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路面扑起的灰尘太大,还是唐靖胸口的伤没好完全,亦或是两者都有。赶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唐靖便觉得胸口翻涌起了一股血腥气,喉咙也开始发痒。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一点,后来就变成一阵阵的。
唐靖到最后便免不了握拳挡在嘴前低低地咳嗽几声,不然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唐靖咳了几声,自己伸手抚了抚胸口,正想从怀里掏出一点润嗓止咳的丸药来吃,忽然身后的车帘就被掀开了。
药瓶才刚掏出来,唐靖有些慌忙地回头,便看到司徒情平静自若的脸。
唐靖愣了两秒,咳了一声,正准备打招呼。就见到司徒情撩起衣摆,身姿潇洒地一个翻身跃到了另一边的车辕旁,然后伸手拉过缰绳,自顾自地驾起了马车。
唐靖握着药瓶晃神了一会,便听到司徒情目不斜视地淡淡道:“进去。”
唐靖其实想开口推辞一下,但看着司徒情静静驾着马车神情从容的侧脸,还有那被长风吹起的衣摆和额发,他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胸口被哽住的地方似乎塌陷了下去。
最后唐靖长长松了一口气,低低说了一声‘多谢’,便默默起身掀开帘子转进了车里。
唐靖在转进马车的时候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还悄悄扭头朝司徒情驾车的方向瞥了一眼。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司徒情并无转顾,但让他微微有些欣慰的是司徒情坦然且有些……甘之如饴的模样。
最后那一点纯属唐靖自己脑补,可只是这么一点脑补,都让他心里洋溢满了虚妄的幸福感。
躺在马车里,唐靖没有吃药,而是自己按着胸口静静听着自己有点迅速的心跳。
某些情绪,在悄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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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情方才,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之前车夫的事,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摆摆架子而已。
对于司徒情来说,那样的小角色是死也好活也好,都无足轻重,但唐靖不想车夫死,司徒情也就索性顺水推舟做了个无谓的人情。
现在的司徒情,已经不是什么小事就能触怒的人了。
至于为什么要亲自送唐靖回唐门,答案很简单,司徒情现在没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而现实也给了他证明。
卓云想要唐靖死,因为那毒对自己根本没有效果。
虽然司徒情不明白现在卓云会跟唐靖有什么瓜葛,但那毒确实是卓云下的。
就在司徒情静静思索着,五年前卓云究竟经历过了哪些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接着帘子也被掀了起来,唐靖探着头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弄点野味,教主你自己小心。”
“去吧。”
唐靖原本以为司徒情要么直接忽视自己,要么爱答不理,没想到司徒情会这么平平静静地回答一个‘去吧’。
就反而让唐靖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了。
但唐靖目光动了动,很快便笑道:“教主有什么想吃的?鱼?野兔?还是山鸡?”
而这回司徒情淡淡瞥了唐靖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唐靖又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有答复就是好的,所以唐靖还是高高兴兴地下了车,去抓野味了。
最后唐靖抓来了三条鱼,一只野兔,估摸着这些也够他跟司徒情两人的分量,唐靖也不想让司徒情就等,便欢欢喜喜地提着野味回去了。
生火,烤鱼,烤野兔。
干燥的树枝在篝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唐靖专心致志地转动着树枝上串起来的鱼和兔子,一边烤一边往上撒一些唐门秘制的调味香料和细盐。
油脂渐渐地从肉的表面渗了出来,伴随着的是让人馋涎欲滴的鲜美香味。
司徒情坐在车里都闻见了烤兔肉的香气。
人人都说魔教中人骄奢淫逸,基本过的就是商纣王那样酒池肉林般的日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果是在总教,司徒情平日里吃的就还算不错,可一旦外出修行,便过的跟苦行僧没什么两样。
因为司徒情性子多疑,能用敢用之人唯有卓云,而卓云偏偏不怎么会做菜。司徒情虽然偶尔也想吃些好的,但他也觉得很难想象卓云去杀鸡杀鱼的模样,所以只有默默将就了。
而唐靖烤的这兔肉的香气,倒似乎比司徒情往日在总教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诱人些,所以司徒情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起身下了车。
唐靖正盘着腿坐在草地上,一边哼着蜀中小调一边转动着树枝,当他正准备伸手撕下一片肉尝尝咸淡的时候,司徒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这是兔肉?”司徒情难得语气里有了几分波动。因为魔教所住的地方兔子极少,所以司徒情平日里吃的肉类虽然多,但也并未涉及到兔子,而这也是司徒情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么一大只兔子整个串在树枝上烤的。
唐靖陡然听到司徒情的声音,心里一惊,不由得‘啊’了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树枝给弄翻了,不过好在他眼明手快,及时抓住了。
唐靖捻了捻被烫的手指,吹了口气,又摸了摸耳朵,便笑道:“是啊,兔肉味道很不错的,我烤肉的手艺也还不算太差,教主尝一尝?”
司徒情虽然对兔肉有些好奇,但他也不是馋嘴的人,因此也不打算吃,可这时一边的唐靖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兔子的一条大腿和胸脯上的一大块嫩肉撕了下来,然后垫着手帕给司徒情递了过来。
唐靖微笑着将兔肉递过来,眼神很是诚恳。
而就在这一刻,唐靖那微微仰着头,嘴角扬起,目光明亮的模样让司徒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前世与他纠葛极深,这一世却还没有见过的人。
就因为这个微笑,司徒情神情恍惚了一阵,最终还是默默伸手把兔肉接了过来。
唐靖的手艺确实不错,兔肉肥嫩鲜美,鱼肉1 鲜香可口,司徒情吃完了兔肉又吃了一条鱼,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野外吃了这么多东西。
吃完了兔肉和鱼肉,唐靖把火堆熄灭,起身看了看天边那大片大片颜色绚丽的晚霞,不由得扭头皱了皱眉,道:“天色不早了,教主我们还是尽快上路吧,方才我打猎的时候发现这附近的树林里有许多毒蛇毒虫,夜间只怕不□□宁。”
司徒情正在擦手,听到这话略略沉默了一下,但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那你来驾车吧,我有点困了’说完,司徒情便转身上了车。
万万没想到司徒情居然会对自己解释,这让唐靖深深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最终唐靖默默地凝视着司徒情提步走进马车,眼中的笑意自己都掩饰不住。
估算着司徒情已经坐稳了,唐靖便跳上车辕赶车上路,马鞭一挥,骏马便扬蹄飞奔而去。
晚风吹在唐靖身上,舒适惬意,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瑰丽无比的晚霞,不由得出神一笑。
唐门并不属于名门正派倒也不算歪门邪道,一直都是中立的立场,跟魔教也没有太深的利害关系,也许……他能跟司徒情做个朋友呢?
感觉司徒情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
似乎,还有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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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情坐在马车里,静静躺在软塌上,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因为唐靖那个动作那个神情,让他想起了鹤归,一个他前世始终都求不得的男子。
也是那么温柔浅淡的笑,不过鹤归更淡然,唐靖更明亮耀眼些。
想到这,司徒情默默闭上了眼,不太愿意再去回想,也更不愿意再承认唐靖跟鹤归有那么一点相似的事实。
这辈子,求不得的东西,他不会再求。人生苦短,何必折磨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绪继续停留在前世的情仇纠葛上,司徒情便吃了一枚安神丸,然后侧身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马车里的气氛始终有些憋闷,而司徒情也发觉,马车停下了。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起身掀开帘子,略略低头便看到靠在马车边打盹的唐靖。
唐靖双手抱臂斜靠在马车上,略略垂着头,神情安静闲适,嘴边还挂着一缕淡笑。
司徒情看着这样的唐靖心中微有触动,但这个念头也是稍纵即逝,很快,司徒情便轻轻跃下马车,准备吹吹风,透透气。
而就在司徒情离开身侧的那一瞬间,唐靖静静睁开了眼。
唐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轻微地打盹,之所以方才要装睡,也是私心里希望司徒情能够多看他一会。
显然,他失策了。
不过唐靖也没有多么失望,而是揉了揉肩膀,自己坐了起来。
夏末秋初夜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熟热又夹杂几分萧瑟,天上的月亮圆且明亮,但却是微微晕黄色的并不通透。
司徒情静静负手立在山崖边的一棵大树下,神色淡然,衣袍带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似乎只是单纯在看风景。
而唐靖左腿盘起,右腿悬空,也坐在马车边循着司徒情的目光仰头看天边的星星和月亮。
看了许久星星月亮,唐靖有点想打哈欠了,却始终没能领会出什么文人雅客所谓的意境,便收回眼继续看司徒情的背影。
这次,只是看了一会,唐靖便心有所感,然后他就低头从腰间掏出了一支短笛放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唐靖吹的笛曲婉转悠扬,带着三分缱绻七分怅怀,在夜空中静静地回荡着,一丝一缕一点不漏地钻进了不远处司徒情的耳中。
司徒情不知道,这是蜀人抒发相思之情的笛曲。而唐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吹这首曲子,心里只是莫名觉得应景。
司徒情闭上眼默默听了一会,心中有几分触动,他正有些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长眉一轩,唰地拂袖转身,目光凌厉地朝身后的山崖上望去。
彼时无数身影矫健的黑衣人驾着飞鸾,顺着陡峭的山崖,从天而降。
唐靖背对着那些人,但也听清了动静,只见他眼光一闪,便提膝一跃再接一个鹞子翻身,一下子就站到了司徒情身边。
司徒情负手而立,他神色淡漠地看着那些驾着飞鸾的黑衣人,语气却带了几分稀松平常的厌恶:“又是你们唐门的人。”
唐靖听到司徒情这话,不由得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短笛,他眼神阴沉,心中有些懊恼,而更多的是生气。
第七章 变故
然而此时并不是生气或是懊恼的正确时机,这次来的唐门弟子出手异常狠辣,且组织严密,一出手便是铺天盖地的暗器当面袭来,处处直指要害。
看到这样的情形,唐靖心中一惊,朝前一步挡在司徒情面前,再唰地一声扯出背后的鱼皮披风,长臂一搅,那些暗器便尽数被收进了披风里。
唐靖本来留了三分余力,可没想到这些暗器冲力极大,他这么一挡一收自己都没能站稳,踉跄着就后退了几步。
暗中捏了捏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唐靖心中微微生出了几分凉意。
难不成他们是想杀人?
而就在唐靖准备叫司徒情尽快离开的时候,司徒情却已经出了手。
只是当胸一指,司徒情便用凌厉的气剑杀死了一个唐门弟子,再顺手两掌拍出,那些严密防守的队形就被彻底搅乱了。
而司徒情并不恋战,打乱了那些人的步调,他便抽身而退,两个纵跃就回到了唐靖身边。
“走。”司徒情抓住了唐靖的手臂,一拂袖便拉着他纵身往山崖上飞去。
唐靖被司徒情抓住手臂,只觉得心中一暖,正准备开口,忽然就瞥见前方冲过来两名唐门弟子,而他们的手势却都是……
袖里藏花。
同样的伎俩,第二次使出。
唐靖眉头一挑,在那两名唐门弟子还未出手之前便右手在腕间一扣,两枚袖箭激射而出,袖箭上都是淬的极强力的麻药,那两名唐门弟子顿时应声而倒。
梅花镖歪歪扭扭的射出,再无之前的锐利,唐靖和司徒情只是略一偏身子便躲了过去。
看着继续追上来的唐门弟子,唐靖微微一笑,伸手扯开背后的飞鸾,再趁机反手一把拉住司徒情将要松开的手腕,提步便往山崖上一跃。
飞鸾在风中展开双翼,瞬间便窜了上去,那些唐门弟子见状也纷纷驾起飞鸾来追唐靖。只可惜唐靖本来就是飞鸾的设计者,那些唐门弟子的飞鸾自然比不上唐靖的轻巧好用。
所以唐靖只是两三步便将追来的唐门弟子们甩开了一大截
崖顶近在咫尺,唐靖略带得意地回眸一笑,却在不经意看到司徒情略有些别扭不快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
唐靖抿了抿嘴唇,心中甚是喜悦,他拉着司徒情的手腕两步一个翻身跃上崖顶,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张大网忽然就兜头罩下。
猝不及防的一招,让唐靖和司徒情都没了抵挡之力,瞬间两人都被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大网之中。
乌金丝,天机网。
唐靖看着眼前那细密均匀的网眼,心一点点就凉了下去。
原来之前的都是障眼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是在这里等着。
就在唐靖微微发呆的时候,一旁的司徒情默默地抽回了唐靖抓住的手,而司徒情似乎也知道天机网的厉害所在,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
唐靖蓦然回神,他扭头看了一眼身侧司徒情淡然却冷漠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紧。
下一秒唐靖便心一横,一步踏了出去,站在网中冷声道:“你们要的东西我交给你们,魔教教主跟此事无关,你们要放他离开,否则,休想我把东西交出来。”
司徒情没料到唐靖会说这种话,随即脸上便微微显出几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恢复了淡漠的模样,静静地看着场中的变化。
唐靖这句话说完,山崖后面便响起几声落地的声音,想来是那些追捕的唐门弟子赶了上来。
唐靖微微皱眉,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那些唐门弟子却都整齐划一地走上前来,然后齐刷刷地对着唐靖跪了下来。
看着那几个唐门弟子恭敬低头的后背和束起的发髻,唐靖不禁退后一步,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难道……
“参见王爷!”
响亮的回答宛如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唐靖脸上。
唐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唐门弟子’,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正当他回过头有些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司徒情,结巴着正准备解释的时候。
他对上了一个再冰冷不过,再讽刺不过的眼神。
“好手段,好计谋。”司徒情毫无表情地淡淡道。
唐靖不明白,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你听我说——”唐靖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而唐靖话音还未落,司徒情便出手了。
他猛地拔出唐靖腰间一直悬着的那支短笛,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它捅进了唐靖的小腹。
未说完的话被尽数堵住,唐靖只感到腹间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司徒情,而司徒情回应他的,却是一个讽刺的微笑。
唐靖神情有些恍惚地低下头,便看到了那只紧紧握着短笛的白皙骨感的手,鲜血一滴滴地从顺着短笛淌了出来,也沾在那苍白的手上……
最终唐靖很努力地抬起头,他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虽然他被司徒情那厌恶的眼神刺地很痛,但他仍旧竭力对司徒情挤出了一个微笑。
被人误会真的很难受。
尤其是,自己有好感的人……
下一秒,冲上来的唐门弟子便粗暴且迅速地将两人分了开来。
即便是如此,唐靖仍旧一直努力地去看司徒情的眼神,但即使到最后他也没有看到类似于原谅和理解的目光,很快他便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在世界漆黑一片之际,最后一秒,他想起的,还是司徒情最后那个眼神。
那么冷,那么漠然。
此时,司徒情静静立在那,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唐门弟子扶起昏迷不醒的唐靖给他输送真气,有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染红了他长长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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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情在被那些所谓的唐门弟子又推又搡地赶进地牢的时候,就静静地想:自己为什么两世都栽在了这一个人手上。
果然还是自己心太软,那人太会演了吗?
地牢的环境并没有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石板上铺着一床被褥,虽然只是粗麻布的,但也还算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