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臣扶良完本[古耽]—— by:沥沥在木

作者:沥沥在木  录入:11-11

傅望之知晓头顶之人已然愠怒,他转眸思忖了片刻,又道:“王上若不嫌弃,望之愿做小公子的太傅。”他最擅长的,还是君子之仪。
傅望之说罢,不曾看到祁辛闻言后,眼底那道亮灼摄人的眸光。
“望之说的可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之所言,自然算数。”
“不悔?”
“不悔。”
☆、有匪如璧
巳时已过,庭院里阳光晴好。
明媚的秋色投射于推开的窗棂上,金波离合,泛着一抹揉碎的金色。
出了争门殿,傅望之穿过眼前一道湖湾,就是王宫北门,再沿着甬道一路往前,瞧见了驻守宫门的禁卫,就能看到身形魁梧的吕一坐在马车前,一见到他便咧嘴笑。
“吕一,又劳烦你了。”
傅望之自争门殿出来,便取道湖湾,足下踩着纤尘不染的甬道,顺利的出了王宫。
他坐上马车,撩开车帘朝背对他的吕一笑道。
吕一点点头,扬起马鞭就催促着座下快马疾步前行。
傅望之端坐在马车里,十分简易的马车,两扇窗,一道车门。
他敛着眸,正在思忖一些事情。
没两日便是祭天仪式,他昨日逞口舌之快说将来要做小公子的太傅,那手头送出的礼就不能太过寒碜。
可是该送什么……他彻夜未眠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隔日只好向攸廿求助。
傅望之想着压在心头的事,很快,吕一就将马车停到了将军府。
府邸回廊迂回曲折,傅望之自廊坊而过,廊柱的红漆是新刷的,有一股刺鼻的涩味。迷离的阳光透过一扇扇镂花窗,在水榭里、藤板上洒下一道道的光晕。
石桥下,早有一个婢子在等候。
傅望之抬手遮了一下明媚得略微刺眼的光线,看见前方的婢子朝他恭然敛身,“傅大人,将军有请。”
此时此刻,肖老已经在紫竹苑门前等了很久。头顶上的秋阳过分惹眼,晃得他睁不开原本就浑浊不清的眼睛。
“傅小公子,老奴可算等到你了。”肖老总是这般恪守尊卑,也总是称他为“小公子”,入耳一听,就令人不敢怠慢。
傅望之连忙过去扶起正欲躬身行礼的老仆,“肖老受累了。怪望之昨日未约好时辰,害肖老苦等了许久。”
傅望之满目歉意,肖老却不敢受,心底只觉面前之人不同于游走在朝廷和坊间的幕僚士子那般心高气傲,立马脸上堆笑道:“傅小公子快进去吧,将军可比老奴等得久。”
肖老说罢便推开了门扉,紫竹苑里满目的紫竹傲然挺立,婆娑生姿。
竹院深深,幽径的尽头便是背身孑立的男子。
傅望之缓步轻移,却还是踏碎了一片形同枯槁的落叶。
攸廿自一地碎魄光影中转过身来,那青墨锦袍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漆色眼眸里的光愈来愈亮。
“望之,你来了。”
攸廿注视而来的目光原本该是冰凌魄人,现下却流转出盎然笑意,直耀得华光满目,人面迷醉。
傅望之从惊叹中回过神来,伸手搭上他的肩,道:“攸廿,你就该多笑笑。你若是面目含笑,不知有多少妙龄闺秀会蜂拥而至。”
他的话语间满含打趣,知晓他至今未婚娶,不由得冲他狡黠一笑。
竹影朦胧,明媚的阳光正烈烈地燃烧着。
攸廿忽然抓住他放在肩头的手,出神地望着背对光影的男子,就这样站了许久。
宽厚的手掌间有常年用剑留下的薄茧,轻轻痒痒的,挠在他略显冰凉的手背上,令他旋即抽手,却发觉覆在手背上的这只手太坚韧又太执著。
傅望之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不媚,反而愈显清贵。他伸手抚上这双眼,尚好的端砚泼墨而成,一凝眸,便是一树墨梅枝。
“望之……”
攸廿喃喃自语,垂下手,整理好心底欲喷薄而出的情绪,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傅望之呆滞的双目有些难以捉摸,他后退一步,脸庞和双耳也跟着炙热的阳光烧灼起来了。
“攸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帮我寻到一份称心的礼物?”
为了使方才暧昧不明的氛围冷却下来,不至于掀起轩然大波,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种更要紧的事情来掩盖。
攸廿像是明白他眼底的小心思,望之与他,一个不敢正视心底萌生的情绪,一个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全自己。
他仰首远眺紫竹苑顶上那愈加嫣红的漏日,秋风起,一株一株紧挨着的紫竹好像在默默低语着,式微式微,胡不归。
“望之,你且跟我来。”攸廿快步走进紫竹亭,紫竹亭里摆放着一把七弦古琴。
傅望之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见此琴倒是惊诧难平。
他以为善于持剑操戈的武将很难耐受这“至静之物”。
攸廿坐在古琴的对侧,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望之,听闻‘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不知望之可否赏脸让在下一饱耳福?”
攸廿话语间反问的语调,裹挟着调侃和极高的兴致。
傅望之一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思索片刻,他还是坐在古琴前,伸手轻缓地撩拨琴弦,一声声,宛若清泉石上流。
“椅桐梓漆,爰伐琴桑。”
清、和、淡、雅――
攸廿闭目静听,眼底浮现出两人在某日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之景,何其神往矣。
调素琴,阅金经。
一曲《流水》罢,傅望之不禁想到家师之言,便悠悠开言道:“琴者,情也;琴者,禁也。”
纵使“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亦抵不住绝尘而去的孤寂。
抚琴本是风雅之举,攸廿却偏偏听出了挽歌飘雨的伤感。
琴声似乎绕梁不绝。
傅望之抬眸看着他,“这琴弦,可是月蛛丝弦?”
传闻悬崖绝壁之上的月鸟喜捕水蛛织线,蛛线经雨淋霜打,软韧剔透,用作琴弦可隐而流光,出音如清溪汩汩,甚有抛丝寻人之诡谲用途。
傅望之一问,攸廿便点头。
“望之,这可做得你送小公子的礼物?”这份礼,倒的确太过贵重。
傅望之欣喜道谢,须臾又道:“用月蛛丝弦做山玄玉环佩上的丝绦可好?这丝弦软韧剔透,配上山玄玉,倒是一绝。”
他黑漆的眸光眩目,攸廿依言回答,“如此,自是绝佳。”
他靠得近了,只瞧见面前人玉貌卓然,不由自主地低语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普天同庆
夜幕下,万籁俱寂。
线香的烟霭中,佛光袅袅。苏娣举起手里的三寸线香,跪坐于蒲团之上,虔诚地凝望着内堂里摆放的佛龛,准备上最后一柱香。
苏娣叩拜了三下,将手里的线香端肃地插|进香炉内。氤氲的烟气便随之升腾,灰烬落,一片片似黑蝶翩跹。
风,吹散了火息。
苏娣端穆地跪在佛像前,耳畔是炭火噼里啪啦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等守在内堂外的阿袖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来,苏娣还在闭目沉思。
佛祖,请保佑我的孩儿!
佛祖,请给我以指引……
苏娣整张脸熏在袅袅的线香里。那笼罩在夜光中的女子,一袭雪纱宫裙,静静地跪在佛龛前,螓首蛾眉,眼睑半敛,只看得见纤长的眼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脸颊上,簌簌颤动。
“娘娘,夜深了,小心受凉。”阿袖将宽摆的外衫搭在她的肩上,伸出手想要扶她起身。
苏娣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起身的时候略微蹒跚,另一只手总是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你也退下吧,明日一早还得去祭天仪式。”
说话间,她已经被阿袖扶上了床榻,阿袖仔细地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熄灯告退。
屏息,止步――
她做了一夜的噩梦。
翌日,祁辛特地吩咐宫闱局在华泽殿筹备了盛大隆重的祭天仪式。同时有史官做详细的记载。当日嘱命太乐司作九部乐,务必极尽庄严肃穆。
卯时,殿门大开。
自卯时一刻开始,有车辇专门迎送禛清寺的僧人及他国使臣。锦彩轩槛、鱼龙幢戏,凡千五百余乘。
卯时二刻,迎来绣画等像百余幅、金银佛像两尊、金缕绫罗幡六百面,并柔利所来经像佛舍利,安置于帐座和诸车上,由远及近。
又于佛像前两侧各放一辆大车,车上竖长竿悬金幡,幡后有狮子神王等在前引仪。
另装宝车五十乘,此乃各国来使及文武百官进献的礼品。
祭天大德――
诸僧手执香花,呗赞其后;次诸位夫人侍君,各局宫人部列陪同;太乐九部乐分列两队,二县音声紧随其后。
炫目奢华,震慑臣民,一眼望不到尽头。
辰时,宫闱里几位夫人侍君手执香炉,由苏嫔执熏灯香引安置于殿内。
辰时二刻,众位大臣进殿。文武百官在左,使臣在右,应邀前来观摩的徐庄弟子站位在右偏下,正好瞧见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
辰时三刻,奏九部乐于殿中,开始祭天仪式。
神位摆在最前,周饶列祖的牌位于后,祝案前摆列着玉帛、整只牛羊及果酒菜肴。
在场诸夫人侍君按照品阶列队站立,俱是一袭品服大妆。丹阳为王上亲王妹,亦站在一众人中,静候。
苏嫔站在最前方,与龙袍加身的祁辛携手走上前去,一柱线香,编钟、编磬奏出韶乐,场面壮观。
殿内广场上旌旗猎猎,祁辛举起杯,仰面朝天,高声道:“佑我江山,子孙荣盛,千秋万代!”
随着酒水倾洒,在场诸人尽数跪地叩首,齐声高喊这句话。
一时间,殿内鼓乐齐鸣,十八和韵绝响千里,煞是震撼。
九部乐罢,祭天仪式落幕。随之而来的便是华泽殿前的筵席。
群臣落座,柔利与翟魏来使因事提早退场,傅望之坐在左上首,隔三人便是端坐席间的攸廿。此时,右下首的临近两席少了一人,傅望之一瞥,发觉仓镜师兄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
祁辛望着座下众人,目光自然而然的停在了傅望之身上。
“今日祭天仪式,普天同庆!更令孤为之欣喜的是,孤的小公子已得太傅,正如天佑,何其有幸!”
祁辛再度举杯,群臣闻言开始窃窃私语。
苏嫔与丹阳相视而笑。隐于众夫人之间的楚哀捏紧了手中的酒樽。
群臣有异,已经开始互相猜忌、恭维。唯有攸廿一人举杯斟酒。
祁辛的目光扫视底下众臣,很快,众臣噤声。
“傅爱卿,还不快快上前,进献你的收徒礼。”祁辛语调平直,令群臣辨不清情绪。
一语罢,筵席间所有的目光全数转向了左上首的傅望之。
傅望之自一片议论声中抬起头来,顺着群臣指指点点的声音起身,然后走上前去,将预先备好的宝盒双手呈上。
“怎么会?从哪儿冒出来的黄口小儿!”
“名不见经传的外臣,听闻他是争门殿的现任掌事,说破天,就是一个没有品阶的芝麻小官儿……”
群臣继续交头接耳,甚至越讲越难听。
攸廿觑起一双眼,猛然放下手中的酒樽,凌厉嗜杀的眸光直射过去,冷冷地道:“聒噪!”
他一言,惊得座下众人不敢再多言。
人群中的尚昀一直没有说话,他只定定地看着筵席最前的傅望之保持进献宝盒的姿势,不卑不亢,颇有芝兰之貌。
祁辛亲自起身收下了礼物,宝盒一开,内里静躺着一枚山玄玉环佩,色泽明润,乃是精心挑选之物。
他将山玄玉环佩自宝盒中取出,那阳光下映射出的丝绦隐隐约约,竟是世间难求的月蛛丝弦。
祁辛大喜。丹阳与座下众人更是眼都不敢多眨。
“恭喜王上得此宝物!”群臣中有人开始随声附和。
同时,亦有人面上不悦,难以信服。
祁辛将环佩放回宝盒,嘱咐身侧的张公公好生保管,尔后开言道:“傅爱卿乃徐子亲传弟子,德艺双馨,惊风逸才,实乃周饶不可多得之俊才,做小公子的太傅自是当之无愧。尔等,可有异议?”
最后一句,他的语调骤然转冷,听得底下群臣腿肚一软。
“王上圣明。”
“臣等恭喜王上再得良才!贺喜傅大人擢升太傅!”
须臾之间,又是一片跪地叩首的声响。
傅望之自众人的视线中回座,抬眼望去,最远处的尚昀冲他笑道:“恭喜。”
“同乐。”傅望之回以一笑,再偏首,攸廿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神色复杂。
乐声再起,歌舞升平。
楚哀远远的望过去,附耳听着身侧婢女轻声说些什么,很快,僧人身后便有不起眼的小太监拉歪了车上金幡,引来了一声鹰啸。
☆、萎顿不堪
烈鹰裹挟着吞食天地的敌意而来,众人闻声抬头却发现一群乌鸦扑腾着黑翅由远及近,紧随其后。
“不好,保护王上!保护娘娘!”
锋利的鹰爪狠狠地划过祝案,成团飞过来的乌鸦恍若一片黑云。
黑雾压城城欲摧。
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头顶上的乌鸦已经勾住了他们华美的官袍。
祁辛蹙眉抬首,被闻风而动的禁卫军保护在中央,刚想问是怎么回事,这时,目标笃定的烈鹰就径直向苏娣的小腹扑过去,惊得一旁的丹阳赶忙抱住她,将她扑倒在地。
好些人都不顾仪态地尖叫起来,宫婢们争相搀扶起捧着小腹神色惶恐的苏嫔娘娘。
华泽殿外乱作一团。
攸廿一跃而起,用手中的银筷打落了几只朝傅望之飞来的乌鸦,目光凝重道:“望之,这异象来得诡谲,你且退到我身后。”
此时,慌张成列的禁卫军已经点燃了离火鸣箭,开始射杀一波接一波的乌鸦。
华泽殿乃祭天之所,满朝文武皆不得携利器入殿冲撞神明,所以,此时此刻的攸廿腰间没有封歃,双拳难敌如饿狼扑食的飞禽。
傅望之自知攸廿心系他的安危,但他们眼下最该?5 粢獾幕故撬真返拇场?br /> “这些飞禽定然是冲着苏嫔娘娘来的,”傅望之自他背后出声道,“你留心是否有敌潜入,我且去保护苏嫔娘娘!”
傅望之敛着眼,须臾之间就消失不见。
“望之!”攸廿心头一跳,奈何此时被一群乌鸦围住,难以抽身兼顾傅望之的动向。
丹阳摭拾起地面上洒作一地的酒樽就往烈鹰头上招呼,但那气势汹汹的烈鹰像是成精一般,每次都躲过了她的击打。不仅是她的攻击,就连一向百步穿杨的离火鸣箭都奈何不了它。
“望之哥哥!”丹阳瞧见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子,不由得喜出望外。
“公主殿下小心!”傅望之用衣袖拂落被离火鸣箭射中落地的乌鸦,再将丹阳推进了禁卫军的包围圈。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在宫人簇拥的缝隙里找到了面色苍白的苏娣。
“苏嫔娘娘,你可有大碍?”
傅望之艰难地挤进人群中,扶住苏娣的时候,她颤动的双唇毫无血色,只是直直地盯着头顶徘徊的烈鹰,惊恐地呢喃道:“是他……”
苏娣异常焦虑,因情绪波动难定引得小腹里胎动不安。
傅望之见此情形,再看向那烈鹰,顿觉十分熟悉,心中不免警铃大作。
“阿袖,你且扶娘娘去王上身边。”傅望之将苏娣交给一旁同样不敢大意的阿袖。阿袖点点头,知道一刻也不能耽搁,便扶着神情恍惚的苏娣往禁卫戍守的最深处走去。
“济婴?!”傅望之看着苏娣走远,顿时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尔后,在殿前一面金幡飘摇处瞧见了行踪诡异的面生人。
傅望之急切地疾步往前,这时,头顶作祟的乌鸦像是得了号令全数散开,选择攻击禁卫军团团围住的祁辛和苏娣。
傅望之被掉落的乌鸦利爪抓破了衣袖,手臂被划破了,血就跟着离火燃烧的黑末往下淌,却丝毫不觉得疼。
面前的小太监躬着腰一动不动,简直要将头颅埋到地面上。
他生硬地唤起他的名姓,用的不再是年幼时那般甜糯的嗓音。
他说,“扶良。”
傅望之定定地杵在原地,小太监忽然直起身来,阳光刺眼,让久居黑渊深处的人很不习惯。
明明该是翩翩少年,恣意潇洒地跨马踏梅。
可偏偏在他眼底生不出对万物含灵的欢欣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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