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儿。”深夜的房中,只能微微看出床上孩子的轮廓,卿万里抚了抚卿落的脸,“父皇在这儿。”
“父皇……”卿落又轻轻唤了一声。
卿万里坐在床边,扶着卿落让他趴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落儿,父皇在这儿。”
卿落微微抬起头,漆黑的夜里,看不真切,却认出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怀抱:“父皇?”
卿万里一怔,他竟然醒了。不小心被他察觉,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沉默不语。
卿落笑了笑,再把头靠回卿万里的膝上:“落儿知道,这只是个梦。这些年,落儿一直都做这个梦。”
“落儿?”卿万里咽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给过他半分温暖,留他独自一人苦苦煎熬。以至于,他竟把现在的自己,也当做了梦中。
“父皇,每次做这个梦,落儿都不想醒来。”卿落趴在卿万里怀中,静静地诉说着,“醒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父皇了。”
“落儿,苦了你了。”卿万里轻轻抚着怀里的孩子,既然被他当做了梦,这样也好,便不用顾忌自己对他的感情了。
卿落轻轻摇了摇头,在卿万里怀中像一只乖乖的小兔子:“父皇是不是很讨厌落儿?”
“傻孩子。”卿万里轻轻拍拍卿落的脸,道,“父皇最疼落儿了。”
卿落惬意地地趴着,像个小孩子似的嘟了嘟嘴:“父皇说谎。父皇说过最疼大哥。”
卿万里笑着刮了刮卿落的鼻子,摇头道:“傻落儿啊。”
卿落满足地笑了笑,像个调皮的孩子往卿万里的怀里钻:“父皇。”
“嗯。落儿乖。”卿万里想起也曾这样抱着他,蓦然一回首,已经七年了。那天大雨滂沱,贤妃服毒而死,自己转身又迁怒了落儿,由于群臣求情才好不容易留下他。从那以后,对他再没有半分关怀,只有惩罚与仇恨。七年,他心里有多少孤独与伤痛。
“父皇,落儿好疼。”卿落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连做梦都那么疼呀。”
卿万里眼中一酸:“落儿哪里疼?”
“父皇下手好重。父皇是不是不疼落儿了?”卿落低低地问。
“是父皇不好。”卿万里低头看着卿落,“落儿受苦了。”
“父皇。”卿落浅浅笑道,“今晚的梦好真实。是落儿太不知足,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感到手上一阵湿漉漉的冰凉,卿万里心中痛不能已。皇上面前,打得遍体鳞伤,哪怕生生夹碎了踝骨,他没有掉一滴泪。此刻,父亲面前,却是这样脆弱的一个孩子,竟也会伤心地流泪。
“父皇。”眼皮虽已经沉重地打不开,卿落还是努力睁了睁眼睛,怕一觉醒来,一切成了泡影,“落儿再也不要醒来了。”
“是梦,总会醒的。”卿万里攥了攥拳头,努力阻止眼中咸涩的液体,“落儿要学会依靠自己。其他任何,都是靠不住的。”
“嗯。”卿落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终是挡不住劳累与伤痛带来的强大的困倦,又渐渐陷入沉睡。
卿万里轻轻地把卿落放回床上,小心盖好被子,忍不住又抚了抚他的脸。
落儿,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就我蒙在鼓里
卿落醒来,已是天明。
想起昨晚的梦,亦真亦假,竟抱了几分幻想。
一侧的张公公见他醒来,上前道:“殿下,皇上要带太子先回宫。殿下就在此先养好伤再回去吧。”
“父皇在哪儿?”卿落掀开被子想要起身,“我要见父皇。”
“哎哟,殿下别动,小心你的身子。”张公公忙拉住卿落手上的被子不让他掀,“这会子皇上恐怕已经走了。”
卿落手中一滞,松了手,任由张公公抢过被子再给自己盖上。半晌才问道:“张公公,父皇不要你照顾吗?”
“皇上还能少人照顾吗?”张公公心疼地看着卿落,在床头坐下,“您就别担心他了。”
或许,真不该想太多。卿落心中叹息,如果自己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该会好受很多罢。
京城,玉章宫,阳台。
太子凯旋回宫,皇帝大宴群臣。
席上,金杯银盏,歌舞升平。只是,这些都不是卿宸关注的。
卿宸坐在卿万里的身旁,目光扫视着周围。
卿思!三弟!卿宸激动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看他若无其事喝酒看舞的样子,真想不到那么无私啊!偷了朱雀令救自己,还帮自己打了胜仗!这么大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
卿思终于发现卿宸在盯着自己,便和他笑了笑。
“嘿嘿!”卿宸站起来,走到卿思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兄弟够意思!”
卿思愣了愣,嘿嘿笑道:“大哥你受伤了能喝酒?”
“你不也喝酒吗?”卿宸挤眉弄眼道,“你没事吧?父皇有没有怪罪你?没有被父皇发现吧?”
“大哥你怎么知道!”卿思吃了一惊,轻声道,“不过料想父皇不会发现。”
“那就好。”卿宸笑道,“你这个大恩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大恩?卿思心中不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想当你恩人?寻思着卿宸这个没脑子的也真是可笑,便陪笑道:“哪里哪里,兄弟之间,互帮互助,应该的,应该的。大哥太客气了,哈哈哈。”
宴后,天章殿。
“儿臣拜见父皇。”卿思一边跪拜,一边寻思着卿万里找自己是何意图。
卿万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思儿可知道父皇找你为了什么?”
“儿臣不知。”卿思道,“请父皇明示。”
“呵。”卿万里拍案怒喝道,“不要以为你耍的那点手段朕看不出来!”
“父皇!”卿思吓了一跳,连连叩首道,“儿臣真的什么都没干!”
“哦?”卿万里点头道,“很好。拿上来。”
卿思伏在地上,眼神偷偷瞄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莫非父皇已经知道了!
“父皇……这是何意?”卿思小心问道。
“不知道是何意?”卿万里冷哼一声,“要不要尝尝夹碎踝骨是何滋味?”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看着夹棍,卿思吓得泪流满面,“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不,是母妃让我干的,是母妃让我干的!”
“落儿和你有何仇怨?”卿万里问道,“竟敢买通朕身边的人,对他下如此毒手!”
“父皇。”卿思抹了抹泪,“母妃说父皇其实最疼九弟,最好能让他残了,免得将来流着梁国血的杂种登上皇位。”
“放肆!”卿万里气得攥紧拳头的手都微微颤抖,“手足相残,毫无人性,你还有理!”
“儿臣有罪。”卿思道,“儿臣不该买通父皇的下人暗中下手。但是,卿落本来就该死!”
“你!你这个畜生!”卿万里骂道,“谁该死谁该活轮不到你说!”
卿思心中不服,却知道惹恼了卿万里更麻烦,只得闭了嘴。
“朕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月,想办法治好他,否则,”卿万里的眼神如刀划过卿思的脖子,“你上面那东西,就别留了!”
“父皇,父皇!”卿思哭喊道,“父皇这不可能啊,骨头碎了哪里还能好啊!”
卿万里冷冷一拂袖,径自入了内室。
玉章宫,结绮殿。
“不活了!”淑妃绣帕掩面,嘤嘤哭泣道,“皇儿,不活了。叫你父皇来杀了我们吧!一个杂种有什么?我们有什么错!让他来!让他来杀了我们吧!”
卿思恨恨道:“母妃,骨头碎了哪里有能接回去的,父皇是故意要置我们于死地!”
“呜呜呜呜……”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嘘。母妃,有人来了。”卿思做了个静下来的动作,起身道,“见机行事。”
淑妃忙止住哭泣,擦了擦眼角。
“哦,原来是大哥。”卿思打开门。
“嘿嘿,三弟。”卿宸走进殿内,向淑妃一拜,“淑妃好。”
“太子多礼了,快请坐。”淑妃温柔地笑道,“小云,快上茶。”
“多谢。”卿宸接过茶喝了一口,挥退了边上所有侍从,方才低声问道,“三弟,你别骗我,父皇是不是知道了?”
“唉!大哥!”卿思叹了口气,“小弟做这件事原本是为了大哥想,谁知道,父皇会那么生气,父皇要杀我!”
卿宸吓了一跳,转而安慰地拍拍卿思的肩膀:“你也是为了我,怎么能怪你!我去和父皇说,叫他有什么事应该冲我来才对!”
言罢,卿宸“大义凛然”地起身,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
“不不不,大哥!”卿思心中窃喜,巴不得他去承担罪责,却一把拉住卿宸,“大哥不能去啊!父皇很生气啊!”
“打败仗的是我!”卿宸道,“我打了败仗你才偷了朱雀令救我的!这应该是我的错,父皇他凭什么要杀你!”
卿思脑子一懵,什么偷朱雀令救他?他还打了败仗?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顺势让他去坦白,自己岂不是能看一场好戏!死也可以拉个垫背啊!说不定父皇一生气杀了太子放过自己也未可知啊!
心中不禁狂喜,卿思的戏做得愈加认真:“皇兄!你是我亲哥哥!为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害了自己!”
卿宸一把推开卿思,转身就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苟且偷生的,我去告诉父皇,杀你就先把我杀了!”
“皇兄,皇兄!”卿思假惺惺地高喊,直到看不见卿宸,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卿思指着卿宸离开的门,笑得差点接不上气,“好戏!好戏!”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出!”淑妃细细的嘴角一扬,“还有,你说谁盗了朱雀令去救太子?”
卿思一愣,转而笑得更加放肆:“哈哈哈哈哈,多亏母妃提点。断了他的腿算什么,就这件,断头都够了哈哈哈。我要去告诉父皇,我没有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哈哈哈。”
天章殿。
“父皇!”卿宸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太监,冲到卿万里面前,“父皇!你怎么能这样!”
卿万里放下手头奏章,皱了皱眉:“朕怎样了?”
“父皇!既然你都知道了!儿臣打了败仗被围困蒙山,要不是三弟盗了朱雀令救我,也打败不了梁国。说到底三弟也是为了救我!都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杀了三弟?你应该杀了我!”卿宸对着跪下,“父皇,你要杀三弟就把儿臣也杀了吧!”
“你,你说什么!”卿万里一惊,“什么?朱雀令?你再说一遍!”
从没见过卿万里如此震惊,卿宸愣了一愣,马上又大义凛然地喊道:“三弟这么做都是为了救儿臣的!请父皇不要怪罪他!要杀就杀了儿臣!”
这都是些什么事!竟然连朱雀令都扯上了!盗朱雀令救太子?卿万里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不禁握紧拳头:“来人,去淄阳押九皇子回京问话!”
“关卿落那小子什么事?”卿宸愣住。
“宸儿,这般没脑子,被人作弄了都不知道!”卿万里挥了挥手,“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父皇……”
“下去吧!”卿万里叹了口气,“此事不要声张!”
淄阳驿,霁月园。
原以为,不会那么快。
可惜,父皇不会顾卿落这一身伤。
再次看到黄将军,卿落自觉掀开被子坐起来,丝毫不顾满身伤痕,一双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白绷带,便要下地。
见他脚一触地,张公公忙上前制止:“殿下你还没好,走不了路。”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脚?偏不信它永远都只能这样子了!卿落推开张公公,倔强地扶着床要自己起身,却只跌倒在地,软瘫无力的双足一阵一阵剧痛。
“殿下走不了。请允许末将让人扶殿下出去。”黄将军拱手道。
黄将军貌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一挥手,便让两个侍从粗暴地把卿落架了出去。
寒风刺骨,卿落被扔进囚车,不禁瑟瑟发抖。
“哎哟慢点慢点。”张公公抱着一件披风追上前,趁锁门前把披风递给卿落,“殿下别冻着。”
“谢谢张公公。”卿落接过披风裹在身上,眼中一酸。
高高在上的父皇,下一个命令是如此轻易。怎么会知道卿落瑟瑟寒风中在囚车里煎熬的滋味。
这小小的披风,对于卿落而言,便是无边的温暖。
“唉!”张公公叹了口气,上了自己的车子。皇上也真是够狠心,不然如何做得皇上。若是换做自己,卿落这样的孩子捧在手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动他一根指头。
天章殿。
“禀告皇上,九殿下已经带到。”黄将军跪地禀报。
“嗯。”卿万里吃着皇后做的羹汤,漫不经心道,“天牢。”
“是。”黄将军立刻会意,起身一拜便出了天章殿。
皇后温婉地一笑:“皇上,好喝吗?”
“嗯,好。”卿万里笑着频频点头,“皇后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多谢皇上夸奖。”皇后见卿万里满意,便顺势道,“皇上,宸儿这孩子不太懂事,做错了事情,请皇上多多包涵。”
卿万里收起笑容,把羹放下,擦了擦嘴:“此事你都知道了?”
“嗯。”皇后点点头,“宸儿做的确实不对。但是,他也不是故意要冒领功劳,他也是为了维护……三皇子啊。”
“为了宸儿,此事本不宜声张。呵呵,”卿万里干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不过有人倒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皇上的意思是……”皇后若有所悟,“宸儿是上了他人的当?”
“皇后啊皇后,真以为你聪明,想不到你也想不明白。”卿万里道,“朕揭露此事能有何好处,是有人要害宸儿罢了。你明白了?”
“皇上!”皇后感激地跪倒在地,“多谢皇上!”
“皇后快起来。”卿万里亲自扶起皇后,“不要如此见外。料卿思也不敢把此事说出去,朕也不想再生事端。”
“陛下,臣妾本来不该多问……但是,不是三皇子,是谁救了宸儿?”
卿万里摆摆手道,“哪里有什么人敢偷朕的朱雀令,是朕故意暗中助他的。”
“皇上!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感激不尽!”皇后感动得泪流满面,“臣妾就知道,皇上对臣妾,对宸儿,都是极好的。”
“好了好了。”卿万里执起手帕擦了擦皇后的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成这样。”
天牢。
又是这儿,然而无论被关了多少次,都不会习惯这样阴森森的地方,何况带着一身伤痛。一片阴沉中,百无聊赖,卿落看向自己的双脚,心中难言的惆怅蔓延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而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母亲,那个柔软慈爱的怀抱,七年来是一个温暖而遥远的梦;父皇,如同冰冷冷高高在上的神神祇,只能瞻仰,却不能祈求半分温暖。
一阵锒铛脆响,门吱一声打开。
这么晚,竟然会有人来,卿落抬头望去,竟然是……
☆、为什么强吻我
“九弟!”卿宸推开门边的狱吏,冲进牢房,俯身一把抱住靠在墙角的卿落。
“大哥……”作为父皇最宠爱的大哥,他一向对自己很不屑,更莫说这样抱自己,卿落一时怔住,“怎么了……”
“九弟,你还好吧?你没事吧?”卿宸放开卿落,看见他裹着厚厚绷带的双脚,不禁捶胸顿足,“都怪我!我怎么这么不长脑子!”
“大哥……这不怪你……”刚被压在墙角的卿落直起身子拉住卿宸的手,“大哥别这样……”
“九弟,我真是又任性又傻!”卿宸不住叹气,“谢谢你,谢谢你还肯冒那么大险的救我。”
“大哥,别这么说。”卿落沉默了片刻,问道,“大哥怎么知道是我……”
“对不起九弟。”卿宸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头,“怪我中了卿思的奸计,又害了你……”
卿落低头叹了口气,“大哥,对不起,怪卿落做事没有周全,连累了大哥。”
“这什么话,是我害了你!”卿宸拉过卿落冰凉的手,赌咒道,“你的腿都是因为我,要是治不好你,我就一辈子背着你做补偿。”
卿落不禁笑道:“大哥,盗朱雀令必死无疑,大哥不用背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