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如歌的咏调韵着露骨的傲气,收回的目光,重新投注给微微震颤的墨剑。
“还有,剑魔的意识该是已经被斩除,但艳花身上问题还是很多,危险算计也绝不会少……”
一提起南思弦的事,她突然就有些停不住嘴。
事无巨细,一样样地都缓缓说起来,本以为满足了的假象,也在心头不只是苦还是甜的种种纷绪中一寸寸崩毁。
不知不觉间。
翠眸盈满了水花,波光潋滟,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隐隐见红。
该是如风的翠色剑者,絮絮叨叨地说着无聊而又满含深意的废话,剑声的鸣吟,风中的轻响,是人的悲哀,亦是残魂的遗憾。
“够了。”
面色的不愉,是不喜吵闹的寡情,更是心口烦闷的发泄。
寂雪长袖一挥,冷冷地扫了恼人的商清寒一眼,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缓缓说道:“那是吾之问题,与你,丝毫无关。”
与你,丝毫无关……
一句话,震醒了做梦的人,冷彻深入骨髓。
双手无力的垂下,一切的表情都从伪装的脸上化去,只剩下困步自封的落寞。
事实上,她也是清楚明白的。
最初的一场大梦开始,孤云落尘商清寒就是不属于南思弦故事中的人。
爱是别人的,情是别人的,存在,也是别人的。
商清寒,只是这个人梦中的一缕清风,存在于她的记忆,存在于她的过去,存在于她的未来。
却又……哪里都不存在。
沉重的拖动着脚步,雪中的风,满腹复杂心情有苦再难言,唯有,伴着丝丝的冷意,一步,又一步……
最终————
“枕梦千年,一朝醉,源于虚无,归于风,消散在最后的美梦之中,刚刚好喔。”
擦肩而过的风,依旧是正经地过分又带着别样的味道。
生命的尽头。
就算是自欺欺人,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就算是虚假的洒脱,留下最后一幕惊艳,又有什么不好?
但,有人,却还是不肯放过。
蓦然踏雪起身。
冰冷的左手狠狠拉住失去温度的手臂高扯过顶,右手无暇的指尖一把捏住商清寒的下巴,逼着闪躲的目光,再也避不开如剑的紫眸。
“这样可笑的结束,你,真正又满足了吗?”
满足?
怎么可能?
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没有得到,以别人的身份享受一点爱,以别人的身份享受一场旖旎,这样就足够了?!
不是的……
她的爱是更加自私,更加贪婪,更加容不得杂质的!
好想更多更多与南思弦相处,好想一生护着她任她胡作非为,好想让她明白,商清寒不是寂雪。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
只作为商清寒,正面与寂雪交锋,争个高下。
就算一时输给她也不认败,努力再努力地纠缠一世人。
可是。
“没办法啊……时间,太少了……甚至连让她认清商清寒都来不及,一切就都结束了……根本就赢不过……”
“吾,不想死……吾,还想活下去……”
软软地,整个人像是挂在寂雪身上,翠发的剑者浑身颤抖起来,紧咬着嘴唇,断断续续地哽咽出声。
早就忍不住的两行清泪,沿着病态而苍白的脸颊滑落,融着千百的不甘,融着万分的遗憾,点在唇角,苦在心底。
明明弱得要死,又总是不肯认输,还爱一个人逞强。
————什么嘛,果然走过不同人生的吾,也是不会变的。
紧箍的手,变成了温暖的拥抱,让好不容易撤下重重假面的女人,可以肆意地宣泄积攒至今的痛。
虚无缥缈的一场风,渗着不再冰冷的雪,又是静静地伫立许久。
直到。
越来越低的哭声,渐渐隐入风中,散在雪里,第一次对南思弦以外的人如此体贴的寂雪,方才再度开口。
“其实……红尘叹,还未断。”
什么意思?!
嗅到了寂雪话中隐藏的一袭意外希望,埋在最大情敌怀中的商清寒,连纠结的心情也顾不上,直接就惊讶地抬起头目露疑问。
“当年,路遥魂魄将散,忘云剑尊以南思弦安全为交换,索要吾之墨剑,是为,以秘法固魂于剑。”
“而你之诞生,亦是与路遥那般剑意凝魂没差。红尘叹之于你,理当如墨剑之于路遥。”
“剑不断,则魂不灭,尚有一线再生之机。”
嗯?又呆又楞的,满脸泪痕也不知收拾,果然与吾还是有所不同。
不够沉稳。
寂雪先是嫌弃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双指点起一抹墨色,轻柔地?2 顿觉失态,商清寒扇开寂雪的爪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吾将残魂化散剑意,融入红尘叹之中,可待一线生机降临?”
似乎是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是,这也是,吾入意识之境见你的目的。”
当然了,这也不是看她可怜想要帮她,只是……不喜欢这种不公平的胜利而已。
嗯,就是这样的。
暗自在心底补上一句话,寂雪揽上商清寒的腰身,以无上剑意护住她这最后一丝残魂,冷冷地说道。
“时间无多,走吧。与吾回去,回去接那人,回家了。”
一声清冷落下,天地悲歌顿时响彻心头,剑上流年难返之意,再开凝滞岁月。
风雪相伴的遥遥长路,还是……远远未到尽头!
***
果然商清寒并不是寂雪。
可为什么寂雪又会突然出现,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南思弦散去了沉重过分的灼魂洗罪,急急地便想要开口询问。
可惜。
玉白的剑指莹起一抹墨色,轻缓地点在南思弦额间,用沉沉的深眠,将一切的疑问都堵了回去。
满打满算也不过修行十数年的少女,以一己之力诛杀远古剑魔,要说是完全没有损耗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就让她先好好睡一会儿吧。
倾雪作床,墨为护,目光溢满眷恋的一双紫眸,闪耀着无比瑰丽的暖色,放缓了时间。
十年的岁月流转,没能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是自己这短短一阵的不在,又让她眉眼间添了几分沧桑苦愁。
万分心疼的一个轻吻落在鼻尖。
再度站起身的雪色剑者,暖色褪尽比风寒,至极的杀意已如毒蛇般萦绕于盛华两人全身上下。
就是这些人,就是这些东西,让她流泪了吗……?
踏踏踏。
漫天的风雪乱吹,不见声,恐怖的黑日灼烧,了无响。
万籁俱寂的这一片苍茫天地间,唯有,几步踏雪而过的残音,唯剩,几轮丧钟敲响的剑吟,不绝于耳。
刹那间。
清冷之人手执红尘叹,缓缓从冷肃雪境走来的样子,突然模糊在盛华真人的眼中,化作了一对相似的画,一双相像的影。
同样的一口剑,握在不同的两个人手中,又散发着同样的杀意。
然后就在他怀疑自己眼睛的一刻。
雪墨,斩断时光。翠风,弥漫天地。傲然的脚步踏出,世间唯一的剑道巅峰。
重合在一起的两道影,汇成风华天妒的一口剑。
是遮天盖地的翠色!
“未竟之业,便由属于她的剑来了结。吾,今日,不问剑心,不听剑音,唯有……杀。”
仙态出尘脱俗,剑锋无定无形。
寂雪左脚迈出阴阳,剑指怒对天,元功一震掀起万重气浪,右手红尘叹横不过顶,流风缠绕如龙,无上剑意鸣神,响彻大千。
正是————
风之快意!
☆、60.巧舌如簧也要有人听
第62章巧舌如簧也要有人听
挥袖尘扬天地冷,荡剑云轻意难平。
一抹碎雪,一笔淡墨,一点林翠,勾画天下风华无双,沉沦的眼,于无间剑影飘摇中,凛然挑起万分杀意。
剑即心,心即剑。
风中藏不住的杀味,剑上盖不住的冷寒,无疑是源自剑者无声无息的怒火。
纵是她再怎么不肯承认,这时红尘叹绵不能绝的声声哀吟,也绝对不只是为了南思弦一人的复仇。
十年一场梦。
半缕渺渺残魂,虽说是尚有一线生机,但终究是因着眼前这一人一魔而魂飞魄散。
偏偏,还是因这种武格低贱的杂碎。
自由而生,随性而行的吾,堕落地实在过分。
如文火慢烧的灼热闷感涌上心头,寂雪身形再动,已是剑开虚无之境,红尘叹翻手一祭,遁入万千流风,无形,无象,亦无迹!
“剑,无形。”
同样的风中剑意,不同的嗜杀剑招。
潇洒清雅的风·无形,落入唯我唯剑的她手中。
是快意仍在,是奇诡不改,但被动放任的风之流向,却成了一幕霸道至极的随心所欲。
一时间。
漫天翠色气势骤然巨变,走向变化莫测,又分分明明地透着杀意,将风的终末凝聚于盛华两人身上。
寂雪脚尖点地,步履轻盈脱俗。
纤长无暇的一双手,玄之又玄地跟着风过的轨迹,握起,勾挑,劈斩,斜刺……
哪里有风,哪里有剑。
人,在身侧,风,在肋下,剑,在致命的死角,闪不开亦避不了,碧色填满的杀戮世界,眼前,全是剑!
什么,才是剑者的极致……?
盛华真人真正直面完好无损的人,使出这令人疯狂的剑招时,只觉得这便该是极致。
为求活命,手中银钩玉笔已是超越极限的狂书泼墨。
然而。
百层的禁制,千重的防护。
在那一口神出鬼没的翠剑面前,竟都如纸糊一般,连一刻、一息、一瞬也挡不住。
处处见红处处伤入神魂。
这女人起招不过才刚刚眨眼的功夫,自信修为绝不算差的他,便已是半只脚踏入死门。
至于小小的赤发女魔,那就更加的不堪入目了。
整只魔就好像是沉入风中的玩偶一般,被狂冽的飓风玩弄于鼓掌,飘摇间唯见满地红雪独自凉。
这样下去不行,要说些什么拖延时间才好!
无智的反派再多废话,也只会给与别人振作的机会。
而智者口中流露的字字珠玑,则既是无形牵制,更是逆转不利战局的神器。
坚信这一点。
又是胸前一抹风痕落红,刻不容缓之际。
盛华真人开口就是蕴藏已久的王牌:“这位姑娘,还请稍慢动手,关于剑魔生死在下尚有一言。”
磁性而带着几分余裕的语气。
善于观察的他,只靠短短的几幕动作,就很清楚什么情报更加适合眼前之人。
这,也不过是一个被那剑魔美色迷住的小女人而已!
深知剑魔真相和绝不可能铲除,他心中的情报和处理之法,无疑会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盛华真人是这么想的,再次挂上得意笑容的脸,也是这么直白地表达的。
可惜。
笑容的消失,比起出现时还要快,还要动摇人心。
听到了他提起剑魔的情报,风中剑舞居然连半分也没有减弱,仍是毫不留情地一剑更快过一剑。
这怎么可能?!
难道说是他说的话太过含糊而被对方忽视了吗……?
“唔……!!!!!”
压抑地一声闷哼,盛华真人捂着失去左臂的血红,摇摇晃晃地倒退着满心动摇地喊破了音。
“你不能杀我!”
“剑魔不可能消失,想要救下那个小女孩,你就不能杀我啊啊啊啊啊!”
这么明白的说法她就算是再蠢,也不可能会听不懂了吧……
住手。住手啊。
为什么她还不住手啊?!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风中的剑,是纯粹的无视,也是笼罩心房的至极绝望,惊悚落泪的盛华真人修为尽催,亦无法挽回注定要为那人陪葬的宿命。
咔啦。
咔啦咔啦咔啦。
共修数百年的银钩玉笔,相伴一生的银钩玉笔,终于在无情的冷风中碎成了点点晶莹。
压着左臂断处伤口的右手腾然伸出,几步向前胡乱地抓摸,也只是无济于事的什么也抓不住。
紧接着。
右臂也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再也不听使唤,身体仿佛失去了平衡,无力地歪向左侧,继而在彻底失去支撑后仰倒向地。
最后不甘的悲愤一眼,混杂了黑与白。
满目的雪色,擎着无尽的翠,那是一个无情的人,也是一口无情的剑,落下越神的一抹风华绝代。
红尘一叹妄枯荣。
寒风没,冷剑出,快意之杀劫掠雪境风痕,一瞬落,一地血,至艳之剑谱画千年沉沦。
“胜,是她之能为,败,是剑魔悲哀,真正消失与否,又能如何。”
莹白玉手淡抹,于瑰丽的碧色雾气弥漫中化红尘叹入无形,剑者轻缓的脚步,踏过不成人形的残酷尸身。
寂雪的语气依旧是冷漠极致,没有半分感情。
缱绻低垂的紫色眸子,亦敛尽了可以被他人看出情绪的色彩,只剩下纯粹无暇的傲然冷肃。
一如……最初那时沉沦千年的寂寥。
可。
也就是一种可怜的自欺欺人吧。
虽不知她为何做到近乎催眠自己的地步,但从她脚下的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晰呢,眼底那娇艳如花的一抹赤红……
到那姑娘真正成为剑魔之时。
这张漠视万物的冷脸,又该会是怎样的精彩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嘴角上扬,同时也是生命的静止,一生假笑的伪装,最终依旧是病态的疯狂,忆不起大道初心为何。
***
某处满是红绫高挂的简陋墓室,幽幽的不灭火,在不平静的震动中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献祭未成,盛华真人已死,半个玄天城,此回,怕是仅能助你脱出仙阵封印,恢复功体还需另寻他法。”
低沉的声音是熟悉的悦耳,却也在隐含挣扎的忏悔中,流溢出显而易见的浓浓悲伤。
刺入掌心的痛,是百感交集的纠结,饮入口中的血腥味,是不顾一切代价的执着,融在心底。
曾经被称为救赎的未来,如今,就只是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何等的讽刺……
“哦?区区一城蝼蚁就不忍了吗?你找上朕时的眼神,可远远不是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呐。”
享受着从玄天城汇聚而来的纯粹灵魂能量,躺在棺材中的人舒服地眯着眼,对裹在刻印着道家符文的碧色长衣中的少女调侃道。
碰!
一拳狠狠地锤击在棺材上。
韵含道儒两家真髓的灵力鼓荡在空中,掀起宛如实质的波纹,久久不散。
沉默,是再也不能回头的黯然,也是绝不会回头的坚决。
为了未来,也为了一点心愿,牺牲,不可避免,更多更多的牺牲,也必须继续。
不论这会是,多么深刻入心的痛……
“无聊的人类,已经下定决心是为恶者,早早抛弃掉那没用的善心才比较好,否则……只能一事无成!”
一声满是烦闷的轻啧,棺中之人那高傲无比的语调,不知为何就失了原本调侃的意思。
是从神秘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她过去的影子,还是回想起最后一剑时,那失去色彩的脸上仿佛看到世界崩溃的无边绝望呢?
大概,两者皆有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
灼目的黑光乍现,刻录着道印的碧色长袍无风自动,为重新冷下来的音调加上几分气势。
深深埋入暗夜的人,对着真正只剩下她一个的空荡墓室,喃喃自语道。
“天时已至,时隔千年的祈愿,再度振翅高飞吧,灭世的魔,鬼帝,白暮鸦。”
***
玄天城,黑日献祭过后。
包裹住整个城市的巨大阵法,终于随着盛华真人与赤发女魔的死亡而消失。
或是修为精深,或是有秘宝护体,又或是被师长前辈护住。
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修真者们,抱持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成群结队的凑在一起,齐齐赶往了发生巨变的原点……三境大比会场!
是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东西……
乍然经历了这种大灾难,骤失亲友家园的他们,需要一个答案,一处可以发泄的所在。
然而。
这个残酷的世界从来就只有雪上加霜,不存在风雨过后得见彩虹的美妙幻想。
当各色的法宝光华到达三境大比会场的时候,黑日漩涡已经不见了,盛华真人与赤发女魔的尸体也已经不见了。
伫立在现场的就只剩一个,紧闭着双眼的白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