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鹇也已拔剑,护住了林云深。林云深躲在白鹇身后往前看,这些人当中有四个他有些面熟,是散道中有名的玄门四子,这几个人最爱多管闲事,当年被他打的落花流水,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如今法力如何。只见为首的那个大概三十如许的年纪,相貌周正威严,道:“妖道白隐,你还不伏法?”
白隐冷冷道:“我有何罪?”
“栖霞里数百条人命,可是你所为?”
“不是。”
旁边年纪最小那个早就忍不住了:“栖霞里百年无事,你这妖道经过,就满村皆亡,你又怎么解释?”
“无从解释。”
林云深看白隐那言语举止,似乎颇有当年傲骨,并没有要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意思。可是要真打起来,白隐又要护他和白鹇二人周全,必然吃力,不是上策。
想到这里,他立即伸手说:“各位兄台,这栖霞里的屠村惨案,可不关修兄的事。是另有人所为,我知道是谁。”
“谁?”
“不知道各位兄台是否听闻,前两天在藏青山脚下一个小镇,曾有人见林大魔头骑着巨鸟出现。”
那几人面上露出疑惑神色,林云深做出几分义愤填膺的模样,一手指着天道:“没错,栖霞里的罪魁祸首,就是妖道林云深!”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有些惊异。白隐回头看他,他冲着白隐笑了笑,却突然听到人群之中有人说道:“说出这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云深浑身一僵,几乎如遭电击。白隐眉头却紧皱起来,回身一看。
剑眉星目,一脸刚毅,不是旁人,正是韩氏家主,林云深的继兄韩秦川。
第16章 夜郎篇:厮杀
林云深却不敢回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就已经头皮发麻。
韩秦川已经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指着林云深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你随口一句话,便把这栖霞里数百条人命算在林云深头上,若他真已转生,也会再落得一个身销魂散的下场。”
林云深装作畏惧的样子躲到白鹇身后,只留下半截衣袖露出来。白鹇道:“栖霞里是何邪物作祟,我们还不得而知,但绝不是我师叔所为。你们没有证据,只凭臆测便要把这屠村的帽子扣在我师叔头上么?如果凭一己猜测就可杀人,又和魔道有何区别?”
“什么叫一己猜测?”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卢氏独子卢元鹤。他的耳朵包扎着,那半边脸竟然有些红肿,道:“他手下那小徒弟开阴坛做法,令旗倒插,这是典型的阴山术做派。青天白日之下,众人亲眼所见,还是猜测?”
“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师叔杀了人!”
卢元鹤冷笑:“难不成非要亲眼看见他将栖霞里无辜百姓的人头割下来,才算证据确凿?!如今韩门主也在,还有诸位高人,万不能放过这师徒三人。我的耳朵,便是这妖道削下来的!想必这妖道割人头的时候,也是这般狠辣!”
林云深躲在白鹇身后暗道不好,这白隐功力虽然见长,可是嘴皮子功夫还是不利索,眼看着被冤枉,却毫无反驳辩解的能力。想到这里,他便冲着卢元鹤说道:“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我。修兄仗义相助,刀剑无眼伤了你耳朵,那也是你法力不济,你何必恼羞成怒,怪到他头上。是你先起了杀人之心,还不许人自保?”
卢元鹤满脸通红,说道:“就是你这小妖开坛做法,你还敢在这招摇,我今日非要取你性命!”
他声音落地,身后便走出六七个卢氏子弟,却都是三十上下,早不是先前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后生,看来他是找了高手来。他们举剑而来,白隐一手护着林云深,一手与他们交战,旁边卢元鹤看着后头玄门四子与其子弟说:“妖道在此,诛灭他们,既是我玄门子弟之责,也是朝廷法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那领头男子说道:“卢公子注意你的言辞,你当我们是你西州子弟,任由你发号施令么?!妖道在此,不用你多言,我们自会替天行道!”
他言毕玄门四子也围攻了上来,林云深心急如焚,推了白鹇一把:“不用管我,去帮你师叔!”
他见白鹇已去帮白隐,可是这十几个人围攻,他们叔侄二人又要护着他,不能放手一搏,眼看已经落入锁魂阵中。他知道如今在城中,到处是百姓,白隐必不肯使用阴山术,而自己身体孱弱,若行阴术必遭反噬,于是便转头看向韩秦川。
细算起来,韩秦川的母亲是卢元鹤的姑母,他们原是表兄弟。但韩秦川娶了慧端,便是白家的女婿,如今小舅子遭难,焉有不帮的道理。可是韩秦川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两人四目相对,林云深忽然意识到韩秦川本人身为玄门家主,且不说他本人如何厌恶妖道,即便有心想帮,身为韩式门主也不能出手。事已至此,唯有拿命一搏!他回头赶紧打开自己的包袱,从中拿出一张空白符篆,咬破自己的手指,刚要画符,白隐身体一旋便将他手中符篆夺了过去,剑指写空符,一道符便在青天白日间消散不见。俄而只听见一阵诡异低鸣声传过来,似人似兽,卢元鹤大叫:“这妖道做法了,大家小心!”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瓦砾落地之声,随即就传来周围人的尖叫声,林云深抬头看去,就看见街边房顶上站着四个浓妆艳抹,面容诡异的男人,皆着红白服,撑着八卦阴阳伞。
卢元鹤大叫:“是复生鬼!”
所谓复生鬼其实不是鬼,而是利用通灵禁术转生术将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召回到尸体上的活死人。转生术将符咒埋入转生者脑中,可完全控制其为自己所用。复生鬼轻易不能招,招必见血,连林云深都没想到白隐竟用如此凌4 厉狠毒手段。那四个复生鬼从空而降,只听见卢氏子弟中有人发出一阵惨叫,一条血淋淋的臂膀就落到了林云深跟前。周围人群四处逃窜,卢元鹤看到那条断臂,眼睛一红,拔剑就朝林云深刺来。白隐被玄门四子缠住,林云深抓起身旁玄剑便挡了一把,卢元鹤回手再刺,他已退无可退,眼看着就要被刺中眉心,只听“叮当”一声,那剑却被一个铃铛挡住,震的卢元鹤胳臂发麻,接连后退了几步。林云深睁开眼睛,就见韩秦川凌空而来,伸手一捞,就将他从地上捞起来,越过人群,直往屋檐而去。
第17章 夜郎篇:兄弟
林云深整个人都是懵的,紧紧抱住了韩秦川,他们越过无数屋檐,林云深心里感叹,这么多年不见,韩秦川的凌空之术已经如此高超。
不过……
韩秦川也认出他来了么?
他们都是怎么认出他的。他和韩秦川才刚见面,韩秦川难道也看出了他的破绽?
他仰头看去,只见韩秦川古铜色的刚毅脸庞,下巴刀痕犹在。十年恍然而过,抱着他的这个人,如今已是中年,好像一切已是前生往事,林云深心中黯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重生之后打听到的,关于韩秦川打的他魂飞魄散的传闻。
……
藏青山往西十里,一家茶肆里,说书先生正在那里讲书。可他说的口干舌燥,底下的人却没几个感兴趣的。他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抓起桌子上的蒲扇就扇了两下。
“我说先生,你讲的这白天师降魔除妖的故事,我们从小到大,哪一个没听过上百遍,能不能换点别的?”
说书先生抬头看了看凉棚缝隙透下来的日光,嘴角汗津津地问说:“那你们想听什么?”
底下的几个年轻后生立即涌了过来:“先生昨天讲的妖道林云深那场蚕食无数活人的百鬼宴,就好听的紧。三伏天气,就适合听这些叫人脊背发凉的旧事,先生今天怎么不讲了?”
说书先生擦了擦汗说:“别提了,别提了,昨天受你们怂恿,讲了一天他的事,晚上回去就做了一夜的噩梦。”
底下人哄笑出声:“那藏青老道不是早就死了么。他可是朝廷颁旨要除的妖道,魂魄皆散,尸身皆无,死的透透的了。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魅,先生怕什么?”
但是不等他回答,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就说道:“我听说这林云深最擅长的就是笑里藏刀,一副天真散漫模样,内里却是蛇蝎心肠,叫人不寒而栗。他死了之后,魂魄寻不到,尸身也不知所踪,加上他生前就爱与阴鬼打交道,江湖上不是一直有传闻说他并没有死么?先生想必是怕这个?”
“他怎么没死?!别的不说,首先长洲韩氏现任家主韩秦川就饶不了他!韩秦川与他可是有杀父毒母之仇呢。韩秦川的母亲卢训英,又是玄门始祖西州卢氏的大小姐,这两家参与围剿,怎么可能还有他活命的机会!再说了,林云深这样恶贯满盈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他要是还能活,这些玄门世家的脸还往哪放?”
说书先生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索性就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这韩秦川也是够狠,他前脚杀了林云深,后脚就娶了林云深的未婚妻,江东白氏的女儿白慧端,杀人夺妻,跟他父亲当年一个样,也算报了大仇了!”
“说起来这林云深与韩家,也是一段孽缘。我听说这长洲上任家主韩密,痴迷林云深的母亲窈娘,传言他为得美色杀人夺妻,也不知道真假,可看那林云深后来入妖道行事如此变态阴毒,想必这林云深在韩家也过的并不快活。”
“何止是不快活,韩密不过是贪恋女色,对他母子如果爱重有加,林云深又为何借刀杀人,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丑事!林云深后来杀了多少欺辱女人的男人,又杀了多少虐待妾室和庶出子女的女人,听闻当日围攻他的时候,当中就有许多人是被他不辨黑白就杀了至亲之人。那林云深却毫不知错,反而说,我替你杀了仇人,救你于水火,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反倒与我不共戴天。”
他后面一句模仿林云深的语气,却故意做出一些不男不女的举动来,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也是红颜祸水啊,这韩密宠爱妾室窈娘,但正室卢训英善妒,她与韩密成婚多年无子,眼看窈娘携子而来,故而从外收养一子,也就是韩秦川。窈娘怕儿子将来孤苦无依,任人欺凌,所以才要为儿子求一门好亲事,找一个过硬的后台。按理说,与江东白氏这样的高门贵戚联姻,自然是要找自己的正室所养之子韩秦川啊,可韩密为美色之故,偏偏把这门亲事安到了一个异姓之子身上。这才招致了正室卢训英的妒恨,有了后面一堆家破人亡的惨事。要是这慧端当日许配的是韩秦川,或许又是另外一番兄弟和睦的景象。”
那老头叹息一声:“唉,说起来不过是名门之中的妻妾争斗,兄弟参商,只可惜世上再无林云深。”
“照你们刚才所说,这林云深是他的哥哥韩秦川毒杀,尸身是被白家销毁?”
众人闻言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身穿淡绿衣裳,系墨绿腰带,面容颇有些病态和妩媚的清瘦青年,背着一把剑,却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
“朝仙会毕引金蚕,百鬼宴后诛魔头。当年看着他死的,可不止一两个人,看你穿着打扮,也是玄门中人,怎么还要问我们。你是哪家的弟子?”
“我,”那青年微微一笑:“我说我是藏青山下林云深,你们可信?”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小伙子,我看你身瘦面白,必有不足之症,劝你不要年少轻狂,口出妄言。那林云深虽然早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但说不定他鬼魂还在时间游荡,他可是这世上最可怕阴毒的魔头,被他听到了,就算只是他的一缕怨气,也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再说了,那林云深的继兄韩秦川可放言说,那林云深活一回,他就杀一回,活两回,他就杀两次,但若有人造谣,他韩秦川也绝不会轻饶。当日诛魔,韩门可是有功之臣,谁若说那林云深没死透,不也就是说韩秦川说谎么,他怎能不恼……”
其实他一直以为韩秦川不会杀他,那死在他手上的韩密与卢训英,不过是韩秦川养父母,卢训英悍妇一个,对韩秦川并不慈爱,韩密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罢了。
可是韩秦川到底是韩秦川,和白隐一样,都不会变。他对那对狗男女夫妇,就是如此死心塌地。
“韩秦川,你和他们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韩秦川俊脸通红,道:“你死到临头,还要如此恶毒,你口中所说的狗男女,是我父母双亲,也是你嫡母养父,你口中的这条狗,是你兄长!”
“所以我才觉得可笑,这天底下,居然有兄长千方百计要杀自己的弟弟……”
林云深紧紧抓住了抱着自己的韩秦川的衣服,低下头来,不再看他的脸。
第18章 夜郎篇:施法
韩秦川将他放到地上,林云深气息不稳,喘息了好一会,才说:“多谢韩门主出手相救。”
“你说栖霞里屠村之事是林云深所为,是随口胡诌,还是亲眼所见?”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林云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既不是胡诌,也不是亲眼所见。据我所知,林云深重生确有其事,那栖霞里就在藏青山附近,你想,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刚重生,附近就发生了灭村惨案?”
韩秦川闻言眉头紧皱,说:“这妖道不改老毛病,又出来祸害人。”
林云深也不敢看韩秦川的面容,只道:“我得回去看看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隐招来复生鬼,必然会安然无恙,只是你……”韩秦川看向他,问:“你是他什么人?”
“云游的小道士,半路和修兄相遇结伴而行,韩门主不认识我也不奇怪。”
“你既然是道士,就该走正道,不该跟着他学些歪魔邪道。我看你身体羸弱,去了也是帮倒忙,不如跟我走,等他们料理完,自然会来找你。你那位修兄是我内弟。”
林云深一想也是,自己刚才被韩秦川带走,白隐想必也看到了,自然会来找他要人。只是他心中忐忑,怕和韩秦川呆久了露出马脚,想了想,打定主意模仿白鹇的言行举止,尽量和自己有所区别。
想到这里便躬身作揖说:“那多谢韩门主。”
他便跟着韩秦川走,只是他身体羸弱,而韩秦川素来身强体健,身材高大,不一会他便有些跟不上。韩秦川回头看他,忽然伸出手来,搀扶住他的手臂。
林云深心中百般滋味,哑声道:“多谢。”
他跟着韩秦川进了一处院落,那院落他是熟悉的,是韩氏在夜郎城的私宅,专供韩氏子弟过往歇脚的。十几年重归故地,他心中有些感慨,刚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慧端。
林云深呆了一下,随即便垂下头来。慧端姿容更胜从前,声音温婉,迎上来道:“你回来了。”
“嗯,”韩秦川点头,说:“路上遇见你弟弟在街头闹事,顺手救了他身边一个小子,他身体弱,我看你弟弟紧张他的很,你好好照料,等会他必来要人。”
慧端闻言便朝林云深打量,林云深垂头作揖,慧端便道:“你随我来。”
他便跟着慧端往前走,过了一处角门,便到了一处四方院落。慧端问说:“刚才门主说的不清不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劳烦你跟我讲一遍。”
林云深也不敢抬头看,只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们走到街头,碰到卢氏的子弟闹事,打了一架。我身体羸弱,韩门主看我在那也是累赘,便出手救了我。”
慧端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林云深终于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慧端便推开了门,说:“你且在这里歇息。”
“多谢夫人。”
慧端朝他点头,便缓缓而去。林云深怔怔看着慧端的背影,才惊觉慧端衣着宽松,小腹隆起,显然已经怀有身孕了。
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幼子。鉴于他和慧端以及韩秦川的特殊关系,很多事他都没有问白隐,因为无从出口。他进了屋,在里头坐了一会,就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他赶紧出来,就看见白隐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血迹。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林云深笑了笑,说:“没事。”
“我也没事,只是白鹇受了点伤,不过也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