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瞬间清醒过来,先是将搭在对方身上的腿收了回来,随即悄悄将身体往后挪了挪,才抬起头去,却正好看见清肃那双清冷黝黑的眸子,“师,师尊。”
“不必介怀。”似是感觉到秦肆的不适,清肃将手收回,声音低沉,带着丝笑意,“今后你我二人结为道侣,自是要合籍双修的。”
“……”
待清肃离去之后,秦肆才缓慢坐起身来,真元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天,惊讶的发现体内地经脉已经梳理好,真元流转也十分顺畅,除了元婴尚有些虚弱之外,再无其他毛病。
窗外天色已暗,秦肆下意识看向系统页面左上角的时间,23:57,却是没有年月日——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随即秦肆视线落在了那个停留在60%许久不曾动弹的融合度上,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烛火摇曳,秦肆环视了一周这布置简单的竹屋,他正坐在简单的竹制床上,斜对面是一张同样竹制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和一壶茶,窗边有一个棋盘和一把椅子,棋盘上的棋子纷乱,棋局未完,想必是主人独弈后留下的。透过微微掀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天空中浅色的星辰。
嗅着屋内幽幽的竹香,秦肆眯了眯眼,他大概知道清肃身上的竹香怎么来的了。
起身走到桌旁,秦肆这才看到青竹所制的桌面上有一片同样颜色的竹简,顶头篆刻着时间二字,下面整整齐齐刻着一百零三条横纹。
他在剑庐中铸剑总共花了九十二天,倘若这片竹简是清肃记录的,他此次就应该昏睡了整整十天。
将竹简握在手心摩挲着,上面似乎还沾染着清肃特有的清冷温度。半晌,秦肆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热腾腾的茶水从壶口流出,袅袅的薄烟似乎有一瞬间遮住了他的视线,随后他轻笑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论道大会进行到了最后一日,由于天庆宗的临时退出,前十名有九名都出自清灵仙宗和弈符门下,其中由清灵仙宗拔得头筹,而第十名则是一位金丹圆满的散修。
作为一个散修的修行条件,能百岁之内修行到金丹圆满,确能算作天赋异禀了。因此不少宗门都动了招安的心思,虽不能将其收入内门,但若交好定是没错。奈何自那人着实太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凡是与其交谈的修者无不讪讪而归。
“不过一介散修而已,作这模样是给谁看?”斜了眼那人,曲莹冷哼了声,给刚吃了闭门羹的任青抱不平,“师兄,别再理会他了,我们……”
突然,慷慨激昂的声讨戛然而止,看着朝这方走来的人,曲莹瞬间矜持了起来,面色微红,真真是面若桃李,正站在她身旁的王诚霎时间脸色通红,竟是看得呆住了。
“秦肆前辈。”任青朝秦肆拱了拱手,面上满是笑容。
“嗯。”秦肆点了点头,随即穿过人群朝清肃走去。
见秦肆看也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曲莹跺了跺脚,瞪了身边的王诚一眼。
秦肆一路走来,参赛的修者们纷纷避让,少数修者不解,却很快被旁人拉了开去。
“小师侄来了。”见秦肆走过来,清微下意识看了眼清肃,然后笑着迎上去,“闭关可是有所收获?”
“嗯,多谢掌门师伯关心。”秦肆朝清微行了个礼,看向主位上几人,一一拜过,“见过清茗长老,清岚长老。”然后与清肃对视了一眼,站到了他身边。
“小师侄来得正巧,今日是论道大会最后一日,若是明日再出关可就看不到如此盛况了。”清微朝秦肆挤了挤眼睛,随后在清肃发现之前一脸严肃的站了起来,压了压手掌,身上的青色衣衫无风自动,化神期的威势隐隐散发出去,一时间仙风道骨得与方才那副随和的模样判若两人,“首先感谢诸位能莅临我清灵仙宗参加此次论道大会。”
清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正此时,秦肆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正是方才扬明宗三人讨论的那个第十名的散修。
见秦肆看过来,那黑衣散修手指几不可察的抖了抖,朝他点了点头,随后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你找我?”颁奖之后,秦肆告知了清肃一声,走到那黑衣散修身边。虽然样貌气息和修为都不一样,但系统显示上的名字确确是——楚扬。
“嗯。”赤渊微微点头,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朝秦肆传音道:“深渊已经开启,修界要不太平了。”
“谢谢。”秦肆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回道。
深渊,又名幽洛之渊,是整个修界的禁地,甚至大多修者都不愿提及的地方,也同样是原文中清肃殒命的地方。
传说只要深渊开启,必定生灵涂炭,天下动荡。
然而,且不说深渊怎么开启,就连它到底在何处都无人知道,赤渊却如此笃定深渊已经开启,倒是让秦肆有些玩味——这人到底是赤渊,还是楚扬?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他早在各大宗门安插了人手,”赤渊顿了顿,“不过他不信任我,我并不知道是哪些人,之前你师尊的屠杀了将近整个擎魔宫,他很生气,近期可能便会发动攻击。你……一定要小心。”
见清肃走过来,赤渊连忙和向秦肆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以清肃的修为自然听到了方才二人的传音,伸手轻轻将秦肆微微散下来的额发拢到耳后,道:“他的话不可尽信。”
秦肆挑了挑眉,笑道:“你还真不怕我认为你挑拨我与朋友之间的感情。”
“你不会。”清肃语气十分肯定,惹得秦肆笑意更明显了些。
见二人有说有笑,一直想插足却无从插起,有意无意关注这边的修者纷纷吸了口气,感叹一声这师徒二人感情果真很好。
清岚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清肃柔和的脸色上收回,与清微告了个辞便转身离去。
看着清岚平和的背影,清微笑了笑,却是松了口气,他一直知道清岚和清肃之间有些纠葛,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应该是解决了,“清河被撤职长老已经数十年了,等清晖长老回来,是时候重新选个新的长老了。”
就在清微打定主意后第二天,他便发现,清晖长老的长明灯熄灭了。
灯室之内烛火摇曳,属于大长老那盏赫然已经熄灭,但似乎刚熄灭不久,上面还冒着丝丝青烟,秦肆从灯盏上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悲痛的清微,或许是光线原因,那张向来柔和的脸在烛光明灭之下显得有些晦涩莫名。
“事态紧急,拖延了二位的双修大典实在是抱歉,”清微一脸歉意,朝清肃说道:“大长老之死,请师弟务必要查清楚。”
清肃点头应道:“师兄所托,自当尽力。”
☆、第68章
池国西南,月黑风高,深山中一抹细微的光亮蒙蒙发暗。
“大,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王二举着灯笼,感觉浑身冷得发颤,这时忽然一阵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连忙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拢了拢身上的袄子,“要不我们回去吧?这破村子怎么看也不像有好东西的模样。”
“呸,瞅你这疑神疑鬼胆小怕事的样子,肩抬不起二两,还想发大财,难怪你媳妇要跟人跑了,”王大一脚踹开那看起来不甚坚固的木质墓碑,唾了一口在手上抹了抹,“我查过了,这是村里的大户,好东西肯定不少,你要是怕的话就赶紧滚,想养活你那两崽子就给我把灯举好,别哆嗦。”
“好,好。”见王大有些生气了,王二想了想家里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娃,连忙挺直了身子,将灯笼往前送了送。
随着挖掘得越来越深,王大下铲的力度越来越谨慎,突然咯噔一声,漂亮的红漆木露出了一角,在忽明忽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王大眼睛亮了亮,加快了挥铲子的动作。
很快一具完整的棺木便彻底暴露在了夜色之中,唯独不同的是,它的棺盖上贴了好几道符咒,看模样那些符咒还是用不知什么血写的,如今干涸成黑褐色,一眼望上去显得格外骇人。
“大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王二吓得几乎要尿出来,在他们村,只有生前犯了大罪过,或者枉死的人才会死了之后给他们棺材上贴符咒,怕他们返生,不过最多也只会贴一两道。
见王二如此胆小,王大心头不屑,几把将符咒撕了,把铁楸塞进棺材缝隙,使劲一撬,那看起来不怎么重的棺盖却是纹丝不动,不禁咦了一声,朝王二招呼道:“过来,帮我把棺盖撬开。”
王二虽怕,但在王大再一次提起他两个孩子时还是咬了咬牙。好在他瘦是瘦,气力却是有的,两人合力之下,只听咯的一声,棺材盖子被掀翻。
灯笼方才被王二放在了墓碑旁边,隐隐的光线正好由得他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棺材内那衣着齐整,发白无须,睁着眼的老人,他分明看到那老人在开棺的瞬间朝他的方向直直看了过来。
“大,大哥!!”王二失声叫了起来。
王大狠狠给了王二脑门一下,“闭嘴,你这样会惊动死者的!”随后朝四周作了几个揖,口中胡乱念叨着从不知哪位江湖道人口中听来的经文,念毕还非得让王二跪下磕两个头。
王二又痛又怕,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腿一软,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顾地上的污泥,硬生生拖着软倒的腿连滚带爬着退出了墓穴。
见王二如此失态,王大恨铁不成钢的踢了脚地上的铁楸,铁楸撞在棺材上,发出哐当一声,倒是将他自己吓了一跳,随即他视线落在了老人眉心的那枚青碧色玉质令牌上。
王大的嘴顿时咧大了,“我说的没错吧,这儿果然有好东西。”说完便伸手去拿那枚玉牌,心里盘算着将这玩意儿当了接下来一年都不用出来倒腾这晦气活儿了。
玉牌入手冰凉,隐约有一种刺骨的感觉,王大呵呵一笑,不甚在意,飞快将东西放进胸前衣兜里,才转头嘲笑王二两句,却见王二满身狼狈,瞪大了眼一脸惊恐的望着他。不,是他身后!
被王二吓了一大跳,王大开口便想骂他少见多怪,忽然感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一把将他的右手拉住,把他往棺材里面拽去,赫然是那具在他们看来早已死去的老者尸体。
诈,诈尸了?!
“大哥!”见王大被拉住挣脱不得,王二目瞠欲裂,飞扑上前拽住王大,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不能让大哥被这怪物拉进棺材。
就在那怪物探出头来的瞬间,他可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老人,而是因为被吸干了血,所以皮才会紧皱下去,死了还能动的怪物。
“它,它在咬我!”王大愣了片刻,随后猛地挣扎起来,豆大的汗水从额上脸上21 扑面而下,那怪物正沿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啃噬上来,咔吱咔吱的进食声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大哥,我帮你把那只手砍了!”见拉不动王大,王二四下一看,趁着微弱的灯光,正好看到了棺材旁还沾着泥土的铁楸,连忙扑过去将它捡起,高高举起,朝王大的手臂狠狠挥了下去。
·
正直晌午时刻,王家村处处炊烟袅袅,几个老者在树阴下对弈闲谈,两三个小童在一边看得颇有滋味,黄白相间的猫从一老者怀中跳到太阳底下,懒洋洋地舒着身子。
村庄边缘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据说水是从远处神山的山巅上流下来的,王家村世世代代都靠着这条溪流存活,不管是喝水灌溉还会洗衣都离不开它。
此时有不少妇人趁着太阳将家中衣物拿出来浆洗,俗说有女人地方就少不得闲谈,不管哪些地方都一样。一群妇人聊得正起劲,远远见得一粗布青衣圆脸妇人过来,便都忽的打住了话题。
“王大嫂,又来洗衣服呢。”
“嗯。”圆脸妇人回了一声,默默找了个位置蹲下,很快将盆里几件衣裳泡好,却发现没带皂荚,愣了愣,起身便想回去拿。
“王大嫂,我皂荚有带的多的,你拿去用。”这时一妇人擦了擦手,从身旁小篓里拿出几枚皂荚来,“你家在村东头,离这远着呢,还是甭跑这趟冤枉路了。”
王氏嗫喏了几下,还是低低道了个谢,收下了那几枚皂荚,很快将衣服洗好,没拧干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唉,作孽啊。咱们村山好水好,怎么就出了那么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呢?这王嫂子当初才嫁进咱村的时候多温婉可人一大美人,不就是生不出孩子吗?这才几年,就给折腾成了这幅模样。那王大也是,要死也不死在外头,偏生要死不活的回来了,这不是祸害人嘛?”
那妇人话音一落,众人一阵唏嘘。
将这些人的话听在耳中,秦肆转头看向清肃,“师尊,你怎么看?”
清肃若无其事从秦肆身上移开视线,顺着溪流往上,落在了那座被这村中人称作神山的山峰上,照清微所提供的线索看来,清晖最后的气息便是消失在那座山上,“先去方才那妇人处看看,她身上有长老令的气息。”
“好。”秦肆点头。
王氏刚到家,还未及关上门,就见得两个不若凡人的男子站在了门口,猛地一惊,手中的洗衣盆砰的摔在了地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却不敢再看二人,手指紧紧拽着衣摆,“您,二位找谁?”
从女人满是新新旧旧伤痕的手指上收回视线,秦肆勾起一抹笑来,“我们是路过的问道者,过来讨口水喝。”
“原来是二位仙师,愚妇失礼了,快请进。”半晌,王氏似乎终于回过神,声音怯懦地招呼道。随即慌忙将散落一地,再度沾满泥沙的湿衣裳拢进盆里,吃力的将盆子端进了院子里。
二人跟着进了院门,院子里零落的养着几只蔫蔫的半大鸡仔,见有陌生人来也只蔫搭搭的垂了垂头,似睡非睡。
“请稍等,我去倒水。”将二人引致客厅,擦出两张凳子,示意二人坐下,妇人低着头出了门。
秦肆站在厅旁一扇关得死死的门前,方才一直隐隐闻到的那股腐臭味扑鼻而来,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门应声而开,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上面躺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壮硕的男人,他上半身没有穿衣物,因而一眼便能看出他没有右臂,并且半边身子都已经开始开始腐烂,黑色褐色的疮口脓水一滴一滴顺着他半边身子朝下流淌,将他身下的棉布染成了深褐色。
“你们是什么人?”王二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二人先是被那好模样惊了惊,随即满是警惕,精瘦的脸上那两只过于大的眼睛死瞪着二人,活像二人偷了他的至宝。
见王二做此模样,王氏吓得手一松,刚煮好的茶碗一斜,竟是从托盘上翻了下来,若是那滚烫的茶水洒出,她那双腿估摸着不废也得脱层皮,王氏登时一脸惨白。
然而事实是那两杯茶确确是打翻了,清脆的两声响起,滚烫的热水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却仿佛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隔,没有将她身上打湿分毫。
王氏显然被吓呆了,半晌猛地朝二人跪下,连连磕头,“多谢二位仙师相救。”
“你们是仙师?”王二将信将疑,随后看到王氏身旁那两个碎裂的茶碗,眼神一凛,视线在二人之间一转,砰地一声跪在了秦肆面前,“求求大仙救救我哥吧!”
☆、第69章
听完王二哆哆嗦嗦中抖出的那晚景象,秦肆看了眼似乎全然不知情,正低头扶着门低泣的王氏,才朝王二开口道:“也就是说,你们从那具尸体上拿下了一枚玉牌?”
“是的,”王二丝毫不敢隐瞒,忙将那晚的事和盘托出,“逃跑的时候我忘了拿灯笼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黑扶着大哥往咱村子里跑,我们村离那处也不过十来里地,但是我们跑了快三个时辰,也不见咱村影子,我当时就咯噔一下,肯定是遇上鬼打墙了。”
“那个怪物一直在追我们,它的呼吸声吭哧吭哧的,听得人脑门心都是凉的,好几次它都快撵上我们了。”再度回想起当晚的情况,王二声音中带着一种极度的恐惧,连着深呼吸了十几下才终于继续说下去,“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它紧追不舍的原因,因为它当时啃了大哥胳膊的肉都又一口一口吐了出来。”
想起从那怪物口中吐出的那些血淋淋的碎肉,当时看来恐惧的画面现在想来竟是又恐怖又恶心,王二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胃也是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