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文看到那东西就跟见了鬼一样面色刷白,他颤着声音问向海东:“你哪儿弄的?”
向海东把那东西放到方向盘前。
从车前窗映进来的阳光,反射在那枚小小的银指环上。
向海东也把兜里的红纱巾拿出来,放到指环上:“在鹿苧的抽屉里。他说他打不开,就让我撬锁。当时他出屋打电话去了,然后我就把这两个东西放进兜里,没敢让他看见。他打完电话还回来问我里面有什么,我也没告诉他。”刚才那个场景简直像一场噩梦。
他毫无防备的打开抽屉,那叠的方方正正的红纱巾包裹着银指环,就那样横在空荡荡的抽屉里,面目狰狞的出现在他面前。像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里。
“他……他怎么会……会有这两件东西?”宋哲文从脚底凉到头顶。盛夏的高温里,他竟然冷的全身发抖。
向海东摸出一根烟点上。
一时间二人都无力再言语。
“……当年,那条红纱巾是他给我绑伤口的。我行刑的时候戴着它。”偷了饭点食物的冯宁被老板娘打,他不顾一切的为他出头,却被一群店伙计按着打。冯宁跪着求了那老板娘半天,才把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向海东救出来。冯宁没有钱带他去诊所,只好用这条红纱巾为他止血。“纱巾本来就是他的。”
“但是戒指不是他的!”宋哲文失控的喊,“我重新回来后命运轨迹发生了很多变化,我母亲没有再给我那枚戒指!我问过她,她却说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戒指!”
“…………他是不是回来了?”
“他肯定回来了。”
“那为什么不记得咱们两个?”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宋哲文狠狠的捶了下车门,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
向海东恨不能把那烟一口吞进去似的狠狠的抽。
他突然问宋哲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咱俩死的时间差了九年,但是仍旧会同时回来?”
他跟宋哲文对过时间,确确实实是同时回来的,甚至都是凌晨2点醒来的。
“想过,但是想不明白。”
“咱俩究竟是怎么回来的?是什么力量让咱俩回来的?”向海东低低的问。
“太诡异了……而且这两样东西是怎么出现在鹿苧抽屉里的,谁放进去的?纱巾可以解释是他自己的东西,但戒指怎么会出现在他那里?”
“宋哲文,假设现在鹿苧是重生回来的鹿苧——我们先不管他是否记得咱俩——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与我们同时?还是在我们之后?甚至是我们之前?他当时铁了心跟吴越走,为什么咱俩来了之后又犯病了,勾引咱俩?他恨咱俩恨得要死,怎么可能还跟咱俩上床,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宋哲文突然灵光一闪,他抓起那条红纱巾:“等等,你刚才说,你行刑的时候戴着这条纱巾?”
向海东一愣:“什么意思?”
宋哲文深深喘了一口气:“我自杀的时候,装着这枚戒指。”
向海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说……咱俩是被这两样东西带回来的?”
宋哲文直视着前方:“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咱俩的执念带咱俩回来,但现在看来……”
“…………却有可能是鹿苧的执念。”
向海东握紧了拳头。
车外烈日炎炎。
室内虽然开了空调,但鹿苧仍旧忙的挥汗如雨,单单是他喜欢的书就装了一个超级大箱子。当把最爱却总也看不懂的那本《生活在地洞里的人》放进行李,他直起身长呼了一口气:“好了,收拾完了。”
他环顾了下四周,这是他租了将近四年的房子,现在他却要离开了。不管他是自愿还是不自愿,今天的离别总是让人伤感。这四年是平淡的四年,他平淡的上班,平淡的暗恋吴越,平淡的被别人暗恋,平淡的过一个人的生活,平淡到望不到头,直到那两个人突然把他拉进一段复杂又狗血的关系。
向海东说的很对,其实鹿苧知道自己不是可以把感情跟上床分开的人,不然也不会为吴越守了那么多年贞操。他爱吴越,直至现在想到这个人也觉得心痛。但这两个人动摇了他根深蒂固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也应该放开这份无望的爱情。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鹿苧其实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想法,他理智上觉得三个人不可能走到头,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会跟这两个人纠缠一生。
迷之自信。
可是他想重新开始,跟向海东重新开始,跟宋哲文重新开始,最主要的,是跟自己重新开始。
对,跟自己重新开始。
他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底很敞亮,但是仍旧掉下了眼泪。他用手背擦去时,听到一阵门铃声。
他鼻头红红的跑过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气喘吁吁的吴越。
鹿苧低下头,转身进屋,不愿让对方看见他狼狈的表情——临走之前,留点美好的印象吧。
“鹿苧……”吴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半是微笑半是无奈的拉住对方的胳膊,“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调走。”
穿了警服的他显得有些狼狈。明明现在狼狈的是自己啊,鹿苧想。
“关于去成都的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但是……但是鹿苧,我跟晓晓已经订婚了,我得对她负责,也得对我父母负责。”
吴越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他只好轻轻的用双手抓住鹿苧的胳膊:“小鹿,你得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特别羡慕你那么自由,但是我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父母对我期望太大,我那些亲朋好友也觉得我有个厉害爹,我也理所当然的应该特别优秀。我非要当警察,不听我爸的话去政府任职他就已经很失望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让他失望下去——小鹿你懂我在说什么,你知道吧?”他深情,却无奈的看着他心中的那头小鹿。
鹿苧看着他微微变红的眼圈,也觉得心里无比酸涩:“懂,吴越,我懂……”
明明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但为什么听到却无比难过?
吴越心中悲喜交加,悲的是他连明说的勇气都没有,喜的是他的小鹿懂他。他忍不住把他拥进怀里,用哽咽的声音对鹿苧说:
“鹿苧,你虽然不像我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但是那条路真的太难走了。我不想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你听话,像别人那样结婚,生孩子,好不好?”
鹿苧眼中满是眼泪,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在哪儿听过。他想起他的父亲,想起他的母亲,他父亲明明喜欢男人,会跟男人私奔,却仍旧选择跟母亲结婚。他当初也是想走一条“正道”吧?但是结果是怎样呢?
“吴越”。鹿苧温柔的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吧,我喜欢男人,这一点是天生的,谁也改变不了。跟一个永远不会喜欢的女人结婚,难道就会走向光明吗?”
吴越松开了他的怀抱。
“吴越,你不喜欢晓晓,还跟她结婚,你是对她负责吗?你不喜欢她这件事,她知道吗,她会不会怨你,恨你,甚至……”鹿苧似乎想起了什么,“甚至背叛你……”
“吴越,我虽然孤身一个人,但我也从来没有肆意妄为过,我也背负着好好活下去的责任啊!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你非要全部都为别人的高兴活着,从来不肯为自己的高兴活一下?”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太恨你那么软弱了。这段时间在家不敢出门,我总是在想,假如你肯抛弃一切跟我好,咱俩能不能走下去。”
鹿苧轻轻摸上了吴越的面颊:“我的答案是,不能。因为你那么优柔寡断,即便没有父母的压力,也会有社会的压力,你终将在压力面前放弃我,去投靠你自认为的正确。”
鹿苧忍不住流泪:“吴越,我仍旧喜欢你,但是我必须放弃你。我不会听你的话,因为你说的不对。”
吴越已经泣不成声:
“所以现在,我失去你了,是吗?”
鹿苧笑中带泪:
“是的。”
吴越转身走时想亲吻鹿苧的额头,但是鹿苧拒绝了。
他消失在楼梯口时对鹿苧说:“过去的七年里,谢谢你对我全心全意的好。或许我应该听你的话,为自己的高兴而活。”
☆、打命门
“如果是鹿苧带我们回来的,那他想做什么呢?”
宋向二人陷入冗长的沉默。
突然打入的电话铃声惊的二人一激灵。原来是张忠,宋哲文的部下:“当家的,司机十分钟后就到,您现在要走吗?”
宋哲文拉回思绪:“对。”
“还有件事要跟你汇报。”电话那边声音放低,“宋哲武今天被取保候审了。”
宋哲文心中一冽:“怎么会出来?”
“他老婆把她祖上的房子给卖了,花了大价钱。”
宋哲文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向海东问:“有事?”
“我那个心狠手辣的二哥被他老婆保出来了。”宋哲文揉揉眉心,“当年就是他制造车祸想杀我,鹿苧的手也是那次受得伤。”
向海东不悦的看着他:“屁股没擦干净你就敢过来找他,我看你脑子也不清醒。”他抖抖那条红纱,“还有这两个怎么处理?”
“你不是得回沈阳吗?先把这两个带回去,总之别让鹿苧看见。走一步看一步,咱俩先别自乱阵脚。”宋哲文开门下车,又恢复了一贯冷静温和的模样,“我现在就带他会北京。”
二人下车准备上楼,却发现穿着一身警服的吴越表情黯然的下了楼。
宋哲文跟向海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个上楼去看鹿苧情况,一个半中央把吴越截住了。
“吴哥。”向海东呲牙咧嘴的扶着吴越那辆老式吉普的车门冲他打招呼,“知道我们要走了,这是来告别?”
吴越本来就心情沮丧,看见向海东更是面色不愉:“不是跟你告别的,我来跟小鹿告别。”
向海东摸摸鼻子:“是告别还是分手啊?”看他那倒霉样儿就是没捞着什么好处。
吴越一开始还对向海东有点好印象,但后来发现这人一开始的热情都是伪装,本质恶劣又阴险:“向海东,好好对鹿苧,如果他受了伤,我就会去找他。”
吴越这句话无意中打中了向海东的命门。上辈子伤痕累累的鹿苧确实跟着吴越跑了。
向海东四肢一僵。
吴越见他不吱声,推开他,开车走了。
绝对不能让鹿苧知道真相。向海东想。
另一面,怕吴越沾鹿苧便宜的宋哲文飞身上了楼,刚一打开门,却看到鹿苧开着手机外放,一边鬼哭狼嚎的跟着唱:“我要去拉萨,嘿嘿,我要去拉萨~嘿嘿~”一边模仿藏族舞蹈乱七八糟的跳。
唱得难听,跳的难看。
宋哲文觉得眼睛里滴了辣椒油。
妞妞扭着屁股过来讨吃食。
鹿逸之不想做中饭,但是他强逼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去做中饭。因为赵竞说中午想回来吃。他太忙,有时几天见不到人,鹿逸之的一日三餐都是营养师来做,但只要他回来就只吃鹿逸之做的东西,
什么都好,蒸馒头吃咸菜也可以。
但是鹿逸之哪会让他吃馒头就咸菜?他最起码会做两样菜,够两个人吃。
从学校附近的公寓楼搬到赵竞这个守卫森严的大院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栋独门独院的旧式别墅很有年代感,大约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物,虽然陈设摆饰变了,但那老式的韵味没有变,连窗户上的雕花都很像鹿逸之小时候家中的样子。大院外头绿树成荫,青砖铺路,小道只能容下一辆车进出。这其实并不是赵竞的私人财产,而是当他走上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入住的地方。
这个小区不仅有赵竞,还有其他人,但是彼此离着都很远。
整个小区都是些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
这让鹿逸之产生一种又回到红洞被囚禁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焦虑越来越重。他一天到晚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鹿逸之的医护人员把他的请款汇报给了赵竞,告诉他药物起的作用还是有限,必须得想点儿其他办法。赵竞听到消息后只是叹气,他决定回去看看鹿逸之。
所以鹿逸之只能强打精神站在厨房里心不在焉的抧菜。
妞妞拱了拱他的腿,呜咽着撒娇。鹿逸之看到妞妞笑了笑:“饿了吗?想吃点什么?爸爸给你煮一点牛肉丸好不好?”他揉了揉妞妞的头。
“赵爸爸痛风,医生不让他吃牛肉,所以只给你做。”鹿逸之从去年开始吃素,所以也不能吃肉。
妞妞舔他的掌心。
如果你能开口就好了,会叫我一声爸爸。
鹿逸之想,他离家的时候鹿苧说话还不利索,但是整日的缠着他叫爸爸,爸爸。其他的孩子都是喜欢缠母亲,只有他粘着爸爸不放。他现在真想听到有人叫他爸爸。
“XX好!”正在喂妞妞的鹿逸之听到门外小战士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赵竞回来了。
妞妞一嘴牛肉丸子味儿的跑过去蹭赵竞的腿,赵竞看到它摇摇摆摆的跑过来也非常喜欢。他弯腰,用大手把妞妞抱起来,粗声粗气的问它:“妞妞,听爸爸的话没有?”
妞妞伸着舌头摇头摆尾的舔赵竞的鼻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几年前鹿逸之在超市门口喂了妞妞一根火腿肠,它便可怜兮兮的跟着他回了家。一开始赵竞非常反对他养这条又老又脏,得了皮肤病的病怏怏的狗,但是鹿逸之同情心泛滥,非得养,他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妞妞养好后漂亮聪明,格外讨人喜欢,连不喜欢猫猫狗狗的赵竞都对它宠爱有嘉。
鹿逸之看到他勉勉强强的笑了一下:“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抽空回来看看你。呆不长,吃了饭一会儿就走。”赵竞走到洗手间洗手,鹿逸之赶快跟上去给他备好毛巾。
“看新闻联播没有?换届选举。”赵竞一边擦手一边意气风发的问鹿逸之。
“……最近,不怎么喜欢看电视。”他最近什么也不喜欢做。
赵竞微微一笑:“就知道你不关心——我又往上走了一步。早先没给你说,怕你担惊受怕。”这几年权力之争斗的愈加凶狠,虽然他是内定人选,但也不是不会被人挤下来。两年来落马的人这么多,有他的这一派的,也有别人那一派的,走到今天也是非常艰辛。
鹿逸之恍然,怪不得那小战士对他的称呼改变了。
“那你现在做到什么位置了?”鹿逸之问他。
赵竞笑笑,没回答他。
☆、死神提刀
鹿逸之见他不说,自然也不会再问他,为他盛上米饭伺候他用餐。
“今天炒的菜有点儿淡。”赵竞不经意的说。
“少吃点盐吧,医生不让你吃那么咸。”鹿逸之突然心中不快。虽说他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但却会经常无缘无故的感到愤怒。
“有点儿吃不进去。”赵竞其实是想撒娇来着。虽然他在鹿逸之面前总是高高在上,但偶尔会像小孩子那样闹闹情绪,这一面只在鹿逸之面前展现。
赵竞在鹿逸之跟前毫不掩饰。无所顾忌。他有时候会觉得鹿逸之像他的母亲,会包容他任何事。
“那就不要吃了。”鹿逸之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赵竞颐指气使惯了,但在官场混了太久,察言观色已成本能。他见鹿逸之面色不愉,便闭了嘴,不再往枪口上撞。
鹿逸之为他夹菜。
他默不作声的吃饭,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赵竞心中也生气,他想自己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他,他还不给我什么好脸色,不过是抱怨了一句饭淡,就冲自己甩脸子。赵竞吃完了饭跑到院子里抽烟。
鹿逸之突然跟了出来,他冲着赵竞的背影说:“赵竞,我想回去上课。”
赵竞目光一闪:“再过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了之后。”
“我在这里住了快两个月,还没有风平浪静?”鹿逸之表情木然。
赵竞熄灭了烟,转回身轻轻的抱住鹿逸之,深情的抚摸他的头发:“我刚升上来,压力也大,你再陪我住段时间。我只要想起你还在这里等我,心里就高兴。”
眼神空洞的鹿逸之被他揽进怀里:“过两天有文艺演出,我带你去看。规格挺高,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看文艺演出。”鹿逸之说。
“我让你坐赵陆鸣身边。”赵竞自顾自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