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袁英站起来,“走,我们亲自去见见他。”
会议室里,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男人坐立不安,这个人就是当年的保安,资料显示他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却跟六十岁的老人似的。
袁英和庄婕一前一后走进来,男人面容紧张,膝盖不自觉地并拢端坐,手放在膝盖骨上攥紧了裤子。
“你们……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保安道。
袁英和庄婕对视一眼,庄婕问:“你认识我们?”
“怎么不认识。”保安讽笑,“我在袁氏当了五年的保安,要是连袁氏总经理也不认识那才怪了。”
对方都开门见山地说了,袁英也没什么顾忌,“当年是你作证指认的何墨千?”
“是我。”保安还是紧张,语速快得不自然,“不过我可没做伪证,那个女人倒了汽油点了袁氏大楼,我亲眼所见。”
“你……”袁英忍不住想揍这个男人,庄婕眼疾手快把她按住,低声道:“袁英,你冷静点。”
事关何墨千,袁英怎么可能冷静,气得太阳穴直突突,“张志强,你敢说一句假话不如想想自己的后半辈子。二十万美刀是不少,那也得有命花才行。”
保安神色骤变,“什么二十万?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庄婕把汇款信息甩在他脸上,“三天前,有一个境外账户给你汇了二十万美金,莫非你不知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保安恼羞成怒,“当年的事就是何墨千干的,这是我亲眼所见!你们说什么也没用!就是何墨千!”
袁英手上端着的茶杯顺势砸过去,保安侥幸躲过,茶杯砸在后面的白墙上,碎成了几块,里头的茶渍污染了雪白的墙面。
这一下被保安躲过,袁英抬腿又要踹男人的肚子,眼看着他躲不过去,庄婕赶紧见招拆招化解了袁英腿上力道,身体拦在她前头把她拉到一边,对已经吓傻了的保安喝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保安哆哆嗦嗦地逃出会议室,一路狂奔出了写字楼,鞋子跑掉了都顾不上捡。
保安走后,袁英狠狠地吐出胸中怒气,“真是败类。”
“他是败类,可留着他才能引出藏在暗处的人。”庄婕重新给袁英倒了杯水,“顺顺气,至少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袁英接过水,庄婕接着道:“那个保安贪得无厌又嗜赌成性,他有这个把柄在手上,输光了钱必然还会和幕后黑手联系,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等着那人自己现身。”
袁英放下水杯,盯着庄婕看了几分钟,一言不发。
庄婕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眉毛化得不对称啊?都怪今早没听见闹钟起晚了。”
袁英嘴角上扬调笑:“庄婕,十年不见,你可比以前长进多了,我真是自愧不如。”
“废话。”庄婕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多年在国外当你的甩手掌柜,一大堆摊子都是我一个人在抗,这点长进都没有,我这十年白混了。”
“辛苦你了。”袁英叹道。
人人都在进步,可袁英想想自己这十年,浑浑噩噩,竟不知怎么的就浪费了这些岁月。
“小姐说笑了,不辛苦。”袁英让庄婕不用再用小姐称呼,称呼容易改,这么多年的尊卑改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想庄婕的父亲当年就是袁家的管家,一直叮嘱庄婕别忘记袁家对他们的恩情,庄婕从小孝顺,自然铭记于心。
“小姐,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您要不要去看看老爷?”
袁英恍惚。
她不是个孝顺的女儿,父亲死了十年,竟然一次都没去探望过。
“去吧,该去看看了。”她道,“你也去看看庄伯伯吧。”
庄婕的父亲去世那年袁英才十岁,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这是一个和蔼的男人,会在放假的日子里带着她、庄婕还有王逸诗去游乐园。
“谢谢小姐关心。”
袁英又想起来什么,“庄婕,你说父亲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往下查?”
庄婕笑了,看着窗外道:“老爷一生睿智,他的决定,谁猜得透呢?”
“对了,”庄婕问,“夫人生前有一对翡翠镯子传给了小姐,怎么不见小姐戴了?”
袁英神色稍凛,继而笑着掩饰了失落,“那东西又贵重又累赘,我收起来了。”
……
晚上,袁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财经新闻,新闻没什么特别的,她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还差五分钟就十一点了。
袁英揉揉肩膀走出办公室,何墨千也正好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时间刚刚好。
“阿千,你也刚下班呢?”袁英假装惊奇,“走吧,我们一块回去。”
何墨千就像完全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提着电脑包走出办公室。
“阿千,我帮你拿吧。”袁英殷勤地想帮她提包,谁料何墨千双手灵活地换了个动作,电脑包从左手到了右手。
袁英扑了个空,尴尬地摸摸鼻子,亦步亦趋跟在何墨千后头。
何墨千知道她跟在后面,坦然地让她跟着,没有加快步伐试图甩开她,也没有不耐烦地让她别再跟着自己了,何墨千完全把袁英当成了透明人,看不见摸不着,不存在。
袁英在何墨千身后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说,有些事她自己都回忆不起来了,于是想半天,编出一个尚算圆满的故事来,不是为了打动何墨千,只是为了增加一点声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上去不那么冰冷。
“阿千,”袁英停止了她的故事,“今天我找到从前指认你的保安了,他一口咬定是你干的。”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不过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我还要靠他引出幕后真凶呢。”
袁英看着漆黑的天空,“阿千,清明节了,你陪我去看看我父亲好不好?”
何墨千脚下一顿,她恨袁英,可袁父待她是很好的,不仅让她有机会完成学业,还给了她一份能赡养父母的工作,最后甚至为了救她葬身火海。
“我那天有事。”何墨千是真的有事,沈思薇从小没见过妈妈长什么模样,何墨千想带她去刘蕊的坟头看看,不能让她忘了根本。
袁英点点头,也不知信不信。
☆、第37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雨纷纷,s市不是多雨的城市,进了四月份,还是下起雨来。牛毛般细密的雨笼罩了整个s市,刚回暖的天气也因着绵绵细雨重新转冷,不过已经没有了隆冬时节北风刺骨的寒意。
清明当天,何墨千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带着沈思薇去远郊墓园扫墓。她其实也并不清楚刘蕊具体葬在哪里,根据记忆里的信息在附近找了好久才在一处背阴面的偏僻角落里找到了刘蕊的墓碑。
她的墓地常年无人打理,水泥石灰砌起来的坟冢裂出一道道缝隙,杂草顽强地从哪些裂缝里钻出来,绿油油的,随着春风细雨摇摆不定,看起来一派生机。
墓碑被雨水淋得湿透,碑上贴着的照片经受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图像早已模糊,沈思薇在墓碑前辨认了许久,对着那一张连鼻子嘴都找不到的照片,实在脑补不出自己母亲的面容。
何墨千打着一把黑伞,把怀里的花递给沈思薇,“薇薇,给你妈妈送一束花。”
不同于扫墓常见的清新淡雅的菊花,何墨千买的那束花颜色幽蓝,花上还被狡猾的商贩撒了闪光的亮片,花香扑鼻,这么浓墨重彩的一束花,实在是不大适合拿来祭拜故人的。
沈思薇乖乖地把花束斜立在刘蕊的碑前,“妈妈,千姨带我来看你了。”
不等何墨千吩咐,沈思薇自己双膝着地跪在水里,对着快要褪成白色的相片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妈妈,薇薇长大了,您在下面要好好的,别担心薇薇。”她自小在婶婶家长大,从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对着这么一张照片,脑补都脑补不出来,可她磕了头,跪在自己墓前,眼眶微热,脸上带着湿意,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随风拍打在脸上的雨水。
何墨千收起伞,也跪在刘蕊的墓前磕头,脑门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再抬起来时,额头上红色的血水混着一些杂草沙粒也丝毫不在乎。
“阿蕊姐,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地替你照顾薇薇长大,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何墨千手搭在薇薇的肩头,“但是您放心,以后的路我一定陪着薇薇一起走,再不让她受委屈。”
她牵着沈思薇站起来,看着那束蓝色妖姬,浅浅地笑道:“本来想买束应景的菊花,可是想想,阿蕊姐你说过最喜欢蓝色的玫瑰花,来看你当然要买你喜欢的东西,也顾不上应景不应景了,你别怪罪。”
何墨千那年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日子,全靠刘蕊的照料才能撑过来,何墨千做完手术醒过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2 橇跞铮鞘且桓隽秤械阍埠鹾醯呐耍成嫌涝妒切θ荩ζ鹄词毖劬γ谐梢惶跸撸劢茄由斐黾傅老杆榈闹逦疲娲刃纳啤?br /> 何墨千和刘蕊的接触不过短短三个月,开始时能聊的事不多,何墨千消极地拒绝外界,多数时候是刘蕊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今天的饭菜,说她以前照顾过的病人,说些励志故事,絮絮叨叨起来没个完,何墨千听得耳朵都快起茧。
可她照顾人是一把好手,最炎热的夏天,何墨千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背上一颗疮也没有生。
刘蕊的文化水平不高,后来没东西可说了,就说她自己的事,说她的女儿,初怀孕的喜悦,给女儿做的老虎鞋毛线帽,“做得可好看了,我明天拿来给你看看。”
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女人,带点爱炫耀的小心思,第二天果真拿来了,献宝似的递给何墨千看,大红喜庆的颜色,又土又喜庆,何墨千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她妈妈也给她准备过这些小东西。
“你女儿穿上一定很好看。”
刘蕊的眼神暗下去,弓着身子在何墨千病床边做了很长时间,才颤颤巍巍收回一直举着的手,“可惜她穿不上了。”
“我对不起她,让她一出生就没了妈妈。”
何墨千不懂刘蕊的意思。
后来她才知道,刘蕊的老公是开大货车的,刘蕊生产那天,她男人开着车送她去医院,黑灯瞎火的半夜,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有一辆小轿车闯红灯,男人为了避开小轿车出了车祸,他护住了刘蕊,自己再也没能醒过来。
“出事的前一天,我们看电视,电视里的男主角给女主角送了一大把蓝玫瑰,当时我觉得好看,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一把,那么贵的东西,也不知道省下来给宝宝买件衣服。”
刘蕊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编得老粗的红绳,绳子上穿了一枚铂金戒指,“这是我男人送给我的,我偷偷挂在脖子上才顺出来没被他们搜了去。”
她口中的“他们”是她男人的爹妈兄弟,他们说她是害死他们亲人的扫把星,把她赶了出来,明明就在一个市,刘蕊却再也没抱过自己十月怀胎的女儿。
何墨千听得义愤填膺,“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们说得也没错。”刘蕊珍而重之地收起那枚戒指,“是我害死了我男人,是我害得薇薇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所以刘蕊拼命赚钱,赚的钱全寄回婆家,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吃饱穿暖,能好好地长大。刘蕊没文化也没见识,十成十的小女人,人人都说是她的错,说得多了,她竟然自己也认为是她的罪过。
若是早些时候遇到这种事,何墨千一定死活帮她讨回一个公道,可她自身难保,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这样,刘蕊和何墨千成了朋友,她还是一样的絮絮叨叨,把何墨千当成不懂事的小孩照顾叮咛,何墨千知道,她只是借此怀念她自己的女儿。
何墨千也跟刘蕊说些知心话,隐去性别,说她爱的那个人,话匣子渐渐打开,何墨千怀疑自己也染上了刘蕊絮絮叨叨的毛病。
刘蕊从不问何墨千她的爱人为什么不来探望她,何墨千也自动忽略了。
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记住的只有她的好,她的不好,自己能找千百种理由替对方解释。
有一天,刘蕊就那么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被急冲冲送进手术室,再出来时已经只剩一口气,何墨千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是乳腺癌晚期。
刘蕊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病,她没了求生的*,多多地给女儿攒钱,自己只想去九泉之下陪她丈夫。
“墨千,你替我告诉薇薇,告诉她,妈妈爱她,可是妈妈没法看着她长大了,妈妈是罪人。”
何墨千那时已经好得差不多,坐在刘蕊的病床边,两双瘦骨嶙峋的手握在一起,“阿蕊姐,我一定替你照顾好薇薇。”
谁想到这句话成了空头承诺,她伤刚痊愈就进去了,一去这么多年。
何墨千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沈思薇肚子发出咕噜响,何墨千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沈思薇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何墨千笑道:“饿了?”
她额头上的秽物还在,沈思薇抬手替她擦干净,摇头道:“不饿,千姨,我想多陪陪妈妈。”
沈思薇在何墨千身边长高也长胖了一点,干瘦的脸蛋渐渐圆润起来,像极了她去世多年的母亲。
何墨千看看周围,扫墓的人都开始往出走,她也推着沈思薇的后背带她从来的那条路回去,“你妈妈就在这跑不了,以后经常来就是了,走吧,先去吃饭。”
回去的路上,何墨千只听有人喊自己名字,她四处找了找,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烟雨朦胧看不清样貌,她带着沈思薇走上前去,原来是庄婕。
“你也来扫墓?”何墨千诧异。
“是啊,看看我父亲。”庄婕目光转向何墨千身边的沈思薇,“这个小姑娘是?”
“哦,她是我女儿。”何墨千道,“薇薇,这是庄阿姨。”
“庄阿姨好。”沈思薇仰起脸甜甜地笑。
“薇薇也好。”庄婕夸了沈思薇几句,这才问何墨千,“你们是来看望……”
刘蕊的故事说起来复杂,何墨千只道:“看一个故人。”
她又道:“原来庄伯伯也……”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庄婕淡淡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正好一块去吧,我也要走了。”
“不用了。”何墨千拒绝道,“我待会儿送薇薇回学校,不顺路的。”
“没事,吃了饭送薇薇回去就行,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没见都没好好聊聊。”庄婕压低声音,“墨千,我想和你聊聊十年前的事。”
何墨千盯着她的脸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好吧,那就先谢谢老同学了。”
原来当年的事这么多人感兴趣。
☆、第38章 情敌相遇,阿千最攻
庄婕是个周详的人,事先问了沈思薇的学校在哪,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会员制的私人饭庄,点的也都是老少咸宜的菜色,沈思薇下午还要补课,吃过饭庄婕的司机先送她回学校,包厢里只剩何墨千和庄婕两个人闲聊。
服务员收了碗碟,给二人上了茶具,一壶热茶架在炭火小炉上慢慢温着,头道茶洗杯子,茶香四溢,第二道茶泡好,庄婕给何墨千满上,“新摘的龙井,还没上市,我先脱朋友顺了点过来,尝尝怎么样。”
何墨千端起精巧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入口清香,后味回甘,果然是好茶,“这茶该找个闲适舒畅的好时候慢慢品,作饭后饮料着实浪费了。”
“哪有那么些讲究,屋外春雨绵绵,屋里有老友相陪,不就是闲适舒畅的好时候么?”庄婕自己也倒了一杯,感慨道,“你不在的这十年,我连个能一块喝茶的茶友都找不到。”
一瞬间,何墨千有种自己从前和庄婕关系很亲近的错觉,其实她们能聊到一块去的话题也只有茶。
何墨千父亲是个小学教师,他们家不富裕,但父亲是个有些情怀的知识分子,幼年时何墨千和她哥哥受父亲熏陶,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沾染一些。
其他六样何墨千一样不精,唯独好茶,恰好庄婕也爱茶,两人工作之后兜里有点钱,经常搜罗些稀奇的茶叶互相分享,十年过去了,难为庄婕还记得。
的确是闲适惬意的时候,何墨千放松下来,淡淡地调侃:“庄总说笑了,以你现在的身家地位,还怕找不到一个愿意和你一起喝茶的么?”
庄婕叹息着放下茶杯,“墨千,这十年……我很抱歉。”