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伤我的。”周权的语气异常肯定,若孙晖真想伤他,恐怕早就动手了,而那些时日亦不会温和待他。
周权缓缓走近角落中的人影,他看着孙晖惨白憔悴的面容,一丝痛惜划过心间,然口中的话语却有些冷淡,“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不愿见到我吗?”远处的人许久未有一丝动静,好似睡熟了一般。周权不停的踱步走着,试图掩盖心间的一丝愧疚。
他假借孙晖待他的好意,亲手毁去了孙晖的一切,可是他别无他法,而如今他却是连当初的承诺都无法做到。
孙晖张开双眸,暗淡的双眸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他缓缓起身行礼,“罪犯见过周大人。”
虚弱的声音略有些刺耳,周权不觉忆起了执意将他拥在怀中的那张俊朗面容,痴痴的望着他,溢满爽朗的笑容。而如今面前之人却是如此虚弱不堪,他尽力压下心底的愧意,孙晖身为盗匪危害一方,他为了天下百姓才如此而为之。
“他们对你用私刑了。”周权看见孙晖衣衫间的斑斑血迹,面色一紧,疾步走了过去。
孙晖侧身避开了,面容愈加冷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若非周权吩咐,官吏怎敢善用私刑。他未曾想周权竟这般怨恨他,而他还奢望以一颗心感动身侧之人与他一起天长地久。
“我未想过伤你。”周权失落的放下手,他看着孙晖冰冷的面容,缓缓闭上了口。或许现在孙晖已经听不进他的言辞了,但他心知孙晖有内伤在身,绝不可能在让官吏伤害他。
“你的内伤好一些了吗?”周权见孙晖嘴角的一抹暗红,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哼,周大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这般假惺惺的。”孙晖转身背对着周权,胸口的钝痛缓缓蔓延至心底。
周权隐隐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一般,再也无法抓住,孙晖误会他也无妨,待此案过后他们之间就再无任何关联了,但他心底却有一丝浅浅的不舍。
周权俯身靠近孙晖耳边,“我相信首领是个识时务的人,林将军曾与你私通,如今你身陷囹圄,林将军绝不会愿让你活着走出牢房,你倒不如将那些密信交出,或许可以减些刑罚。”
“我已是将死之人,早晚处刑都已无关紧要了。”孙晖平静的说,他在踏入牢房门的那一刻就未曾想走出过,或许在看着周权身后的官兵时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你不过是带人占山为王罢了,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死。”周权急声?4 档溃M镪湍芑钕氯ァ?br /> 孙晖微微摇头,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在朝廷刑罚中都是罪大恶极,根本不容赦免。“林将军为人谨慎,每次皆是派手下前来与我商谈,未曾留下过亲笔信件。”孙晖亦不敢在过分信任周权,上一次的疏忽已让他愧对于追随多年的众兄弟,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他们的周全。
“不可能。”周权大声道,孙晖占据龙虎山多年,心思亦比常人缜密几分,又怎会任由林将军摆顾,而不给自己留下反手的余地呢。
“若大人不相信派人追查便可。”孙晖冷声道。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周权心中有些不甘,难道此事就只能任着林将军与二皇子串通一气胡作非为吗。而更重要的是,林将军已将全部罪过推在孙晖身上,而囚禁朝堂命官的处罚可不是孙晖一人能承受的。“你与林将军之间还有何事情。”
“那几日大人不都已经问出来了吗?”孙晖按住胸口靠在一旁,气息微喘略有些不适。在龙虎山时他对周权百依百顺,言出必从,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周权早已有了密谋。
周权一时语塞,缓缓闭上了口,他手中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对林将军造成任何危害,甚至无法免去孙晖的死刑。
“关押在牢房中的那些手下如何了,吏部会如何处置他们。”孙晖似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看着周权。
“你放心他们人数众多,官吏就算想用刑也轮不过来,”周权不悦的说,孙晖现在身受重伤,不担心自己的情形,倒关心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
“按吏部刑罚,盗匪烧杀抢掠草菅人命,应判处死刑,就算双手未曾染上鲜血者,也不可能无罪释放。”周权看着孙晖的双眸缓缓道,吏部还未审完此案,但他也大概知晓了结果。
“我们掠夺的尽是不义之财,杀害的皆是极恶之徒。”孙晖重重的摇着头,眼中溢满了绝望,几千余人啊,他们追随在他身边多年,最后却皆因他而亡。
“难道恶人就不算是人命了吗?”周权厉声道,言语间有一丝怒意,他还不知那些人中是否有官宦子弟的远亲,否则他们更不可能被从轻责罚。
孙晖重声咳着,口中的鲜血流淌而下,袖边一片殷红。
“此事皆是我一人为之,与他们并无任何关联,他们皆是被我逼迫,求大人饶过他们的性命。”孙晖挣扎着双膝跪在地上。
“上百条人命,就算将你处以极刑都不够责罚的。”周权愤愤道,他看着地上的斑斑殷红,面上一片担忧之色,忙扶住了孙晖,掌心间一片冰冷,周权不禁扣紧了指尖。
“我要求见王爷。”孙晖推开了周权的手臂,他手中的东西足以对付林将军,但他必须要让追随自己多年的属下活着。
“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我会亲自传达给王爷的。”周权缓了缓生硬的语气温声道,王爷身份尊贵如何能到牢房中亲见一个囚犯,若王爷来了,必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孙晖低下头,许久未有一丝言语。他已经错了一次,更不可能再一次将龙虎山全部手下的性命交付于周权。
“你在好好考虑考虑,日后我还会在过来看你的。”周权看着残破的衣衫间渗血的伤口,迟迟未挪动脚步,“至于以后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对你动用私刑。”
“大人日后不必再来了。”孙晖冷声道,当日周权尚且不顾多日的恩情,如今他已不再期望周权能回心转意了。
周权的步伐猛的顿了一下,他伸手扶住一旁的铁栏杆,寒意似渗入了骨髓之中。远处一旁的官吏提着食盒匆匆走过来,他俯身向周权行礼走入牢房之中。
“你站住,手中是什么东西。”周权紧盯着官吏的面容。
“饭菜。”官吏低头答道。
“让我看看。”周权忆起当初孙晖待他的苛刻,不觉小心了几分。
官吏打开食盒盖子,饭菜的香味飘散而出,几道小菜颇为简陋,但菜色到尚可。周权放心的点了点头,他不经意间留意到官吏收去的菜碟中饭菜皆满,似微动几口,黛眉不禁紧紧蹙起。
“为何不用饭,是饭菜不合胃口吗?”牢饭虽不比孙晖平日间用得大鱼大肉,但亦是较为丰盛了,周权却不知孙晖的口味竟这般刁钻。
“我不想用。”孙晖的面容愈加苍白了几分。
“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愿吃饭,没想到堂堂首领竟如此懦弱,你以为你一死了之,那些人就可以得救了吗?”周权大声斥道,他侧身走到桌边,夹了些菜将碗筷递给孙晖。
孙晖本就身上有伤,在阴冷的地牢中,伤势愈加严重,若在不用饭恐怕坚持不了几日。
孙晖缓缓抬手接过了碗筷,他看着肉片间的油光,勉强忍着恶心夹了一片菜叶放入口中,他蹙紧眉头尽力咽了下去,胃中一阵翻滚,他放下碗筷俯身呕了出来。
周权抬手轻抚着孙晖的后背,“好一些了吗,我派人去唤大夫过来为你看看。”
“不劳大人费心,我没事。”孙晖扶住墙壁起身冷漠地说。
“你将饭菜撤下去,再命厨房做一碗清粥。”周权侧身吩咐一旁的官吏,他见孙晖用不下,亦未在过多勉强。
“若有事,你派官吏唤我便是。”周权看着角落中单薄的背影,轻叹了口气,他与孙晖恐怕是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了,他虽极其厌恶与孙晖的亲密相处,但那些时日孙晖面上俊朗的笑容却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第 47 章
第47章
集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明媚的阳光落在平凡的面容上,人们纷纷向前走着,似无人在意那些阴冷黑暗的角落。小巷的深处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大汉,手中紧握着棍棒。
“他来了。”大汉轻声道,双眼紧盯着远处的一道身影。
淡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腰饰的翡翠玉佩似泛着点点光斑,俊秀的眉宇异常温和,在粗布麻衣的百姓间略显突出。
萧琅向前走了几步,明亮的眼眸向远处张望着,白皙的面容不觉有一丝笑意,他一直留在书房中,未曾真正到街口等待过翎霖,今日翎霖见到他的身影,一定很是欣喜,浅浅的笑容不禁浓了几分。
许久萧琅看着走过的陌生面容仍未有心中人,抬手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今日王爷下早朝有些迟了,或许又被留下议事了,但他已决议等待翎霖回府,若非看见翎霖的身影绝不会回去。
“都已经过了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走过来。”大汉等得有些不耐烦,面上溢满了不悦,他起身晃了晃酸麻的小腿。
“现在集市上人多,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直接过去算了。”大汉握紧手中的棍子想冲过去将人拦下。
一只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边,“你忘了夫人嘱托的话了吗,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在等等他就离开了,夫人限定我们在两日内解决他,今日可是最后一日了,”大汉压低猛然抬高的声音,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个缩头乌龟,大门不出二门不买,让他们连蹲了两日才看见身影。“夫人又未派人盯着我们,你担心个什么,我们只要将人解决了,拿完银两就可以走人了。”
“一会听我的。”大汉待萧琅身侧的人群渐稀少后,抬袖打了一个手势。
“公子,我们可找到您了,您快跟我们回去吧,老爷病得快不行了。”大汉为待萧琅反应过来,迅速将他拖入了角落中。
“你们是谁,放开我。”萧琅尽力挣扎着,还等待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面容,棍棒狠狠击在他的身上,他不禁将身体缩成一圈,试图伸手抵挡着,然棍棒从四面八方袭来,白皙的手臂落满了红痕,他渐渐无力支撑,手臂滑落了下去。
“他好像不行了。”一侧的人停下手,看着萧琅满身的鲜血不禁吓了一大跳,他抬脚轻踢了踢萧琅的身体,许久未有一丝反应,“你们别打了,他已经死了。”声音略有些颤抖。
“你晃什么,夫人给我们银两不就是想让我们解决他吗?”大汉放下棍棒,伸手探了探萧琅的鼻息,“还有一口气,直接杀了吧。”
大汉将匕首递给旁边的男子,他伸手接过,冰冷的刀刃抵在萧琅的脖颈上,指尖哆哆嗦嗦,划开了一道小口,鲜血顺着刀柄流淌而下。
身上的钝痛亦有些麻木,萧琅的视线渐渐模糊,黑暗之中似闪过一道颀长的身影,俊美的面容溢满了温和的笑容,不,他不能放弃,翎霖还在等待着他回府,他曾答应过陪翎霖一生一世的。
萧琅微动了动指尖,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握紧掌心尽力睁开了双眸,。
“他还活着。”男子看着萧琅扇动的睫毛,手中的匕首啪的滑落在了地上。
“废话,你滚开,老子动手。”大汉满脸怒意的伸手推开男子,低头捡起了匕首。
萧琅咬紧下唇,用力支撑起摇晃的身体,猛然起身奔了出去,“快来人。”
“小子,还有力气逃跑。”大汉诧异的看着萧琅的身影,他伸手拉住了萧琅的手臂。
“你放开我。”萧琅用尽力气吼道,他绝不能将性命丢在这里,然大汉的手臂钳制住了他的身体,他根本动弹不得,澄澈的眼眸中一片绝望之色。
“别挣扎了,我也是替人做事,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大汉握住匕首刺向萧琅的胸口。
巷口闪过一道人影,强烈的寒意似压迫着心弦,大汉手下的速度稍迟了半分,他侧身看见一道暗紫色的身影,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身体飞向了远处,双目瞪得滚圆,似有一丝不甘。
翎霖跃至萧琅身边,伸手拥住了萧琅单薄的身躯,掌下的脉息虚弱异常,“对不起,我来迟了。”他甚至不敢想象若刚才他未听见萧琅的呼救声,会如何了。
翎霖看着萧琅惨白的面容,心底一阵刺痛,是他没有保护爱人,纵然他未让萧琅触碰任何朝事,却还是连累了萧琅。
“王爷,我没事。”萧琅望着翎霖闪着斑点泪光的琥珀色眼眸,抬手似想抚上他的脸颊,但手臂重重落了下去,鲜血缓缓流淌而下,染红了翎霖的衣衫。
“萧琅。”翎霖看着怀中毫无声息的人,心底宛若突然被掏空一般,无尽的绝望侵袭而来,他用力拥紧了萧琅的身体,指尖深深嵌入白皙的掌心而浑然不觉任何痛楚。
翎霖看见萧琅蹙紧的秀眉,稍稍缓回一些意识,他抬掌暗运内力轻抚着萧琅的胸口,匆匆奔向远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双眼眸异常冷漠而泛着点点柔意,“萧琅可是答应过我,要一生一世陪伴在我身边。”他绝不会放过那些伤害萧琅的人,他必须要让他们偿还万倍的代价。
“快去请大夫过来。”翎霖走进府门,急声吩咐一旁的小厮,感受到掌下愈加微弱的脉息,他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在惜萧琅,亦莫过于他的性命,他甚至不敢想象若萧琅离开了他又会怎样。
翎霖紧紧握住萧琅冰冷的指尖,抚在他胸口上的掌心,未敢离开一分。他没想到二皇子竟已开始对他身侧之人动手了,是他疏忽了,可就算他派暗卫保护萧琅的安危,又防的过那些暗中之人吗。待萧琅伤愈后,他便派人将萧琅送回乡下,等此事过后他在将萧琅接回也好,可他亦不知与二皇子之间的争斗何时能终结。
翎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只要萧琅无碍就好,他宁愿将心爱之人的身影珍藏在心底。
“大夫怎么还不过来。”翎霖看着被染上星点血迹的床单厉声道,不过片刻的时间,竟变得如此漫长。
“王爷,草民来了。”大夫听见翎霖冰冷的声音,连赶了几步匆匆跑入房门中。
“公子伤势颇重,请允许草民为公子诊脉。”
翎霖放开紧紧拥在怀中的人,他抬手撩开萧琅的衣袖,眼眸紧盯着大夫的双唇。
大夫抬指搭上萧琅的腕间,微蹙了蹙眉头。
“如何了。”翎霖久久未听见大夫的回应,开口问道。
“王爷且放心,公子虽伤势严重但皆是一些皮外伤,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大夫低头答道。
翎霖点点头,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王爷,草民为公子处理伤势。”大夫拿着瓷瓶纱布站在床边。
翎霖起身走到桌边,他望着萧琅惨白的面容,神色愈加凝重阴冷,他轻击掌心转身走出房门。
“查清那两个人的身份。”翎霖看着跪在地上的暗卫,冷声吩咐道,无论他们的主子是谁,他都绝不会放过。
“是。”暗卫看着翎霖阴沉的面容,微张双唇欲言又止。
“何事,说。”翎霖拧紧姣好的秀眉。
“属下已经查到蔡逊的下落了。”暗卫低下头。
“他在何处?”翎霖沉思了一阵才忆起蔡逊是何人,萧琅与蔡逊的关系甚密,这些时日萧琅担心友人的安危,恐也无法安眠吧。
“在,”暗卫抬头透过窗扇向房中望了一眼,他听闻萧琅被重伤,亦不知伤势如何,若王爷得知此事,恐怕会愤怒异常吧。
“被人杀害了。”翎霖看着暗卫沉默的面容,若真是如此他倒要想想如何告知萧琅实情了。
“他还活着,只是。”暗卫轻叹了口气,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他见翎霖面露不耐的神色,忙开口道,“他在三殿下府中近身服侍殿下。”
翎霖抬掌击向一旁的红柱,面上溢满了怒意,谦茗因幼年伤痛,在府中养小侍作乐,他未曾多加管教,但未想到近来谦茗竟愈加猖狂,不仅肆意虐待小侍,竟还派人抢掠容貌清秀的男子,强迫其入府,这又是仁德的皇子该做的事情吗,他多年来付出一切心血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人。
翎霖缓缓放下手,白皙的面容上似有些伤痛夹杂着一丝迷茫,面对着谦茗的执迷不悟,他还有何与二皇子抗争下去的必要。就算他敌过了二皇子,谦茗又坐得稳那个位子吗,而若牺牲了心爱之人,他胜了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