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拉布城的人都像你们这么忠心吗?这个黑炎独自一人保护仓壑,你一个巫也从拉布城来襄遂找那小子。”野禅咧嘴调笑了一声,显然误会了越临的身份。
拉布城?这个城池在九黎的时候有听说过,是一个并不算很大的新生城池,当初的拉布部落和现在的九黎部落很像,是一个从部落发展而成的新城。
越临不清楚为什么黑熊和拉布城画上等号,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和男人说几句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我能下去和他说几句话吗?”
看见自己名义上的书记官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野禅对身后的士兵挥手,“带他下去。”
台阶发出木头特有的吱吱地声音,仿佛上面的重物即将把他压倒,木制的小屋内并不通风,只有两盏微弱的油灯,借助微弱的灯光照耀下,越临坐在一张桌子旁,对面男人也缓缓坐下,两人对视久久无言。
门口的士兵贴心的站在外面,还为两人关上一道破破烂烂的木门。
“巫,你怎么会在这里?”黑炎眸子透着几分疑惑和不解,自己被抓的时候可以确认襄遂士兵没有去过焱燚,但是越临巫现在突然出现在襄遂城,不得不让男人的一颗心提到了胸口,难道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焱燚已经被……
“部落……部落怎么样了?”
越临微微露出一个笑说道:“不用担心,部落很好。”
男人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哪您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部落吗?”
越临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部落的情况,说明自己意外被抓的经过。
得知了部落现在变成了四万人的大部落,知道阿母山洛过得也很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男人神情严肃道:“阿巫,治好野禅就立刻离开,暂时不用来找我,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到部落!”
“可是我刚刚听野禅说,襄遂的城主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被抓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说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和巫香达成了协议,她会帮我离开。”
巫香?
越临想到了刚才看见那个极美的女人,像神话故事里的女神像。
“我被抓后,在路上遇上了雪崩,所有人都死了,本来我一路往回走,可是食物不够,而且又冷又饿,最后我晕倒在雪地,被拉布城的小城主仓壑救下。”
“我跟着他先到了襄遂,然后辗转去拉布城,想等开春再回到部落,可是没想到老城主死了,我带着仓壑逃跑,被仓壑的叔叔仓段派人一路追杀,最后被遂蚺带到了襄遂城。”
越临知道男人的话都是真的,只是避重就轻,被抓后的生活肯定不好,从荒寂山脉一路穿行到这里,这次部落的走商部队是骑着马过来的,而黑熊他们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至于雪崩,能在雪崩活下来,真的只能说一句奇迹,越临不知道男人受了多少的苦难,但是男人裸|露的手臂上除了当时白翎留下的一道伤疤,男人的手臂上方也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如鲠在喉,越临微微点头,想到野禅对男人的称呼,疑惑道:“我听野禅叫你……黑炎?”
黑炎微微带笑。
此刻自己就似乎站在那巨大的比武场中,手中的长刀闪闪发着银色的寒光,刀身划破别人的躯体,鲜血洒在沙地上。
拖着疲惫的身体用刀身架起自己的身体,嘴角的鲜血顺着下颚流出……
耳边是虎啸声,高台上是被绑着的男人,被脱去上半身的衣衫。
“巫香给我取的名字,越临巫不习惯可以继续叫我黑熊。”
门外传来士兵中气十足的声音,木制的门被人推开,穿着士兵衣服的男人有礼貌地对野禅身边新上任的书记官越临道:“书记官大人,野禅大人叫您回去,巫香夫人过来了。”
穿过一道漆黑的长廊,男人独自留在门的后,默默注视前方。
沉重的脚步像跨越了一个世纪,转过身,那下方的人正对自己点头微笑,越临双手握拳。
“走吧。”野禅双手背在身后,走过。
……
马背上颠簸得让人难受,好在越临早已经习惯了骑马,正在神游之际,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臂膀,马缰被人拉过,野禅眉头微蹙道:“你在想什么,差点撞到人。”
差点被撞到的奴隶低头跪在地上,没有愤怒,反而害怕骑马的人怪罪自己。
“我……就在想黑炎他在哪里过得还好吗?虽然他说……”
野禅冷然瞪了越临一眼,道:“过得好?你以为他和这些跪在地上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
你以为他和这些跪在地上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男人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他微微抬头,示意道:“看那边。”
越临呆呆的望着野禅,嘴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过头看向野禅所说的方向。
远处一个奴隶的四肢正被麻绳紧紧的捆绑鲜血顺着他的身体一直滴落到地上,奴隶的面前放着一张破布,黑色的石头和各种各样的刑具放在上面,面目全非的奴隶奄奄一息却还要继续忍受毒打。
“呸!”几个孩子不知道是出于玩耍还是本性,他们向被悬挂着的奴隶吐了白色的唾沫,然后迅速带着欢声笑语跑开。
从马背上下来,越临一步一步走到被悬吊着的奴隶面前,这个奴隶的脸因为群众丢来的石头,已经被砸烂了,血肉模糊,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越临,一旁起着哄。
“杀了他,杀了他!”
奴隶的眼睛还在,他怒目瞪着越临,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向靠近的越临咆哮,振动拴着他四肢的绳子,脸上的鲜血溅射到越临的脸颊上。
吓了一跳的越临猛地后退,脸上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滑下,微愣。
在焱北,我可以改变奴隶的生活,让他们终有一天成为一个平常人;在这里,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此可我依仗的是那个坐在马背上冷漠的男人。
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越临转过头,望向野禅。
“野禅,我要他,黑炎你给不了我,这个奴隶我要了,作为你给我的报酬。”
黑马扫扫自己的尾巴,男人逆光的背影下,不明白少年的行为,但是他毫不在意,如果可以不拖欠少年的人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奴隶,自己很乐意这么做。
“谁的奴隶,我要了。”
一个胖墩墩的老板赶忙走了出来,双手扣在一起,一张饼脸上带着献媚的笑意,客气道:“大人想要,带走就是,带走就是!”
“嗯。”对于这个老板,野禅显然并不想多做理会,他骑着马向前走过,从越临身边径直走过。
“大人,大人,不可,这个奴隶凶得狠,他就是因为杀了上一个主人,才被卖到我这里的。”见越临正在给奴隶解开手上的绳子,老板赶忙说道。
马匹的背后是一条铁链,越临默然的拉住铁链,一路神经恍惚的带着新收的奴隶回到野禅的府邸。
被看押着的奴隶浑身是血,拿过简单的工具,越临给男人止血,似乎感到越临的好意,男人并没有做出伤害越临的举动,清洗过的脸庞,一张原本血迹模糊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片阵容,只是右脸被尖锐的石头砸过,血肉模糊翻着肉皮。
“你叫什么名字?”
“……”
“不想说话?”
“……”
越临正在积极的和这个不愿意和自己说话的奴隶交流,突然房门被人打开,侍女依旧穿着红色的舞裙,像古希腊壁画里走出来的妙龄少女,一双眼睛像钻石一样泛着蓝色的碧波。
“越临大人,野禅大人叫你过去。”
☆、第101章
血肉模糊的男人难得的抬头看了正在给自己擦拭伤口的少年,少年眉头不悦的微蹙,随即撇撇嘴,回答门外的侍女,道:“我马上过去。”
接着烛火的微光,仔细打量眼前瘦黑男人身体和脸上的伤势,经过清理过后看上去不再那么吓人,越临嘱咐一句道:“我先过去,等明天再过来看你,今天你先好好休息。”
收拾好东西,洗漱完,越临只拿上明天要穿的衣服,跟在红衣侍女的身后穿过漆黑的长廊,火盆上萦绕着几只飞蛾扑火,火光在夜风中打了一个战栗。
远远的望过去,那一处此刻正灯火通明,里面时不时走过一道漆黑的人影,来来往往的人影充满了匆忙,迎面走来一列有秩序的士兵,手中拿着刀枪从越临的身边走过,脚下脚步整齐,身姿挺拔,腰间的佩剑上镶嵌着简单的宝石,显然不是一般的士兵。
屋内,野禅正坐在藤椅上,手中拿着一张图纸仔细研究。
越临走进屋内,红衣女侍在野禅的点头示意下关上大门。
“明天我会让人带你去见仓壑,后天我们就要离开襄遂城,你和我一路。”野禅盯着手中的卷轴,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撇了撇正在门口站着的越临,想看看越临的反应。
“去哪里?”
“海城。”
越临双手紧握,手背在身后,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质问道:“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戒毒之后,你就让我回去,现在这是出尔反尔?”
野禅嗤笑,放下手中的卷轴,慵懒地靠在藤椅上,挑眉道:“不,我只是希望去海城的这段时间你也能继续帮我戒毒,因为城主的任务,我后天就要出发,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你走,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不遵守贵族精神的人?”
“明天我会派人带你去见仓壑,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们的小城主现在的生活还不错。”
“谢谢。”
深黑色的岩石的夹缝上布满绒绒青苔,像一条条绿色的十字架讲巨大的石块隔开,马车在路中间穿行而过,热闹的小街上,人来人往。
马儿一步一晃扭着腰肢,尾巴扫过身后跟随着的蚊虫,越临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尽量跟随前方的男人,领头的男人眯着眸子,时不时向后张望。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和你一起的……洪炽现在在哪里?”
想到石炽的真名并没有告诉易峰,在大风部落一直还是用的化名,以一名失去部落的流人的身份留在大风部落,越临立即改口道。
“和我在一起,我在襄遂城有一件自己的房子,越临巫出现在这里才更让人好奇。”
易峰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在襄遂城再次见到焱燚巫,以至于看见越临的时候先是一愣,转身就想跑开,只是听见自己上司的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越临骑着马侧目斜着眼睛瞥了易峰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荒寂山脉部落覆灭的真正原因,你们的地图上新标的点太红了。”
“……”
在光的映照下,男人身上的铠甲透着莹莹寒光闪烁,神情微愣。
“洪炽过得好吗?”
想到石炽,越临叹了一口气,石阿叔唯一的儿子跟着易峰远走,妻子艾利被抓,也许正在襄遂城的某一个角落又或许已经身死,本来作为一族首领,石阿叔是一个部落的强者,应该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
易峰奇怪地看向越临,洪炽应该没有和焱燚巫接触过才对,自己作为大风商队曾经的预定的下一任首领也嫌少和越临巫接触,只有大风巫和塔塔首领和焱燚首领们相处的比较多才对,洪炽是什么时候和越临巫认识的?
作为自己带着的‘流民’,洪炽可没有任何机会走到高台上和首领们一起交谈。
“挺好的,越临巫很关心洪炽?”
“不……你知道他哥哥洪蒙留在了焱燚,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这次看见你难免多问几句,不用在意。”
听见越临的解释,易峰不在怀疑,毕竟洪蒙的确留在了焱燚没有和大风一起离开。
马终于在一家小农舍停了下来,里面一个男人正□□着上半身在烈火下劳作,汗水布满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旁一个奴隶模样的中年老男人正在指点他如何炼制长剑的步骤。
注意到来人,仓壑略微不满,自己正在学习铸剑,这些人跑来做什么?
仓壑收敛好所有的情绪,接过老奴隶递来的帕子,简单的擦拭去身上所有的汗水,传送被跨到腰间的长衫,道:“有什么事?”
“野禅大人,叫我带越临大人过来见见你。”
“见我?”
仓壑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里全是疑惑,略微转头看向一旁的越临,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易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跟我来,有什么话进去说。”
穿过农舍,内里极其的简朴,机会没有任何的家具,只有一张石床,比起焱北的房子还要简单,连个放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两人坐在石床上,看着对方,没有开口。
有什么好说的(╯‵□′)╯︵┻━┻
被误会成终于仓壑的拉布城巫,越临不得不摇摇头,嫌弃野禅的想象力。
“嗯,嗯嗯……”
清了清嗓子,越临仔细打量黑熊给自己描述过的这个救命恩人,“仓壑你好,我叫越临,不知道你有没有从黑熊哪里听说过我……”
“听过。”每天都在我面前提,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昨天从黑熊那里知道了他在这边发生的事情,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黑熊就死定了。”
“不用。”不用你感谢╭(╯^╰)╮
越临听见仓壑干瘪的两个字回答,而且和男人并不熟悉,只能作罢这一场不太愉快的交流。
夜色间,男人正襟危坐,头微低,看着眼前自己的新的一任主人为自己重新包扎伤口,上了药的地方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只是嘴巴上伤口太大,还不能说话,一动就疼。
“明天我要和野禅一起去海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在这里呆着,大概十天左右我就会回来,不要乱跑,不然再被抓了,我可救不了你。”
“……”
马背上颠簸三天,终于越临一行人到了海城附近,想要跨海过去,必然得到这个地方寻找一条合适的船只,海城人主要依靠海里的食物生活,甚至会捕猎大型的深海动物作为食物,想要租借船只,来这个地方显然再合适不过。
金发蓝眼的男人站在大船的夹板上,迎着海浪和狂风,右手紧握佩剑。
“巫祇,在上,一切平安。”
浪花顺着船身向两边分开。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
阳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水面上镀上一层蛋蛋的银色,碧蓝的海水散发出海洋的味道。
巡逻兵正在夹板上守岗,脸色惨白,身上少了士兵应该有的英气,反而有气无力精神萎靡,不再像刚上船时的样子。
坐在隔板的下层,一些士兵手上抱着一个个木桶,趴下身体,整个船舱散发出酸臭味。
船的形状很别致,高而狭长的船身像轻易的划破海水,远处的地平线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和正在海洋线一半的火红余晖。
越临坐在床上,好在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晕船,四平八稳的坐在船上,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船只显然没有现代的船只先进,并不算太平稳,左右摇晃的起伏略大。
野禅注意到士兵们的异常,不过这一切还在男人的意料之中,所以并不在意,只是安排好不舒服的人到夹板休息。
船上的食物并不美味,因为人多,所以带的东西不多,大量的食物都需要依靠船长和船员从海里为士兵提供。
越临一脸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餐盘里奇形怪状的食物,看不出物种,看不出成色,即便是味道也不好,烤熟后更是散发出一种古怪的腥味。
并不是因为越临挑剔,即便是船上的船员其实也不喜欢吃这种食物,但是因为条件有限,实属无奈之举。
夜空下,突然远处战舰传来士兵的惊呼声。
船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独眼老人,面脸的胡子,他拄着拐杖走进夹板上最好的房间,一双棕色的眼睛透着点精明的微光。
“大人,也许你需要过去看看。”独眼船长摊了摊手,颇为无奈地说到。
野禅放下手中恶心的食物,说道:“发生了什么?”
“船员告诉我,您的士兵,有人死在船上,而且死相恐怖。”
“我刚刚过去看了,我想您应该过去看一看。”
放下手中的东西,野禅站起笔直的身体,擦擦手,眉宇间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
“书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