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明笑道:“那厮虚虚实实,至今我仍不知他奉了谁的命,但想必总是三清一派,不会投向女娲。”
“他日教主,元始那老头儿,老君三仙借这两教大战,斩去三尸成圣,女娲已不足为虑,纵是放出万妖肆虐世间,亦撼不得炎黄根基分毫。东皇钟虽摇摆不定,终究是三清一脉,反来反去,还是自家人。你若与他为敌,再来添乱,到时莫怪我下狠手……”
妲己叹了口11 气,道:“我只道女娲娘娘造人,原是对这众生一视同仁。”
赵公明冷笑道:“造人?不过是造点排解寂寞的玩物罢了;你现下随手捏个泥偶,便当作儿女了不成?只可惜她未想到,亲手造出这堆泥偶,竟是结对成群,敢对他们的造物主……”
假山后的浩然如中雷殛,赵公明与妲己之间对话虽极隐晦,却似是抖开了一个惊天包袱!三清与女娲有嫌隙?封神之战,真正原因是为何?依赵公明之言,竟是女娲籍机挑动内斗,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均是睁只眼闭只眼,听凭这乱局成型?
思维一岔,妲己与赵公明之言便听不真切,狐妖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离了假山后,浩然正迟疑是否该追上去,问个明白时,赵公明却挂着暧昧笑容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哟荷——宝贝儿——”
浩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退了一步,险些被绊倒在地,赵公明拨开额发,伸出一手,低头勾了勾浩然下巴,行径轻佻,直与调戏女子无异,浩然正要怒斥,月盘却于乌云后转出,照在赵公明脸上,那五官俊秀,眼波荡漾,柳眉高挑,却是个极英俊的美男子。
“偷听什么呢,啊?”赵公明趁那一怔之时,顺手揽过浩然,转过身去,二人贴于假山上。赵公明身形修长,手劲却奇大,浩然一时竟不得挣脱。赵公明籍着月光,仔细端详浩然面容,啧啧声不绝,道:“果然是造化灵秀。”
浩然毛骨悚然,赵公明那神色,直是把自己当成了玩物一般,娘娘腔的语气令人反胃。偏生这男人像是理直气壮,表情亦不带丝毫猥琐感,顿时脸直红到耳根,深吸了一口气:“你……”
赵公明调笑道:“乖乖,动静这么大,生怕没人知道咱哥俩偷情不成?”
浩然正想以钟响把赵公明震开,至不济也得把这混蛋震个七窍流血,却被赵公明先一步点破,马上泄了气,讪讪道:“你待如何?”
不待赵公明回答,浩然收敛心神,问道:“‘斩三尸’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三尸’?”
赵公明鼻息灼热,在浩然耳旁不断撩拨,一手更紧紧揽着浩然的腰,二人身躯于假山前贴在一处。只听赵公明轻声说:“不过是争地盘,收小弟的事儿,你如此担心,可是对教主动了真情?”
浩然仍未反应过来,又问道:“我已入了阐教,通天教主何以仍如此……唔……”
不待浩然问完,赵公明竟是把唇凑了上来,火热之舌交缠,给了浩然一个突如其来的湿吻。
浩然狼狈不堪,狠命把赵公明推开,赵公明却举起双手,正色道:“东皇钟,听我一言。”
“教主怜你孑然之身,使命深重,福缘浅薄,方命我去偷封神台。又广发诏令,金鳌岛出身仙道,均不得与你为难。”赵公明眼中隐现笑意:“如今,你可有悔意?”
不待浩然驳斥,赵公明又道:“你扪心自问,阐教众仙,哪一个不是为的这神器之命朝你示好?”
“浩然老弟,愚兄别无他意,你爱去昆仑山,谁也不拦着你。”赵公明又笑道:“知你对教主之行素有疑惑,在此释你所疑,莫要冤枉了他。”
“普天之下,唯有他不在意你是东皇钟,还是一只土狗。自闻仲一别金鳌,教主虽孤独却从未宣诸于口;见你行事颇似他少年时意气,遂心内喜欢,把你当作亲传弟子般对待。此事与昆仑那恬不知耻的满山仙道对你示好,绝不可混为一谈。”
“你可在此等候,看愚兄说的对否。”赵公明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浩然抱膝背靠那假山坐下,心跳终于缓得些许,咀嚼赵公明话中意味,最后那句却是不解其意,只觉金鳌之人,行事实是随心所欲。
正思忖间,背后树影内却又是走出一人。
浩然转头望去,见到一双剑士靴。
抬头时只见那男人穿着一件敞怀外套,叼着一截草根,露出健硕胸膛,不是黄天化又是谁?
“你……”浩然忙眼望赵公明离去之处,所幸已过二更,花园中无人,否则黄天化若被捉住,后果不堪设想!又想起赵公明最后那句,方知晓原来这厮一直知道有人在暗中窥视。
小小一个花园内,竟是聚了四人,今夜当真热闹。
“笑什么?”黄天化疑惑问道。
浩然摇头道:“没什么”旋即意识到情形凶险,忙拉着黄天化,绕过庭廊,躲进自己所宿客房内。
门外隐有侍卫巡逻脚步传来,浩然把灯火挑暗少许,问道:“你寒毒缓了么?”
黄天化不答,只道:“子牙师叔着我来寻你回去。”
浩然本以为黄天化一路追着二人,到冀州来为母报仇,不料这剑士却是开门见山,要劝自己回营,当即怔了怔。黄天化道:“东皇钟,你可是在商充作奸细?”
浩然蹙眉道:“姜子牙告诉你的?”
黄天化摇头,道:“我猜的,你跟我回西岐,我可力保你不受责罚。”
浩然心中疑惑,既是姜子牙让黄天化来追踪自己,回到西岐当是无事,何以又有“力保”一说?未想明白,便答道:“不,我现下不能回西岐。明日我须去求公明,混进他亲兵队里,跟殷受德一同出征。”
浩然又喃喃道:“天化,你可听过‘斩三尸’这说法?”
黄天化似是压抑着怒气,道:“东皇钟,听我一言,你身是天道皈依,绝不该……”
浩然忽地心头火起,嘲道:“东皇钟。你是来寻东皇钟的,你可知我叫何名?昆仑上至元始天尊,下至三代弟子,从来只唤我作东皇钟,何时知我真名?”
黄天化被这话一激,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浩然又斥道:“我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件会走路,会说话的神器罢了,既是如此,何不用强,一棍下来,把我绑回西岐去?!”
不知不觉声音变大,门外有侍卫敲门道:“大人,可是有事?”
黄天化尚未回答,浩然连打手势,让天化躲上榻去,道:“无事!我自言自语。”
又见油灯昏黄,想是把人影投于窗纸上,当即桌前不敢再坐,浩然叹了口气,坐于榻边,长腿架于床尾栏上,不再说话。
许久后,侍卫步声远离,浩然才道:“或是用你那莫邪宝剑,把我手足削去,如此我必不能挣扎,你把我带回西岐去领赏,反正我受皮肉伤后,不到一日,尽可复原……”
说话间那无尽哀伤袭来,浩然心智通澈,明了赵公明之言,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似个无赖般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把手脚摊开,道:“但凭天化兄动手,小弟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等了许久,不听黄天化回答,那呼吸近在咫尺,浩然心头一荡,正要睁眼时,却被黄天化转身轻轻抱住。
正尴尬时,黄天化已松开双手,躺回枕上,枕着自己手臂,眼望帐顶罗纱,沙着嗓子道:“东皇钟,诚不欺你,子牙师叔未曾吩咐,天化是离了大军前来的。”
浩然明白黄天化话中意思,这鲁莽战士实是担心自己,方违了军纪,独自来寻。当下心中感动,不再生气,遂温言道:“对不起,方才我……”
黄天化道:“东皇钟,你可是染了我身上寒毒。”
黄天化小时寒毒发作,其师清虚真君曾以仙家真气竭力化去,然而那寒毒毒性猛烈,反连累为师者身染剧毒,调理数年后方逐渐康复,苦不堪言。天化担心浩然,是有此一问。
浩然微笑道:“发作过一次,现已与我真气互消。天化兄不必忧虑。”
灯引燃到尽头,沉进油去,悄然灭了。一室银光无声无息洒了进来。
“我不忍见你助商为虐,走上歧路。”
“我助商为虐,又与你何干?”
“你有恩于我。”
“报恩之道,便是把恩人抓回去?”
“东皇钟……”
“我叫浩然,不叫东皇钟。”
“浩然,你身为上古神器之首,何以自甘堕落,伴昏君之侧……行此逆天之事。”
“你不懂,天化。”
浩然极轻声道:“我是他的过客,他却是我的一生……”
第29章 师徒比剑
闻仲挥军西指,姜子牙作的第一个决定,便是把主力部队尽数撤出岐山区域,骑兵,步兵,撤得干干净净,一队不留。
唯余弓兵若干,零星潜伏于山岭高处,静观其变。雷震子,杨戬,哪吒于空中巡逻,每日回报殷军动向,所幸闻仲沿路收编上役败军,走走停停,拖慢行军之速。
一骑奔马南下,穿过兵营外栏,当即有人截住,接过文书,跨上骏马,一路驰入营内,翻身下马,文书递于哨兵之手,哨兵快步奔入被重重木栏围住的帅营区,双手高举,把文书呈于副将张桂芳面前,张桂芳伸手取了,高声道:“加急军报,请闻太师过目!”
“进来。”那男子声音于帅帐内淡淡道。
闻仲低头于羊皮地图上勾绘,山川,河流,均用笔点出险要之地。九龙岛四圣中,高友乾已身死,所余王魔、杨森、李兴霸三圣垂手立于闻仲身后,小声交谈。
张桂芳一躬身,闻仲道:“念。”
“圣恩浩荡,四海归心,冀州侯苏护属下兵马……”
闻仲并不抬头,打断道:“多少?”
张桂芳答道:“一万。”
闻仲搁了毛豪,又取过炭条,道:“何人统帅?”
“大王。”
“副将?”
张桂芳嘴角微抽,似全然不信,闻仲又问:“何人担任副将?”
“赵赵赵……公……”
九龙岛三圣顿时色变,一手下意识揣入怀中。
“……明。”
闻仲手中炭笔“啪”的一声断为两截,抬头看着张桂芳。
片刻后。
“传令全军!一应军需之物尽数登记!营门紧闭!留偏门小路接驾!派兵士把道两旁封了!!现去!”
张桂芳忙不迭地滚了,九龙岛三圣似是见了鬼般,逃出帅营,闻仲深深吸了口气,冷汗直冒:“又是那厮。”
纵观神州大地,闻仲从未怕过谁,即是教主通天,元始,老子,甚至女娲伏羲等圣,均不在闻仲眼中。就连这茫茫苍天,闻仲亦从未惧过。
然而只有赵公明他是怕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赵公明这等贼神,杀也杀不死,防又防不过来,万一结下梁子,说不定哪天睡着时,被扒了个精光也不得而知。既不能怠慢着,又不能结仇,当真是头痛无比。通天教主会派此人来协助破周,实是掐准了闻仲的死穴。
大营前炮声一响,山呼万岁,众武将下马,列队恭迎天子。闻仲把纣王与赵公明让进了帅帐。
赵公明所站之地,周遭自动形成一丈见方的空地。“哟荷——”热情贼神走到哪,九龙岛三圣便躲到哪,张桂芳早已传令,帐外只留几名亲随,其余人等,撤得一干二净。闻仲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家伙,当即寒暄几句,打发赵公明回营歇下不提,只余天子在帐内,二人简单交换彼此所掌握的军报后,又见帅帐门帘揭起。
师徒二人行出帐来,在帅营外一片空地上各选一处立定,遥遥相对。
“大王要与太师练武!”
“太师要……”
消息不胫而走,传至大营每一处,当即便有无数空闲兵士凑到内营栅栏外,里三层外三层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栅栏上扒满了围观之人。
闻太师取过木剑,道:“你终日身处深宫,料想武技已荒芜了八成,此时再来临阵磨枪,已是无用。”
纣王笑道:“太师言之过早了,孤近日颇觉体内真气充盈,是以有此一请。”
闻仲道:“你并未修习仙家道术,何来真气之说?”
纣王不答,提起木剑,闻仲只是偏过头,不知在看何处,手中木剑斜指,竟是毫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太师当心了!”纣王喝道,旋即抡起木剑,刹那闪身斜掠而去!
木桩后二人交头接耳。
“昏君膂力本就极强,不料身法也如此迅猛……”
“若以昆仑仙道实力而论,他能排到何处?”
正是身穿商军戎装,混在赵公明亲兵中随行的浩然与黄天化二人。黄天化本是剑士,一见闻仲与纣王比剑,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浩然跑来观看。黄天化凝神观摩半响,道:“这昏君剑法着实有造诣。”
浩然又问道:“与你相比?”
黄天化答道:“若有名剑在手,当与我师清虚道德真君不相上下。不,说不定只有玉鼎师叔方能……”
说话间纣王一连六剑,出的尽是虚招,闻仲看也不看,随手一剑横拍,重重拍在剑身上,纣王倏然后跃,闻仲接连唰唰两剑,均拍在纣王剑身旧力已疲,新力未生之处,天子虎口剧震,长剑险些落地,忙吸了口气,退后站稳。
浩然又小声问道:“闻仲呢?”
黄天化摇头道:“看不出,闻仲武道造化已超出我见识……”
闻仲眯起双眼,在那薄暮中望向远方山峦,道:“确有真气,何处得来?”
纣王挺起木剑,一剑直刺,闻仲终于转过身来,单手横持木剑,迎上纣王那当胸一式,双剑将触未触之时,妙到毫厘地划了个圆。
刹那间数千兵士均是纵声惊呼!
闻仲剑锋上绵延之力不绝,纣王欲抽剑变招,却只觉剑柄上传来一股大力!那旋力带着剑身偏去些许,再一转,绞得纣王木剑脱手,朝高处飞去,“砰”的一声钉在瞭望台柱旁!
四周静谧,少顷,数千人一声轰雷般喝彩。
比武过后,兵士尽数散了。唯余浩然与天化站在原地,待得闻仲与纣王一路交谈后回帐,浩然方拍了拍天化肩膀,示意他蹲下。借着天化背脊跃上高空,拔下纣王先前手持那把木剑。
天化端详那剑,见剑身隐有碎纹,道:“真气贯于剑身,纵是草木之器,亦成锋锐神兵。”
浩然点了点头,天化又道:“师父教习剑时的第一句。”
“然而那仙家真气,却是极难修习。”天化随着浩然回去赵公明营帐,沿路道:“纵是师尊修百年金仙之体……”
浩然心中一动,问道:“殷受德体内是与我同源真气,你呢?”
黄天化愣住,片刻后俊脸微红,答道:“拜你所赐,那夜……”
浩然明白了,随口调侃道:“天化兄英伟男子,一表人才;被浩然搂搂抱抱,吃豆腐,占便宜,换点东皇钟的真气,大家算是扯平了。”
黄天化赧得无以复加,片刻后竟是说:“浩然,我……”接着不再言语,一手搂着浩然的肩,便低头凑了上来。
“等等……”浩然心中大惊,本只是开个玩笑,不料黄天化却当真了,此处距赵公明营帐极近,又不可叫喊,正想分辨几句,黄天化却红着脸,在浩然额上吻了吻,旋即放开手臂,别过头去,不再做声。
浩然大窘,这是示爱?抑有其他意味?只见黄天化走了几步,却又倏然回转。拉着浩然躲于一处帐后,道:“噤声。”
浩然未待询问,已被天化抱住,二人躬身蹲在一处,抬眼望去,赵公明帐内有人掀帘走出,却是闻仲!
“他要做什么……”浩然嘴唇微动,无声问道。
黄天化脖颈干净,身上男子气息强烈,微微凑到浩然耳旁,道:“不知。”
浩然心跳得厉害,闻仲身形被二人掩身的帐篷遮住大半,看不真切,又偏过头去,疑惑无比。
这一转头,与黄天化挨得极近,彼此呼吸交错,黄天化情不自禁,却是凑近,想吻上去,浩然忙伸出手掌,要把天化推开,当此旖旎之时,闻仲屹立于暮色之中,遥望远方迭起层峦,解下腰旁金鞭,朝着天际重重一挥!
窥探中的二人顿时忘了旁事,险些惊呼出声,闻仲那一鞭横跨千里,竟是抽至岐山顶峰处!金光遥遥一闪,闻太师回手急扯,那遥远山头上竟是有一团红云朝商营内冲来,如炮弹一般轰的一声坠于闻仲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