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卓云率先开口道,“无论如何,这里都容不得你了。”
卓云这句话说的很平静,没有带任何讽刺或是批判的意味,但已经足够让鹤归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最终鹤归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看着鹤归离开的背影,卓云神色十分茫然,一旁的白易水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说,教主如果知道了真相会难受吗?”
沉默许久,白易水静静道:“会。”
“那怎么办?”卓云声音微微有点发抖。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白易水如是说。
“可……”
卓云想说,可这对唐靖不公平,然而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便默默咽了下去。
罢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想唐靖也是无益的。
中了追魂针的人,就算没死,又能如何?
最终白易水和卓云二人相携回到了停云峰。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司徒情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自从那一日决战之后,唐靖再没有出现在夜里,卓云送来的食盒里永远也都只有那几样素菜,再无其他。
唐靖去哪里了?
司徒情想问。
终于,某天清晨,卓云在放下食盒的时候,他身前的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卓云当时心头便默默一震,他有些怀疑司徒情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只有强作镇定地抬起了头。
司徒情看了卓云一眼,低声道:“卓云,我问你一件事。”
“教主你说。”卓云自己都没发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司徒情略带怀疑地看了卓云一眼,最终他问:“唐靖去哪了?”
卓云心头猛地一颤,该来的总是要来。
不过好在这些天他已经在内心里默默演习了无数次司徒情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于是这会,卓云便静静开口道:“他回了唐门。”
卓云这句话一出口,司徒情脸色微变,片刻之后,他道:“那日的事虽然我没有听清全部,但也知道一部分,你不要骗我。”
卓云听到司徒情这话不由得暗暗心惊,半晌,他咬了咬牙,道:“当时我和白易水被抓,唐靖拿出追魂针,说他愿意带着追魂针回到唐门,前提是放过我们所有人,否则就要同归于尽,因此,唐门才放过我们的。”
“是吗?”司徒情淡淡道。
卓云听出司徒情话中的质疑,但也明白司徒情这是并不确信的质疑而不是有根有据的质疑,当即默默松了一口气,道:“是。”
司徒情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微微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去吧。”
卓云看着司徒情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可他更不敢告诉司徒情真相,因为真相比现在的谎言都还要残酷十倍。
石门在卓云身后静静地关上,卓云拖着沉重地步子走出了藏龙洞,白易水正站在门口等他。
二人相视一眼,卓云默默摇了摇头,而白易水则轻轻拉起了他的手。
“顺其自然吧。”
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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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来得太快,停云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司徒情正站在洞口的高台上。
并不是什么大雪,而是一点点细碎的新雪飘飘扬扬地从空中打着转,飞旋而下。
司徒情伸出手,几片碎雪落在他的掌心,微弱的月光照在他光洁如玉的侧脸上宛若神人。
是的,司徒情的武功已经尽数恢复了。
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而此时此刻,司徒情只在想一件事——唐靖怎么样了?他回到唐门之后有没有被唐门为难?
一想到这里,司徒情恨不得立刻便启程赶往唐门。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司徒情在雪夜中写下了一封信,放在了洞口,信封上写着‘卓云亲启’。
他要暂时自私一回,希望卓云能够理解他。
司徒情离开停云峰的时候,雪还未停,他的肩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不过此刻他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有几分欣喜。
对于武功尽数恢复的司徒情来说,唐门,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匹快马,轻装简行,司徒情就这么披星踏月而去,马蹄在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踏痕,但转瞬又被风雪覆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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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司徒情抵达了蜀中。
彼时天色已经晴朗了,大街小巷中四处摆着各类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位,热闹无比,司徒情骑着马,缓缓地往城中走,一路走一路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唐家堡在蜀中应该算是无人不知的,因此,司徒情走了一阵便下了马,拉过了一个小孩,低声问道:“你可知道唐家堡在什么地方?”
小孩正吃着糖,闻言便朝东北方一指,道:“那边有个最高的楼,那就是唐家堡的巡防楼。”
司徒情闻言,抬目望去,果然便看见了那高大巡防楼,他目光动了动,伸手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来递给了小孩,便牵着马,缓缓地朝唐家堡的方向走去。
司徒情因为长相太过惹眼,便戴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是他根据记忆里唐靖的面具改制的,他仍然记得唐靖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等你。”
想到这,司徒情微微闭了闭眼。
牵着马,走过一条街,然后转弯,司徒情便看到了唐家堡的大门,森严巍峨,颇有气势,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甚至比从前在唐靖王府中看到的还要大。
唐家堡的两扇朱红色大门是紧闭着的,司徒情静静站在那,看了片刻,正当他扭头欲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司徒情漠然扭头看了一眼,却在这一眼之下愣住了。
眼前这个身着唐门服饰一脸疑惑的青年,跟唐靖竟然有七分相似。
而这个唐门弟子在看到司徒情面具的时候也微微一愣,随即他便皱着眉头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摸司徒情脸上的面具。
司徒情见状,微微退后一步,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那唐门弟子见到司徒情的动作便意识到自己做的太失礼了,回过神来连忙道歉道:“抱歉,是我失礼了,只是见到你的面具和我们唐门影卫的太过想象,才会有些情不自禁。”
司徒情听完眼前人说出的缘由,原本警惕的心也平复了下来,最终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唐门弟子,一句话也,扭头便牵着马离开了。
唐源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半晌,他微微一哂,自言自语道:“今年的怪事真多。”便扭头快步走进了唐家堡。
而这时,司徒情微微回过头,看了一眼唐家堡打开的大门,忽然将手一扬,一根极其细小的飞针便钻进了唐家大门的门缝里。
也该让唐门人吃点苦头,司徒情如是默默想。
·
夜半时分,司徒情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便离开的居住的客栈,准备夜探唐家堡。
以往这种事都不用司徒情亲力亲为,总是有人直接查探好便来禀报他,可这次没有。
这次,司徒情不想麻烦任何人。
深夜里,唐门内只有祠堂还亮着灯,司徒情看到那个祠堂,忽然便想起唐靖曾经希望带回他母亲的牌位回到此处。
也不知道办到了没有。
想到这,司徒情便忍不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顺着后面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攥紧了祠堂。
不过司徒情没料到,这时竟然还有三个唐门弟子在守夜。
司徒情默默屏住了呼吸,隐藏在巨大的牌位座后面,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便听到其中一个唐门弟子开口道:“自从三长老过世之后,唐门就整个都乱了,门主不管事,剩下两个长老你争我斗的,简直乌烟瘴气。”
三长老已死?
听到这个消息司徒情的神色便沉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三长老如何会死?难道卓云骗了他?
心潮澎湃间,司徒情便顿住脚,继续听了下去。
“我就说那追魂针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大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追魂针跟三长老同归于尽,可见这东西要不得,还是毁了好啊。”
这名唐门弟子正在感慨之间,忽然,他便听到身后的牌位座上发出一声巨响,立刻,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什么人!”
“是谁!”
两声短促的叫喊之后,一道黑影闪过,便再没有人能出声。
63.曲折
司徒情点住了那三名唐门弟子的穴道,便闪身从排位置后走了出来。
那三名唐门弟子见到一身黑衣且戴着唐门式样面具的司徒情,神色皆是惊疑不定。
司徒情面容冷了冷,抬手给其中两名弟子喂了五绝散,然后指着另外一名唐门弟子,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不许喊人,否则他们立刻就死。”
说完,司徒情便解开了那名唐门弟子的穴道。
“你是什么人?”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
那名唐门弟子看了司徒情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两名师兄弟,迟疑了片刻,道:“无非就是大师兄跟三长老因为追魂针丧命的事,这事江湖都传得人尽皆知了,你问这个作什么?”
人尽皆知?
司徒情听到这话,脸色瞬间一白,不过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到他面具下面的表情。
半晌,司徒情伸手解开了那名唐门弟子的穴道,然后抛给他一瓶解药,转身就走。
那唐门弟子接过解药,正想追上去,他身边的两名师兄弟却忽然口吐白沫晕倒了下去,他只得连忙扭头扶住他们给他们解药。
而他做完这一切之后,祠堂里哪里还有司徒情的身影。
·
死了?
唐靖居然死了?
司徒情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细雪纷纷飘落,他心中除了茫然和空洞,居然连悲痛都没有。
他只是不信。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告诉他唐靖死了,即使那个人没有欺骗他的理由,他也仍旧是不信。
“你站住!”一声清喝,一个人从唐家堡的院墙中翻了出来,落在了司徒情面前。
司徒情戴着面具,没有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他扭头就走。
“我让你站住!”来人正是唐源,方才他也在祠堂附近,司徒情的所作所为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他心中十分愤怒。
白日里司徒情的所作所为已然十分可疑,但唐源却轻易放走了他,而刚才看到两位师兄的惨状,此刻唐源心里是后悔莫及。
司徒情并不愿意跟唐源多做纠缠,一言不发便拂袖纵身而去。
唐源见状,心中憋着一口气,也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司徒情并不想在唐家堡杀人,因为那意味着自我暴露,所以他这么抽身离开也算是给了唐源一个机会。
没想到唐源还真的就不怕死地追了上来。
到了荒野处,司徒情停住脚步站定,扭头道:“你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司徒情语气平淡,带了几分清冷的威慑力,唐源听了这话心下居然真的震了一震,然而随即他便咬牙上前道:“我同门又何曾冒犯过你,你要如此下毒手。”
“我不是给了解药吗?”司徒情淡淡道,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唰,一柄长剑出鞘,停在了离司徒情鼻尖三寸的地方,唐源冷冷道:“无论如何,你潜入唐家堡就已经犯了我们唐门的大忌,今日不说清楚缘由,我是断不会让你离开的。”
看着眼前剑尖上流泻的清光,司徒情眸中忽然闪出一分笑意,然而这笑意也是一纵即逝。
随即,他伸出手,缓缓地捏住了剑尖。
唐源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把剑收回来。
然而为时已晚。
只听到一声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响声,那剑,就在司徒情的手指前缓缓碎裂成一段一段的。
末了,司徒情淡淡弹开指尖上的断剑,道:“这样,你觉得你有能耐拦得住我?”
唐源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经被司徒情的武功所震惊,然而他并不服输,只冷冷道:“技不如人又如何,今日便是死,我也要拦住你。”
听着唐源这句话,司徒情觉得眼前的青年倒算是有几分血型,加上唐源跟唐靖七分相似的面容,司徒情也并不是太下得去手。
沉默了半晌,司徒情淡淡道:“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来意,作为交换,我问你一件事。”
唐源没想到司徒情会这么说,眉头一皱道:“你想问什么?”
“关于你们的大师兄唐靖。”
司徒情一提到唐靖,唐源眼中疑色更深,“唐靖师兄已经去世了三个月了,你问他做什么——”
唐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情猛地掐住了脖子。
司徒情神色冰冷地道:“你见到了他的尸体吗?”
唐源脸色发红,挣扎着要去掰司徒情的手,可司徒情在手中灌注了真气,唐源无论如何都掰不动。
半晌,唐源挣扎着道:“那次任务我没有去……”
“那就是没有。”
唐源嘴唇抽搐着点了点头。
司徒情看了他一眼,松手将他甩在地上,又问:“那他的尸体带回来了没有?”
司徒去这句话没问完,地上的唐源便猛地跳了起来,手腕一扣,一只暗弩便迎面朝司徒情射了出来。
司徒情往上一仰,那暗弩恰好擦过他的面具,他冷笑一声,猛地一掌就将唐源打翻在地。
就在唐源吐出一口血,想要起身的时候,司徒情当胸一脚,将他踩在了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司徒情原本想一剑结果了唐源,可这会他抬起手,看到唐源那张带着惊恐又跟唐靖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他忽然下不去手了。
而下一秒,司徒情脸上的面具便裂成了两半,落在了唐源的胸口。
那暗弩的力道是将面具擦裂,而现在司徒情低下头,面具便再也挂不住了。
“你……”
在看到司徒情面容的那一瞬间,唐源微微怔住了。
司徒情一头青丝披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眸子却清冷得如同十二月的月光一般。
黑衣将他的脖颈衬得苍白如雪,肌肤更是透明的仿佛轻烟一般。
半晌,司徒情冷哼一声,抬头拂袖纵身而去。
唐源愣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他咳出一口血,捂了捂胸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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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村
一条小溪从村头流到村尾,这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家,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十几里路,因此村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裁缝,铁匠,小吃,每家都有每家的专长。
清晨时分,村头铁匠铺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一个戴着半边面具头发微微花白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左腿微瘸,右手中拿着一柄锤子,就这么缓步走到了淬火台前。
“小荣,过来生火。”听男子微微沙哑的声音可以断定他年纪不大,不过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容易惹人误解便是。
男子,或者说是青年,喊了一声之后,屋里没人答应,他摇了摇头,便转身又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褂子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生火。”青年把小男孩扔到淬火台前的凳子上,低声道。
小男孩应该是没睡醒,很气鼓鼓地嘟囔了两声,但最终还是摄于青年的‘淫威’,十分不情愿地开始生火。
青年见状便抬手拿了一块铁胚,放到烧起来的炉火上,一边锤一边道:“生什么气,下次带你去镇上买好吃的,怎么样?”
小男孩嘟着嘴,不说话。
青年微微一笑,面具下的半张脸倒显得颇为英俊,他用力敲了一锤铁胚,又道:“别生气了,晚上给你炖鸡蛋吃。”
听到这话,小男孩斜着眼睛瞥了青年一眼,道:“真的?”
青年笑了笑,道:“真的。”
“拉钩。”
“拉钩。”
青年放下铁锤,笑吟吟地伸手去跟小男孩拉钩,而这时小男孩看了一眼青年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低声道:“下次我们去镇上看看好医生吧,你那只手又不是不能动。”
青年听到小男孩这话,脸上的一点笑意瞬间凝滞了,片刻之后,他收回拉钩的右手,拿起锤子,一言不发地继续锤铁胚。
小男孩见到自己说错了话,神情顿时变得萎靡起来,缩在那可怜巴巴地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