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拔得头筹……师父……你是天下第一?……”正常的徒弟听见自己的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时候大多会雀跃兴奋,并且骄傲自豪,可是左玄歌却感到涔涔冷汗自后背滑落,“那……那若某位珩羽弟子无法将祖师爷的武功继承呢?”
司徒凛月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另收新弟子。”
左玄歌一颗心终于放下,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可是你说,珩羽武功只一脉单传。”
“是,本门弟子只一脉单传。”司徒凛月将双手背在身后,白色衣袖轻轻拂过,“所以,若有不能成为珩羽传人的弟子,做师父的也只好把旧的徒弟杀了,再去收新的徒弟。”
“你对自己没信心吗?”司徒凛月侧头看着他,清冷月华一般的眼睛里带着点莫测的光,“那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杀了,也免得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
居然能将杀人的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左玄歌头疼不已,一个在武功上压倒他,在言语上让他占不了便宜,心机藏得比他还深的人,实在是难以对付。
他突然很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叫王屠子将他打一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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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玄歌回到他的房间的时候,房内已经放好了一大桶洗澡水,他潦草地洗漱过后便躺上了床。
离家以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遇见麻烦,甚至也不是最狼狈最危险的一次,可是他的心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凌乱。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朦胧的睡意,堪堪入睡,屋顶上突然响起细碎的瓦片碰撞声。
有人?
左玄歌惊坐而起,难道司徒凛月怕他趁夜逃跑而特地来监视他吗?他还没想出清晰的头绪,屋顶上似乎又多了一人,脚步交错,风声呼和,两人在他头顶上打起来了!
左玄歌盘腿坐了起来,支着脑袋努力辨析着夹杂在风声中的打斗声,听过一阵之后,他便确定其中一人一定就是司徒凛月。
他自然没有听这含混不清的声音就辨析出司徒凛月武功的本领,但是以司徒武功之高,若是有人在珩羽派里打成了这样还不出来探探情况,那么就算是有人将珩羽派搬空了指不定也没人管了。
那么,跟司徒凛月交手的人是谁呢?
珩羽派的仇家?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左玄歌住进珩羽的第一天就来了。
为什么他来了却哪儿都不去直奔他的厢房而来。
左玄歌背脊突然一凉,无论这人是谁为何而来,司徒凛月指不定都要将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的。
除非这个人原本就是司徒凛月安排的。
屋顶上的打斗声突然止息,北面房子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想必来者已被司徒凛月赶走。
趁夜而来的不速之客上了左玄歌的屋顶,他都能听见,可见左玄歌最初想的趁夜逃走有多不可靠。
还好在得知珩羽掌门必夺武林第一的时候,他就放弃了那可笑的计划。
左玄歌重新躺了回去,脑子却更加乱了。
为什么收徒严苛的司徒凛月执意要收自己为徒呢?那位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究竟是不是他在故弄玄虚?这一切又会不会与自己一直想要调查了解的真相有关系呢?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下,直至后半夜他才勉强入了梦乡。
坠入一个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噩梦里。
有光不知从哪里而来,刺痛他的眼睛,可是当他好不容易勉强睁开一点点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铁壁。
目之所及,都是冰冷而坚硬的铁壁,泛着青白刺眼的光,无论他将目光转到哪里都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四壁。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他自己也没有吗?
为什么他看不见他自己?又为什么会有光?
☆、练功练功
早餐是清淡寡味的清粥素面,司徒凛月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昨夜睡得可好。
“好。”左玄歌答道,脑袋随着声音一起低下去,装作认真喝粥的样子。
“吃完开始练功。”司徒凛月倒也没多问。
左玄歌不悦地咕哝了一声:“这么早?”
现在才刚过寅时,他昨夜本就睡得不好,一大早被叫起来陪师父吃早餐已经让他很有些起床气了。
司徒凛月瞥眼看了看他,显然对于他语气里的勉强之意很不满:“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笨鸟先飞吗。”
左玄歌抿了抿嘴,正色道:“师父,我不笨。”
司徒凛月盛了一大碗粥放在他的面前:“没有说你笨,你现在开始习武已经比寻常武林人晚了十几个年头,就是再笨的鸟也飞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左玄歌看着眼前的粥,心里有些复杂,为了强压住内心的那股异样他脸上挂上一抹玩味的笑:“师父,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司徒凛月蹙了蹙眉:“调戏?”
左玄歌支着脑袋言语轻佻:“不然干嘛拐着弯儿夸我聪明呢?故意让我先急上一急,你这般地欲擒故纵不是调戏是什么?”
司徒凛月沉默着将手中端着碗里的粥喝完,目光低垂仿佛着漫不经心地道:“没大没小,罚你等会儿先到院子里扎一个时辰马步。”
左玄歌有些傻眼:“原本我该做什么的?”
“扎半个时辰马步。”司徒凛月站起身往外走。
“师父,我错了……不带你这么公报私仇的啊……”左玄歌冲着白色背影鬼哭狼嚎,嘴角却隐隐浮现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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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凛月捧着书卷,泛黄纸页上的文字却一个也进不了他的脑子,这已经是他今天上午第三次走神了,他轻叹一口气,看了看案边已经焚烧过半的一炷香:“东儿,他扎马步多久了?”
“司徒先生,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东儿话音未落,身后的木门突然开了,一袭凛冽白衣款款走了出来,东儿忙冲他行礼:“司徒先生,我好好瞧着呢,他不敢躲懒的。”
司徒凛月淡淡扫了一眼院子,甚至没有将目光完全落在院中屈膝稳扎马步的身影上。
但是他已经看清楚了,半个时辰过去,左玄歌的马步依旧安稳如山,腰背挺直,姿势标准,完全应付自如。
倒显得他的担心多余了,普通没练过武的人第一次扎马步,莫说坚持半个时辰已是不易,就算是要将整个马步姿势保持标准就够呛,左玄歌一蹲近一个时辰仍面不改色,看来果然是他多虑了。
院子里立着的那个身影实在算不上强壮,甚至还有些消瘦,他的身上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东西隐隐浮现,比如他周身的气质与他衣着的破落……
满了一个时辰之后,左玄歌便跟着秋姨去地里帮忙,珩羽派的衣食日用大多由山下百姓每日送上来,但是秋姨自己也有种些时令蔬果,她一人将珩羽上下打点得妥妥帖帖倒也能干得紧。
午饭的时候,司徒凛月不停地往左玄歌碗里夹菜,不经意提起他今天上午的表现:“为师倒没瞧出来你还有几分体力。”
左玄歌尴尬地笑了笑:“打小跟着我爹干农活,这点体力活算不了什么。”
司徒凛月瞥了一眼他握着筷子右手,白皙干净的手掌,掌心连一块硬皮也没有:“可是秋姨说,你连落花生是长在土里的都不知道。”
说着司徒凛月突然出手,抓住他握筷子的手,电光火石之间屋内似乎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只是一瞬,司徒凛月将他的手缓缓移到一盘卤牛肉的上方:“多吃点。”
“师父,还好你是男子,不然我可当你轻薄我了。”左玄歌笑着落筷,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峙只是错觉,牛肉入口却干涩如嚼木,凉了的牛肉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出来那么长时间,他的胃还是一样的敏感挑剔。
司徒凛月还在为他夹菜,而这满桌子菜此刻在他眼里却都形同烂泥,红的绿的,直教他难以下咽。
“师父,你这是把徒儿当猪养呢。”
“你太瘦了。”
“原来师父喜欢胖的……”在司徒凛月越来越冷的眸光中,左玄歌讪笑着把话接完,“喜欢胖的……徒弟。”
左玄歌一双眼睛不安分地上下扫了扫司徒凛月:“不过师父啊,你也不胖啊,我瞧着师祖的画像似乎也不胖,看来还是瘦子学习本派功夫更得心应手些,所以我还是少吃些比较好。”
左玄歌说着将碗筷往桌上一放,托着腮看司徒凛月脸上的表情。
司徒凛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也将碗筷放下了:“那便开始练功吧。”
“继续扎马步吗?”左玄歌起身准备往院子里走。
“不是。”
他脚步一顿扭过头:“那是继续跟着秋姨去干活?”
“不是。”司徒凛月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犹疑,他这么积极的模样总像是有所图的样子,“下午打坐练功,我要将本门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你。”
左玄歌笑容越发苦涩,却还是跟着司徒凛月走了出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左玄歌都重复着这样的过程,上午扎马步练基本功,下午修习内功心法,司徒凛月似乎真的将他当做徒儿来教导,他严厉而不过分苛责,刻板而松弛有度,绝对是极佳的良师益友。
左玄歌甚至有点怀疑,他将自己留在这珩羽派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珩羽的接班人?可是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个以天下第一为标准的门派掌门人的青睐呢?
此刻左玄歌正盘腿而坐,他已经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动过了,气息平稳心神合一,司徒凛月睁开眼睛,清水一般的眸子盯在他的身上,他又一次颠覆了自己对他认识。
瞧他平日里的言谈行径,看似顽劣不羁好动难束,可是打起坐来却比老僧入定还要稳妥,司徒凛月自问,就算是他自己在初学打坐之时,也做不到这样的好耐心。
这人究竟是正是邪,是乖张是稳妥,是好动是喜静,他竟全然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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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左玄歌快速喝完白粥将碗筷放下:“师父,我去扎马步了。”
“回来。”司徒凛月也慢悠悠地将碗放下,“今儿你就不用跟秋姨去地里帮忙了。”
“两个时辰之后,到练功房来。”
左玄歌挠了挠后脑,笑嘻嘻地道:“师父,能不去练功房吗?”
“你不愿意打坐练功?”不等他回答,司徒凛月又自己接了下去,“也可以,那你便扎三个时辰马步吧。”
本只是随口一说,想让他知难而退的,哪知左玄歌当即应了下来:“好。”
转身便出了屋子。
司徒凛月望着被他合上的门有些失神。
常人蹲三个时辰的马步身体肯定会受不住,但是左玄歌近来跟?div align="center"> 嫠尴澳诠Χ嗳眨匀环浅H四鼙龋就搅菰率嬲沽嗣纪肪龆ㄋ嫠グ桑徊还形缛胀范舅ㄒ苄┛嗤肪褪橇恕?br /> 左玄歌去扎马步,司徒凛月则回书房继续看书。
接近中午的时候,东儿突然猛地拍打起书房的门来:“司徒先生司徒先生!……”
“什么事?”
桌前的身影一动,门突然被打开,东儿拍出去的手掌不及收住,直接拍在了司徒凛月的身上,东儿一张小脸大惊失色:“对……对不起……司徒先生……”
“发生了什么?”司徒凛月却毫不在意。
“左……左大哥晕倒在院子里了!”
司徒凛月眯着眼望过去,果然见一条青灰身影倒在地上,难道他的估算有误?
司徒凛月面色不改,淡淡吩咐道:“将他抬进我的屋子,要快。”
“是。”东儿虽然满面不情愿却还是迈开脚向着左玄歌走去,他怎么能躺进司徒先生的屋子里呢,这个所谓的徒弟浑身看上去邋里邋遢的,方才又在日头下暴晒半天流了一身的臭汗,岂不是要将司徒先生的屋子都给弄脏了?
东儿和秋姨搀扶着左玄歌在司徒凛月的床上躺下,他双眼紧闭,嘴唇煞白,双颊却飘着抹病态的红色。
司徒凛月掐着他垂在床边的右手搭上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会这样,他的脉搏气息跟几天之前毫无二致,既没有练过内功后的增强,也没有练功过度晕倒后的衰竭。
他扶住左玄歌的上半身让他坐起身,双掌贴住他的后背运气在他的经脉间游走。
半盏过后,司徒凛月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继续躺下,心里的一些疑惑终于破开云雾,可是另一些疑问却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很单纯地上了一下师父的床。。。
☆、异样体质
左玄歌醒来的时候,已是落日掌灯的时分,睁眼的瞬间还是会有一丝心慌,又是陌生的环境,待思绪渐渐清明才察觉到一丝奇怪,这里并不是他在珩羽派住的房子。
他扶着额坐起身,角落藏在阴影里的一个身形轮廓渐渐清晰,左玄歌眼眸里闪过一瞬的警惕,很快又松懈下来,因为他看清楚了是那一抹不染尘埃的白色。
他揉了揉混沌的脑袋,拖长了语调懒洋洋地道:“师父啊……你怎么把徒儿抬你屋里来了呢,这传出去实在有损您的威名和徒儿的名节啊。”
司徒凛月不理会他轻佻的话语,当你知道一个人身上藏着秘密并且十分善于伪装的时候,对于他那些故作挑衅的话也只能左耳进右耳出了。
左玄歌掀开被子上下瞧着自己:“师父你该不会趁徒儿睡着了占了徒儿的便宜吧?”
“身为你的师父,替你查看身体伤势是我应当做的。”
司徒凛月居然回答得一本正经,他难道听不出来自己在调戏他吗?左玄歌有一点挫败感,果然让一本正经的司徒凛月误以为自己是断袖而将自己赶走这策略太曲线救国了一点。
心里虽这么想着,嘴却一扁一脸的委屈:“那徒儿岂不是全被你看光了?徒儿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司徒凛月额角跳了跳:“你现在还赖在我的床上。”
左玄歌敏捷地跳了下来:“不在了。”
“还在我房里。”
“马上就不在了。”左玄歌话音未落,就跟一条鱼似的往门口钻了过去。
“为什么不用内力加快你的速度。”
冷冷的声音划过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传进左玄歌的耳朵,他扶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没有立刻打开门离开。
“既然那么想逃离,你为什么不用内力加快速度?”司徒凛月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近了,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左玄歌的身后。
左玄歌转过身耸了耸肩:“被师父发现了,我练功的时候偷懒,根本没有按照师父传授的内功心法运气。”
“是这样吗……”司徒凛月突然出手,左玄歌只来得及用左手小臂一挡,立刻被他反手抓住了右手手腕。
手腕处一阵灼热感传来,那热意传入他的手腕竟瞬间消散,如海绵吸水一般将司徒凛月的内力化去。
司徒凛月突然撒手,将手收回背到身后,他的掌心一片深红,如同被蒸汽灼伤一般焦热。
“你体内的真气从何而来?”当他运气给左玄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左玄歌四肢百骸全身经脉无不畅通透彻,实在是千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可是深入探知才发现那是因为在他的体内原本就有一股强劲的真气。
那股真气虽让他体质较常人高出不止百倍,可同时却排斥着其他一切真气的“入侵”,这样虽然保证了左玄歌不会被外力所伤,但同时也阻绝了他修习内功的一切可能。
而不会内功的他也就绝没有将那强劲真气归为己用的能力,若是不寻些特殊的方式,他这一生都练不了内功了。
“我不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左玄歌才悠悠说出这四个字。
他确实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人对一个孩子那么残忍,剥夺他这一生习武的的权利,因为自他记事以来自己的身体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用内力封住他经脉的人一定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做了这件事。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笑,神情却跟平日里完全不同,上扬的弧度里藏着掩不住的苦涩,眸中的光依旧是亮的,看了却叫人平白地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