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李泽章的这起案件之所以会被曝光,一切都是燕文灏在背后主导,故而他手头的证据,比燕文远要多出很多,又加上燕文灏先前就亲自去过牢里,用手中握着的把柄,威逼利诱过李泽章,也跟李泽章说得清清楚楚——
燕文灏承诺了李泽章,如果李泽章按照他说的去做,写下认罪书,承认自己和沐国公才是西北军饷被贪一案的主使,又认下这次徇私舞弊的罪责,那么燕文灏便会保他一家上下,免受牵连。
或许是李泽章终究还有点良心,也或许是沐国公的做法让他真的寒了心,总之,他答应了燕文灏。
所以在秦江等人去提审询问他时,他的态度简直出乎大家意料,非常配合,秦江和叶文清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一点都没有隐瞒,事无巨细,把案件交代的十分清楚,不再像之前那般,无论如何不松口,咬定了自己就是无辜被陷害的。
因着李泽章的配合,故而这起案件,审理的很容易,也十分快,短短半个月不到,就已经审理完毕,可以结案。
李泽章所犯之事,证据确凿,他自己也供认不讳,故而被判了个秋后处斩,至于他的家产,则悉数充公。
但燕文灏也兑现了他的承诺,没有牵连到李家其他人,只是,没了势力,也没了钱财,荣华富贵犹如过眼烟云,一夜全失,他们的日子,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日后会变成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除开李泽章,这些年来,靠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徇私舞弊,收受考生贿赂,泄题、漏题的官员还有其他十一名,也都一并被关押进了大理寺监牢,只待燕帝对他们作出最后判决。
这一次,燕文灏把这起案件审理的十分漂亮。
他在审理案件时的才断果决,还有处理那些继发之事的雷厉风行风行,处变不惊、沉稳无比的态度,都让朝中官员眼前一亮,赞不绝口。
有心之人,心中又有了一番自己的打量。
而他多日来的这一番作为,也终于引起了燕文远和德贵妃的重视,两人都眉头紧锁,对他进行重新的审视。
这一日,燕文灏拿着案卷,带着五名同审的官员,一起入宫,回复燕帝的旨意。
接到福喜的通报,燕帝很快就将他们全部传召进了御书房。
燕帝坐于上座,看到燕文灏进来时,肃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他停下审批奏章的手,出言道:“灏儿你来了?”
站在大殿中央,燕文灏先给燕帝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之后才抬起头,朗声说道:“儿臣遵从父皇旨意,至今日,已经查实并且审结前礼部尚书李泽章滥用职权,贪污舞弊一案。”
“李泽章对自己所犯之事,全部供认不讳,如今已经认罪画押,这是案卷,请父皇查阅过目。”说着,他便把案卷交给了福喜。
燕帝从福喜手中接过呈上来的案卷,打开后他一眼便看到了里面行文字迹,当即眼睛一亮,他忍不住抬头问道:“这案卷,是何人执笔?”
燕帝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爱好,便是尤为喜爱字写得好的人,他以为,观字如观人,练字这件事,枯燥又乏味,一个人要把字练好,便要十年如一日忍受这份枯燥,下足苦工去钻磨,故而,若是有这样的人,品性定然不会太差。
一如慕纪彦。
慕纪彦的字,便是一字千金,天下也难求。
燕文灏拱拱手,回答道:“是大理寺推丞,秦江执笔。”说着,他示意秦江出列,上前拜见燕帝。
秦江绷着脸,走上前,规规矩矩的在燕文灏身旁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燕帝行了一个礼,“微臣秦江,参见陛下。”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维持着淡然,但他终究是第一次见到圣颜,语气里还是存有一丝兴奋,没办法隐藏。
“嗯,起来回话。”燕帝看了一眼秦江,问道:“你的字,练了多少年了?”
秦江回答:“微臣自五岁起,便开始练字,至今已然有三十六年了。”
“你写的极好。”打量了他一番,燕帝朝他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问话,然后又低下头,重新把视线落在眼前的案卷上。
仔细把案卷从头到尾查看一遍后,燕帝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满意,他抬起头,温和地看着燕文灏,笑道:“灏儿,这起案件,你审理的极好,朕甚为满意。”
摆摆手,燕文灏谦虚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各位大人帮了我很多。”
其他五个陪审官员都闻言,都诧异的抬起脑袋纷纷看向燕文灏,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燕文灏会在燕帝面前,将功劳推给他们,而不是自己一人揽下。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燕帝都不禁有些许的惊讶。
认真的看了燕文灏一会,但见他眼神清澈,坦坦荡荡,落落大方的模样,燕帝便也慢慢褪去疑心,相信燕文灏是真心实意,认真在说这番话,而没有其他居心。
暗自在心中点点头,燕帝对燕文灏越发喜欢,“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有这番心胸,朕甚为欢喜。”
说罢,他就招来福喜,让福喜去拿来先前藩国上供的几件珠宝玉器,又让内侍去取来两匹玄色绸缎,一并赏赐给了燕文灏。
玄色绸缎,是皇帝或者太子才能穿着的服饰,而如今燕帝却这般当做赏赐,赏给燕文灏,让在场的几名官员看在眼里,都不免暗暗吃惊。
但是,他们也仅仅只是吃惊罢了,并未生出其他心思,由始至终,他们都维持着自己的高傲,不愿参与任何党派纷争。
得了赏赐,燕文灏微微弯腰,抬手作揖,恭敬道:“儿臣谢父皇赏赐。”
“这是你应得的。”眼底摆摆手,之后,目光又扫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几个大臣,漫声道:“至于你们,协助灏儿将案件办理的极好,朕也会论功行赏的。”
听了这话,几名官员纷纷拜倒在地,抵着通,言语统一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嗯,都起来吧,”燕帝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燕文灏又再次站了出来,他垂着眼眸,从袖中拿出一份书信,面色有些犹豫踌躇,低声道:“父皇,儿臣这里,还有一封李泽章亲自书写的认罪书,儿臣先前看过,里头都是他对自己所做之事的忏悔,还有行事交代过程和牵连的官员,这些都记录在案卷中了。”
停下来迟疑了一会,燕文灏才继续说道:“这封信,儿臣本不欲再给父皇您看,怕扫了您的兴,但信中李泽章还提到上次西北军饷被贪一案,他也交代了一些事,儿臣以为,还是要给您看看为好。”
燕帝闻言,不禁蹙了蹙眉,随后微微抬起手,严肃道:“快呈上来。”
于是,福喜连忙走下去,从燕文灏手中接过信封,然后又快步走回燕帝身旁,恭敬地把信件呈上。
燕帝打开信封,抽出信件,低下头快速查阅了起来。
把一封认罪书全部看完后,燕帝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用力的一拍桌面,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绷紧着脸,燕帝转过头,对福喜直接下令道:“派人速去大理寺提李泽章来见朕,还有沐国公,让他也给朕滚进宫里来!”
沉默了一会,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后,燕帝便重新看向燕文灏,他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但在对上燕文灏时,仍旧显得很是温和,语气里也含着一抹关切:“最近这段时日,你也累了,如今案件已然结束,你便先回去休息吧,后续的事情,交于大理寺卿去处理吧。”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然后又看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官员,淡漠道:“你们也一并退下吧。”
燕文灏心中纵然很想留下,看看沐国公的结局,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否则会引起燕帝的疑心,于是他垂下眼帘,拱了拱手,轻声回应道:“儿臣先行告退。”
从御书房离开后,燕文灏便准备和秦江等人分手,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几名官员都对燕文灏有了欣赏之意,何况又经过刚才一事,更有心存感激之心。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燕文灏在眼底面前,是有意想要提携他们的。
故而这会儿,他们每个人,都对燕文灏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摆了摆手,燕文灏笑道:“我不过实事求是,实话实说罢了,几位大人确实帮了我诸多,若非有你们相助,这起案件,定然不会这么快便能结案,这份奖励,是你们应得的。”
☆、第62章 .07|
继李泽章被弹劾,罪犯滔天,锒铛入狱后,朝野之中,近来又出了一桩大事——
燕帝忽然将三朝元老臣沐国公,收押进了大理寺天牢,并且愤怒无比,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判了他秋后处决。
而前礼部尚书李泽章,也因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昨日夜里,在牢中自缢身亡。
很快,朝中大臣便都收到了消息,知道沐国公会被收监入狱的原因,是因为李泽章在牢中突然幡然醒悟,自省写下一份认罪书,罗列了他这些年来所犯的罪责。
罪状之多,可谓是罄竹难书,其中还包括上次西北军饷被贪一案。
而沐国公的罪名,便是结党营私,贪污军饷,收受贿赂,中饱私囊。
沐国公并未供出淮王,他自己一人担下了全部罪责。
——他非常胸有成竹,相信淮王不久之后,定会来救自己。
因为再过一个月,燕帝寿辰那日,便是他们商定的动手时间。
李泽章还并不知晓,淮王用他和许昌贪来的银子招兵买马,是意图包围皇城,谋权篡位后,自己登上帝位。
他一直以为,当年让淮王怒发冲冠所为的那个红颜,是自己的女儿,当今良妃,而后来,淮王之所以直到现在都坚持不娶,孤身一人,亦是因为他还爱着自己女儿。
李泽章由始至终,都认为淮王是为了良妃,在帮助燕文志争夺东宫之位……甚至那最高的位置,而那些兵马,亦是为了将来若有差池,能有备无患。
当年,他之所以会结识淮王,全靠沐国公引荐,沐国公和淮王,都把他蒙在鼓里,只把他当做一颗棋子,负责敛财。
这会儿,沐国公的突然倒台,令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同李泽章和沐国公走的极近的大臣们。
他们生怕李泽章的那份认罪书里,也有自己的一份,整日都战战兢兢的,上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但他们心惊胆战许久,却不见燕帝再来问责,就也稍稍收起了一些恐惧,但依旧小心翼翼,心存担忧。
撇开这些不提,燕文灏这次案子审的好,一次便将多年盘踞在朝中的毒瘤全部拔了出来,立了功劳,燕帝龙心大悦,对他赞赏不已,在朝堂上更是直接点名,丝毫不掩对他的赞扬和喜欢。
和燕文灏此时的春风得意相比,如今的燕文志,手下接连失去两名大员,二者还都是他的亲人,而本来一直忠心耿耿的姜溪,这会的态度也暂时不明,他自己又不得燕帝欢心……
可以说,他是抑郁、愤怒到了极致。
这一日,下了朝后,燕文志朝径直去了良妃的寝宫。
昨天先是传来沐国公入狱,接着又是李泽章在牢中畏罪自尽,李家一夜之间,家财散尽,支离破碎,接二连三的打击,令良妃终于经受不住,突然昏厥了过去。
一路匆匆而行,约莫半个时辰,燕文志便到了宫殿外。
良妃的寝宫,装潢的极为富丽堂皇,一如她的性子,张扬而火辣。
床榻之上,良妃听见宫人禀报,知道燕文志来了,她立即便睁开了眼,虚弱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她偏头,示意一旁的太监扶起自己,然后又命一名宫女替自己拿来外衫,另一名宫女替她梳妆。
看着铜镜中,厚厚的妆容盖住了自己满脸的疲惫和虚弱,良妃满意都点点头,这才淡声吩咐一名小太监,让他出去请燕文志进来。
神情倦怠的倚靠在床头,良妃看到疾步走来的燕文志,扬了扬嘴角,“志儿,你来了?”
“母妃,孩儿听闻您病了,现在,您可有好些了?”
良妃精神实在太差,即便她方才已经上过妆,但那厚厚的妆容,依旧无法遮掩她红肿的眼睛和疲倦的神色。
走至床畔,燕文志的视线在良妃身上转了一圈,在看清良妃眼底的血丝和疲惫后,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出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今祖父已逝,母妃您应当要节哀才是。”
燕文志虽然说得是安慰的话,但他的态度和语气,甚至言语,却都是极为冷漠的,不带半点情绪——
他对李泽章的死亡,根本没有任何伤心,甚至说,毫无感觉。
实际上,燕文志对李泽章并无多深的感情,燕文志是皇子,是皇孙贵胄,自小便在皇宫里长大,而李泽章仅仅只是一名臣子,他不过就恰好是良妃生父,所以恰好占了一个燕文志祖父的名头罢了。
其他再无任何关系。
若说交集,也就只是每次逢年过节,良妃带燕文志匆匆见过李泽章一面,除此之外,他们二人,便再无任何见面,更别说交集。
就是后来,燕文志年纪达到,开始参与朝政,需要朝中势力,他们二人,才开始有所接触,然而,燕文志也一直只把李泽章当做一名臣子看待,存在的,仅仅只有利用。
当然,燕文志也知道,李泽?8 露运彩切拇胬玫男乃迹盟玫阶约合胍娜ㄊ疲玫阶约合胍母还蟆?br /> 他对李泽章,半点亲人的感情都没有。
更何况这次,李泽章在临死前,还莫名写了一封认罪书,扯出了一桩已经结案多日的西北军饷贪污案,咬出了沐国公,害他的阵营又再一次失去了一名重臣,损失惨重,这着实让他气愤非常。
如果不是李泽章已经自缢身亡,燕文志便真的想亲自去一趟天牢,当面质问于他,到底是何居心?!
“志儿,他到底是你祖父。”良妃柳眉微蹙,轻声指责了一句。
看了一眼良妃的神情,燕文志绷紧着脸,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移话题道:“母妃,你可知道,是祖父生前写了一份认罪书,亲手将沐国公送入了天牢?”
脸上的笑容垮了垮,良妃垂下眼帘,抬手用巾帕擦了擦泪湿的眼角,眼眶还有些红肿,“我知道。”
事到如今,她大概猜到了父亲会这般做的原因。
第一是母亲突然的和离,第二,大概便是沐国公对他见死不救,不愿救他出狱。
他不想自己孤孤单单死去,所以才会拖沐国公下水,让沐国公陪他一起死,黄泉之下,也有陪伴之人。
便是猜到了原因,良妃才会心怀愤怒和埋怨,她实在不懂,为何父亲会这般不顾时势,亦不顾她的志儿,居然只想到自己,这般贸贸然,出手报复了沐国公,害她的志儿,无故又折损一名大臣。
……还平白让燕文远和德贵妃他们看了笑话。
但是,李泽章终究是良妃的父亲,此时此刻,李泽章的骤然离世,还是令良妃伤心不已,心中更是被怒火充斥,将错误全然推给他人,理智全部消失殆尽。
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良妃把眼底的神色敛起,她紧咬着牙,两颊因牙根太过用力,而发酸发痛的厉害:“志儿,这个仇,母妃一定要报!”
“这是自然!”
燕文志双目喷火,目眦尽裂,他双手握拳,面容扭曲,恶狠狠道:“这一切,都是燕文远和燕文灏的错,若非他们二人,祖父不会被革去职位,更不会锒铛入狱,最后还落得惨死牢中的地步,他也不会写下那份认罪书,害我又失去沐国公这一员大将……”
“都是他们二人,都是他们——”燕文志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冷冷道:“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我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闻言,良妃面露担忧,她不禁出言问道:“志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燕文志把脑袋往良妃那里凑了凑,低声把落雨和自己定下的计划,对良妃一一道来。
停下来,饮了一口水,解了口中的渴意,燕文志又缓缓把最后的话说完:“……一旦燕文灏出事,父皇必然会彻查到底,到时,我们的人便会把罪责全部推给燕文远,以父皇对燕文灏的喜爱,又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处置了燕文远。”
这一招,是一箭双雕,既解决了燕文灏,又解决了燕文远。他的语气自信满满,似乎已经能够看到燕文灏和燕文远两人的结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