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长得清俊,只是眼中泛着冷意,偶尔投来的目光犀利锐利,仿佛没有什么能迷惑得过他。很奇怪,一个太监,要有这样的眼神,除非是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否则再会树刺的刺猬,都会被磨平了刺。陆尚温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只是他并没有直面地想,而这时候这名太监就在自己面前,眼中的冷意被放大,以至于陆尚温心中的疑惑也被放大。他帮着陆尚温换上皇袍,然后领着陆尚温前去朝堂。天方才白起,宫女们依旧持着灯结伴而行。
陆尚温走着走着,突然对前方的这个太监起了好奇之心,两人接触许久,几乎每天都能碰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多话的人,在面对对方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话可以说,而对方也从来不自动与他对话,对视的目光冰冷陌生。
于是就造成一个后果,穿越一月,他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陆尚温突然问道:“你怎么称呼?”
那太监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陆尚温见对方没有回应,不禁有些尴尬,他快步走了上前,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那太监依旧没有回答,陆尚温于是就有些纳闷。在他以为对方就这样不会再回应他了的时候,对方出声了:“臣姓郑,陛下可唤臣郑公公。”
“好,郑公公。”陆尚温听罢,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个笑。
郑公公略微分神,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勾着嘴笑的陆尚温,眼中有怀恋。他想起了很久也有这么一个人,他会露出温柔的微笑,只是最后他的微笑被冷笑代替,眼中温情褪尽,只余冰冷暴戾。郑公公收了神,那一丝怀恋很快就被冷漠冲淡痕迹。
陆尚温的出现,对于大臣无疑来说是一种疑惑,毕竟他已许久没有上早朝,朝堂在他眼中像是虚设之物。而帝君的上次早朝,则因一时不痛快而提出了杀光国内外族之人的愚蠢提案,导致现如今的天下隐隐已有乱世之相。
陆尚温端坐在龙椅上,他坐得端正,座下众人行了礼,接下来的时间就都交付给沉默。陆尚温不禁有些无聊,他并不是来这儿发呆的,而是为了完成皇上的本职。于是陆尚温挺了挺身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于是座下大臣相相对视,不知道是该奏还是该离开。就乘着着一片无言,突有一人大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右相李何苦,有本要奏。”
陆尚温看了过去,是昨天那个李姓官员,陆尚温的心莫名有些放松了,他说道:“爱卿但说无妨。”
李何苦握着奏折道:“州桥灾荒,民不聊生,送去的粮食却没使灾情好转,望皇上尽快解决!”
“朕会尽快给个说法。”陆尚温说道,“还有本要奏否?”
朝堂又是一阵沉默,陆尚温有些失望,他让身边的人将李何苦手中的奏折送了上来,自己匆匆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他毕竟不是被当做治国者教育着长大的,治理国家的能力毕竟太过于浅薄。
这场早朝终还是不欢而散。
奏折在书房内批阅,陆尚温连续几日呆在书房里抱佛脚,希望能补些有用的知识来,只是这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这上面的字虽然他看得懂,但他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陆尚温心都碎了,心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穿过来的,这样反而要来得好得多,他不用一开始就遇上这么尴尬的情景,还能多修修身为国王继承人的智商。
只是他穿越的时间太不当,这个时候的他,没有才华,没有知识,不会自己穿衣服,稚嫩如同婴儿,陆尚温很郁闷。
陆尚温手中的那本奏折他还没动,毕竟国家大事,即使这只是一本书的世界,陆尚温依旧不希望这个国家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出现漏洞。
于是日子在消磨中过去,陆尚温依旧没想出个解决的办法,他烂头焦额。就连唐豫书都看出了他的焦虑,陆尚温的变化太大,他不得不暗地里再进行一次观察。
十日一朝,陆尚温在这次早朝开始之前却仍没有能批改了那一份奏折,他太过优柔寡断,于是当李何苦看见台阶上的白沙灯还没被取下时,心中是失望。自古以来,优柔寡断之人不适为帝者,也成不了大事。但来日方长,陆尚温现在优柔寡断,未来就会有人来将他磨砺坚硬。李何苦垂了眼,挥了袖子走进了朝堂。
第二次早朝仍只有李何苦启奏,满堂百官,竟只有一人启奏,该说是天下太和平还是皇帝太失败。比起前一样,陆尚温更愿意相信是后一样。
百官不想启奏,也不愿启奏,他们仍然不相信陆尚温,他们觉得陆尚温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游戏,一个扮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皇帝的游戏,等到他玩腻了,游戏结束了,他就会离开朝堂,继续与他的美人笙歌欢舞,而被他欺骗的无知臣子,依旧要继续以前的生活。而交付给这昏庸皇帝的奏折,却是不知要被怎么批改,倒不如不启奏陪皇帝玩这个扮演游戏。
于是,无言,散朝,三三两两的官员离去。
陆尚温将奏折放到了一边,自己走到了小亭子里,蹲在护栏上看清澈水下的鱼儿耍水,水面与鱼鳞闪闪发光。陆尚温有些寂寞了,他蹲得久了,腿也就麻了,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起身。不知不觉保持着这个姿势蹲到了用膳时间,一小太监走到陆尚温身旁,低声暗道:“皇上,已经到了用膳时间了。”
陆尚温点点头,道:“好,朕这就去吃饭。”
那太监立即扯了尖细的? っ牛骸坝蒙牛 ?br /> 陆尚温方才起身,脚酸麻着,眼前因为蹲了太久血液循环不上来而黑了一片,陆尚温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到视力恢复时他抬起了头,却看见荷塘对面站着一人。
那人枯瘦如柴,发胡白花,脸色苍白,似乎不久逝世之态
那人是右相,李何苦。
阳光和煦,垂柳妩媚,远山如墨,湖上的莲花似火。
陆尚温与李何苦相遇后,并没有说些什么,陆尚温走过了桥,停在李何苦面前,而李何苦拍了拍袖子,跪下请安:“微臣李何苦参见皇上!”
开口时中气十足,竟不像是欲要仙逝的模样。
陆尚温扶了老人家一把:“爱卿平身。”
请安过后李何苦并没有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闭嘴沉默。陆尚温也是不知道要与对方说些什么,两人沉寂了许久之后,陆尚温还是决定先开口:“爱卿吃饭了没?”
最普通的对话,陆尚温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这句话明显是暴露出了他这个伪皇帝那令人捉急的智商,陆尚温恨不得找块豆腐就这么撞死算了。
李何苦并不知道陆尚温在想什么,这一句家常话倒是有效地驱除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李何苦笑着回答道:“没吃,皇上要请微臣吃饭否?”
陆尚温放了心,应道:“好。”
这一顿饭多了一个人倒是显得有人气多了,陆尚温的食欲好了许多,饭都多扒了几口。饭后两人又回到了凉亭,午后的时光总是要来得让人慵懒,几日的焦虑使得陆尚温感到疲乏,于是当下人问他是否要听曲消遣时光时,陆尚温同意了。
于是此时两人坐于亭中,旁有美人弹琴吹笙,面前有美食佳肴水果。陆尚温眼光时不时落在美人微红的脸上,只是可惜,此番行为也不过是欣赏美色罢了,而并没有带上什么其他的念头。陆尚温是抱着美人姿色总得有人欣赏的心思才让她们出来的,这深宫之中的男男女女皆是皇上的人,欣赏这美色的人也就只有皇帝,如若皇帝都不欣赏,那么也就没人有资格去欣赏这些了。
那弹琴的美人也是深刻了解这些,她不会去逾越这一点,除非她被皇上赏给其他人。趁着桌旁龙袍加身的青年正低头喝茶,尽管那茶味发苦得令他眉头微皱也还是执着地喝下了茶,她时不时抬头偷偷地看青年一眼,那张脸映入她眼中,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她不禁得心中暗叹。
为何皇帝是个断袖?可惜了。
而不知一旁正弹着琴的美人的想法的陆尚温正借着喝茶的时间里偷偷发着呆。
古时候的东西,他有时候是无法过于了解那些沉迷于它的人是如何想的,就比如说陆小妹,她对于古时候的东西就挺执着的,有时候她为了拍卖一个瓷器又不想用父母的钱时,她就会偷偷兼职各种乱七八糟的职业。平时她买什么用他或是父母的钱都不会过于计较,但就是这一方面的开支她不允许自己用其他人的钱,就只要用自己的钱才会安心。
不知对面坐着的李何苦是否是额头处长了眼,低头看着茶具上花纹的李何苦竟突然出了声。
“皇上不爱喝茶吗?”
陆尚温不知他今天为何这样怪异,与一个自己平时不用正眼与之相看的昏庸皇帝在后花园来个“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巧相遇”也就罢了,竟是大大方方地与他问起你爱××吗哦你不喜欢啊的戏码,其实这么一看的话,倒是有些瘆的慌了。他表现得像是爱上的食草的老虎突然改邪归正开始吃肉了一般,平时他就没关注多少这种状态,如今一想,对面的人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了吧?
陆尚温一时心直口快:“对啊,朕可是万万地不爱喝这茶啊!这种苦得嘴麻的茶也不知谁会喜欢。”
李何苦:“……”
李何苦不知陆尚温为何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只是他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只是皇上难道不觉得这人世间就如这茶吗?虽苦却有甘甜,驱暑降火。”
“可它还是苦的。”陆尚温不解风情道。
“……茶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喝的,一杯茶往往能从中品出哲理来。”
陆尚温问道:“那么朕该如何品之?”
“……多喝几杯你便明白了。”李何苦高深道,此时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哪还有初见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陆尚温不禁愣神了,难道和他讲讲话就可以脱离病魔了?还是说方才那副模样完全是饿出来的?
陆尚温道:“恐怕朕肚子容不下那么多茶水。”
“多喝不能品,那么皇上不如试试慢慢喝?”
陆尚温当真试了。
一炷香后,李何苦见陆尚温已然喝完,问道:“品出什么味道了没?”
“还是苦,爱卿究竟是如何品出人生哲理的,不如为朕道来?”
“……若真要说,微臣也不知该如何说,毕竟这茶慢慢喝着就有些韵味了,就像有些美人,年轻时恐怕看不出哪来的倾城倾国之色,但是看久了就会觉得她们是别有一番韵味。”
陆尚温眯眼。
“所谓各有千秋吧?不同的人总会从不同的事物里品出不同于他人的韵味。就好像微臣喝这茶是喝出了甘甜的味道,但是皇上您却从里面喝出了苦味。”李何苦笑道。
陆尚温:“你说的倒像是一回事。”可你确定你从一杯茶里喝出甜味不是味觉出错了?
李何苦:“多谢皇上奉承,微臣当真是不敢当!”
陆尚温:“……”
他怎就从这话中听出了得意呢?
李何苦又开始徐徐道来:“皇上您看,微臣方才品茶品着品着也品出道理来了,您说这不是应了微臣那句品茶能品出道理来的话了吗?有时候,品不同的茶,是可以品出不同的味道的。”
李何苦突然停了下来。
陆尚温正吐槽得欢,他想不同的茶能品出同样的味道才是奇怪,见他突然停下话来,不禁迷惑了下:“为何停下话来?后面呢?”
总不至于没话说了吧?
李何苦笑眯眯道:“不是,我突然想起我要问的话来了。”
陆尚温:“什么话?”
“要再喝一杯茶吗?”
陆尚温:“……”
最后陆尚温还是足足喝了六杯茶。
李何苦问道:“喝出什么味道了没?”
陆尚温知道要是他再说没有的话就会被再灌一杯,当下便干干脆脆编了一个:“其实我觉得,人生也像是这样。”
李何苦好奇:“哪样?”
“被逼迫着逼迫着就习惯了。”陆尚温说道。
“哦。”李何苦脸色不变,“那皇上必然已经习惯了喝茶了吧?要不再喝一杯。”
“……”陆尚温被噎了一下,“多谢爱卿好意,朕已然喝饱了,再不必喝了。”
李何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陆尚温这才发现在他喝了那几杯茶的时候根本就没碰他手中的茶!
陆尚温:“……”
李何苦抬头见陆尚温看着自己手中的茶,不免也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笑道:“皇上这般虎视眈眈地看着微臣手中的茶,微臣不免有些恐慌,难道……皇上见微臣喝茶喝得这般欢,于是起了不满之意,想要再喝一杯茶?”
陆尚温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李何苦这才继续一开始的话:“微臣所想说的不同的茶,并不是不同种类的茶。”
“而是种在不同地方适应着不同气候环境的茶。”李何苦轻抚手中茶杯上的纹路,眼光温柔,“这茶的味道,究竟是形成的什么味道,究竟是好茶还是坏茶,要从它的根本查起。假如是东北的荒凉之地,时常黄沙大作,这茶就是烈茶,因得周围的环境,造就了活下来的茶坚韧,这茶叶也就浓烈苦涩;相反,假若这茶生在温和湿润的南方,娇生惯养的茶泡出来的会是甜味的茶。所以说,事物成为什么样子,首先要从引起这个后果的根源看起。”
陆尚温听着,觉得他说得太有道理了,又想起了自己迟迟未得果的奏折,突然就像被点清了似的,明悟了。
李何苦继续喝茶,口中茶已经全然凉了下来,流入口中倒是真的有些甘甜的样子,方才李何苦完全是蒙的陆尚温,这茶是东部运来的茶,其茶味就如那东部天气一般,浓烈而苦涩,喝起来不仅不会有甘甜之味,还会有从舌头苦到了心里的味道,李何苦喜欢喝这种茶,让他想起了他方才成年的那时候,那时李家还不是什么名门贵士。
李家从前一直都是种茶的,直到李何苦他母亲这一代才开始改变这种状态起来。李何苦的娘不喜种茶,李何苦他爹就随她。她成年之后不但不留于深闺中绣花,反而为了李何苦他爹的书费而做起了客栈这个活儿,李何苦方才生出来没几日,李何苦的娘就打三更起来庆祝了,不但没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反而还扛着两大缸酒桶从一楼跑三楼又上又下的一气都不喘的。
李何苦的爹是个书生,读了几十年学却都被那些个黑心眼的名门贵族花大价钱给从状元位上挤开了。李何苦他爹连连等了三次,考了三次,等到第三次考上时,那书生只是见了一次当今圣上就离开京城了,他说:“皇上,容草民一说,这考场嘛,讲究的是平等罢?”
皇上道:“即是。”
李何苦的爹就说:“只是我全然不觉得,在入考场之前,我确实是觉得这考场是平等的,但是在入考场之后,我便发觉,这人世间是没有什么是平等的,平民之子总是要让名门贵族出身的要来得可怜。”
皇上道:“此话何解?”
李何苦的爹也不说,他只是道:“皇上明察便是。”
后来李何苦便收拾了包裹离开了京城,而皇上被他的话说动,当下就去查了,也没对李何苦的爹离开京城这件事有何太大的反应,他说:“随他去。”
李何苦出生后,李何苦他爹便悉心教导他,告诉他品人生便如品茶,苦虽苦,但喝久了便觉得这茶也是有些韵味的;就好像他娘,长得又普通行为又粗鲁暴力,他爹与她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没少被动过粗,但是与她相处久了的话,也会发现她其实也是有温柔美好的一面的。
后来,李何苦遇见了闻人莲华,他们在一起那些日子,虽苦犹甜,李何苦幽默风趣,闻人莲华机灵可爱,李何苦离开他的父母到京城考试,一路上一边念书一边到小客馆做送茶小二以凑够盘缠,他与闻人莲华相约相伴,他说等他考中状元就娶她,她抬头看他,微笑着点头。
浓烈却苦涩。
如这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哥去旅游,一游游一周,回来掉收藏,键盘坏掉鸟,只能用手写,人生真悲哀,你们快回来。
内容熟悉吧,因为我要凑字数2333
☆、第 六 章
陆尚温听了李何苦的一番话后,茅塞顿开,连忙和李何苦道了别就离开了小亭子,忙去批改那书房中许久没动的奏折。而亭中的李何苦轻抚手中杯子精致的纹路,看茶叶在茶水中漂浮,眼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