己。”
陆尚温沉默了一会儿,道:“朕没有把所有的好献给天下,也同样没有把所有的好献给自己。朕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有些寂寞。原先对自己好的褪去纯善变得警惕虚伪,原先不想对自己好的将恶毒藏在背后戴上笑脸。”
唐豫书玩着一旁的碎冰,听到这话的他略有些慌张,手中指甲盖大小的薄冰就这么被他一个不小心按得四分五裂。
陆尚温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用呢?对于我自己来说?倒不如乡里一个什么店的小老板来得快活,至少不用费心思去猜身边的人的心思。如果不是皇帝,我会离开这里,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两个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