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自己劫持了我,你怎么还有脸问他们要人!”卿落从未如此愤怒过,要不是卿宸绑住自己的手脚,若还能动弹一根指头,也恨不得立刻戳死他。
“这怎么能说劫持?你本来就是晋国人,本来就该和我回去。这有什么不对?”
“你放开我!我不会和你回去!”卿落使劲挣了挣身上的锁链,奈何捆住自己的这铁链无比坚硬,挣扎也只是徒劳。
“你竟然说你不要回去?”卿宸按住卿落,把他逼在马车的角落,“你是想去找梁易玄吗?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我不会相信你任何一句话!”
“你只能相信我!你只能是我的!”卿宸抬起卿落的脸,凑上唇狠狠地撕咬起来,
“唔……”卿落痛苦地摇摇头,动不了手推开他,也动不了腿踢开他。徒劳地在他怀里拼命挣扎,被迫做自己最恶心的事,却丝毫反抗不了。痛苦、愤恨、绝望……恨不得现在就死!卿落终究压抑了这个念头。还要报仇,还要回去找玄……绝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卿落冷静了下来,任凭他恶心的口水与自己相融,在自己的唇齿间缠绵游荡。不再拼命地反抗,也不给半点回应,木然如同枯槁的偶人一般。
尽管他如同木偶一般,卿宸依旧好好品尝了一番他那神往已久的美妙滋味。不一定需要他给自己任何回应,只要面对的是他这个人,卿宸就觉得满足。
“落落……”离开卿落的唇间,发现他双眼目光涣散,绝望得如同失了魂魄。卿宸一怔,忙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抚摸,“落,怎么了?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你别吓我。”
卿落依旧一言不发,也没有动一下,就连视线也没有丝毫移动。
骑田关外的树林,曾在这里与他患难与共,承载过与他多少纯粹的快乐。
春暮的雨把林中的树滋润得愈加翠绿,任残红落尽,浅红的花瓣还湿淋淋地耷拉在身上,它们无忧无虑地沐浴在雨中,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到来。春阑花落只是自然的循环,明年还会有繁花盛开的阳春。人生的春天一旦随花凋零,却一生也寻觅不回。
梁易玄在树林中泥泞的小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衣摆鞋子都沾满了泥土,吕尚书紧紧跟在身后为他打着伞。
“说了多少遍,别跟着朕!”梁易玄回头呵斥。
“臣怕皇上一个人在林中危险。”吕尚书低头道,“也怕皇上淋雨会生病。”
“不用你管!”梁易玄径自往前走去,企图把他甩开,“不许再跟着朕!”
吕尚书忙跑上前,跪在梁易玄面前:“皇上不想臣跟着,就带着伞吧!”
梁易玄一把接过他手中的伞,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你可以走了。”
平生不爱伤春,这春雨却牵动人愁肠无限。原来不动情不是没有情,只是还未到关情处。一旦到了关情之处,世上还真有铁石心肠的人吗?梁易玄提着伞,独自漫行在雨中。这条泥泞的路,他曾在九死一生中扛着自己走过,累了扑倒在自己身上,夜里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给自己讲一个又一个小故事,早晨给自己一束小小的野花,又爬上树去抓鸟儿,一不小心掉到自己怀里……
梁易玄抬起头,看遍每一棵树的树梢。蒙山上,他从树上跳下到了自己面前;茂林里,他从树上跳下扑在自己身上;茅屋前,他从树上掉下落到自己怀里……落儿,今天还会从树上跳下扑进怀里来吗?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走到薄暮,走过无数高矮疏密的树木,时而闻听树上有动静,满怀希望抬头往树上望去,却只是野鸟的飞起落下。梁易玄走得有些疲惫,心也早已疲惫不堪。
“年轻人,天快黑了怎么还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身后响起一个老人的声音。
梁易玄转过头,身后是一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人,雨水说着他的蓑衣潺潺淌下。
“啊呀是你啊?”老人认出梁易玄,喜出望外,“我老头正愁找不到你们人呢!你们上回是不是落了东西在我家了?”
“落了东西?”梁易玄思索片刻,答道,“我并没有。”
“那就是你弟弟。”老人点点头,“我住的偏僻家里没什么人来过。不是你落下的,那就是他落下的。”
“他!”梁易玄目光一亮,犹如听说了稀世珍宝,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我老头脑子不太好啦,也认不得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老人拍了拍脑袋,“要不你去我家拿吧。”
“好。”
寻觅和他有关的每一件事物,梁易玄企图寻找关于他所有的记忆,拼凑回一个完整的他。只是,人不在,留下的只是心中一个摇曳影子。
梁易玄跟着老人到了茅屋,一切似曾相识,却似远隔了百年。
老人回到房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块深灰色的麻布,仔细地打开,递给梁易玄。
粗糙的麻布上,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白玉,晶莹剔透,没有半分瑕疵。梁易玄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光滑柔弱,如同它昔日的主人,却早已没有他的温度,也不会有他的感情。
“是你弟弟的东西吧?”见梁易玄的神色有些悲伤,老人问道,“你弟弟呢?看你们感情挺好的,不一起了啊?”
“他……”梁易玄忙收起玉佩,勉强地笑了笑,“他要是知道玉佩找到了一定会高兴的。”
“哈哈哈,那就好。”
“咚。咚。咚……”雨声中,虚掩的柴门被人敲响。
“啊哟。平常都没人来的,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老人走到门边,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啊?”
“哦。老伯您好。”吕尚书对老人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夜色已降,我怕家公子一个人在林中逗留有危险,我是来接公子回去的。”
“老伯,告辞了。”梁易玄径自走出门外,上了候在门外的步辇。
林中进不了车,骑马又恐梁易玄淋湿,吕尚书想了许久,终于想出命人抬步辇进林的办法。
坐在步辇上摩挲着手中玉佩,梁易玄转头对吕尚书道,“赏赐千金。”
“遵旨。”吕尚书对梁易玄一揖,立刻跑回了茅屋。
“还有什么事情啊?是不是又落东西啦?哈哈。”老人连刚才敲门的年轻人又回来了,笑着问道。
“不,老伯。”吕尚书命人把金子搁置在老人的桌上,“这是我家公子报答您的黄金千两,请您收下。”
“啊呀,就这么点事情,这么客气干嘛?”老人摆摆手,“挣钱不容易啊,还是拿回去啊。”
“老伯。”吕尚书凑近老人轻声说道,“他其实是我梁国的皇上,您曾帮助他便是有功于社稷,这是您应得的,您就收下吧。”
“皇,皇上?”老人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忽然欢呼起来,“啊呀我老头帮助了皇……皇上!啊呀啊呀!我老头还见过了皇上了!谢谢皇上!谢谢皇上!还能记得我老头回来给我老头这么多钱,真是好人啊!”
吕尚书笑着点点头:“皇上是难得的明君。老伯,下官还要护送皇上回去,告辞了。”
老人站在原地愣了愣,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皇上……皇上……他是梁国的皇上……啊呀!他就是梁国的皇上啊!”
他不就是自己期盼了多年的梁国那个明君么!他已经赢了?老人兴奋地冲出屋外,君主的步辇早已远去。老人在积水的泥地上朝龙驾去的方向扑通跪倒,真诚地又拜又谢。
☆、和他回到故国
马车上,卿宸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抱在怀里的卿落。
卿落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得没有血色,虽然虚弱地睁着眼,却似乎随时都能晕过去。身上还绑着铁链,没有丝毫力气挪动,只能任由卿宸搂着,趴在卿宸的肩上。
“落落……”卿宸把水杯凑近他的唇,温声细语地哄道,“一直不吃不喝的怎么行呢?你喝点水好不好?就一口,好不好?”
卿落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卿宸心里急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全都拔光——聪明绝顶地像个办法让他别这么折磨自己。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去做好不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去做。”卿宸拍拍胸脯,“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做,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吃点东西,我,我生吞一个癞□□都成!”
“落落。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才吃不下东西啊?”卿宸感觉自己似乎看出了真相,他吃不下大概是病了不舒服,忙对卿落道,“我去叫大夫给你看看?”
“不用……”卿落有力无气地答了一声。幸好卿宸离得近,才能听见如此微弱的声音。
“好好好,不用。”好在他终于说话了!卿宸忙趁机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吃点东西呢落落?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到!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落落……好不好?你说话啊!落落!别不理我啊!你急死我了!落落!落落!”
“你真的什么都做么?”卿落强提起精神,把头从卿宸的肩上抬起。
“你说,你说。我一定做!”卿宸喜出望外,“一百件事情也没问题!”
“我只要一件事。”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卿落仅能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派人去通知梁国,我已经回来。不要……不要撒这种无耻的谎,不要再去假惺惺要人!”
“啊!好!我去!马上那派人去!来人啊!李尚书!速去梁国就说九殿下已经安然无恙回到晋国!本太子不会向他们要人了!”
听完卿宸的话,亲眼看到李尚书回马奔向梁国,卿落心中一宽,垂头晕倒在卿宸怀里。
“落?落……”卿宸轻轻抚了抚怀里昏迷不醒的卿落,取过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来人!快去把李尚书追回来!”
卿落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腹中空空荡荡,饿得肚子好疼。只是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卿落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再被绑着。
“落落醒了?快喝口水。”卿宸把掺了果汁的糖水喂到卿落的唇边。
卿落喝了一口,口干舌燥了太久,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伸手接过杯子,将糖水都一饮而尽,方才觉得唇齿间还留着一丝丝甜。
见卿落肯喝水,卿宸忙又递上一碗豌豆熬的甜汤,笑道:“上次把你喂吐了,我才知道饿了很久不能吃肉,先喝点豌豆汤啊,路边菜地里豌豆熟了顺手摘的,很新鲜啊。我已经试过了,味道挺好的。你尝尝,豌豆还甜嫩甜嫩的,你肯定喜欢。”
卿落接过碗,问道:“你有没有反悔?”
“反悔?”卿宸一愣,“什么反悔?”
“我能相信你吗?”卿落死死盯着卿宸,问道,“我又如何知道你没有派人去把李尚书追回来?”
“落落,你看我是这种人吗?好吧你不信我。”卿宸撇了撇嘴,伸出三个指头指着天,“我对天发誓,我要是敢骗你我现在就被雷劈死!”
言罢,卿宸抬头看了看:“你看,我没被劈死吧。那再加一条,我要是敢骗你,不管过去将来,我只要骗了你,我肯定会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卿落看着他,似乎信,又似乎不信。然而他已经发了毒誓,卿落也逼问不了什么。如果他还有一点良知,也不敢欺骗上天吧?何况,他终究还是自己亲哥哥……卿落决定信他一次,低下头静静地喝起汤。
梁州,越凉宫,长禧殿
几日来,梁州都是阴雨绵绵。虽然出征得胜回来,举国欢腾一片,宫中却一直是阴郁暗淡。
梁易玄还没回国,为了国家稳定,梁易骁便暂时留在宫中。
自从把卿落的凶讯告诉太后和妹妹,她们几乎哭成了泪人。这几日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便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皇兄怎么还不回来?”姜太后问道。
“他说他找到卿落就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他还能找得到?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梁国他也是不打算要了吗?”姜太后揩了揩眼中的泪,“我也心疼卿落这孩子,可是……唉!”
“呜……”这几天已经大哭了很久,今日好不容易冷静坐下吃顿饭,坐在一旁的梁静听到卿落的名字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是说好了好好吃饭的吗?怎么又来了?”梁易骁无奈地挠挠头,被妹妹的路弄得不知所措,“那个……别哭了行不行……”
“你有没有良心啊?呜……怎么会这样的……都怪你,都怪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保护他?呜呜呜……”梁静哭着趴进了姜太后怀中,“母后……呜呜呜……”
“啊我?我哪里管得到他哦?”梁易骁无奈地撇撇嘴,“晋国太子还问我要人呢,你们又来怪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虽然伤心,姜太后知道毕竟需要顾全大局:“不管发生什么,皇帝是肯定不能如此任性的,立刻派人去叫他回来。至于晋国,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不但害死我妹妹,现在连落儿也没了——就不必和它客气了!”
“现在皇兄还没回来,我们先不要和晋国撕破脸吧?”姜太后凶起来的时候,梁易骁也是怕的,讨好地笑道,“等皇兄回来再说?”
“磨磨蹭蹭的,看你们兄弟都是那么点出息!”姜太后站起来,正色道,“等皇帝回来就是给晋国准备的时机,打就要打它个措手不及!易骁,现在我不放心?5 鹑耍懔⒖搪示鹘辍!?br /> “啊?”梁易骁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想到卿宸的样子,总指望着和晋国交好和卿宸那样的人做朋友肯定很不错,怎么又是要翻脸打仗?姜太后现在的样子果然很吓人,憋了半天,梁易骁才有点胆怯地问道,“母后,为什么要袭击函陵啊?”
“要破晋国,函陵这地方,是必争之地。”姜太后道,“你平时多留心一下就知道了。哀家想这一天,想了十年了!快按我说的去办吧!”
“不行,母后!落落他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也会不高兴的!”梁静忙站起来,看着姜太后说道,“再说皇兄也没回来,我们还是先不要和晋国闹翻吧……”
“两个优柔寡断的小孩子!”姜太后道,“你们懂什么?必须马上按我说的做!”
晋国,都城外
领军回都一路浩浩荡荡,卿宸得意洋洋地坐在车中,等着回宫后卿万里毫无挑剔的一味夸奖和群臣毫无原则的顶礼膜拜。
离国都越近一分,卿落的心反而越找不到归属。那个地方对卿落来说,冰凉疏远。眼里熟悉,心里陌生。
卿宸看看卿落,卿落的目光却不知看着什么:“落落,我们就要回家了,开心么?”
“家?”这个词,卿落心里渴望过很多次。可是从卿宸口中说出来,真陌生,也真假。卿落真的有家么?也许从前有过吧……
“对啊。”卿宸拉过卿落的手,在手中轻轻摆弄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终于又抓住你了。”
卿落没有说话,也不想看车帘外故国的风景。此心安处是吾乡,心不能安的地方,纵使从小长大,纵使血缘至亲,又怎能算是家?
离开这里的时候,心中有好多眷恋不舍;回来的时候,心却不在此处了。
车驾驶至都城外,忽然停下。
“怎么停车了?”卿宸掀开帘子问道。
“回太子,是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太子了。”
“哈哈哈!”卿宸兴奋地从车上跳起来,眼中明亮的光华闪烁显示着他此刻的兴奋。
演了太多年,连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才能毫无顾忌地拉拉卿落的手,又要披上沉重的假面去迎接一个对自己除之而后快的父皇。然而他们演技都太好,以致外人都羡慕这虚情假意的“父慈子孝”。
“走,出去迎接父皇。”卿宸一手拉着卿落,自己先跳下车,再将他扶下车来。
“父皇!哈哈哈!”卿宸拉着卿落欢快地奔到卿万里面前,“儿臣想死你了!”
与其说想死你了,不如说想你死了。
卿万里的眼神在往卿落身上瞟,这孩子长高了,但还是好瘦,在梁国没有受苦吧?有没有想我呢……却拍拍卿宸的肩,对卿宸笑道:“宸儿辛苦啦!哈哈哈!父皇已经在宫中摆好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了!和父皇同车而回吧!”
“父皇,您上车,儿臣来给你驾车。”卿宸撸起袖子,把卿万里扶上车中。
“哈哈,宸儿真是孝顺啊。”卿万里高兴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