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初你与天子和清河王教的那些东西,便是你们那里的人所知道的世界?”
楚归点了点头。
“当时清河王中毒一事,赵太傅正是看过你的那些书册,认为你有异才,才让你继续教天子和清河王。否则以赵太傅固执的个性,是万不会再让你做天子与清河王的先生的。”
“呵呵,我哪有什么异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凡事不由己。”
窦宪伸手抚住楚归的脸,轻轻摩了摩,“单你所说的那份际遇,便是世间少有了。只是如今就此离开洛阳,却有两件事割舍不下。一是北匈奴未灭,如今正是最好时机;二是窦家整个家族荣辱安危都系与我身,我不能不为窦家考虑便直接撒手。”
“那窦太后呢?”
窦宪面上露出一丝怅惘神情,“原来大妹也是极信赖我的,只是世事多变,再深的兄妹情分又怎么经得起折腾。我杀了刘畅,她想对你和壮壮不利,隔阂早已不可弥补。”
“既然如此,那我便有一计与你。”楚归与窦宪如此如此说了一番,末了道,“原先我以为历史是不可更改的,但大宋贵人之事证明,却是尚有一线生机。”
“此外,如今北匈奴已是轻弩之末,为何又一定要赶尽杀绝?!如今北境各族胡人林立,即使灭了北匈奴,南匈奴、鲜卑、乌桓、氐、羌也不不是好相与的,再过两三百年,这些胡人部落也会发展壮大,为害中原,与其如此,为何不留北匈奴一寸余地,相互制衡?”
窦宪眼神似有些遥远,沉默良久方道,“小归你与我说的后世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置信,以我大汉强国弩兵,竟一日也会被胡人占据大半江山、民不聊生!只是身后之事已是难料,又何谈数百年国破之后,每代人自有自己该做的事。但北匈奴之事,从前朝至今已有数百年,其中血海深仇不可越,制衡对胡人而言并不管用,南匈奴、鲜卑、乌桓、氐、羌也是各族为政,也无法抵挡入侵中原之势。”
“只是若由北匈奴发展壮大,怕就不是失去大半江山,而是整座江山拱手相让了!北匈奴的杀性与剽悍是不可小觑和忽视的。”
楚归心中一惊,不禁想到了元朝剽悍的蒙古族入主中原之势,但还是心存疑虑道,“但南匈奴俯首称臣便行得通,北匈奴俯首称臣为何又不行?而且如今之势,明显南匈奴单于推波助澜更多。他将鼎送与你,惹天子忌惮,明显就包藏祸心,吴汜与梁讽至居延塞迎北匈奴单于,南单于又从中作梗,岂不可疑?”
“当初前朝接受南匈奴称臣,乃形势所逼。连年征战,即使匈奴死伤大半,但我们也是元气大伤。接受南匈奴称臣,能分化匈奴一族,自是上策。而南匈奴本便是匈奴一族中相对温和反战的一部分,北匈奴则是更不好相与的。若是前朝,如今之势,也势必彻底诛灭北匈奴。”
“这些不提也罢。方才你所说之计,我自答应,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的计策更顺利的实行。”
楚归疑道,“什么办法?”
“将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到时候你便成了我的妻,有了这光明正大的身份,到时要做什么岂不都很方便?!”窦宪脸上显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
楚归瞬间脸上腾起了可疑的红晕,倒是认真思索了良久道,“......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答应。”
这下倒轮到窦宪怔住了,好久回过神来用力抱住楚归欣喜若狂道,“我,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以为你会觉得作为一个男子嫁给我会让天下人耻笑。”
楚归轻轻嗤笑了声道,“反正你我都是要`死`掉的人了,还怕天下人笑话不成!再说,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们觉?2 镁篮椎氖虑椋残砘桓鍪奔洹⒒桓龅胤剑挂膊还钦0樟耍际侨诵亩眩诤跄敲炊喔陕铮∥苏庑┐砉约赫嬲匾模癫挥薮馈V匾氖牵辛嗣郑惺麓ΥΧ家奖阈矶啵熳佑胩蠖寄苣挝液危 ?br /> “不过倒有一点,我是不愿进大将军府的,也不愿进窦府,哪天你把我这楚府好好捯饬捯饬,再来娶我进门吧。”
“都依你的。”
次日,壮壮便醒了过来,小家伙记性倒好得很,还记得窦宪,也记得那次去了大将军府见过这人后他爹爹伤心落泪的样子,对窦宪排斥得不行。而窦宪一看这小崽子黏楚归黏得不行,只要楚归闲下来的时候,基本就跟个小挂件一样,在晚上还各种撒泼打滚让楚归陪他睡觉。
而对他各种能狠得下心来的楚归,对小崽子却毫无抵抗力,每个晚上都会陪小崽子一起睡觉!这让窦宪更加不满了!很快两父子便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架势。而随着小家伙一日日五官的长开,也越发长得像窦宪来,除了眉眼还像楚归,其他几乎与窦宪一模一样。
每每两人看着小家伙便觉得十分神奇,小家伙身上融合了他两人的特点,这种倾心相爱融为一体的感觉,在小家伙的身上才是最明显的体现和延续。有时候窦宪瞧着小家伙那眉眼,便也没忍心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丢出去一个人睡。
楚归府邸周围的几座宅子,原先早就被窦宪买下了,花了一个半左右的时间休整,新房子差不多捯饬齐,便到了窦宪迎娶楚归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最后了,可能写得有些急躁。。。实在是煎熬了太久。。。
☆、71
71
窦大将军要迎娶楚少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有所耳闻。最初众人看法不一,有嘲讽楚归身为堂堂男儿,不仅雌伏于男子便罢了,还要敲锣打鼓地嫁过去,实在是丢人;也有人觉得如今窦大将军身居高位,破北匈奴战功彪炳,也实在是任性了些,竟然要娶一个男子过门;也有人感叹窦大将军好痴情的,楚归都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大将军也不在意,不仅将大的娶进门,小的也全盘接收了。
京城百姓看法不一,但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有些还认为颇为伤风败俗、乱逆阴阳。不过等到大婚当日,十里红妆迎亲之时,满城百姓却无不是一一赞叹和艳羡了。
迎亲队伍从大将军府出发,足足绕了大半个京城,先是两队威武列甲骑兵,各个人高马大、腰挎宝刀,都是身经沙场,刀上染过血的大好男儿,挑选的也都是大汉王朝最优秀将士的个中好手,整齐划溜地往洛阳城那么溜达一圈,阵阵铁蹄声和盔甲刀戈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还真不是一般的摄人心魄。
列甲骑兵之后便是八抬大轿,轿前跟着个一身红笑得像朵老菊花的媒婆,轿子之后再是吹锣打鼓喜庆的乐队和十里红妆,真是风光无限。到了楚府门前,楚归身着一身喜服早已牵着壮壮站在门口,也没盖着盖头,看起来分外的明媚娇娆,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叹。
壮壮今天也尤其的乖,他并不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和喜庆,平日里像只皮猴子似的,今天也万分乖巧起来,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窦宪和身后跟着的威武甲兵,小小的心里也不禁万分艳羡仰慕起来。
窦宪下马将楚归和壮壮一并抱起,毫不费力地跨过了火盆,将父子俩送进了花轿,窦宪都到楚归耳边轻声地带着些黏糊道,“小归,你今天可真美!得你如是,真不枉此生!”楚归脸上飞红一片,也不知是沾了喜气还是被窦宪羞得。
围观百姓一阵倒抽气声,心里直嘀咕这是哪门子的做法啊,哪有带小孩坐花轿的,真是惊世骇俗了!但身为主角的窦大将军和楚少傅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吃瓜群众又能说啥。
迎亲队伍又热热闹闹地转了大半个京城,然后又回到窦府来。虽说其中的许多做法在寻常百姓看来稀奇古怪,哪有迎了新娘又回到新娘府邸的,又哪有带着小孩坐花轿的。不过这排场、这热闹,堪称开朝以来有史之最了,队伍一路撒着各种糖果,凡是点了炮竹欢迎的,窦府都封了丰厚的银两。
这样一来,大半个洛阳城真是热闹非凡,小孩子得了糖果都高兴地到处撒欢,大人瞅着那银两也都争相放炮竹欢迎,再加上百姓本就爱看热闹,这场千载难逢的婚礼真是让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亏得有甲兵维持秩序。
这大概是开朝以来最为风光、声势浩大的婚礼了,就连天子娶皇后也没这么大了仪式,当然也是因为开朝以来的四个皇帝之中,三人皇后都没有一个是直接作为皇后的身份嫁给天子的,而现任天子还未娶亲呢。
直到日暮西斜,才回了楚府宴飨宾客。楚府外也有分发各种喜饼的点位,来者皆有分。楚府里面也是热闹得不行,如今窦宪炙手可热,不管文臣武将,多少都要来凑一份子,而窦宪和楚归本就打着别的主意,只是怎么热闹怎么张扬怎么来,就是要让满朝文武百官、全京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窦宪就是风风光光将楚归娶进了门,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律法如何,他楚归从今往后就是他窦宪的妻。
楚归毕竟也不是女子,便也与窦宪出来一起招待宾客,其中还有许多也是楚归熟识相交的,比如廉范许然、何暘杜安、张掌事一家、郭躬,还有许多在司空府、廷尉府、尚书台等不过点头之交的同事,熟识的心中总归是真诚祝福的,萍水相逢的甭管心里怎么想,总归是一副笑脸祝贺的样子,整个宴会也是其乐融融。
与楚归相熟的多是文官,与窦宪相熟的多是武将,当然最多的是两人都不怎么熟的。尤其那些武将,与窦宪有过过命之交,起哄得不行,啥都不说,就是灌酒。楚归的酒量窦宪是深有体会的,丁点也不敢让他喝,几乎全是他挡下了。
酒至半酣时,天子与清河王也来了,即使如今天子对窦宪多有不满,但楚归也是他们多年的老师,感情甚笃,不过两小只的表情明显很不爽,他们还是很不愿他们的楚少傅就这么委屈地嫁给了窦宪。而且其中内里他们也不清楚,只是一个有了新欢,一个有了小孩,为啥还能搅和在一起。
不过窦太后却是未现身,只是让派宫人送了礼物过来,以窦宪和窦太后的关系以及如今窦宪的身份,不得不让人心生微妙之感。
不过对于窦宪和楚归还有真心与他们相交之人来说,这些他们才顾不上了。等到宾客差不多都送走时,窦宪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即使他酒量海涵,但那些行伍将士也不是盖的,一群干一个,还有现在这模样,还亏得他两个弟弟和几个心腹帮他顶着,但楚归的酒又几乎全数是他顶着了。
末了那些将士还想闹洞房时,其他都任由他们胡闹了,这个窦宪便不答应了,一个横眉怒目的眼神,那些将士便各个都夹着尾巴乖乖地走了。剩下照顾窦宪的便落到了楚归手上,喝醉酒的人还真是死沉死沉的,窦宪又人高马大、身体结实,还真不是一般的沉。
楚归好不容易将窦宪扶进房间,要与他洗漱收拾时,却被他一下死沉地扑到了床上,翻身都不能。窦宪心道今天晚上终于没有壮壮这个小家伙碍眼了,整修宅邸时他便专门给壮壮临得近了准备了房间,还特意吩咐让张小球把壮壮今天带好。
这时楚归才发现窦宪大半酒意都是装的了,虽说喝的有点多,但也不过五六分而已,洞房花烛夜的把戏还是一点都不少,比以前初尝情SHI时,竟然折腾得更厉害。
虽说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但今日这么一遭还真是让两人心中都觉得很是激动,即使往日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没有这种仪式也不觉得如何,可真当来了这么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之时,心中总归还是觉得很不一样。
热闹盛大的婚礼之后平静了一段时间,窦宪如今也住在楚归府邸里,大将军府倒很少回去了,这样也有个好处,楚府相对要单纯许多,而大将军府却是被窦太后安插了许多人手。
不久,窦太后又封窦宪为冠军侯、食邑二万户,封窦笃为郾侯,窦景为汝阳侯,食邑六千户,连楚归也被封为了夏阳侯,食邑六千户,一时之间,令世人瞠目结舌。上次窦笃破北匈奴,窦太后遣使持节至五原封窦宪为武阳侯,食邑二万户,便被窦宪拒绝了,今次简直更为夸张,可算作一门四侯,更别说还有窦宪叔父袭的安丰侯,以及窦家诸子弟在京中任的要职。
自窦固死后,这一切都是绑在窦太后的太后之位与窦宪的战功之上,可这世上,除了天子,却是无人能安享这么大的犒赏的,就拿窦宪两个弟弟和楚归的封侯来说,在许多朝臣看来就是儿戏。
此举实令窦家在高处的位置更加岌岌可危。窦宪与楚归都辞了封爵,窦宪请兵出镇凉州,楚归与壮壮随军。
而对此反对尤为激烈的却是太仆韩棱。却说韩棱便是在明帝时任尚书令,自明帝驾崩后便外迁为南阳太后,近年来才被调入京为太仆。不得不说,韩棱当初绝对是明帝的头号谋臣,而其升迁起任也是在仕官之中最令人心服口服的。
但韩棱被调入京的时间却不得不有些微妙,恰也是都乡侯刘畅被杀,窦宪与窦太后生隙之时,再联想到韩棱身为明帝头号谋臣,那么永平中窦家之事,若说与他无关几乎也是不大可能的。
前次窦宪请兵出击北匈奴,韩棱便上奏太后反对。窦宪一举空了北匈奴王庭,才稍微蛰伏了些。这番他又跳出来反对窦宪出兵凉州,虽然朝堂之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一堆,实际上却是劝谏天子勿让窦宪拥兵自重,就像饿虎一样一朝归山,再却不是那么好降服的。
窦太后与天子都有些意动,恰逢南匈奴破北单于消息传来,北匈奴尚有一线喘息之机,此时不灭,更待何时。即使太后天子与朝臣都对窦宪如今之势充满担忧,但北匈奴被灭触目可及,耗了数百年的战事一朝要在此刻取得成功,从太后天子到文武百官以至天下百姓,都莫不有不动心的,更可以说难得达到了同仇敌忾的地步。
因而窦宪终还是举兵离京出镇凉州,以伐北匈奴。
☆、72(完)
72
楚归将自己对韩棱的猜测与怀疑说了出来,窦宪抵额道,“当初韩棱任明帝时期尚书令,明帝任何施政,不管明的暗的,必定都是经过韩棱之手。只是韩棱为人不显山露水,平日里也不太惹人注意,况且所出都是帝王心思,身边人也不过出谋划策而已。”
“那韩纡也姓韩,与韩棱可有关系?!”
“并非本家,有些亲缘。”
楚归想了想道,“还是要盯着韩棱此人才好,朝中若有所动静,反对你不利的,背后肯定有韩棱的影子,既如此来,盯紧他要有利许多。韩纡与韩棱关系,怕是要比你我想象要亲密许多......”
窦宪将大部队驻扎在凉州,不管是武威、张掖、酒泉,诸部都有窦家亲系驻守,如今北匈奴在居延塞、涿邪山、西海一带游荡,以凉州为大本营再合适不过。永元三年,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领兵出击北匈奴。
这次楚归随窦宪出了居延塞,随大部队寻北匈奴踪迹。时隔多年,再回居延泽,两人心中不禁怅然。这时节恰是春天,万物复苏,居延泽仍是那么美。夜晚沙漠温度比较低,清冷的月光洒在居延泽湖面,映着深沉的夜空点点星光,远处传来虫鸣,一派沉谧。
从居延塞出发的前一晚,窦宪与楚归共骑一匹马,来到了居延泽湖畔。窦宪靠在楚归肩头,凑到他耳边,望着那一片美丽的湖泊和远方的沙漠,声音低沉如沙漠夜晚的和弦道,“小归,当初你与我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那时你的决心便像是我的决心一样。”
楚归轻笑了出声,“居延泽一派景色,纵使流沙易改,湖泊易变,也不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只是从今往后,你要离开俗事繁华,你可舍得?”
“身后事已了,又有何不舍。想我这一生,少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来又不得天子信任,说风光与功绩昭彰,也不过是这数年之事而已,太长时间的隐忍与挣扎,到最后能一展鸿图,此生又还有何怨?!如今也不过是最好的时机罢了。余生能有你想伴,能有壮壮养在膝下,这万里江山还有数不清的如居延泽一般的摄人心魄的美景,夫复何求?!”
半月后,汉朝军队在金微山与北匈奴决一死战,大破北匈奴,北单于逃遁,不知所在,至此北匈奴已是树倒猢狲散,再无与中原一战之力。但随着战胜的消息传回去的还有,窦大将军在金微山一战中,为保护楚少傅身中流矢,在班师回朝途中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