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太子洗马李青嶂手里捧着书卷靠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顺手端起来身边放的茶饮了一口,余光瞥见了有内侍打起门帘,一个身穿淡黄色蟒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跪下来行礼。
那二十个馆生讨论的热火朝天没有意识到雪翊进来,雪翊也不愿意打扰他们摆了摆手招呼着李青嶂出来说话。
李青嶂已经清醒了大半,用袖子擦擦眼角因为犯困泌出的泪水,大踏步的跟着雪翊出了崇文馆。
李青嶂是任太子太傅的户部尚书李修长子。
户部尚书这个官职位置不高,但李修另一个身份却是北魏当代经学大儒,门生遍布天下,掌握天下清流方向。因李修对经生民事颇有见解被魏帝给了户部尚书的官职闲养着,户部诸事却是由户部侍郎朱子文管着。
因李青嶂父亲的缘故再加上李青嶂却也聪毅年仅十六已经是东宫的太子洗马,从前是雪翊的侍读,现在是雪翊的心腹。
两个东宫的郎将官带着二十个府兵退守在离雪翊李青嶂两丈外的地方警惕的看守着周围。
崇文馆外场地空旷,人员走动一眼便能看清。
雪翊在前面慢慢走着,李青峰在后面缓缓的跟着。许久,李青峰轻轻叫了声雪翊:
“郎官,听说你今天送十八皇子去正德殿了。”
雪翊站住回过身来看着李青峰似笑非笑:
“这宫里的消息传开真快。”
李青峰两步并做一步走到雪翊身边笑着说:
“这宫里向来没有多少秘密。”
雪翊有些怅然:
“以前一直知道父皇疼十八,今日真的见了孤的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李青峰了然,仅一般的程度雪翊不会在意:
“当年我娘生下三弟顾不上我的时候我也苦恼,不过”李青峰话锋一转,面色也开始变得严肃声音也压低几分:
“皇上宠爱幼子于郎官来说绝非是好事。”这大逆不道的话不该由李青峰这般自小受君子之道长大的人的嘴里说出。只是他生性散漫功名利禄看的极淡,对雪翊却是极为在意。
雪翊仰首看着天幕寂寥的夜空,只有半轮残月高高挂在空中,他思量片刻终是说道:
“不着急,看看再说。”
李青峰叹口气,俊郎的面容上染了忧虑:
“郎君还是太过仁慈,我朝以上凡早立太子且皇帝宠爱幼子的,有多少太子得了善终。”
雪翊心中明白,太子终究是个危险的位置,一但太子年长皇帝身体健康,太子是皇帝的威胁者,皇帝也是太子成为皇帝最大的障碍,届时两人之间的矛盾便会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的雪翊还只是十岁。
今日正是初十,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员朝见魏帝的大朝会,寅时魏帝往了正德门上朝,宫中妃嫔们往了皇后处请安。
皇后坤阳宫偏殿里四妃坐在皇后下首,其他品阶较低的也都根据品阶高低排着站在五人座下。另有侍候的宫女婆子静立在一旁。
坤阳宫是皇后住处,屋子器物摆置都是宫中最高的规格,仅仅是一个偏殿就已经是金碧辉煌,皇后是当年魏帝潜坻的正妻,也曾跟着魏帝外出征战过,她周身的威严让那些品阶低的妃嫔看了一眼就将头垂的低低的,不敢再抬头。
因为还是初春天气并不算暖和,偏殿依旧点着碳火,四妃脱去身上的薄皮斗篷露出身上穿着的薄衫子。
容妃捧起宫女捧上的茶水,笑着对皇后说:
“娘娘这儿到底什么都和我们的不一样,这茶水都比我们的香,瞧瞧这还没开盖儿呢香味儿都已经溢出来了。”
另一旁的淑妃张嘴了:
“哪儿是茶香,是娘娘水用的好,这水是冬日里天山的雪落在初开的雪莲上接下化成的。闻闻还有雪莲的香味儿呢。”
容妃细长的眉眼看了眼淑妃说着:
“这么难得的水可是哪儿来的啊。”
皇后笑着看着容妃和淑妃一唱一和,莲妃和杨妃不动声色。这宫里女人们就这么点乐趣,若是不挤兑人了那才叫无趣。
前些日子十八皇子将太傅锁暖阁里的事闹得众人皆知,不知怎么的太子帮十八皇子解围的事也传的有鼻子有眼,皇后没当回事儿莲妃却亲自送了几坛这天山染了雪莲的雪水,说是感谢皇后对她平日的护佑。
容妃和淑妃见莲妃不支声,说的更是明目张胆:
“莲妃姐姐真是好命,生了那么一个招皇上疼爱的儿子,这若是长晖将太傅锁了暖阁里只怕皇上都要将长晖腿都打断了。”
淑妃接口“是啊,到时还得求太子解围才是。”皇后和太子她们不敢得罪,只能挤兑莲妃。
莲妃是鲜卑的公主,年少时就是鲜卑草原上没人敢招惹的一朵带刺的美人花,嫁给魏帝后脾气才收敛了不少。容妃淑妃进宫晚只看见莲妃得宠却不了解莲妃的脾性,皇后担心再过一会儿莲妃恼了不好看,便接过来话对莲妃笑眯眯的说:
“莲染,前些日子皇上还叮嘱本宫,说你身子不好总是呆在宫里不出来,叫本宫多留心着点你时常叫你到本宫这里来走动走动。”
莲妃知道皇后的用意,她最近身子乏的慌也懒得和别人置气只是皇后的情不好不承,也笑着回话:
“长安那淘小子最近粘着太子已经给太子添了不少麻烦了,妾身这里也粘着娘娘怕是要招娘娘讨厌莲染了。”
莲妃是鲜卑人,皮肤很是白皙,面容轮廓深邃,一头金发挽的精致,笑起来连皇后都觉得赏心悦目。
容妃听到皇后说皇上在皇后那里都不忘惦记莲妃,气的直绞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被淑妃用眼神按下。
莲妃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一边看着容妃明明生气却还要拼命掩饰的表情,一边对一直坐在身边不怎么说话的杨妃说:
“长熙身上的小豆好些了么?可怜的孩子。”天花是大豆,水痘是小豆。
妃抬抬眼神见众人都看向她挤出一个笑容:
“痘都出来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发烧。”
莲妃面上也染了忧虑伸手抚上杨妃的手背安慰:
“你也不要太过于忧心,我眼见着你的下巴都尖了不少,你若是累病了长熙也定会心里难过。”
杨妃明白莲妃的好意,只是一想到长熙的病她的心里也难受的厉害,她红了眼眶:
“莲姐姐,长熙和我说他疼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替他疼”。
莲妃拍拍杨妃的手背:
“小男孩儿多经历些苦楚会长大的快些,长安以前也出过痘你看现在不也健健康康每天皮的让我头疼。”杨妃想到长安那淘气的样子心中的忧虑也是慢慢化淡了几分。
魏帝是有十八个皇子其实大多夭折,现在只剩下六个皇子。
太子雪翊皇后所生,四皇子长生生母早亡现在养在皇后身边,六皇子长晖容妃所生,十六皇子长熙杨妃所生,十七皇子长瑾淑妃所生,十八皇子长安莲妃所生。
每位皇子都有单独的太傅教导学习,但每天都有一节大课需要诸位皇子聚在一起学习。
太子是储君,一切学习都在东宫单独进行,而太子的老师也都是当代经学大儒。
长安带着周彦一迈进课堂就被十七长瑾拉到一旁:
“十八弟,你之前把你太傅锁暖阁了?”
长安得意:
“那是,哐的我就给他落了锁,气的那老酸儒连话都说不出。”
长瑾拍了手:
“做的好,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两个人相差一岁,身高所差无几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样子很是可爱,当然前提是没有听到他们讨论的话题之前。
长安嘿嘿一笑,环顾课堂一周后皱起眉毛:
“十六哥还没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长瑾看了看长熙的座位,长熙的侍读坐在一旁正安静的等着太傅过来。
“听我母妃说十六哥痘是出来了只是还时不时会发烧。”长瑾脸上也露出些担忧来。小痘虽然没有天花来的厉害,可也实在算的上难缠。
长安低头想了想对长瑾说:
“十六哥不能出门,每天捂在屋里一定身上难受心里也不痛快,我已经出过痘了,等下课了我挑些物件儿去找十六哥说说话去。”长安说的严肃,长瑾听的也认真。
“下课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长瑾拉上长安的手。
长熙长瑾长安三人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也年岁相近,宫里皇子本来就不算多,平日里也就是他们三个总厮混在一起,所以感情也比同其他皇子近些。
长安白了长瑾一眼,呶呶嘴:
“千万别,你没出过痘,要是染上了淑妃娘娘得去拆了我母妃的步莲宫。你的心意我替你带过去,至于你的人就消消停停去你母妃那里吃糕点吧!”长安丁点儿大的孩子教训起哥哥来也是有板有眼。
长瑾本想反驳长安,但一想到淑妃犹豫了下没有吱声,他母妃待他如命,真要是有点儿什么事了也只会让他母妃怨恨长安,倒不如真像长安说的,让长安替他表达下对长熙的关心,等到长熙身体好了再请长熙吃饭。
太傅李修和雪翊相携而进,进来时正听到长安对长瑾说的话,李修太傅暗自称赞,十八皇子小小年纪说话能把利弊三言两语道清楚,重要的是敢说也敢做,虽然有些顽劣却也不是什么大的缺点。
雪翊眼神平静,视线投在不远处的长安身上,长安今天穿了朱子深衣,本来就是不大的孩子,现在更是显得短胳膊短腿看上去分外乖巧。
讲堂里众人见到李修太傅和雪翊进门纷纷回到各自的座位向雪翊和李修太傅行礼,长安看到门口的雪翊眼睛一亮立马唤出声来:
“太子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下星期修改回忆杀
☆、第六章
雪翊微笑着向长安点头。长安的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热烈。
雪翊视线扫视一周除去长熙出痘不在其他皇子和侍读都到了。
雪翊对身边的李修恭敬道:
“老师请。”
李修正值不惑之年,面白儒雅姿态轩昂,下颌美髯不见花白之色,一身紫红官袍穿的精神抖擞。
李修向雪翊点点头走到圣人画像下的讲师席上坐下。
学堂上无贵贱只有老师和学生,雪翊虽是太子之尊也只能坐到李修下首。
其他皇子侍读见雪翊和李修落了座也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长瑾向长安挤挤眼睛:
“十八弟,怎么今日来的是太子太傅?”
长安白了长瑾一眼:
“我怎么知道,莫不是那姓魏的太傅怕了我们?”说着打开几案上的书卷。
李修止住大家翻开书卷的动作笑眯眯的抚着胡须说:
“诸位且慢,老夫今日只说故事不讲经书。”
座下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盯着李修。
只有长生和长安两个人神情与旁人不同,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皱了眉毛,两个人都等着李修接下来的话。
长生养在皇后膝下和雪翊最为熟惗,雪翊的太傅什么性情他也清楚,他知道李修与其他大儒不同,性情灵怪难测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至于长安,只是单纯的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李修虽只是户部尚书,官职比起三省长官不算太高,可到底是一部主官,就算再怎么闲养大朝会却是不能不去的。至于雪翊,更是一国太子,初一的大朝会需要侍立帝侧参政议政的。这两个人现在居然凑到一起过来给他们这些小皇子讲故事,要是说没有其他用意,打死他他也不信。
反倒是长瑾,一听不讲课本立马笑容满面,双手放在膝上等待李修给他们讲故事。
几个弟弟们的神情反应一点不落的收进雪翊脑中,从刚才几个人的动作反应中雪翊已经知道了他们几人的性情。
长生不用说,养在皇后身边自小熟悉,稳重小心,总是谋定而动。
长晖在听到李修的话后偷偷用眼角扫了雪翊一眼,又打量了身边诸人。学足了容妃的小聪明却没有容妃身上的胆气。
长瑾是个小孩子心性。
到是长安,对兄弟情真,胆识谨慎都不缺,着实让雪翊心中觉得亲近。
李修扬起胳膊,将堆在盘起来的膝盖上的大袖子整理好,看似不经意的问起诸人:
“不知在诸位心中,谁人可当的起英雄二字?”
长安身后的周彦略一思索,隐隐有喜色浮上面容。
长安看着雪翊一直微笑的面容也不着急张嘴。
雪翊今日正式的束了发戴了远游冠,穿红衫衣,白裙、玄色蟒纹短袄,皮带金带钩,假带,双佩玉,姿态端正,气质雍容。
雪翊相貌得了皇后七分,皮肤白皙骨架纤细,同样是一双丹凤眼,皇后是气势逼人,雪翊却是柔和温润,一双眼,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的笑着。
长安皱了眉,他总觉得他与雪翊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似乎是关于身份,又似乎是关于年龄,亦或是关于生疏。那段距离不能轻易的靠两人每日的相处便可以拉近。
课堂上有些皇子们的侍读尝试着回答一些史书中史官们高度赞扬的一些先人,李修都给与了肯定。
周彦站起身来向李修作揖道:
“我朝首富周粥在朝中暂时无钱粮赈灾时倾全家之力捐赠粮食银钱,事后不以商人身份为耻,拒绝朝廷为其更换市籍。”
李修点头:
“这人不以世俗名望所累,不以身份贵贱所牵,当称的上英雄二字。诸位尽可畅所欲言。”
雪翊听后心中了然,周粥是周彦的祖父,周粥帮朝廷渡过难关后先帝感其忠义准许周家以商籍送子弟入朝为官。周粥便送了大儿子周义入朝在礼部做了个管理文书的小官。周义这些年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只是去年却出人意料的选了长子送进宫给十八做了侍读。
站在长安身后的周义不足为虑,可是周义身后的全国首富周粥却是一个各方都要拉拢的对象。
雪翊的眸色渐深,先是送儿子进宫,现在又借助当世大儒的嘴肯定周氏一族功绩,周家这是想要站到长安身后?
长安母亲是鲜卑的公主,论起势力的确不如他母后般在世族间盘根错节,又有异国血统不足以服民心,在世族眼中,长安会是个好傀儡。
现在诸位皇子年纪都还小纵然周义安排周彦入宫没有什么站队的想法,可今后皇子们渐长,周家的没有想法也会有想法。
他原不想有这么多深沉的心思,可是思绪偏偏不受控制迅速的拢出一条线来,让他快速的做出判断。
雪翊心中有些烦躁,望向众人的视线却没有发生变化,依旧平和,他看着已经站起身来要回答李修的长安,他这个十八弟的将来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清。
周彦坐下后长安站起身来朗声道:
“我当朝神将军莫白定异族稳边疆,当称的上英雄二字!我北魏男儿当如此。”言语清朗神情桀骜。
李修眼底融了些微光:此子与当今皇上最像。
李修抚掌赞叹:
“莫白将军功绩且不说,单是军民鱼水相融来说,自古莫白将军做的最好。部队所到之处为百姓修房铺路上阵为兵下阵助民,深受百姓爱戴。此等将品老夫也是极为钦佩。”
长安听的开心,莫白将军是他母妃在鲜卑的朋友,他母妃嫁给魏帝后莫白也跟着出了鲜卑草原来到了大魏入朝为官。所以说他和莫白还是比较亲近。
“不过……”李修话锋一转笑眯眯的看着长安继续说,“有一位英雄却是莫白将军怎么也比不上的。”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讶,就连雪翊也都转过头去看着他的老师。
长安不服:
“没有这样的人,不然我怎么没有听过。”
李修捧起茶仔细饮着卖起了关子。
长瑾有些着急,在他们这群不出宫门的小皇子心中除去他们的父皇,神将军莫白就是他们心中的大英雄,宫墙里的故事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人人都知道的。还有谁能比神将军更称的上英雄。
雪翊也有些好奇,从他生长至今能比得上神将军莫白的他还真不知道有谁?难不成是他父皇?
雪翊微微躬身:
“求老师赐教。”
李修斜睨一眼座下众人,知道胃口吊的差不多了才缓缓放下茶杯不慌不忙的说:
“先帝朝时有一书生学识渊博心怀天下却因家境贫寒屡屡得不到朝廷大中正赏识,每每评级都只得下下……”
雪翊皱眉,中正取士的弊端就在这里,官员来源紧紧控制在世族手中,庶族子弟没有出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