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和窦笃说教一番,也便按住了这头冲撞的小牛犊,只是窦笃心中还是愤愤不平。毕竟一个是他敬慕的兄长,一个是他的好友,还有一个是当今天子,其中还涉及到他的姐妹,以他的性格,怎能不冲动。
楚归忍不住道,“窦九郞,如今你都在圣上身边侍奉了,还这般鲁莽,早晚要惹祸上身!”
如今在窦笃看来,楚归就是他大嫂了,虽然也是同窗,但还有点长辈的意思,虽心有不平,但也没吱声。
这小道消息虽然传了一些时日,但也很快就见见消隐了。虽然如楚归心中所料,但他知道肯定还是有人出手了。
他也不太在意外界的说道,一直过着自己的日子。想起酒楼那醉汉说的,他倒像是两个小皇子的妈,倒觉得十分好笑,也有些心酸。外人只是上下嘴皮一搭的事,可是对两个小皇子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日子。
皇子从小便不能与母亲过分亲密,除了极少数,很少皇子会养在生母身边的,很小的时候便会有自己的宫殿,这是皇子的规格,也是众多复杂的原因导致的。即使如四皇子,养在窦皇后身边,窦皇后为了亲近母子关系,他也只是住在长秋宫的偏殿而已。更不用说大皇子、二皇子、小太子,都是住在自己单独的宫殿,而大皇子、二皇子比小太子大不了几岁,如今已经封王。
王宫里的宫殿,一个个偌大的很,小孩子自己一个住里面,即使有侍候的宫人,还是很不一样。即使宫人再忠心,也还顾忌着主仆本分,哪能替代父母的宠爱、责骂。
他带两个小皇子的时间长了,难免忍不住像带自己孩子一样,但这只是那份心和感情而已,而非那醉汉所调侃的意味。
不久,小梁贵人郁郁而终的消息在宫中传开来。在长公主和梁家的坚持下,还是让四皇子参加了小梁贵人的葬礼。如今天子的陵寝还未修缮完,小梁贵人也只能就近简单找了地方单独下葬。即使身为贵人,但终归也只是天子的妾,葬礼规格也高不到哪去,只有梁家至亲和宫中少数熟交的,才祭奠了小梁贵人。不过三天,小梁贵人便下了葬。
懵懂无知的四皇子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宫娥抱着每日在灵前呆上几个时辰。皇帝、皇后也只是来一下便走了,小梁贵人的至亲也没法在宫中久留,一切事宜基本上都是大梁贵人在操持,哭得最厉害的倒是小梁贵人身边的几个宫人。
楚归心中一片怆然。他总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只是他自己大概是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方面他觉得他无法阻挡历史的潮流,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另一方面,他又因为掺了一脚在其中,而无法不受到自己良心的责怪。
而且小梁贵人出身梁家,身为贵女,一生命运也如此飘零无依,令楚归不禁唏嘘。
晚间躺在床上,楚归忍不住问道,“上次见到小梁贵人虽然精神不济,却为何会一下抑郁而终?”
“听说小梁贵人诞下四皇子后,身体便一直有些虚弱,后来四皇子抱养到皇后膝下,因为牵挂四皇子便一直有些抑郁,只是没想就这么去了。”
楚归将自己的头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闷闷道,“后来不是能不时看望四皇子吗?”
“不过望梅止渴而已,总是没去掉这块心病。你就莫要自责了,小梁贵人的死与你完全无关,即使你不提出来,皇后最后也只得从别的妃子那抱养一个皇子,只要皇后有这个念头,我还是会让她选择四皇子的。若说有关,皇后和我、长公主、梁家人,那个不比你的关系更大。”
“而且当初也问过小梁贵人的想法,她自己也愿意。后宫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她也没忍住这种巨大的诱惑。”
楚归有些气不平,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要怪到死人头上,但多说无益,只能转开身子背朝窦宪气哄哄地睡了。
好几日,四皇子也没来上学。如今小太子年纪稍长,楚归也开始教他读书写字。这天,学到中途,小太子正趴在桌案上特认真地写着刚从三字经、千字文学来的生字,当然,这时候三字经、千字文还没出来,但楚归作为现代人多少还记得几句的,记不清的,凭他自己对四书五经的了解,也能相应编出来。
只见小太子突然脸色变得苍白,小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一会便晕倒了。这下楚归和东宫的宫人立马都着慌了,立马请了太医来。太医诊断后,抹了抹自己的小山羊胡,皱起眉头问道,“太子今日可吃过什么食物?”
负责太子饮食的太监答道,“与往日饮食无差,都是御膳房送来的。”
“除此之外呢?”
“小太子爱吃香榧子,每日都要吃上一些。不过这些香榧子都是大宋贵人送来的,吃了好些时日的。”
楚归瞧这太监神色间有些闪躲,不耐道,“太医问啥你就说啥,太子吃了啥你都一一说了便是了。”
小太监抬眼瞧了楚归一下,又垂下头去,有些微微发抖道,“是。回太医,小太子吃的都有专人试尝过,除了这些,就只有、只有皇后娘娘送来的绿豆甜汤了。”
楚归心中大惊,疑道,“这绿豆甜汤你们可是有试尝过?”
小太监答道,“有的,有的!我们尝过了没啥问题。送来的人说,如今天气热了,皇后娘娘心怜太子,便送来了消暑的绿豆甜汤。”
太医听道,面色有些凝重,道,“嗯,下官与太子开副方子,十碗水剪成一碗水,一日分三次服用,服用三日左右便无大碍了。” 得令的太监急急去拿药煎药。
楚归瞧太医那副神色,便心知有异,但太医又不肯多说。但未及细问,得到消息的天子便赶来了东宫。
☆、49
49
太医一得知天子要到的消息,立马有些着慌了,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发福的身子以极其灵敏的速度倾身过去,在楚归耳边急促道,“大人救我,香榧子和绿豆汤不能同食!”
说完后又立马站好,身体微躬,刚好卡在天子踏入太子躺着的殿室之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楚归实在佩服这太医的神技能。
天子一脸怒容,众人心惊胆战行了大礼。天子坐在床榻边看着小太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模样,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将自己掩藏得更深了,从天子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楚归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理解他的为难。大概在深宫中,能活得久的大概就是这类人了。心里门清,但又惜命得厉害,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摘出来。对于性命可以被人随意剥夺的小人物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楚归上前跪在地上埋着头请罪道,“是微臣失察,太子今日同食了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两样相克之物,因年幼体弱,受不住便显出中毒征召晕倒了。”
天子转眼盯着楚归,直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他汗毛直竖,良久才听到这人有些冷的声音道,“这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从何而来?”
楚归不敢隐瞒,“香榧子为大宋贵人送到太子宫中,绿豆甜汤为皇后娘娘差人送来。”
楚归并未详细解释其中来由,毕竟,不管如何说都显出偏袒在其中,而此时最好的不过陈述事实,而内情和判断则都得由天子来判断。涉及国家储君、太子安危,稍有不慎便牵连甚广,东宫中人莫不都心惊胆战,毕竟这是是能轻易掉脑袋的事。
天子对身边大太监道,“宣皇后与大宋贵人即刻到东宫。”
在两人来之前,太子所居的殿室气氛凝滞,安静得针落可闻,除了天子之外,地上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天子摸了摸小太子的小额头小脸,众人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愤怒和担忧。即使他身为帝王,可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也是个父亲而已。
只是这父亲一面,都顾忌着不让他人看见。
众人都仿佛度日如年,过了好久,窦皇后和大宋贵人才赶到,两人倒特有默契,赶到的时间都没甚差别。本来长秋宫离东宫近,但大宋贵人早得了消息,因担忧儿子,很早便往东宫赶来。
窦皇后与大宋贵人一见殿室中这阵势,心中都七上八下,窦皇后有些不明所以,大宋贵人是忧怒交加。
两人跪在天子跟前,天子也没让起身,怒问道,“大宋贵人,你为何给太子送来许多香榧子?!”
大宋贵人茫然道,“回陛下,香榧子是臣妾家乡盛产的一种干果,十分美味,太子很爱吃,臣妾爱子心切才送了些过来。”
天子又转向窦皇后道,“皇后,你为何要给太子送绿豆甜汤过来?”
窦皇后也是一脸茫然,“回陛下,臣妾身为众皇子嫡母,照顾皇子是臣妾的本分。如今天气炎热,臣妾见太子用功读书辛苦,才命人送绿豆甜汤过来的。平常臣妾也经常会给众皇子送些诸如此类的物事,都只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天子脸色越发黑沉,“那你可知,香榧子和绿豆甜汤共食会导致中毒?!”
两人此时才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窦皇后一脸惊惶道,“陛下,臣妾不知!臣妾不知太子平日吃香榧子,也不知绿豆甜汤与香榧子相克。臣妾只以为绿豆甜汤是消暑佳物,才送与太子的。”
天子还未发一言,只见大宋贵人激动地爬向前抱住天子的大腿道,“陛下,定是皇后与楚少傅串通好的。皇后本就与楚少傅熟识,楚少傅天天都要到东宫教导太子,定会注意到太子时常要吃香榧子的。皇后因而才借机给太子送来绿豆甜汤来。”
楚归听到后不禁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宋贵人,这人显然也不笨,只是这乱咬的能力实在让他肉疼。这种事情,岂能胡乱背锅?5 模槿滩蛔〖泵Τ吻宓溃捌糍魇ド希⒊家膊恢潭固鹛烙胂汩甲酉嗫耍乙膊恢屎竽锬锼土寺潭固鹛览础N⒊既酚惺е爸Γ蛭藜雍μ又模 ?br /> 窦皇后也急忙膝行向前想澄清,天子示意她无须再言,只万分压制着怒气道,“大宋贵人,你无证据便随意攀咬,若非属实,乃有诬告之嫌。朕念在你爱子心切,不与你追究。但你作为太子生母,香榧子为你家乡产物,便应了解其特性,如今太子出了事,即使你无心,也难逃失察之过,即日起罚你禁足三个月。”
“至于皇后,你身为嫡母,行事也有不周之处,罚你在长秋宫禁足三个月。而楚少傅,你身为太子少傅,有不察之过,罚你薪俸三个月,除东宫与你府邸,三个月再不准去其他地方。”
“而东宫负责太子饮食诸人,失察、失职,各打三十大板。”
说完天子便离开了东宫,惟留其余人各自离开。大宋贵人本想留下照顾太子,但执事太监将窦皇后和大宋贵人都请回了各自宫殿,禁足从即时起生效。大宋贵人不禁又怒又忧,手中的丝帕都给搅烂了,在这时候,太子还未转醒,安危不明,却让她禁足三个月,不能看望太子,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其余人都离开后,便只剩下楚归、太医和太子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在殿室之中。如今这样子,大宋贵人没法照顾太子,楚归心中放心不下,便留了下来。
到如今这状况,楚归也没有太弄明白。他本觉得窦皇后有很大嫌疑,心中是十分恼怒的,可是看窦皇后那模样,却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且这种方式暴露的太快,若是采取这种方式并讨不了好。
然后见大宋贵人那副急切咬人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更为惊悚的想法,那便是大宋贵人欲陷害窦皇后,不顾太子安危,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可是他见最后大宋贵人对太子的担心模样,再加上她那没证据便胡乱咬人的感人双商,又觉得她不像是有此手段之人。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随意攀咬皇后,以下犯上,还搭上楚归,再怎么也不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的人会做的事。
他觉得窦皇后不太像,大宋贵人也不是,但明显不可能是巧合,因而到底是谁,楚归不得其解。
可是现在他也想不了这许多了,小太子还昏迷着,现在让小太子好起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很快,汤药便端了进来,楚归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给太子喂进去。可是太子太小,又昏迷闭着嘴,喂半截洒半截。如今这东宫牵连的宫人几乎大半,都去受罚了,惟剩的几个也手忙脚乱张罗其他。
这食物克化之事,来得急,解了效果也明显。一碗汤药还未喂完,太子便转醒过来,立马尝到满嘴的苦味,一副苦瓜脸的样子撒娇道,“先生,这东西好苦,庆儿不吃。”说着就用小手推开楚归又递过来的一汤匙药。
楚归见着也有些心疼,但还是硬下心肠坚持到,“太子生病了,吃了这个才能好起来。如果太子不吃这个身体不好,先生便也没法给太子上课了,也没法来东宫看太子了。”
太子皱了皱自己的婴儿肥小脸,无奈妥协道,“那好吧,庆儿乖乖吃药,先生要记得天天来看我哦。”
“嗯,先生会天天来看太子的。”
这时太医上前来道,“楚大人,太子转醒过来便无事了,再连续吃三日,下官再给宫人交待一些饮食的注意便可。”
楚归这才注意到这太医竟还没走,真是存在感自我掩饰得可以。而转念想想,方才这殿室中的人,几乎都因太子之事受了天子处罚,惟眼前这人没被牵连到天子怒火,不禁认真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心道可真真是个滑不溜秋老道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拖着自己发福的身子,极其灵活迅速地离开了殿室,直想怕慢一秒就会牵连到他一样。
宫人将药碗之类的都收拾下去了,殿室便只剩下楚归与小太子两人。楚归坐在小太子床榻之前,给他理好被子,理理他的额发,摸摸他的小脑袋和脸,让他好好休息。
小太子直盯着楚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归看着他苍白的笑脸便有有些心软,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和臣说吗?”
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闪了闪,眼神十分热烈渴望地看着楚归道,“先生,庆儿好难受,先生今晚能留下陪庆儿睡吗?”
楚归见他那渴望又脆弱的小模样,心完全软化了,在身体这么难受的时候哪个小孩不是希望父母能陪在身边,可是小太子的父母都不能。楚归完全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而且本来他就是准备留下来整夜陪小太子,便点点头答应了。
小太子见状顿时显出兴奋的笑容,拍拍自己的床让楚归陪他一块睡。小太子的床榻岂是随便可以睡的,楚归劝道,“太子,现在还很早,臣睡不着,你先睡。”
小太子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喝了药,又得了楚归会留下来陪他的保证,小太子很快便又熟睡过去了。
☆、50
50
小太子觉得这几天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了,连续好几天,都有先生陪着他,守在床边看他入睡,早上醒来时也能看见先生。虽然先生不肯陪他一块睡让他颇有怨念,但有时侯撒撒娇,先生也能将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等他睡着后再把他放在床上。
这段时日,楚归也完全不及多想,他还从未被一个小孩这么全身心地依赖过,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依赖他而已,即使这个小孩身为太子,但也不过两三岁,太子的身份只是让他失去了更多普通小孩所能拥有的父母宠爱和纵容。对于小孩子而言,太子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能理解,充其量这也不过是大人的游戏加诸在他身上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必要的吃穿睡玩和大人的宠爱而已。
而这最重要的最后一点,恰恰时是大人要克制给与他的。
楚归不知道当初他小爹将他从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面对初生稚儿毫无保留地单纯地依赖和喜爱,大概是印刻在许多生物里无法抗拒的本能,尤其是哺乳动物。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也许三皇子不是太子,他大概会更轻松点、更快活点,而不继承帝位,也许自己能过得更好;只是每当有这种想法,楚归便觉得这大概是潜意识里他为自己开脱罢了,他已经没有这么想的资格。
这几天,小太子身体抱恙,四皇子还在孝期,楚归也暂停了教学,留在东宫照顾小太子。晚间他坐在床榻边,手上拿着本书,有时候看着小太熟睡的脸会不禁发呆。他不知道天子是不是故意为之,毕竟让太子和朝臣产生这么深的羁绊,是很忌讳的,但是天子甚至是有意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