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有些难以接受。
“旗……臻哥把那时候的事情都忘了,连我也忘了吗?!”
“当然了。你觉得你算哪根葱,燕臻失忆还要专门记得你?!”红发男子嗤笑了一声。
林州不相信他的话,只是执着地看着燕臻,等着燕臻的回答。
燕臻面容沉静地望着他,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沉默的态度显然认同了红发男子的说法。
林州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快要忍不住。
靠着燕氏集团捐助的资金,林家村里建起了学校。他和比他小一轮的弟弟妹妹们一起上课,卯足劲儿只用三年的时间学完初中高中的课程,考大学时又放弃了本省那所好一些的普通本科,报了S市一所名声不显的学校,一切都是为了能早日和林旗再会。
可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却说他把什么都忘了,连他也不记得了。林州心里酸酸的,红着眼眶看着燕臻。怪不得这三年时间他都没有打过一通电话,他自己给燕臻找了无数借口,也许他写给燕臻的电话号码丢了,或者燕臻出国了,或者还有其他他不懂的原因,惟独没想到原来燕臻是把他忘了。
连日的颠簸疲惫顿时化作一阵阵的委屈,林州用力瞪眼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他并不是那么软弱的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他已过了二十岁的生日,林州自以为早就是独当一面的大人,软弱流泪是从十岁以后就再没有过的事。
但是在林旗面前,他怎么也坚强不起来。因为林旗曾经那样地疼爱他,宠着他,把他捧在掌心里,把他当作最珍爱的人,舍不得让他受一丝委屈。没想到他长这么大受的最大的委屈就是这个男人给的。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撒娇软弱,现在他不敢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前随便哭了。
林州瞪着燕臻不说话,湿润的黑色眼眸带着几分控诉。
“陈湛,你先走吧,我有事不去公馆了。”燕臻突然出声。
红发男子不满地叫嚷起来:“喂,燕臻,你搞什么?!我把大家都约在一起聚一聚是为了谁啊?!你以为别人都闲啊!”
燕臻不理他,转身走上台阶,头也不回地向林州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上楼拿一份文件,等一下开车来接你。”
“回家吗?”林州忙问。
“恩。”
轻轻一声回应,顿时让林州重新振作起来。
他本来就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
燕臻对他和红发男人的态度如此分明,红发男人可能和失忆前的燕臻很熟,可是燕臻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就不高兴了,把他丢到一边,林州觉得他和燕臻才是自己人。
不管他的旗哥有没有忘记那一年的事情,他对自己总是最特别的。
三年前林旗离开林家村的那一夜,林州至今记忆犹新。
“州儿,如果我不小心弄丢了你,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永远不要放弃我……”
情人般的低沉喁语清晰如在昨日。林旗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也许那个时候他就有了预感,所以他才会那么忐忑不安。
林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向来沉静如海的眼睛里闪着显而易见的脆弱。那时他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像一棵无根的浮萍落在那座绿荫如盖的大山深处,但他永远镇定,也仅仅只在和林州耳鬓厮磨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迷惘。
在他杳无音讯的那三年,林州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是一想到那样的林旗,他无论如何无法放弃。
林州转头看向那个叫陈湛的红发男子,大胆地瞪了他一眼,便跑到台阶角落里整理自己的行李去了。
陈湛见了鬼似地瞪着燕臻的背影,又扭头去看仓鼠一样把一只只麻袋往路边搬的林州,半晌踢了轮胎一脚,跳进车里。
“真是活见鬼了。”陈湛骂骂咧咧地发动车子,一踩油门,故意往林州身边绕了一圈,火炮似的引擎声吓得林州连连后退。
陈湛挑剔鄙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绝尘而去。
林州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蹲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就慢慢停在他面前。
后车箱盖打开,燕臻下车走过来,看着他身边两只麻袋和一只行李袋:“行李就这些吗。”
林州忙点头。
燕臻挽起袖口,一手拎起一只麻袋走向后备箱,林州忙拎起剩下的一只跟了过去。
燕臻弯腰将麻袋放好,里头发出哗哗的声音,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又转身伸手去接林州手上的行李。
林州将行李袋递给他,站在一旁搓着手笑道:“那两麻袋一个是今年新出的落花生,一袋是家里种的红薯。我本来不想带的,太沉了,还得转那么多趟车,我妈非让我带来,说是你爱吃。我就说城里什么没有,哪稀罕这点东西。她说城里卖的不如家里种的干净,味道也不如自家种出来的好。”
林州兴奋地喋喋不休,燕臻盖上箱盖,绕过去打开后车座的门:“上车吧。”
林州欢欢喜喜地爬进车里,一点也不觉得被燕臻这样服务有什么不对。
只是大楼里的蓝擎员工见着他们燕副总这般动作,早就惊掉了一地下巴。惟有两位当事人再自然不过。
汽车倏然远去,徒留一群观众面面相觑。
就这样?!
他们公司的头号高冷禁欲系男神,就这样被一个土包子勾上手了?!
天理何在啊!
燕臻开车很稳,林州一直有些晕车的毛病,这会儿也没觉得不舒服,还有余力在车厢里四处打量。
“哥,你这车真好。”林州四处摸索着,一脸艳羡地道,“比我们那儿县长开的车还高级。这是什么?”
林州不知道摸到了哪儿,车里顿时响起一阵悦耳的音乐,把他吓了一跳。
燕臻关了音乐,从倒车镜里看了他一眼:“坐过县长的车?”
林州兴奋地点头,趴在燕臻的椅背上唠了起来。
“还是因为哥给我们林家村捐了学校那件事,县长专门到村里接我去县里开会,一来一回,就坐了那么两次。”
燕臻轻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林州也不在意 ,燕臻本来就不爱说话,以前也是他围着燕臻说个不停。他自己又说了一会儿,把自己在村子里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都向燕臻交待了一番。
燕臻沉默地听着,只有林州偶尔问他的时候才会应上一声。不多时林州自己也说累了,趴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车窗外的阳光照进车里,在燕臻的脸上投下变换不停的光影色彩。
林州眼神迷离地看着燕臻的侧脸,视线又落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那两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林州看着看着,脸庞渐渐地红了起来。
三年过去了,他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两只手在他身上温柔爱抚时带给他的颤栗感觉。
燕臻俯在他的身上,修长有力的双臂撑在他的脸颊两侧,深沉的双眼当中藏着似海的温柔,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拨。
晃动不停的视野当中,他的容颜俊美恍若天神。漆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浅色的眼眸牢牢地锁住他,汗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胸膛,说不清是冰凉还是滚烫……
“……林州,林州。”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林州一个激零坐直起来,眼神微饧地看向叫醒他的人。
燕臻站在打开的车门外弯身看着他:“到了,下车吧。困了吧,回家洗个澡再睡。”
林州刚要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刚才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压着睡口水都流出来了,黑色的皮革上闪亮着口水的痕迹,他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对,对不起,哥。”这皮子一看就很贵,林州把嘴边的口水痕迹抹净,手忙脚乱地翻起口袋。
不等他把那条裹着钱的手绢拿出来,燕臻已经随手从座位后方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把口水擦干净,用过的纸团起来塞进笔挺的西服口袋里,看得林州越发不好意思了。
“没事,快下车吧。”燕臻绕到车后面把行李取了出来。
将较轻的那只行李袋交给林州拿着,燕臻仍旧拎起剩下两只麻袋,带着林州走向车库电梯。
第三章
刷卡乘电梯直达楼层,电梯门打开之后就进了玄关,林州踏进房间,禁不住一脸稀奇地仰头打量。
“哥,你这里好大好漂亮啊。”林州信步走进客厅,嘴里不停地赞叹着。
燕臻在鞋柜里找了一双拖鞋递给他,在林州坐下来换鞋的时候,把他的行李都拿到客厅角落放下。
“你先去洗个澡,有换洗的衣裳吗。”燕臻脱下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挽起衬衫袖口。
林州连连点头,扑到行李袋上从里面拿出一条大裤衩,两只手拎起来冲着燕臻抖了抖:“哥,看这个,眼熟不眼熟?”
燕臻眉梢微微一抬,面露一丝不解。
林州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泄了气。
“这是我们一起赶街市的时候给你买的,你没带走,还挺新的呢,我让妈给改小了一号自己穿。哥,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你在林家村的事情?”
燕臻微微敛眉,垂下眼睫:“对不起。”
林州叹一口气,走到燕臻身边拍着他的肩膀。
“没事,忘了也不要紧!以前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平常看不到我们林家村的人,自然想不起来那一年的事。那时候你在林家村的时候,不是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吗,结果一回城你就记起来了。以后我会帮你的!哥你不要灰心!”
燕臻睫毛一动,看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
他并非是一回S市就恢复记忆的,而是经历了一年多的治疗才慢慢康复。其实他不只是缺失了在林家村那一年的记忆,连同接受治疗的那一年,在他彻底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过往的那两年时光都变得如同朦胧的梦境,在脑海中渐渐淡化消失了。这和创伤失忆不同,这段记忆,恐怕是无法找回了。
“没事。不管我记不记得林家村的事,你的救命之恩,我总不会忘的。”
“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的,哥你跟我客气啥。”林州笑着推了他一下。
燕臻的唇角挑了挑:“不是客气。”
燕臻带林州走进浴室,帮他打开热水器,让林州先洗个澡,他出去把客房收拾了一下留给林州住,然后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林州在淋浴下面麻利地洗了个澡,泡沫冲洗干净之后身上留下了淡淡的和燕臻身上的味道很像的香味。林州抬起手臂深深地闻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抓着湿漉漉的头发把水关上。
他擦着湿发走出浴室,燕臻的身影还在开放式的厨房流理台后面忙碌着。
“洗完了?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晚饭马上就好。”燕臻看了他一眼,继续回头忙活。
林州没听他的,拉开椅子在餐桌后面坐下,看着燕臻的背影发呆,也没注意燕臻到底做了些什么给他吃。
困倦一阵阵袭来,林州现在在燕臻身边安心极了,他不用再勉强自己保持清醒,舒服地把脸枕在胳膊上,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缓缓地开阖着,渐渐地睁不开了。视野中燕 臻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恍忽似又变成那一年林旗的模样,洁白的衬衫变成了松垮垮的白色背心,挂在他那副令人艳羡的高挺身板上。
夕阳下林旗将谷场中凌乱的稻草拢成一堆,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回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暖黄的阳光勾勒出他俊美的脸庞轮廓:“州儿,回家吧。”
……
四年前。
轰隆一声巨响,清水山深处腾起一股黑烟,腥红的火光照亮了凌晨三点的夜空。
山脚下的林家村惊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土屋的窗棂里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村民披衣而出,惊疑不定地彼此相视。
一道人影从一户小院中冲了出来,像一头矫健的黑豹,在夜色掩映中沿着村中土路往后山跑去。
“妈,我到山里看看!”人影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镰刀反手别在腰间。
“州儿,你等等!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林州的母亲跟在后面焦急喊道。
林母喊话的空当里,那道矫捷的身影已经轻盈地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唉呀,这孩子真是的!”林母急得直跺脚,“山上有狼!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能自己去!”
“婶子别着急,我们跟州儿一起去!”
几个少年从村落各处聚了过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匆忙跟上去。
夜半星稀,山林阴森,林州是林家村最好的猎手,其他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朝着火光的方向一路跑去。
位于深山腹地的林家村是一个并不富裕的小村落,像电这种需要花钱买的东西,村民们都舍不得浪费分毫,这一夜各家的电灯却鲜少地亮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林州从山上回来了,腰里别着的镰刀上血迹斑斑,背上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州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等了一夜的村民忙聚了过来,焦急问道。
林州抓了抓短短的头发:“他们没进过那么深的山,路不熟,没跟我汇合。我点了几道烟引路,他们应该快回来了。爹你带人去接一下吧,林子里的狼最近往外圈走了些,你多带几个人。”
村民们只看他镰刀上发乌的兽血,就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林父闻言,皱眉点了几个年轻人,跟他一起上山接应。林州的父亲是林家村的村长,在这座不大不小的村落里极有威望。林州也从小熟读村子祠堂里供奉着的林氏族谱,学习代代相传的春耕秋猎的手艺,是村子里最出色最有本事的少年。
林家村与一般的小山村稍有不同,村里的住户都姓林,往上数五百年是出自同一个家族的,族谱里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身为村长的林父还担任着林氏族长的身份和责任。
林州家里保存着好几木箱古书,祠堂里还有几本厚厚的族谱,可以上溯到好几百年前。
几百年间林家村出过不少有出息的读书人,有一些甚至能够在地方志上留下少少的一笔,待到那场蔓延整个中华大地的翻天覆地的战争到来时,绵延千里的险峻大山挡住了百年战火的祸乱,林家村得以安稳地度过那场浩劫。
但是到了近代现代,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同样也阻拦了先进科技的改革冲击,清水山脚下的三个村庄因封闭而难免贫穷落后。这三个村子彼此相隔着十里八里,已经比邻而居几百年。
众人看着林州把那个受伤昏迷的男人一直背到林家村惟一的老中医家里,小心地放在床上。
“五爷爷,您快给看看吧。山上有一架小飞机,好像撞到山头上了,烧得一片乌黑。这个人背着降落伞挂在树上,不知道伤到哪儿了,一直叫不醒。”
五爷爷颤歪歪地拿起老花镜戴上,走到床头,仔细看了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倒是个极俊的后生,应是出身不凡。”老中医摇头晃脑地抓起那人的手腕仔细把脉,又让林州把他的衣裳拉开,老人用布满茧子的一双手在那养尊处优的皮肉上四处摸按一遍,最后又扒开眼皮检查眼睑,掰开嘴巴看了看舌苔。
“脉相平稳,也没什么内伤,一直昏迷不醒大概是磕着头了。”五爷爷摸着伤员后脑勺上的一个大包眉头紧皱。
伤着头的事可大可小,他还真不敢说能治成什么样。
“我先开个方子捡几味药材,你给他煎了喂下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林州忙应下,拿着老大夫包给他的药材到院子里熬药去了。
熬好了正喂着药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上山的几个少年回来了,此时都挤到老大夫家来,一起好奇地看着靠在林州身上正被他拿着勺子喂药的昏迷不醒的男人。
“这人是城里人啊,怎么会跑到我们清水山里去的?”
“没人带还敢一个人进山,被州儿救了算他命大。”
“我看到山上有一架撞毁的小飞机,他是坐飞机来的。”
“城里人傻兮兮的,哪里都敢乱闯。他挂的那棵树底下有狼的脚印子,要不是州儿想办法赶走了狼群,他早被狼扯走了。”
……
一群人吱吱喳喳地说议论个不停。林家村里难得有什么新闻,这个撞到清水山上的男人就成了大伙这些天来最大的谈资。
何况他还长得这么俊,林州背着他穿过村子的时候早就被村民们品评了好几遍,这两天老大夫的门槛都快被前来参观帅哥的大媳妇小姑娘踩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