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败将,令姜子牙始料未及,当即为五人安排妥当,颇有深意地看了浩然一眼。
浩然自知统帅能力欠佳,调度不周,是以有此狼狈,只得摇头苦笑,暂住养伤。纵是昆仑仙道协力,却个个心高气傲,指挥得动的只有一个哪吒,又有何法?武成王虽受重伤,仍平安抵达西岐。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驿站内修养数日,真气渐复,子牙同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人固有一死。”浩然唏嘘道,自己与姬昌见第一面时,便知这名睿智老者所余时日不多了。
史实记载,姬昌回到西岐后不久,传位于二子姬发,便撒手西去,姬发便是周朝近八百年的开拓者,称为武王,后更追谥其父为“文王”。
子牙沉吟不语,许久后方道:“他想见你。”
浩然知道姬昌是为伯邑考之死耿耿于怀,想当面与自己谈谈,遂不作推辞,跟随姜子牙来到姬昌病榻前。
房内跪了满满一地人,尽是西周王室与政权核心成员,姜尚领着浩然迈入,众人却均是不知这少年为何人。
姬昌已是弥留之际,房中诸人恸哭不绝,子牙也不理会众人,朝倚在床边的伯侯夫人太姒行了礼,便拉着浩然的手,引到榻前。道:“侯爷,浩然来了。”
姬昌喉中闷响,浩然心头一惊,忙掀开被褥末角,见西伯侯双脚肿胀,脚穿靴,命不长。姬昌竟是已到了这时间了!心中懊恼,蹙眉朝姜子牙望去。
子牙却退了一步,撒手不理,摆明要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浩然,浩然无计,只得拉过姬昌枯藤般的瘦手,灌入源源先天真气,本想吊得西伯侯一时半会之命,不料姬昌却从弥留中清醒过来,缓缓出了一口浊气。
“老爷!”
“侯爷醒了!”当即便有王子痛哭流涕,要扑近前来。
“都散了。”姬昌缓缓道:“出去,留夫人,相国,浩然在此。”
待得众臣退出外间,姬昌方悠悠道“浩然……”
浩然忙道:“臣在。”
姬昌竭力坐起身来,子牙与太姒忙安顿妥当,姬昌方道:“我的不肖子伯邑考害了你……”
浩然道:“侯爷切勿介怀,浩然从未怨恨伯邑考兄。”说话间握着姬昌手掌,想到这老人临死前,仍对当初九间殿前之事念念不忘,心中絮怀,不得安死;感触良多,一时间反说不出话来。
伯侯夫人太姒却道:“殿外大臣均跪着,老爷还未吩咐……”
姬昌却打断道:“不妨。”
浩然方醒悟过来,姬昌竟到这时候还未立下继承人!
只听姬昌道:“伯邑考已死,罪孽终究无法偿清,幸得浩然胸襟坦荡,不计前嫌。浩然,我儿本与你同死,你却命不该绝。”
不待浩然回答,姬昌又道:“我二子姬发,终日沉湎玩乐,虽头脑聪颖,究竟难以担当大任。庶子姬旦,本是极好人选,却可惜了……”
终于,姬昌道:“浩然,我欲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姬昌苍老虚弱之声却是惊得房内三人均是色变,西伯侯要把世袭领地传给一个外人!太姒与子牙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按在姬昌手臂上。正要出言劝阻时,浩然却抢先一步道:“侯爷!”
浩然心下转过无数个念头,历史的分岔路再一次呈于面前,终于道:“不是伯邑考害了浩然,而是浩然拖累了伯邑考。若不嫌弃,侯爷可视我为子。”
姬昌露出欣慰笑容,缓缓道:“如此,这西岐便……”
浩然又道:“不,伯邑考之弟便是我弟,浩然必将全心全意,扶助新王。”
姬昌似是一怔,片刻后道:“我实忧心姬发年幼,易受言语左右。既是如此。”
姬昌勉力抬起一手,止住夫人啼哭,缓缓道:“便托孤与丞相,浩然二人了。我姬家世袭西岐,深蒙圣眷,切记不可令姬发妄动刀兵。须安守本分……商虽无道,身为臣子,依旧不可行那以臣弑君之举……”
姬昌断断续续道:“本想浩然继位,天子定会念及旧情,不忍发兵西岐……这便……”
说到最后,姬昌已是气息不继,浩然忙把真气再次输进老人体内,然而人命终有天断,神器纵有通天之能,也挽不回文王性命,只见姬昌白眉紧锁,深深吁出余气,绝了呼吸。
浩然想起数月前,羑里那间小屋中情景,姬昌语重心长,为自己指点迷途,此刻临死前更收自己为义子。人在乱世,举目无亲,纵是这短短几息间的义父子关系,亦随着文王死去而瓦解,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榻旁大声痛哭。
文王归天,那卷《周易》仍静静躺于案上,子牙叹了口气,把竹简卷起,太姒已哭得几次昏死过去,又醒转过来,正要去端那铜锤,子牙忙阻道:“且慢。”
子牙劝慰道:“浩然与侯爷夫人切勿过于悲戚,死者已矣,现仍未到发丧之时。请听姜尚一言。”话毕,从怀中抽出一封军报,放在案上太姒展开那信,却是一封战书。
五日前,姬昌已病重,无法处理政事,姜子牙暗自扣下了从岐山递来的战书。
丧钟传出,满城皆恸;家家披麻,户户带孝,浩然坐于侯府最高处的屋檐上,望向那苍茫大地,心头滋味难言。
羽翼声响起,雷震子扑扇双翅,落在浩然身旁。
“你父亲死了。”浩然道。
“知道,死了就死了贝。”雷震子懒懒答道,不见半分触动。
浩然说:“天下三分,二已归周。如今殷受德要亲征了。”说话间顺手为赤膊的雷震子理了理那截麻布,一片白纱捆在黝黑胳臂上,显得甚是突兀。“你不难过?”
雷震子嗤道:“劳什子的难过,我娘死时不见他难过。”
浩然又道:“你那祖母,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姬昌之母太任,年九十有七,西伯侯死时,她并不在房内,或是身为母亲,难以目睹儿子在面前死去。但在一封殷商天子的讨伐书前,最先揭案而起的却是这名九十七岁的老妇人。
“不可妄动刀兵,便要西岐数十万人为一个已死之人陪葬不成!”
太任的怒斥依旧在浩然耳旁回响。
浩然与姜尚,两名受姬昌托孤的臣子垂手立于太王太后面前,殷天子御驾亲征,兵发岐山,天下三分,周得其二,无论如何不能再愚忠。这便是太任的意见。
当即太任发下文书,不计前嫌,黄飞虎领征东大元帅一职,与上将军南宫适各管内防,外攻之职;浩然身为姬昌义子,行谏官太傅,随兵参军责务;姜子牙为军师。
西岐尚未在姬昌归天的悲恸中平复过来,太任已宣调全城兵士八万人众,于城外点兵备阵,三日后兵发岐山,力抗天子。
“打便打,怕他娘的。”雷震子嘲道,这话与那九十七岁的老女人所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浩然的唯一希望,便是闻仲没有跟来。
三天后,大军浩浩荡荡开拔,所幸东海平灵王亦反,闻仲率军前往平叛。领军前来攻打西岐的只有纣王。先行官张桂芳,军师费仲,闻仲不随军,却从九龙岛请来了四圣。那四圣乃是海外仙岛修道之士,修为比起魔家四将强了不止一阶。
纵观西岐将帅,黄飞虎领军,先行官哪吒,军师姜子牙,主将杨戬,雷震子,黄天化。
这势必是一场血战,即将以无数人的鲜血,划出殷商与西周的疆土界限。
而决战点,便在岐山。
第24章 凤鸣岐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远观岐山东段笼于黑暗中,星火之炬布满整个平原,尚不知殷商天子带来多少兵马。
姜子牙传令熄了灶火,周营似是沉睡巨人,浩然站在大营之外,思索后世流传的兵法之道,太公望是否真为用兵强者?
“那日,多谢你了。”
浩然转头,发现是黄天化,遂笑道:“哪里话,战友本该彼此照应。”浩然深吸了一口这晚春的青草气,又道:“我不比子牙,来日两军交战时,天化兄切记要听他的。”
黄天化嘲道:“他?”又颇为不屑地说:“你不是昆仑的人,少管阐教的事。”
说毕竟是转身沿着大营外围离去,于黑暗中传来一句:“我欠你一条命。”
浩然也不计较,暗自摇头,看来昆仑仙道第三代,均是不听宣调的家伙,一个个心比天高,来日姜子牙还有得头疼。雷震子与哪吒追逐的声音远远传来,八万兵士似已歇下,哮天犬的吠声也渐平息下去,浩然沿大营另一侧漫步走着,无数回忆接连于脑海中闪现,碎片中系着无形的线,线的末端,却是拽在山的另一面,殷商大营中央的帅帐内。
不知不觉,已沿外营走了半圈,黑暗里隐隐有男子喘息声,浩然停下脚步,迟疑半响,道:“武成王?”
本以为是黄飞虎触景生情,独自一人在大营外悲泣,浩然终于还是举步走去,却发现地上躺着那男子并非武成王,而是不久前离开的黄天化。
黄天化于地上蜷成一团,呼吸粗重,似是十分痛苦。
“天化兄?”浩然伸手扳过黄天化,触手冰凉彻骨,一阵寒意直传到浩然丹田,纵是东皇钟充沛先天元气,亦为之一窒。
浩然慌了手脚,观天化情形,极像得了什么怪病,忙俯身下去,把手掌按在黄天化小腹上,背后又有一道光亮起,照亮了黄天化的脸。
“寒毒。”杨戬手持三尖戟,戟头荧光闪烁,道:“他小时被玄凛冰蛇咬过,身上毒性强烈,纵是清虚道德真君也无法消除。”
浩然转头,杨戬又冷冷道:“夜夜子时毒发,日升之时便好。”说毕骑着哮天犬,飘上高空,朝着岐山东面去了。
“你要去哪!杨戬!”浩然来不及招呼,杨戬已与夜色融为一体。黄天化气息带了冰霜之气,眼神迷离,浑身冻得发抖,缩成一团,失去神识。
世间闯祸精无数,太乙与哪吒这对师徒却是极品中的极品,话说十年前昆仑山上,太乙真人豢养神蛇逃出,窜至朝歌,咬伤武成王长子。
黄天化那时仍是个十二岁孩童,一中蛇毒便即昏迷,全身冻为冰块,武成王师从闻仲,若推其师门,当是通天教主的徒孙。祸已闯下,清虚道德真君只得亲自下山,为闯祸精师弟收拾这个烂摊子。使尽浑身解数,灵丹妙药不知喂了多少,终把黄天化救醒,然而却落下了一个病根,蛇毒无法除净,时时发作,清虚真君只得把黄天化收为弟子,带回昆仑山教授仙家真气,到得黄天化二十二岁时,寒毒之病已不似小时强烈,方敢让其下世。
那玄凛冰蛇,原是太乙真人于神州大陆极北之处,北溟之海中寻得,本又是要炼稀奇古怪的法宝用,殊不知东皇真身“鲲鹏”便是那海中的上古神兽,古曰“北溟有鱼,其名为鲲。”浩然身上自带了这同源真气,一触之下,黄天化体内寒毒被吸走些许,微有好转。浩然便一手扶起天化,彼此眉心相触,把先天元气输送过去。
片刻后黄天化毒性稍解,9 却依旧神智不清,犹如身陷冰窟中人窥见了一团火焰,紧紧抱着浩然,唇冻得青紫,贴着浩然鼻翼处来回摩挲,喃喃道:“冷……冷……”
浩然叹了口气,二人在一处,浩然鼻息温暖,男子肌肤灼热,自眉心,气海,至小腹下丹田处真气流转,黄天化方稍稍平定,只是紧抱着浩然不松手。
那冰冷躯体令浩然想起许久前的一夜,红烛锦帐依稀在眼前,英伟天子却远在山的另一面。
恍惚间,黄天化浑身是伤的身躯,却与某个人重合,月如纱,虫鸣如梦,浩然手指触到黄天化带着凉意的双唇。并拨开黄天化额上乱发,轻声道:“人都是怕冷的。”
黄天化稍定,闭上双眼,沉沉入睡,哪吒在营地内转了几个圈,不见浩然,朝营外飞来,见到月光下的二人:天化全身伤痕累累,如一件破败玩偶;浩然却笼了一层银辉,如绯玉般完美。哪吒怔怔看了半晌,解下腰间混天绫随手抛去,盖在天化与浩然身上,旋即转头飞走了。
翌日,浩然把混天绫系在哪吒腰间,并拍了拍他肩膀,道:“军师何时入山?”
“不知道。”哪吒漠然答道。并颇有敌意地看了黄天化一眼。
昨夜之事,浩然不说,黄天化亦不提。天化只是手搭凉棚,朝日升之处望去,那里一片死寂,不见商军来袭之象,答道:“清晨进山,马上要擂鼓了。”
山内一小黑点摇摇欲坠,待到得近前,众人方看清是鼻青脸肿的杨戬,甫一露面,除了哪吒,将领们均是面现怪异神色。
杨戬冷哼一声,径自骑着哮天犬入了帅营,浩然与黄天化才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大笑。
大军正要拔营,忽听万声齐喊,商军如潮水般涌来,已占据岐山出谷之处。战鼓一通狂擂,帅台拔地而起,帅台下众将一字排开,一将当前,骑枣红大马,当是张桂芳。
张桂芳身后四将尾随,三人各骑异兽,唯有一孩童趴坐于巨大浮球上,缓缓漂于半空,定是九龙岛四圣无疑。
“黄飞虎!”张桂芳爆喝道。“出来领死!”
武成王一挥钢槊,正要上前,却被姜子牙拉住,道:“不可,张桂芳生有异能,唤名落马,你须在此等候,待哪吒前去会他。”
浩然朝哪吒低语道:“稍后开战时,切记听你子牙师叔吩咐。”
哪吒应了,那时间殷商帅台上又推出二人。
黄飞虎一见此情形,怒发冲冠,那二人是谁?正是武成王老父,镇守界牌关的黄家老将黄衮。黄衮须鬓斑白,双手被牢牢捆缚于身后。另一名十岁孩童,四肢被绑于木桩上,啼哭不休,却是黄飞虎幼子,黄天化之弟天祥。
只听高台上费仲抖出黄锦,朗声洋洋洒洒一大通,尽是指责黄飞虎叛国,西岐身为臣子包容庇护之意,姜子牙只不应对,暗地里交付哪吒,浩然,杨戬,黄天化四人开战后如何,黄衮在那高台上却已破口大骂。
“不肖逆子!你径来手弑老夫,我黄家满门忠烈,出了你这孽障,为一妇人叛君投敌……”
声音远远传来,黄飞虎听得魂断神伤,便要折戟自戕之时,姜子牙见不能再拖,一拍浩然肩膀,道:“这便去,当心行事!”
浩然点头,黄衮正大骂间,倏见面前骤然多了四人,一愣之时,浩然已收了太极图,狠狠一拳朝费仲击去,把他击得摔落帅台,不知死活。黄天化莫邪宝剑一挥之下,木桩顿时断裂,黄天祥大声尖叫,遥遥坠了下来,哪吒一手捞住一个,霎时转身。杨戬与天化却脚踏高台,斜斜倒下,轰然落于商军大阵正中。
西岐军内一声炮响,两万军马疾冲而至,杀入岐山谷口内。
战局一开,天地间尽是烟雾飞尘,岐山口浓烟滚滚,刀兵互戮,血肉横飞,惨叫之声不绝,浩然已失了方向,只得朝人多那处奔去,张桂芳洪声如当头一棒,震得众人心境胆颤。
“杨——戬——!”
一声喝至,杨戬已落下坐骑,却不怯阵,舞开一把三尖两刃戟,于身侧划了片血域,浩然正要前去相助时,只听谷内隆隆风声不绝,奔出一只足有宫殿般大的蛇来!
那巨蛇头上坐着一少女,少女手中抱着一个铜瓶,正是胡喜媚与炼妖壶!
顷刻间巨蛇首尾拍打,击溃周军攻势,巨蛇身下策马奔出一骑。骑上武士喝道:“黄飞虎!”
浩然心中一揪,商天子出战了。
只见一道金光飞至,天子剑,金甲铠,四目青骢,黑色披风如滚滚乌云,连人带马撞进了酣杀正阵中。
双方数万人发得一声呐喊,主帅对决,残兵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黄飞虎一拍五色神牛,手振钢槊,单戟上撩,要把纣王撇下马来之际,不料后阵张桂芳喝出武成王之名,顿时落马。
当此混乱之时,浩然转身前去搭救,却被一人截住。
那人长发束了一条马尾,直拖到地,单掌朝天,掌上虚浮一颗深蓝明珠,笑道:“你是何人?”
浩然抽身疾退,凝神道:“高友乾?”
九龙岛四圣之高友乾:法宝,混元珠。一珠双生,母珠置于方外九龙岛海底,能汲取汪洋之水,子珠随身携带,双珠连通,横移沧海。
高友乾祭起法宝,滔滔洪流冲来,一股巨力击中浩然胸口,把他推得直飞。浩然几次籍太极图之力横移,却无论如何摆不脱这如鬼魅附身的水柱。高友乾正定睛寻那浩然下落时,冷不防胸口一紧,已被一双手臂死死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