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捏住了他的肩,灼烫的温度穿透了衬衫,直达肤底。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凌厉:“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废了你。”
“说这种话来刺激我,只是证明你还没法忘掉我而已。”洛伦佐的手绕过的后颈,指尖碰到他肩胛骨上的弹疤。他想起男孩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背脊上暗红的血迹,呼吸困难。“这一枪,不是我开的。”
约书亚略微怔了一下,面露疑色。他想了想,顿时明白了那晚站在那里的人是谁。这不是假话,在这件事上,洛伦佐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爸爸怎么忍心呢?”
洛伦佐屈起手指,轻轻刮过青年细腻的脸颊,但对方立刻避开了。
“那又怎么样呢?”
约书亚抓住他的手腕,冷笑着把他的手拿开了。
那时候,在他终于小心翼翼地相信这个男人会尊重他的后一刻,就被抛下了最绝望的深渊。年少时他那么迷恋洛伦佐,那么依赖他,愿意把最柔软的部分露出来,洛伦佐却没有给哪怕一点让他解释的机会。
他只是叫他滚出门去。
洛伦佐的确有这个资格——毕竟他才是博纳罗蒂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滚远了,难道对方一勾手指,解释两句,他就投怀送抱吗?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心性不坚定的孩子了。那些鞭子都是白挨的吗?
眼前青年毫不动摇的神态让洛伦佐有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他擅于掌控人心,可亲手养大的小继子明明就近在咫尺,他却似乎没办法碰触到他。他离他很远,仿佛隔着厚厚的冰面,任他软硬兼施,冰面下的水也难有什么波动,刚才的反应也只是稍纵即逝。
“你就没有话想要跟爸爸说的吗?”洛伦佐放下手,强忍着想要触碰他的渴望,留出了一段令约书亚勉强感到安全的距离,从椅坐下的箱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以及杯子。约书亚理好衣衫,依然一语不发。
酒液“哗啦”淌进了杯子里,递到他手中。
两个人对坐着,像两个谈生意的朋友,碰了一下杯子。
车子驶上了一座大桥,水面上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像他少年时代终结时的那一天。约书亚啜了一口酒,目光透过透明的杯壁,与对方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水光映着那对碧眼,好像蕴着一抹动人的绿意。
洛伦佐吞下喉头里的液体,却品尝不到任何味道,那种至始至终存在的焦灼感让他食不下咽。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年,沙哑着嗓子:“我们来做个交易。我赞助你做生意,你回到我身边来。”
“可你刚刚就搞砸了我跟汤姆逊的生意。”约书亚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再说我现在还是通缉犯呢,怎么跟芝加哥教皇做生意?”
“我说过,如果我撤销控告,通缉令就形同一张废纸。”洛伦佐垂下眼皮,薄唇一扯,形成一个病态又温柔的弧度,“否则,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这一张纸。”
“是吗?我逃不掉吗?”
一只纤长的手探上洛伦佐的脸颊,酒杯砸落到地上,白兰地浓烈的香味四溅开来,瘦削柔软的身体已经贴上来,骑跨到了他的腿上,骨骼比以前清晰很多,有点铬人,但体重仍然很轻。他在他怀里扭动身体,短短的卷发拂过他的鼻子,挟带着那种让他魂牵梦绕的气味。
“爸爸。”青年的嘴唇像花瓣般飘过他的耳畔,撒娇的唤了一声,“我好想你。”
“约书亚……”洛伦佐闷哼了一声,本能地把怀里人搂紧了。
他实在太想念他了,以至于在对方主动投怀送抱的一瞬间,不亚于中了世间最强效的麻药,无法最先考虑这举动背后的动机。
而等他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
……
洛伦佐推开车门,来到桥墩边上,望向桥底下的水面。这条通往内河的水道水流湍急,转瞬就把跳进去的那个人淹没了。
他面色阴沉地解开外套,远远的一眺,就看见一个影子从水面下钻了出来,像一条灵活的鱼,已经游出了很远,很快就接近了对岸。
这个情形和几年前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约书亚轻而易举地就迷惑了他,并且逃掉了。
洛伦佐将双手撑在桥墩上,指尖刻进了掌心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垂落下来,掩住了他的面孔,使他看上去分外颓丧。
——“刚才的话是骗你的。这三年,我没有一刻想起你。”
想起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男人撑在桥墩上的手攥紧了,他站起身来,朝着坚硬的石面狠狠地砸了一拳,他狭长的眼睛闭上了,嘴角微微抽搐着,仿佛在经历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也没有给我挽回的机会,约书亚。”
第68章
约书亚湿淋淋的从水里爬出来,穿过黑暗的林间,朝岸上的马路奔去。远远的,几辆车驶了过来。他藏身在灌木丛里,借着车灯,他辨认出那不是他的人。他们都开的是奥本轿车,是在大西洋城临时购买的,其中有辆名贵的酒红色车身的更是汤姆逊大方馈赠给他的。
但那同样也不是洛伦佐或者刚才教堂里的其他人的人马,那是完全从一个方向前来的——似乎是从费城的方向。
等车子开过去,他才从树丛里站起来,从对岸的桥上已经有手电筒的灯光接近过来,零星有几束已经到了附近。约书亚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他的步伐不急不慢,不会引起太大动静,而是悄无声息的潜行。
没有一个人发现到他的踪影。
但约书亚清楚他自己不应就这么离开,他有一大笔钱砸在了汤姆逊的公司里,即使不打算在大西洋城待下去,他也必须把那笔钱要回来,但洛伦佐一定比他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日后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代他处理。当务之急,是他得设法回到自己的船上去,他得在附近找个能通往大西洋城港口的码头,一条船——
在天亮之前。
这么想着,约书亚加快了步伐,这可供他藏身的林子却在一片石滩前变得稀疏起来,一个小码头呈现在他眼前。那里已经有了一艘船,刚刚从那条路开过来的几辆车停在那里。几个戴着帽子的黑衣人站在码头上,在车灯的光线中交谈着,旁边还有人在往船下卸货。
他似乎撞着了什么交易现场。
约书亚眯起眼睛,靠近过去,却感到树林里一阵树叶摩擦的响动。
“什么人!”有人喝道。
他竖起耳朵,扫视了四周一圈,碧绿的眼睛幽光锐利。他一边猫下腰,往腰间摸去,锁定了逼近的人影。但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在刚才被卸掉了,他仅有的也只是缝在衬衫领口内的一根细铁丝。他立即趴下来,听见一个人踩过草丛接近过来的脚步声,摸到领子那根铁丝,把它缓慢地抽出来,绞在手里,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一般蓄势待发。
“噼啪”,那人在附近踩碎了一根树枝。
约书亚抬起头,看见他的身影,一跃而起,手里的铁丝闪电般的勒住了对方手里的枪以及他的脖子,往里一寸寸绞紧。他用这招已经杀死过十几个人,动作娴熟,且有条不紊,就像一个冷血的连环杀手。
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粗重的喘息就在瞬息间戛然而止。
“嘿!蒂姆,怎么回事!”有人在河滩上喊道。
约书亚松开尸体,伏到草丛里,在那人身上摸了一番,掏到一个烟盒,一盒火柴,还有一把左轮手枪,以及几颗子弹。想了一想,他又把他的衣服剥了下来换上,最后,戴上了那顶落在脚边的帽子。
从短暂的接触中可以判断,这人跟他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天晓得他是多么幸运!否则,他就真的进退不得了。
他低下头,从林子里走了出去。
“刚才林子里没什么事吧?这么久,你是去撒尿还是去手淫?”
约书亚耸了耸肩,站在阴影里点了根烟,慢慢地走到卸货的人们边上,使自己的存在感显得既不是完全没有,也引不起什么人注意,更绝不会让洛伦佐派来的人察觉他竟会混在了这群人的中间。
“这是这批货的钱,你点一点。”
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突然吸住了约书亚的注意力。
上帝是个顽皮的老头,总是喜欢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掷下骰子。
约书亚盯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瞳孔收缩了一下。
上不上这艘船?约书亚犹豫了几秒,看着林间晃动的手电筒灯光,做了决定。他压低帽檐,跟着那些卸货的人,走上了船梯。
片刻之后,船驶离了码头,沿河流朝出海口的方向渐渐远去。
卸货的人三三两两的进了船舱,聚在桌子周围打扑克,灯光明亮的地方约书亚便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一直抽?2 檀蜓诨ぃ雷远阍诮锹淅铮急傅绕渌硕妓铝艘院螅诖险业揭桓鋈萆碇?br /> 约书亚站在船桅边上,目光再次飘向已在雾气里渐渐消失那座桥。它的轮廓就像海市蜃楼般模糊不清,但他仿佛还看得见那个人的身影。他就站在那里,长久的伫立在他的心底,他的灵魂深处,难以磨灭。
他有点恍惚地从裤兜里拎出一串小小的物件,悬到栏杆外边。
那是一颗镶着绿宝石戒指,他在面对洛伦佐前将它提前取了下来。
与之用金属链挂在一起的,还有一颗小小的子弹,这小玩意属于洛伦佐曾教他使用过的,他在濒死之时也不肯放手的那把来复猎枪。
他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松开了一根指头——
肺部一阵不陌生的疼痛忽然袭了上来。约书亚剧烈的咳嗽了几下,撑着栏杆,几乎有点站立不稳。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咂了咂嘴,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又看见掌心里果然已经染上了一丝丝血色。
只要一着凉,他的肺病就又发作了。
三年前那场高烧留下的后遗症,就跟他没法忘记洛伦佐一样,成了怎么也治不好的顽疾。但即刻。他意识到糟糕的并不是肺病发作。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
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
次日清晨。
“把那笔钱购买的股票秘密转移到我的名下。”
“是,我明白,需要一些手续,我会派人来处理好,不会留下什么法律上的漏洞,这一点请您放心。如果一旦发现约书亚的踪迹,或者他在大西洋城的银行里动用他的账户,请尽快通知我留在码头的人。”
得到明确的回应后,洛伦佐放下了电话,又拨出了另外一个。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黄金手杖,大拇指在杖顶镶嵌的翡翠上来回不断地抚摩着。这么做时,他有种触碰到常常握着这手杖的那只手的错觉。
“通缉令暂时撤销掉。替我严格监控他停泊在圣迭戈码头的船。”
“不,如果他回到大西洋城,别急着抓人,告诉他,阿尔瑟在我这里。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他知道怎么找到我。”
昏暗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沙哑的嘲笑。
“你这样只会把他越逼越远。你以为约书亚会回心转意回到你身边乖乖的做小少爷?做你的美梦吧!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孩子了!”
被捆在椅子上的男人垂着头,他的脑袋上还裹着渗血的纱布,却肩膀耸动,好像是真的听见了什么令他在剧痛中也禁不住发笑的事。
哚,哚,哚。
手杖一下一下踱过大理石地面的冰冷声响,无异于死神的丧钟。
但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直视朝他走过来的男人。
夕阳透过深紫的天鹅绒窗帷,为房间的墙面抹上一层浓重的血色,在这血色的印衬下,男人的一身黑色西装也被染红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僵尸般可怖,眼窝像凹了下去,那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竟然长了一层胡茬,为那张极度俊美的脸添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约书亚不会为你这种魔鬼赔上一生。”阿尔瑟仰起头,无畏地扯了扯干裂的嘴角,盯着天花板,“即使他回来,也是为了我,而不是你。”
“你到底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才让他恨我恨成这个样子?嗯?”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血管捏得暴凸起来。
阿尔瑟拧了拧脖子,眼珠充血,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难道不应该恨你吗?……你没有见到他那一晚的样子多让人心痛……他挨了一枪,发着高烧,嘴里还不断叫着你,哭着说‘爸爸,我没有骗你’……”
洛伦佐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怔在那里。
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就像一把锋利的锯刀,把他的脸骤然劈裂了。
他的面孔近乎一下子扭曲了,连嘴唇也颤抖起来。
“就算神智不清,还抓着你给他的那把猎枪……”
洛伦佐想起来那个三年前那个既贪婪又绝望的吻,当时被他踩在脚底,还被男孩紧握不放的猎枪。那时他一定还是奢望着什么的。
奢望他抱一抱他,听他解释。但在那一吻过后,就变成了绝望。
所以,他才会选择以假死这种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彻底的消失掉。
第69章
“别以为他现在还会像以前一样记着你,依赖你,若你有这种想法,就实在太可笑了。你不知道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也永远无法知道……”阿尔瑟喘着粗气,头顶的灯光照得他头晕目眩。
一阵死亡般的沉默之后,洛伦佐忽然笑了。那笑声喑哑又古怪,就像一张砂纸磨过声带发出的响声,仿佛会咳出鲜血一般。
阿尔瑟看见男人走到那张画像之前,优雅挺拔的身影竟显得形销骨立,他望着它,像书里描绘的痛失了爱人的德库拉,长久的凝立在黑暗里,承受着永世孤独的诅咒。他孤独的从墓地里爬出来,来到人世,也将孤独的躺进墓地里去。
这就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的结局吗?也许是的。
即使是圣母玛利亚在世,洛伦佐这样一个人,也绝对不值得同情。
“那真得拜托你……把这些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当具有强烈的抵抗意识时,催眠术很难奏效,但阿尔瑟的神志实在有些模糊了。怀表的指针有规律的在耳畔响起来,与屋子里挂钟的沉闷响声交错在一起,在男人低沉的询问中,他的眼皮逐渐耷拉下去。
“第一个问题……约书亚背上那些鞭痕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洛伦佐用手杖抬起面前男人的下巴,眯起眼睛,逼视着对方无神的双目。
“因为…因为……”阿尔瑟含混的喃喃着,因意志剧烈交战而口吐白沫,这是他极度不愿意坦白的真相,“因为他想要……努力忘记你。”
“忘记我?”洛伦佐想起约书亚斑驳的背部伤痕,再次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脏却像在惊涛骇浪中起伏着,呼吸急促而紊乱。
“约书亚这三年间是不是一直在追查路易斯的下落?”
阿尔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洛伦佐的瞳仁闪现出一丝亮光。他知道该怎么找到约书亚了。
他握住了手杖,走到屋子里另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面前。
青年还没有醒过来,几滴麻药使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但假如他睁开眼,一定会被眼前的情景吓的魂飞魄散——他穿着那种精神病人才需要穿的紧身衣,鼻子里插着两根软管。软管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手臂,分别咬着吊在他头顶的两个输液瓶,它们看上去毫无分别。
洛伦佐从口袋里打开烟盒,点了一根雪茄,他夹着它,在青年的鼻子间熏了一下,令他慢慢的醒了过来。
在看见眼前的男人的一瞬间,弗兰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就立即感觉到自己的口腔里插着什么异物。他顺着攀附在手臂上的软管抬起头,看见那两个瓶子,便立刻惊恐地瞪大了眼。他摇晃着身体,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紧身衣牢牢地缚住了他的四肢,令他丝毫也无法动弹。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乱动。"
金发的美丽男人低头俯视着他,眉眼间覆盖着浓重的阴翳。他的嘴唇呈现出瑰丽的血红色,噙着一抹蛊惑而残忍的弧度。弗兰认得那种表情,上一次看见时,是这个男人在处决胆敢把账目信息透露给联邦政府的探员,险先使他被以偷税漏税的罪名被起诉的一位叛徒。他命人把他装在笼子里,放进装满蝎子的玻璃大缸里,观赏对方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