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对着司马严续,也是不能说实话的,那么他来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地上凉,别再傻坐着了,跟我进去吧。”司马严续说道。
进了屋,司马严续给他倒了杯热茶,推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魂不守舍地喝完茶,皱了皱眉头。
“说吧,到底又怎么啦?是不是又吵架了?”他敲了敲桌子。“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就跟小孩子一样,三天两头地吵架?说起来可真是奇怪,七月这王府侍卫统领当的可不是一年两年了,早这么幼稚,他这侍卫统领是怎么当下去的?”
不得不说,司马严续还真是了解流火,这都没问详情,就已经认定又是和七月有关。流火倒是想反驳来着,可是很可悲的是,完全没法反驳。
“我没有和他吵架。”好半天,流火才勉强说:“是他……他……”
他有点语塞,总觉得直说被人赶,貌似有点丢脸。
“他怎么了?”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司马严续也不催他,笑眯眯地问。
“他……”流火一横心,丢脸就丢脸吧,反正早晚司马严续也会知道。“他赶我走。他要我离开王府。”
“哦?难怪……”
司马严续眉头一挑,兴味盎然,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摆了个舒适的姿势,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来,跟我说说,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赶你走?”
流火看了看他,他的心中固然十分苦闷,对前途十分迷惘,迫切地希望能有人为他指明方向,可他不能说实话,对谁都不能。刺客的身份是他最大的软肋,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真的会害了七月。
“他说,王府不适合我这样的江湖人,我性子野,不受拘束惯了,留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会惹祸上身……所以他要我走,不要再回来。”
他低下了头,只觉得十分悲伤。
“我知道他是对的,我确实不适合王府,万一惹出祸事,更会连累到他。可是我……我明明都知道,可就是,就是……”
他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司马严续,眼中满是渴求的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司马先生,你是大先生,你有大才,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样啊。”
“啪”的一声,司马严续变戏法一样地展开一把折扇,悠然自得地扇起来,姿态那叫一个潇洒不羁,可惜唯一的观众根本没心思欣赏。流火眼巴巴地瞅着他扇了半天风,也没等到一句有用的建设性意见,终于忍不住了。
“先生!”
他来找他,是来求助的,不是来看他在那里耍帅扇扇子的!
“哈哈,别急么!”司马严续一拢扇子,扇柄一勾,轻佻地挑了一下流火的下巴,笑道:“小流火,既然你那七月哥哥那么狠心,干脆你就不要跟着他了,来跟我吧!”
“跟,跟你?”
流火目瞪口呆。
“对啊,关于这一点我没问过你,不过我想,既然你是七月的朋友,还救过他的命,小流火,你的功夫应该不错吧?”
流火茫然地点头,司马严续笑道:“那不就结了。既然七月怕你受不了王府的规矩闯祸,你呢,既想留下又怕自己真在王府里惹祸,那么,你来给我当贴身护卫,怎么样?”
他随意指了指四周,说道:“你看我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小厮,和几个看门的大路货,日常吓唬吓唬人还可以,真要来了硬点子,可就不够看的了。要知道有那么一些人可是看我很不顺眼的,我又是个文弱书生啊,动动笔杆子还行,动刀动枪的可不适合,所以我一直在想,找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
流火愣了半天,就算他刚来王府几天,也知道司马严续这话,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尽不实。
“你要找贴身护卫,王爷不是给你挑了人随便你选吗?你为什么不要王爷给你找的人,反而要来找我?”
身边只有两个不会功夫的小厮和几个武功泛泛的侍卫,听起来的确是人身安全没保障,可是那是因为良王爷抠门吗?明明是他挑剔!据说当初他一进王府,良王就忙着给他找贴身护卫,一堆武功高强的汉子摆在那里随他挑,结果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嫌这个长得丑就是嫌那个不机灵,总之就是一个都看不上,也亏得良王脾气好,由着他瞎折腾。现在他突然提出要自己当贴身护卫,到底是图什么啊?
“那是因为,我看那些人都不顺眼啊。”被流火当面拆穿,司马严续毫无惭愧之色,一派坦然。“找贴身护卫就好比姑娘找婆家,身家性命都得托付给人家,当然要挑一个顺眼的。我看来看去,还是小流火你最可爱,当然找你啰!”
身家性命托付出去,那不是得挑个顺眼的,而是得绝对可靠的吧!还最可爱,可爱个XXX!
看着司马严续理直气壮的脸,流火忍不住在心里咆哮,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连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你哪来的那种信心!
司马严续全然无视流火发青的脸色,滔滔不绝地抛出甜蜜的诱饵。“你看,我不是王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不需要你整天见神见鬼,话都不能多说一句。也不往内院去,不用担心一不留神就冲撞这个冲撞那个。我也不需要你十二个时辰不离身,只要我出门的时候跟着我,还在晚上的时候在这院子里守着就行。一年四季衣服全包,食宿免费,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二十两银子可是够外面那些普通人家过一两年了,这样好的差事,你往哪儿找?”
等流火走出司马严续院子的时候,他只觉得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一样,糊里糊涂的。他来找司马严续,只是被七月刺激狠了,下意识想要找个人求助,怎么都没想到话题会朝着那么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他都不知道怎么就绕到给司马严续当护卫这件事上了,而且居然月薪福利待遇都谈好了!
☆、夜现黄泉
司马严续请了流火当贴身护卫这件事,很快便在府里传开了,不说府内众人,就连良王殿下都十分惊诧。第一惊诧挑护卫比挑媳妇还苛刻的司马严续终于有看上眼的了,第二惊诧就是这个人居然是流火。良王原以为司马严续看中的是七月,只是不便明说罢了。毕竟七月不仅是王府侍卫长,更是皇帝亲赐给良王的贴身护卫,不能送人。为此良王也很苦恼,毕竟司马严续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个活生生的箭靶子,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呆在王府里还好说,出门在外没个武功高强的心腹侍卫,实在令人担心,总不能永远不出门吧?幸好他现在总算看中了流火。
流火来历不明,说是七月江湖上的好友,但他师承何人,籍贯何方,统统都是个谜。当日七月也只说是和他半路相交,交友贵在知心,并没有仔细打听过他的底细。什么都不清楚,按理说这样的人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王府的,良王就算存了招揽之意,如果流火真投靠他,那祖宗十八代都是得调查一遍才行。但现在收下他的是司马严续,并非良王本人,尽管按理说,司马严续也算是王府中人,他要收人,这套流程也不该例外,但谁都不知司马严续和良王说了些什么,良王对这件事,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而是默许了。
等七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流火下定了决心要跟随司马严续,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司马严续强大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还是他开出的福利待遇令人心动,抑或是其他不可说不可说的原因,七月不能细想。流火还在和他赌气,根本不想搭理他,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太伤人,因此只能沉默以对,看着流火收拾本来就非常简单的行李,从自己的房间离开,直接搬到了司马严续的院子。
“我不会连累你。”流火临走的时候说。
七月的话很伤他的心,他还在生气,不想面对七月,可又不想让七月无谓地担心,总要给他交待清楚,于是面朝着门外,背对着他说话。
“我会跟着司马先生,好好地做事。王府规矩大,我知道,但我已经不再是‘无界’的流火,总要面对新的生活。不适应,可以适应,不会的,可以去学,司马先生人很好,他说他会教导我。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适应新的生活,尽好我护卫的职责。”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要是万一……哪一天……我从前的身份暴露了,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你牵连进来,我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王府侍卫统领的你,救过我这个……行刺良王的杀手。”
“流火……”
七月唤了他的名字,声音微微有些变调。流火的性情是不羁的,即使是无界的毒//药都控制不了他渴求自由的心,这样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如今却愿意给自己套上笼头,再无自由可言,究竟是为了什么,七月怎么能说不知道。
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有了这样复杂的羁绊,斩不断,理还乱。究竟是福是祸,是缘是劫,谁也说不清。
“一切小心。”过了好久,七月才低声说。“司马先生不是一般的人,他有大志向,他来到王爷身边,是一心是要扶持王爷,夺嫡……”
那两个字,七月说的很轻微,但以流火的耳力能够确定的听清无疑。
“你跟着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做好你护卫的本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即可,千万不要多事。记住,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知道的太多,没有好下场。王爷看起来再宽和,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宫廷里从没有真正善良单纯的人,那样的人,早就不在世上了。”
流火赫然转身,惊愕地望向了他。
流火和七月相处的时间不短了,知道这个人虽然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并没有多少这个年龄少年人应有的朝气,相反还有些暮气沉沉。他的性子一直是那么的谨慎,做任何事都想留有余地,连说话的风格也向来是说一半留一半,像今天这样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半点不加遮掩,简直令人发指。
七月在担心他,不是因为自己那杀手身份的担心,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七月……”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任性,太不了解七月了,七月真的是怕自己连累他而赶自己走吗?他根本是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隐藏无数漩涡激流的王府之中,一个不慎丢了性命。
他走了过去,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七月,感到七月突然变得僵硬的反应,并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他,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面颊上。
“七月……”他喃喃地说:“对不起……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你相信我,我不会将自己置于无法逃离的险境,绝对不会。”
“所以,不要为我担心。”
柔软的唇在七月冰凉的面颊上一触即分,温暖的气息犹在他的耳畔,人已经悄然离去。
我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留下。
七月,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有着什么样的苦衷,但是,我会帮助你。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即使是要我的命,也可以拿去。
流火走了,虽然其实还是在良王府,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相隔得也不远,但突然少了一个人,原本早就住惯了的房间突然显得空荡荡起来,竟然有了一种寂寞的感觉。
为司马严续当护卫并不算辛苦,当然流火也不能真像司马严续说的那样,除了晚上睡觉和出门在外的时候,其他时间就不管他了。起初还担心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当他真答应接下了这个差事以后,司马严续那专爱挑剔保镖的毛病也似乎一下子好了,居然主动开口,又向良王要了三个人,将护卫的编制增加到了四个,于是皆大欢喜。
流火是四人中唯一不属于王府编制,算是司马严续私人雇佣的,地位比较超然,代表了司马严续全然的信任,也正因为这样,责任感也最重。以前他都是想方设法去刺杀别人,现在却是要尽心尽力的保护别人,这样截然相反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全新的考验。如今攻守的立场逆转,从暗处来到了明处,要抵挡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毒刺暗箭,流火才发现,想保护好一个人,比刺杀这个人更要困难得多。
司马严续并不怎么出门,白天的时候除了呆在书房里,就是在良王那里。流火牢记了七月的叮嘱,不多说,不多看,不多听。司马要是在书房呆着,他就守在房外,司马和良王议事的话,他便站在议事厅外,总之除非司马特意叫他,不然他就坚决不进屋去。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提防姿态,显然他虽是在为司马严续做护卫,却并没有把自己算做是同一条船上的,一旦发现情形超出预期,随时都可能撂挑子走人。对于流火的这种态度,无论是不信任也好,戒备也好,司马严续本该生气,但事实上对此却只是一笑置之。
就算相处不久,司马严续也已经相当地了解了流火那性子,说跳脱飞扬那是好听的,其实就是傲娇别扭脾气大,稍微一碰就龇毛,活脱脱就是只爱炸毛的小老虎,突然现在变得这么的谨小慎微,小老虎俨然变成了小黑兔,简直不用想,一定是有人教了他,至于是谁教的,那还用说吗?
在司马严续的眼里,七月和流火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算得上是同类,只不过一个是爱炸毛的小老虎,一个是性情忧郁的小老虎。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七月怎么教流火的,司马严续的脑海里就会浮出一个画面,一只性情忧郁的小老虎教导另外一只爱炸毛的小老虎做老虎要低调,遇事就快跑,明知很荒唐,可这浓浓的画面感抹都抹不掉,稍微想上一想司马严续就觉得非常好笑,实在生不起气来。
流火一个人走在廊沿上,边走边看着廊外的景色,没多久,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回廊上坐着一条熟悉的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了过来,见到是他,立刻翻身而起,长步一跨,一闪眼就到了他的面前。
“流火。”
自从到了司马严续身边后,虽然同在王府,但他和七月的交集却少了很多,几乎只是见面点点头而已。不是说就真的就都没有空闲时间了,只是两人心里都藏着太多的东西,见了面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尤其是七月,几乎有些要避开他的意思,但今天却主动拦住了他,很明显是特意候着他在这里,流火有些惊讶。
“你找我?有事吗?”
“你今天,要和司马先生出去?”七月问。
“是的。”流火说。“先生说在府里呆腻了,想出去走走。”
七月点点头,沉默着不说话。流火看着他,非常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并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七月才终于开了口。
“你陪司马先生出门,一定要小心。”
“哦。”流火看了看他,他以为七月还会再说点别的,谁知七月说完这句以后就不再说什么了,等了好一阵子,也七月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忍不住问道:“就这样?没别的了?”
七月看了他一眼。
“没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流火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突然翻了个白眼,对11 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挥了下拳头。
“总是藏着掖着,有话直说,会死吗?!”
今天天气晴好,蓝天之上万里无云。走在暖暖的阳光下,人的心情都舒畅许多。
“好久没有出来透气了。”司马严续悠闲地走在街上,一路惬意地行来,犹如闲庭漫步。“天气好,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小流火,你说是不是?”
“嗯。”流火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流火和另一名护卫白雪飞随行他出来,两人都穿着便衣,并不招人注意。一路走着,流火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随意张望,实则是异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绝不相信七月过来找他,只是为了说那么一句看似毫无意义,只是随口叮嘱的话。七月有意无意地想疏远自己,他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七月会特地等着自己,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话这事本身就很反常,在这种情形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有意义的。
流火不愿去想七月是因为什么特意对自己说了那句话,因为那是他的秘密。七月,是个有秘密的人,这个秘密若是暴露出来,或许,后果会非常严重。
今天这趟出门,恐怕不会风平浪静,有什么未可知的危险隐藏在暗中,正在向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