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臻清晰地听到自己大脑中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温柔地朝楚徵露出个笑容:“好啊,你闭上眼。”
楚徵眼底光芒大盛,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甚至催促地开始扯方宜臻衣服领口。
方宜臻冷笑一声,脱了鞋,直接往他脸上摁去。
满意地看到那张脸上多了个鞋印,方宜臻心里的忿然才平衡了些,哼了一声,径直出了营帐。
大军回营,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一股鲜血与硝烟混合的气味,尽管已入深夜,但营地内处处点起火把,亮如白昼。
方宜臻只是不想跟楚徵待在一块,出了营帐也不知道去哪儿,于是就拢着袖子,站在外面发呆。不一会儿,楚徵就跟出来了,他脱了染血的外甲,将一件厚披风披在方宜臻肩上,轻声道:“外面这么冷,你跟我生气,也不要冻坏自己的身体。”
方宜臻:“……”槽多无口,这人该不会真的以为他对他芳心暗许了吧?
方宜臻抽着嘴角,一阵头疼:“其实,刚刚我是……魔障了。嗯,梦游呢,老毛病了,不认人的……你不要当真。”
楚徵替他披衣服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继续轻笑道:“你在这里看什么?看够了,就回去睡觉吧,今天肯定很累了吧。”
察觉到楚徵避之不谈的态度,方宜臻不再解释。
这时林勇远远地朝他们挥手道:“谢公子!”
方宜臻朝他点头:“林将军,一切可还顺利?”
林勇咧开嘴角傻笑道:“全都在公子的计划之中,从厌人从被下了毒的水路过来,才到曲庄,就已经倒下一大片了,连第一道攻防线都没打过!后来我们全军乘胜追击,还砍了他们大将军的脑袋回来了,喏,在这袋子里,公子要看不?”
说着,他就举起手中的麻布袋,晃了晃。
楚徵冷声道:“拿走!拿那东西到处招摇什么!”
“也是。”林勇搔搔后脑勺,嘻嘻笑道:“公子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不能看这么血污的东西,那我就拿走啦。”
“神仙一样的人物”……这个形容让方宜臻成功地囧了。
林勇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好奇道:“公子是如何得知从厌定会在揽云关外的河流中投毒的呢?”
方宜臻道:“前段时间我军缺水,唯一的水源便是关外的河,我那时便发现河面浮起不少死鱼,而且经过询问,军中数人有上吐下泻的症状,我就猜测是河中有毒。应该就是在雨前不久投放的,因此军中中毒的人很少。可能从厌也想不到,那一场大雨,把关外河流的土堤冲跨,让那毒河水流到曲庄去了吧。”
林勇大笑道:“果真是报应不爽,害人终害己,但说到底还是多亏了公子的神机妙算,就算从厌没有投毒,也定当闯不过公子布下的三道防线,这次杀地痛苦!总算狠狠地出了口气!”
方宜臻笑了笑,微微点头。
楚徵看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全然无视了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平,再一看方宜臻对三大五粗的林勇都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就更冒酸气了。
林勇迟钝地察觉到了来自王爷的恶意,脚下抹油,一溜烟逃了。
楚徵攥住方宜臻的手肘,语气强硬起来:“进去。”
这里人来人往,还个个拿崇拜的眼神看方宜臻,楚徵心里别提多别扭了,那一刻,把眼前的人藏在只有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的欲望前所未有地膨胀开来,几乎快要侵占他所有的思想,所以方宜臻连叫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清和,你说什么?”
方宜臻白眼一翻:“放手,再抓着就要脱臼了。”
楚徵闻言,连忙松了攥着他手的力道,却不肯放。
这时,远远地走来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各自背着一捆柴薪,扑通一声,在方宜臻跟前跪了下来。
方宜臻看了一会儿,认出是前些日闹过不愉快的王英才和孟丰羽。
近日一直忙着布防,他已然忘却那日的事情了,这两人倒没忘,还遵守承诺,按照他提出的要求,赤身负薪前来请罪了。
楚徵皱眉:“你们干什么?”
王英才垂着脑袋,咽了口口水,道:“战前,我们曾与谢公子有过矛盾,都是我们两个嘴里不干净,所以惹怒了谢公子,今日特来请罪,还望谢公子能够原谅我们。”
孟丰羽也是重重地磕了个头,哽咽道:“我们都听说了,如果不是谢公子,我军绝无此次胜利。我俩都是上过战场刀口舔血的人,这次能有重归故土的希望,都是拜谢公子所赐。我们不怕死,也不畏认错,还请谢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的一时嘴贱。”
楚徵询问地看向方宜臻:“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宜臻没理他,只平淡地开口让两人起来:“知错就改,也算难得,只是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任何类似的言辞,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两人齐声道:“再也不会了!”
等那两人走了,楚徵大致也猜到原因了,脸色黑地吓人。
方宜臻在外面站久了,心情平复了,就打算回去睡觉。楚徵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
方宜臻道:“想说什么快说,我要睡了,别等我睡了再吵醒我。”
楚徵在床边坐下,斟酌着言辞:“军中多是拿惯刀枪的粗人,行为语言上难免不知克制,过于放肆,你若是介意……”
“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说闲话了。我也不像之前那样介意了。”
楚徵点点头:“那,你先睡吧,累了。”
方宜臻果真就这么睡了。
楚徵坐在床边,犹如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待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平稳,他才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方宜臻的侧脸,顺着那线条缓缓往下,最后在唇角间流连不去。
他多么希望这个人是他的,想到心都揪痛了。
一遍遍地说服自己,他还小,不能急,但是却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几近沸腾的渴望之情。
想靠近,想拥抱,想亲吻,想……占有。
好像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着:这个人会是你的,你可以靠近他,拥抱他,亲吻他,占有他,他的眼里只会看到你一个人。
然而他双手捧出的这颗鲜活的心,他却始终不屑一顾,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今天其实他差一点就没能回来,战场瞬息万变,当他看到直朝他射来的流箭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少年的身影。也许他在等他回营地,也许他也在担心他的安危……这种近乎病态的自我安慰充斥着他所有的思维,直到回到营地,在所有前来迎接的人之中没看到最牵肠挂肚的那个身影,他狂热期盼的心一瞬间就冷了空了。
呵……自己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关心吧,又在自作多情什么呢?
楚徵缓缓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眼底却不见半丝笑意,只余一片足以使人窒息的浓稠的暗黑。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是给福利的,蠢攻自己不要的,你们都看到了→_→
第23章 二十四
五日后,大兴军挥兵,直取敌方营地,大胜而归。
这场时长数月的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
是夜,士兵们在营地点起了篝火,瓜分了从从厌军中搜刮来的美酒肥肉,热热闹闹地开始庆祝。
方宜臻披着大氅坐在篝火旁,笑着看士兵们欢欣鼓舞的场面,时不时有人来向他敬酒他也欣然接受。也许是异族酒太烈,喝多了,他也有些曛然了,阿福搀着他往中军帐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公子,你怎么能喝那么多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酒量竟然这么好……”
方宜臻酒品很好,从来不发酒疯,但是阿福像只苍蝇一样不停地在耳边吵,他也不耐烦了,于是一把捂住阿福的嘴:“早知道你这么能念,我就不该把你带出来!”
阿福委屈地看着他,不吱声了。
走到帐前,方宜臻径直朝里走,却被两个守卫拦住了。
“呃,公子,王爷他有要事,所以……”
两守卫面面相觑,面色有些为难。
要事?方宜臻不解地皱了皱眉,如果是平日,他肯定不会多问一句,直接知趣地走开,但是现在酒气上脑,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只想找着床躺下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他于是一言不发地往里走了,两守卫想拦,又不敢对他动手,只得急地放大声音:“公子!”
守卫这突然地一声大喊让方宜臻倏地醒神,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想离开,然而帐内活色生香的一幕却让他定住了脚步。
床榻上,楚徵侧躺着,墨发低垂逶迤在地,俊美无暇的面孔没有表情,一双黑眸却有着迷离飘渺的色彩,衬得他多了一丝漫不经心的性感。他单手支额,一手勾着酒壶,仰头灌下,来不及咽下的透明酒液从他的嘴角边流了出来,顺着脖颈淌下,没入松散衣袍之中,其间精壮上身若隐若现。
然而让方宜臻愣怔的不是这倏然出现在眼前的美景,而是那意料之外的,躺在楚徵身侧的美艳女子。
那女子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曼妙身材一览无余,她紧贴着楚徵,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拨开他散落的长发,不笑也自带三分媚意,丽姿天成。
也许是守卫的喊声也惊醒了楚徵,他朦胧的双眸清明了些许,对上方宜臻的目光时,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惊愕:“清和?”旋即他怒瞪向守卫:“不是跟你们说过,不准放任何人进来吗?!”
方宜臻酒已经醒了,他平静地开口替两个守卫解围:“不是他们的错,我自己要进来的。不过你可以当我没进来过,我走了。”
他转身,仿佛没听到身后楚徵的喊声一般,径直走出了营帐。阿福追在他身后,他阻止道:“阿福,你别跟来,我一个人吹吹风,很快就清醒了。”
阿福左右为难,只得看着方宜臻渐走渐远。
一路走到河边,方宜臻一屁股坐下,然后顺势一躺,翘着二郎腿看天。
寒风烈烈,他却浑然未觉,闭上眼,眼前突地浮现出了刚刚在帐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女子他是知道的。从厌族的族长之女,曼凡。
此女仙姿佚貌,靡颜腻理,不施黛粉依然艳光四射,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妩媚尤物。从厌族眼看要被灭族了,不得已使出美人计,将曼凡赠予楚徵,盼望着楚徵能看在美人的份上,不至于对从厌赶尽杀绝。
只不过楚徵一直都瞒着他,没有提到这件事,方宜臻还是因为林勇无意间说漏嘴才知道的。
他两手枕着脑袋,心想这有什么好瞒的呢,自古以来没过美人关的英雄那么多,也不差他楚徵一个。
但是,随着脑海里那一幕越发的清晰,方宜臻心里逐渐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情绪,难以形容,只是感觉胸口有点憋闷。他暗暗想道:好你个楚徵,在我面前一副多么多么情深的样子,一会儿不见就抱着妹子你侬我侬去了……靠,他该不会是在军营里憋坏了,所以才饥不择食地调戏调戏我吧?
真特么是日狗了!老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个男的当临时替代品?
方宜臻暴躁地坐起来,鼓着眼瞪着河面,然后随手摸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水面。
去你娘的!等任务一完老子就不奉陪了,爱谁谁,滚犊子吧!
几不可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方宜臻向来十分敏觉,然而此刻却等来人近到眼前了,他才倏地回过头,抬眼,正对上楚徵的目光。
“……”
两相静默片刻,方宜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从地上站起来,语气平淡地说:“殿下消受完美人恩了?”
楚徵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痉挛般细微颤动着。
“虽然这是殿下私事,有逾矩之嫌,但是我还是想说,从厌狡猾,此番将曼凡公主送到我军营中,十之八九居心不6 良……殿下可要把握分寸,切勿将唾手可得的胜利拱手相让。”方宜臻说完这番话,便拂掉衣上尘土,打算回营了。今晚大概中军帐已经没他睡的地方了,他去找阿福凑合一晚。
两人错开,楚徵用力闭了闭眼,然后沉声道:“我知道……她是奉她父亲之命来刺杀的,我刚刚只不过是故意制造机会让她露出马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没告诉你只是怕你牵连进来。”
方宜臻回头:“她人现在在哪?”
楚徵面无表情:“死了。”
楚徵一身长袍,静立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不知为何,方宜臻突然觉得眼前的楚徵有些陌生了。往日他虽形容淡漠,但在他面前,却也能偶尔挑着嘴角调笑几句,而现在,方宜臻却没有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森冷之意。这种感觉太过可怖,方宜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你……”
楚徵不急不缓地朝他的方向走近,语气如一潭死水:“谢清和,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你的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是不是即便我将从厌公主收了房,也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是不是你只打算助我到战役结束,我军一胜,你就想永永远远离开了?是不是……你对我的心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嫌恶?”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的。
方宜臻直觉他的状态不太对,不敢随意应答,只挑了最容易回答的,道:“不,我没打算离开。”任务只进行到百分之六十,他猜测最后的任务应该是助楚徵夺回帝位,而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所以他的确不可能马上离开。
至于其他的……对楚徵的心意,依旧是避之唯恐不及吗?方宜臻有一丝迷茫。
然而他的避之不答,在此刻的楚徵眼里,就是变相的承认。
楚徵眼底的光没有一丝生气,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方宜臻,许久之后,他淡淡颔首:“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闻言,方宜臻也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落空的感觉,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谁知他才刚转身,后颈就传来熟悉的疼痛。
楚徵伸手,接住方宜臻软倒的身体。
他垂眸,炽烈的目光细细描绘着怀里人精致绝伦的面孔,旋即,他低声道:“可惜,我刚说完就后悔了。”
第24章 二十五
灯花细微的噼啪声在耳边响起,忽近忽远,方宜臻慢慢睁开眼,看着映了人影的帐顶发呆,直到那影子动了,同时低缓轻柔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方宜臻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浑身绵软,竟使不出一丝力气。他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坐于床榻边的楚徵,想开口诘问,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鼓着眼瞪他。
楚徵浑不在意地避开他的视线,取过挂在床头的一根红缎带,一端系在自己腕间,随后执起方宜臻的手,将另一端系在他垂软的手腕上。看到红缎带将两人紧密连接,楚徵微微一笑,眼中丝毫不见平日的冷漠寒霜,只余下一片旭日暖阳般的柔和,然而这样的楚徵,却是方宜臻极为陌生的。
他突然想起他的复制人在消失前说的那句话——“是呀,我是不正常,不光是我,是‘我们’,以后你会有更多体会的……”
似乎有一丝寒意从四肢神经一路攀援到心脏。
这个“我们”,一定也包括楚徵吧?他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抱着“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之类的想法吧……?
方宜臻冷汗出了一背,可惜他口不能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楚徵,希望他能突然良心发现,想起自己对他还有可利用之处,过早毁掉太过可惜。
楚徵许是察觉了方宜臻眼里不经意间流露的畏惧和怯意,他俯身,轻轻盖住他的眼睛,细声道:“清和,你别怕我。”
方宜臻内心抓狂:你不想让我怕你,你倒是别摆出这么一副可怕的神情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块红烧肉,思考着该先从哪部分开始下手?!心理素质差点的这会儿已经肯定被吓晕了!
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楚徵手心微痒,五指缩了缩,慢慢挪开。随后他弯腰在床边小几上取了两盏玉杯,杯中透明酒液映着暖黄灯光,粼粼发亮。
方宜臻:“……”他好像猜到楚徵想干什么了……
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一般,楚徵扶起他的上身,然后将其中一个玉杯塞到他的手里,握着他的手,与自己行了合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