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虞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既然我劝阻不了,那便只能跟着一错到底了。"
"愚忠!"程问骂了一句。
应虞反倒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世子爷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立场,今后还是与我保持些距离吧,免得到时候将您牵扯进来。"
他那样的态度,倒像是已经准备好了慷慨赴死。程问涌起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道:"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呢,我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应虞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能给的有限,若是世子爷觉得不够,来生应虞做牛做马报答你吧。"
"来生谁认识你是哪个!我想要的就只有你而已。"程问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抚过他的嘴唇,"所以这辈子,你都必须给我好好活着,除非我死了,那么你欠我的就一笔勾销,否则......"
程问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痛得应虞皱了皱眉,牙印很深,微微渗出血来,他又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才接下去道:"你这辈子都要听我的。"
应虞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方才的镇定此刻荡然无存。在程问面前,他根本束手无策,这种局促不安的感觉他很不喜欢,每次都会方寸大乱。身为一个侍卫,这是不合格的。然而,程问却算不上是他的敌人。
既非敌人也非朋友,应虞觉得自己就像个玩偶,被程问随意摆弄,毫无招架之力。这种弱小无力的感觉,实在太讨厌了。
应虞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睛,心道,随他去吧。
程问将他的神情变化如数看在眼里,伸出手环抱住他,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叹气道:"应虞,我要怎么做你才肯跟我走?"
应虞最讨厌的,大概就是一面在心里告诫自己他不过是逢场作戏,一面却总是被他触动忍不住要沦陷。
他就像是游走在悬崖? 咴档娜耍涛试蚴且账峦蛘缮钤ǖ娜耍热籼氯チ耍阶詈蠓凵硭楣堑娜艘仓皇撬蝗硕选?br /> 应虞看着地上两人相拥的影子,昏黄的烛火带了淡淡温馨的气氛,看上去旖旎而缱绻。
☆、但为君故
程问离开时,是应虞送他从偏门出去的,偏门不远,靠近菱坞,走几十步变到了。
应虞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程问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便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一匹骏马出现在他们眼前。
程问摸了摸马脖子,翻身骑上,看了眼应虞,冲他招了招手。
应虞不解地走上前去,程问一手搭上他的肩,俯下身子在他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看到应虞受惊的表情才满意地拉起缰绳,绝尘而去。
应虞站在原地,手指碰了碰嘴唇,心脏剧烈鼓动。他忽然觉得,他们这样简直就像半夜偷偷幽会的情人。一想到这,应虞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发烫,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声骂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等他回到菱坞时,有人正站在他房门口等着,见他来了,便道:"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应虞心突地一跳,面上还是一派淡然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程锦在书房召见他,等应虞到的时候,程锦正负手背对着他欣赏书案上的一幅画。
应虞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参见王爷。"
"嗯。世子爷走了?"程锦没有回身,径直开口道。
"......是。"应虞垂首答道。
"你与世子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程锦问道。
"京城。"
程锦朝后瞥了一眼,嘴上淡淡地道:"是嘛?那怎么世子爷对你如此念念不忘,还亲自上门向我要人。"
应虞惊讶地抬起头:"他......向您要人?"
听他语气完全不知情,程锦转过身,不无意外地道:"怎么,他没跟你说?"
应虞摇了摇头。程锦便道:"他跟我要你,我说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决定,便没有答应。他不是去见你了,怎么竟然没有跟你说?"
应虞继续摇头,他如今脑子里有些混乱。原来今日程问前来,真的只是想带他走吗?
"我当初许诺过你,如今一样作数。你愿意的话,跟着世子爷也挺好,待在齐王府少些是非,可以安然无忧地过后半辈子。"程锦说道。
应虞听了这话,一时便没心思再想其他,坚定地回道:"十七的命是王爷的,理当为王爷效命。"
程锦犯难地皱起眉头道:"你这样拂了世子爷的好意也不妥,怎么说他也是未来的齐王,身份同我一样尊贵,若是他态度坚决,恐怕我也不好拒绝。"
"这是属下招惹来的,属下自会解决,绝不让王爷为难。"应虞道。
"为难倒谈不上。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世子,他是胡闹惯了的,向来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你倒不如顺着他的意,待他厌倦了,也就没事了。"
"......是,属下明白。"应虞低下头应道。
"你明白就好,时候不早,下去歇着吧。"程锦拂袖道。
"属下告退。"应虞躬身退了出去。
应虞回了自己房间,捧水洗了把脸,水滴沿着脸颊往下滴,他看见镜中的自己,脖子上那个牙印仍十分清晰,甚至还能回想起那个痛感。不由地苦笑了一下,拿过纱布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将牙印完全遮住了。
程问回到齐王府时夜色已深,他有些疲倦,加上酒的后劲发作,整个人往床上一扑便不想动弹了。
"世子爷,好歹洗把脸吧?"风烛拍了拍他的背。
程问将脸在枕头上蹭了一下,埋怨似的咕哝了一声。风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蹲下来替他脱去鞋袜,将他的腿移到床上去。
"应虞......"程问梦呓般喊了一声。
风烛没听清,问了句:"您说什么?"然而程问却没有再说话了。
清早程问醒来时还觉得头有些晕,他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昨晚衣服都没换就睡着了,风烛端着盆水走了进来,对他道:"世子爷醒了?我让人备好水给您沐浴吧。"
"嗯。"程问应了一声。
风烛转身吩咐人去抬热水进来,又回过身问道:"世子爷昨夜去了哪里?竟还喝醉酒回来。王爷昨晚正好过来看,不过您当时已经歇下了,王爷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父王问了我去哪里?"程问起身伸了个懒腰。
风烛摇了摇头道:"那倒没问。"
程问沐浴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风烛伺候他更衣,正好有丫鬟在外面传话道:"王爷请您过去用早膳。"
"知道了。"程问高声答了一句,又抱怨似地小声说了一句,"让我过去准是有什么话要说,准没好事!"
风烛掩嘴轻笑道:"瞧您这话说的,王爷什么时候为难过您了?"
程问到正厅用膳,刚坐下喝了口豆浆,齐王就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那什么,平阳侯府的二小姐,你见过了吧?"
程问心里清楚他要问什么,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将馒头掰成两半,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回道:"见过啊,怎么了?"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齐王眼含期许地追问道。
"长得不丑,姑且还算是貌美如花,看着知书达理,也挺温婉的。"程问答道。
齐王听他对那蒋小姐印象不错,心中有些欣喜,便道:"平阳侯昨日与我相谈甚欢,特地邀我去他府上做客,正好你也一道前去吧。"
程问故作不知地说道:"平阳侯邀你去他府上做客,我跟着去做什么?"
"反正你对那蒋二小姐印象也不坏,不如趁着这次多交流一下,说不定你俩投缘呢。"齐王劝说道。
"你希望我娶她?"程问瞥了他一眼。
"平阳侯与我们齐王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那蒋二小姐也是个大家闺秀,你若真能娶了她,那我也算安心了。"齐王说道。
"我不会娶她的。"程问直截了当地说道。
齐王虽然对此事也不抱十分的希望,仍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何?你们那日在紫阳殿外不是相谈甚欢吗?我还当你对她有好感。"
程问嗤笑了一声,道:"我对故意接近我的人都没有好感。"
齐王冷哼道:"那难不成对你冷眼相待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你就喜欢了?"
程问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应虞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齐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就准备孤独终老吧!"
☆、但为君故
平阳侯府的宴会,程问终究是去了,总归不好拂了平阳侯的面子。
齐王与程问一同入平阳侯府,便受到平阳侯一家齐齐出门迎接。蒋二小姐蒋沅今日穿了一袭粉红的衣裙,略施粉黛,鬓边流苏随步伐轻晃,规规矩矩地站在平阳侯身后,却是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看程问,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怯模样。
这模样若是在别的男人看来,都是免不了心动的,然而程问此刻心中却毫无波澜。
晚宴之上,平阳侯与齐王同坐一处,谈笑风生。
程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酌,这宴会平常得很,歌舞也寡淡无味,若不是看在平阳侯的面子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程问无聊得快打呵欠了,昏昏欲睡间听见一声清脆的弦响,四周谈话声都静了下来。
程问抬起头来,就见蒋沅已经端坐于台上,面前放着一把古筝。她朝着程问羞赧一笑,抬手十指纤纤在琴弦上拨动,流畅悦耳的乐曲随之响起。
程问的困意顿时消了不少,对蒋沅倒有些刮目相看,这琴艺确实不错。那琴声之中包含着柔情似水,衷肠暗诉,目光时不时飘向他这边,期期艾艾。
蒋沅一曲终了,下台后却见程问的席位上空无一人,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问了丫鬟才知道程问一人离了席去外面透透气,蒋沅便出去寻他。
外面是一方池塘,满池的荷花,在夜色中依旧娇艳。池塘边几株垂杨柳,程问便站在柳树之下。
蒋沅走上前去,在距他几步外站定,开口道:"世子爷是觉得我抚的琴不好听吗?"
"不,你弹得很好。"程问回答道。
蒋沅苦笑了一下道:"弹得再好,若是没有将心意传达到,便不算好了。"
程问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二小姐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但是恕我不能接受。"
蒋沅的手指捏紧了衣角,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说道:"是我还不够好,配不上世子爷是不是?"
程问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够好而不被人喜欢的,一旦动了心,即便对方有万般不是,都能够包容接受。我不能接受,只不过是我的心不在这里。"
蒋沅低下了头,程问接着说道:"二小姐你才貌双全,自会遇上良人。"
蒋沅苦笑了一下,撇过头道:"这不过是世子爷安慰我的话罢了,世子爷这话,恐怕不止对我一个人说过吧?"
程问笑了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不过我从来不是你们的良人。"
蒋沅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是我妄想了,竟然以为自己会与众不同能入得了世子爷的眼。"
"你们都想错了,其实我眼光并不高。"程问转过身,将身子倚在栏杆上,悠悠地说道。
"哦?"蒋沅用质疑地眼光看了他一眼。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程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认真地说道,"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是自己哪里不好。等有一天你遇上了你的良人,他会让你知道即便天下比你更美的人多得是,你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在他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蒋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真羡慕能被世子爷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你虽然羡慕,可他却从未把我放在心上。"程问叹了口气道。
蒋沅犹豫着问道:"我能问问她是哪家的小姐吗?"
程问却是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应虞脖子上缠了纱布,一整日都被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就连程锦都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能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若是叫他们看见脖子上的牙印,恐怕只会更引人注目的吧?
晚间走回菱坞的路上,忽然听见一阵埙声,声音萧然呜咽,在这夜间听来有几分凄凉。应虞好奇道:"这么晚了,府上有什么人在吹埙?"
同行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呢?哪有人在吹埙?"
"你没听到吗?"应虞觉得奇怪,明明那埙声十分响亮,仿佛近在咫尺。
那人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啊!你是不是幻听了?"
应虞沉默了一会儿,那埙声犹在耳边,他道:"可能真的是我幻听吧。"
回了房间,埙声也不见停止,锲而不舍地在应虞耳边响着,曲调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应虞被这埙声搅得心烦意乱,也无心睡眠,悄悄推门出去,寻着声音的方向从王府偏门出去,往西边而去。
程问与齐王一同乘着马车回府,路上齐王又免不了对他一通说教,程问打了个哈欠毫无诚意地口头应付了几句。齐王见状,只得作罢,不再言语。
程问掀开马车的卷帘朝外看,齐王府的马车四个角都挂有琉璃灯笼,烛火将道路照得通亮。程问正看到一道人影拐进另一条街道,那身影十分熟悉,程问当即脱口而出道:"停车!"
车夫闻言立马拉紧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马儿很不满地踏了踏蹄子,喷了个响鼻。
"你要干什么?"齐王见他准备起身,皱着眉问道。
"父王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有点事。"程问说了这么一句,就钻出马车,跳了下去,朝刚才那人影的方向追去。
"......世子爷这是?"车夫不解地扭头问齐王。
齐王摆摆手道:"随他去,我们走!"
应虞循着埙声走进一条小巷,眼前是个死胡同,埙声也戛然而止。应虞抬头望去,就见一道人影坐在墙头上。
那人身穿黑色的斗篷,大大的帽子盖在头上,上半张脸隐在红色的恶鬼面具下,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嘴角微翘,手上正拿着一个陶埙。
应虞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兰城伤了他的人,那张恶鬼面具他记忆犹新。
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应虞觉得后腰处似乎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叫嚣,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体而出。
应虞眼前忽然模糊了一下,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墙支撑住身子,精神开始涣散。
☆、但为君故
应虞彻底失去了意识,脑袋垂了下去,良久,忽然睁开眼,抬起头来。那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红纹,如蛇一般缠绕着,目光凶狠,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面具人嘴角的笑意消失,静静地看着他,出声道:"真的是你。"
应虞伸手拔出腰间的刀,不由分说就朝他的方向砍过去。
面具人跳下墙头,落到他身后,看着被他砍破了一角的围墙,不满似地说道:"难得再见,也不必一见面就拔剑相向吧?"
应虞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回过身来,又是一剑砍下。面具人身姿矫健地闪过,叹气道:"剑不是这么用的!不过也难怪,你原本是习惯用刀的。"
应虞的攻击没有停下,面具人一边躲一边与他说话,显得游刃有余。
"我知道你很恨我,不过你这样一见面就冲上来砍,我就没办法知道你怎么醒过来的了!所以,先停下嘛!等我搞清楚了再让你砍行不行?"
应虞一剑刺中了他的小腹,面具人朝后退开好几步,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滴到地上。
面具人捂住伤口,抽了口凉气,道:"要死!我还是很怕疼的啊!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手指头上竟生出几根红线,捆住了应虞的手,剑跌落在地上。
应虞伸手去扯,却怎么也扯不断。面具人手指微动,红线将他上半身捆了个结实。应虞使劲地挣扎也挣脱不开,满含怒火地瞪着他。
面具人给自己止了血,才抬头看向他,感慨似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脾气真是太暴躁了。"
他走上前去,食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应虞身体一震,随即便觉得浑身难受,紧皱起眉头,偏偏身体被捆住了动弹不得。面具人手指一点一点往后撤,应虞只觉得身体像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声,脸上斑驳交错的红纹也愈发地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